荣逸泽也没多想,许久没见她满心满怀的想念。几日也是等不得了,直接到了傅家接她出去逛街。

婉初也想念他,这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藏着满满心事,强敛着心神陪他一同逛街。一见到他,看着他脸上一丝疲惫之色,心里万分心疼。那些话左右难以说出来,他自己的事情尚且不知道如何,难道还要把自己的负担加给他吗?

荣逸泽看她总是盯着自己看,笑问道:“才多久没见,不认得了吗?”

婉初略垂了垂目光,把那些沉疴心事都掩了,问他:“那边都安置好了吗?”

荣逸泽淡笑道:“母亲他们都送回晋原老家了,晋原风景也是不错的。你以后愿意在哪里住?”

婉初却是笑了笑:“我也没什么主意,你说哪里都行。”

这日难得的阳光好,又没有风,婉初挽着他大街小巷地四处闲逛,怎么走都不觉得累。只怕是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话到嘴边,几次要冲口而出,可侧过头一看到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走累了,寻了一处西餐馆坐下。落地大窗外头,看见有人在卖糖葫芦。婉初盯着那一架红彤彤的糖葫芦,却是笑了笑,然后鼻子却酸了起来。

荣逸泽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也笑道:“你想吃了?”

婉初点点头:“其实我顶怕吃酸的,就想吃外头的糖衣。小时候每回买糖葫芦,都是母亲跟我分吃。我吃糖衣,她吃山楂……”想到母亲,婉初嗓子又哽塞了,把头又低了低,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异样。

荣逸泽只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听她说起母亲,只当是她为出嫁时双亲不在而心里难过,于是握了握她的手:“你等着,我去买,我就爱吃里头的山楂,咱们俩一起吃。”

婉初看他起身,雪花灰呢子长大衣,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她微微笑着看他推门出去,看他穿过熙攘的大街,到对面买一支糖葫芦。

荣逸泽好像也看到了她一样,冲她扬了扬糖葫芦。婉初又见他往回走,转过头抿了一口咖啡。不过是几秒的工夫,再抬头去看他,大街上熙熙攘攘鱼贯穿梭的那么多人,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手里的咖啡顿时打翻,把雪白的蕾丝桌布污了一大片。

婉初霍然而起,心绪蓦然凌乱,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恐惧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笼罩在她心头,仿佛有人掐住了心口,闷得她头晕。她最怕的事情就这样出现了吗?!

婉初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在一边伺候的西崽侍应生忙跑过来:“小姐,您是要走了吗,还没结账。”

婉初哪里顾得上那个,把手包往他手里一塞,推门就要出去。

那侍应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要去拉她:“小姐,等下,我们不收您的钱包!”

婉初却是急了:“我钱包里有钱,我有急事!”

侍应生仿佛见惯了这样的说法,依然冷漠又礼貌地笑着拦住她:“付钱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这时候门开了,荣逸泽一进来就看到婉初发急地跟侍应生交涉,眼眶都红着,忙过去把她揽过来:“怎么回事?”

婉初看到他,那大悲瞬间又变成大喜。那喜悦后头却是密密的隐痛,一针一针地扎着她。还犹豫什么呢?他回得来这一次,下一回呢?

“怎么了?”荣逸泽拍了拍她后背。紧贴在一处的胸膛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她的手尽是冰凉地躺在他手里,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没看到你,以为……”

荣逸泽却是笑了:“以为什么?傻丫头。刚才在边上看到卖蜜枣的,就过去买一包。”

婉初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了,付了钱两人离开了西餐厅。荣逸泽看她在外头待了一整天了,便道:“我送你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婉初摇摇头:“反正又没人管得了我,想去哪里还由不得我自己做主吗?”

荣逸泽却是奇怪,难得她说这样任性负气的话,眉眼间却隐隐有着抑郁不欢的神气。

荣逸泽却顾着她姑娘家的面子,笑道:“你早点回去,我带了聘礼,明天去你家提亲怎么样?不然你大哥会觉得我这人做事轻浮,把他妹妹拐得晚上不回家。”

婉初看着他蕴着笑意的目光,轻轻抱上他。

荣逸泽抚着她的背:“怎么了?”

婉初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不想回去。”

她向来少说这样直白熨心的话,荣逸泽只觉得“想你了”这三个字,像柳絮桃花被春风吹得心上酥软无力。“那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去吃糖葫芦怎么样?”

出门的时候尚是阳光灿烂,这会儿天上就开始滚起厚重的阴云。婉初从他怀里抬头,看到有些雪花开始往下落。

果然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她想。只是这一回,她还是要靠自己去担起来。她本想把所有的问题都交给他,可她还是不能啊。他的命是两个人的命,她自己反正是孤家寡人一个,大不了就是个死。

她不相信,亲生大哥会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但是她为人儿女,她还得给母亲讨一个说法。她不能让母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能连累他,至少现在不能。只能让他走,离自己远远的。

他们不过是刚开始,也许用情没那么深。难过不过一两刻的事情,没什么是时间熬不过的伤口。她想。

可是想到这里又有些难过,又是不舍得,却把他抱得更紧了。她知道她怕,原来看到他出事是这样一种怕,是万劫不复的伤心和后悔。

她是宁可他活得好好的。她就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算什么。母亲守着恨也能过一辈子,她带着他的爱,怎么就不能过下去?

荣逸泽抬手在她头发上扫扫雪:“我不怕被人围观,可咱们再这样站着,明天街上要多出一座冰雕来了。”

婉初打定了主意,从他怀里离开,倏然缱绻一笑:“我送你回旅馆。”

“稀奇,哪里有女孩子送男人回家的。”

“为什么不能有?不是男女平等了吗?”

荣逸泽却是笑了:“好,你先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去。”

婉初只是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叫了一辆黄包车,到了酒店,婉初却又笑问他:“不请我上去喝杯酒吗?”

荣逸泽觉得她今天任性调皮得厉害,却愿意顺着她的意思,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原来你是个小酒鬼。”然后笑着拉着她的手坐了电梯上楼。

进了门先去按铃,却是要了两杯咖啡,解释道:“你下午吃得少,喝酒要难受的。”

婉初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脱了裘皮大衣,解了狐皮围领子。屋子里热气袭人,刚才在外头的冷气都渐渐散了去。

怎么跟他道别?怎么让他乖乖回京州去?婉初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她只知道,这是她能同他在一起的最后一点时间了。

有侍者敲门送咖啡。荣逸泽接了咖啡,关了门。刚转过身,却不料婉初扑过来,拦腰就抱住他。他两只手里各有一杯咖啡,杯子和碟子被她一冲,撞得摇摇晃晃、叮叮当当。

荣逸泽笑道:“你原来‘渴’得这样厉害。”

婉初知道他打趣,却毫无芥蒂地带着明媚的笑望着他。手在他脸上细细描绘了他的轮廓。他被她手下的温柔勾得心神荡涤。“别,等我把咖啡先放好。”

“好”字还没说完,她却踮起脚,把他勾下来吻上他的唇。她吻得很仔细,将他唇瓣都细细地吮吸过,舌尖在每一条唇纹里细细描绘。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吻吻得有点发蒙。他手里的杯子终是拿不稳了,索性丢开了去,捧住她的脸疯狂地回吻过去。

婉初陷在柔软的席梦思里,他俯身下来, 没料到婉初翻身却把他压在下头,荣逸泽笑道:“你这是……”

她脖子里的那把钥匙染着她的体香和温度,垂在她胸前缓缓地荡着。婉初取了下来,顺手塞在枕头下头。

婉初却不许他说话,又把他的话吻封在嘴里,好像要把一辈子都用完一样。

荣逸泽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可怎么也寻不到痕迹。怀里的娇人儿是真切的,他的心才落到地上。

婉初累得睡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天却还没亮。走到窗边挑开窗帘往外看,有辆车停在街对面。她叹了口气,他真是怕自己会跑吗?

婉初扭开床头的小台灯,又躺到他身边。荣逸泽睡得很沉,表情像一个婴儿,头发都乱蓬蓬的。她伸手给他理了理,却把他弄醒了。

荣逸泽睁开眼睛就看到婉初眼睛里带着潮气:“怎么好好的哭了?”

那潮气本是散在眼睛里,被他这柔声一问,便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串珠子落了出来。

婉初强笑了笑:“没什么。有点疼。”

荣逸泽看着她殷红的热脸,以为是刚才太过了些,于是揽她进怀里:“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小心,一定把持住。”

只是婉初的“疼”说的却不是那个。听了他的话,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他静静揽着她,等她平息下来。婉初从枕头下摸出钥匙,挂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