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黯淡的光拂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动了动身体,一丝酸麻伴随着入骨的疼痛感蔓延四肢百骸,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寒梅!

她忽然想起母亲抱走女儿的情景,身体陡然生出力量,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响动惊动了外面的人。

陈启开门冲进来,一把搂住跌坐床边的陶婧,嘴唇贴着她的额头,颤抖着声音:“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张恒!”他朝尾随而至呆愣在床尾的张恒看去,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叫道:“快去叫医生!”

陶婧紧紧抓着陈启的小臂,目光里满是焦急不安:“寒梅呢?寒梅好不好?她被我妈带走了,她……”

陈启不断亲吻着她的额头、面颊、嘴唇,试图安抚她,同时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克制下来。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没事,小婧,你没事,寒梅也没事,你们都没事……”更像是安慰说这些话的他自己 。

“陈启,你为什么发抖?”

“因为你在发抖,所以感觉我发抖。”

发抖?

为什么她会发抖?

一丝寒意从后背渗开。

陶婧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慢慢地将手摸向小腹,平坦,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孩子,她的孩子!

她的胸脯剧烈的上下伏动,目光移到陈启脸上,定定地注视着他,喃喃道:“孩子呢?我的孩子,我感觉不到它,它上哪儿去了?……”

回答她的,只有陈启紧紧的拥抱。

她眼中最后一丝神采黯下去,手缓缓地松开陈启的背脊。

陶婧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陈启不说她也知道。

他们的孩子,没了。

034

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张恒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了。

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掖下夹着陈雨馨,小孩子又哭又叫,又捶又踢,几个看清情况的围观群众拦住了她,她的身后不远处陶婧倒在地上,两手牢牢掰住周凤蝶的脚踝,不肯让她走。

当张恒走过来的时候,陈雨馨已经让人给救下来了,擒住周凤蝶,有人拿起电话报警。

有个姑娘安抚陈雨馨,张恒走过去,姑娘一脸警惕,直到陈雨馨把手张开叫张叔叔抱才解除了人家的警觉性。

张恒抱过陈雨馨,一边拨开乱哄哄的人群寻陶婧。

突然听见有人说:“流血了流血了,快叫救护车!”

有经验的妇人叹息道:“这孩子八成保不住了……”

张恒脑袋嗡的一声,挤进去,扑通一声跪在陶婧身前,手绕过她的膝盖将人抱起来,有人制止他,问他干嘛,他朝人吼道:“人命关天,等救护车来了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陈雨馨吓傻了,怔在原地几秒,哗的大哭起来,边追着张恒边哭,她以为她妈妈要死了。

“慢点慢点,注意安全。”有两个沉稳的中年男人说道,同时把陈雨馨抱起,跟在张恒身后,把人送进车里。

张恒管不了那么多,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把陶婧安全送到医院,直到手术室的灯一闪一闪亮起来,他那颗心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望着沾满血的手,无心擦拭,他在想要如何和陈总交代。

周凤蝶在陶婧送医院的途中被前来的警察带走了,由于近年来拐卖儿童的类似事件太多,甚至一度被媒体评为时下最火热和最引起社会关注的问题,民众的人贩子深恶痛绝,周凤蝶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的行为老少痛恨,在一众的人证压力下,警察例外地没有通过当事人而采信了民众的意见,将人带去局里进一步调查情况。

张恒还算冷静,第一时间通知了许峥青,让他把陈雨馨带走,那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是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惊恐、害怕、委屈,见到许峥青的时候就像见到保、护、伞,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许峥青载着她回家,她哭累了,这一回却不像以前那样呼呼大睡了,小家伙安静地蜷缩在儿童安全椅中,望着许峥青的座椅,轻轻问:“叔叔,妈妈会死吗?”

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出“死”这个字,许峥青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异样的感觉,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或许现在谁也安慰不了她,这件事在她年幼的心中生成的阴影有多大他知道。许久,许峥青叹了口气:“别想多,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张恒望着手上干涸的血渍,努力回忆着陶婧躺在地上的情景,他将手绕到她的膝盖下面,黑色打底裤上黏稠湿漉,热乎乎的,两指一捻,血。张恒的身体都僵硬了,他没结过婚,没吃过猪肉但也知道猪跑,张恒的常识里,怀孕的女人流血,一般不是什么好事,当然,流血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张恒想到前两个月陶婧还应胎气不稳住过一段时间的院……他有点慌。

不是有点,是很、非常、非常非常、慌!

他决定还是通知一下陈启比较好,毕竟这种事情还是陈启比较有发言权。

手指抖的拿不住手机,拨出去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

陈启赶着当天最快的飞机飞回来。

张恒不是特别信佛的人,但是这种时候不信一信谁知道呢。

他暗暗乞求菩萨,乞求各路神仙,乞求玉皇大帝,行行好,发发慈悲,老陈家就企盼陶婧给生出个儿子来,不然那么大一份家产岂不是浪费透彻了,如果真的丢了孩子,他张恒罪孽可就深重了。

就在张恒嘴里碎碎念着的时候,不经意一个抬眼,许亚平远远朝这里走来,后面跟着许峥青。

张恒看了眼许董事长,头大、头发麻。他站起来,朝许亚平走前几步,恭敬垂首:“许董事长。”

“张恒!让你看着人,你看到哪里去了!”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

张恒低着头,任其骂。

许亚平皱着一张脸,看看手术室不停闪动的灯,心也乱成一团,她不关心陶婧的生死,她关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能保住。

手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医生和护士。

三人围上去。

医生问:“谁是孕妇的家属?”

其余两人把目光投向徐亚平。

“我是她的婆婆,请问孩子怎么样?”

医生看了眼许亚平,“她的丈夫呢?”

“他出差去了。”张恒语速很快道。

许亚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张恒马上闭嘴。

“医生,我只想知道我的孙子怎么样?”许亚平语气冷漠道,一点都不像是做人婆婆的样子。

医生摇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孩子……没保住……”

“什么?!”许亚平差点瘫软在地,她挣开许峥青和张恒的扶持,揪住医生的衣服,“你说什么?孩子没保住!”

“对,”医生一脸平静道,“另外,我还有一个坏消息准备通知你们,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他顿了顿,目光环顾三人一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那件事,“孕妇可能以后都不会生育了。”

这一次,许亚平没撑住,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第四十九章(修bug)

作者有话要说:修bug.可不看。

第四十九章

北宁市市政府大楼,三楼一个可容纳七百人的会议厅里,坐着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名企代表。

这里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招标拍卖会。

标的物是明年年初北宁市政府计划规划的一处大型基建,这项工程因有政府的支持,噱头可谓做足,很多大企业眼红不已,纷纷盯着这块肥肉。

竞拍自然是火药味十足。

刘特助眼看着那些躁动不安的企业代表们出示标码牌,而陈启却纹丝不动,不禁有些急了,低声问道:“陈总,我们要不要……”

陈启抬手止住他的话,“不急。”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往前倾了点,微微眯了眯眼,额头上几条浅淡的纹路,静看会儿,转头对刘特助道:“最多到三位数不能再上去了,再上去就虚了。”

“这么点儿?”刘特助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启,现在已经逼近一百了,刘特助有些忍不了,看看陈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内心平静了一点,按捺着没动,静观局势。

“一百亿!”

“一百二十!”

“一百三十!”

现场只剩下三家公司在角逐,一家是北宁市的本地上市公司,另外两家是外地的,其中一家挂着方氏的牌子,陈启一上来就注意到了,代表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有些骄纵嚣张气焰。

望了一圈,没有方洲洋影子。

显然方洲洋没有亲自来。

陈启静静观望。

“一百五十!”姑娘明快响亮的声音。

干净透彻的一汪水。

引起了陈启的注意。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勺,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挑染了几根紫色的红色的,轻晃着,陈启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女孩子染这种乱七八糟的颜色,像什么?

杀马特。

好像是这么叫的。

很快北宁市本地的那家上市公司底牌亮完了,最后只剩下方氏和另一家,眼看着价码要往两百上走,刘特助火急火燎的,但没有陈启的批示不敢有所行动。

陈启看出刘特助的心思,他却一点也不急,“我们今天不是非拿到这个项目不可。”

刘特助愣了一下,不懂陈启的意思。

陈启没有多做解释。

他随性地和刘特助聊着天,一边关注着那里的报价,冷不防突然举牌,“两百四十亿!”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里,刘特助也给他唬了一跳,实在太突然了。

方嘉的目光也往这里看过来,和陈启撞在一起,但是看眼神,陈启似乎没有认出她来,或者更确切说……不屑。他的眼神给她这种感觉。

和陈启一样,从一开始进场方嘉就注意到那边了,当然陈启关注的是方氏集团,而方嘉关注的除了嘉恒给出的价位,还有陈启。

但是令方嘉很失望的是,陈启从坐下以后便没有任何反应了,更不见报价,好像这次不是来竞标的纯粹来观摩一场激烈的赛事。方嘉想可能因为低段价位陈启看不入眼,便急吼吼地报价,把价格一个劲抬上去,好奇陈启会出什么价格,结果两百四十万一出,方嘉有些支撑不住,要不要把价格往上报呢,她爸给的预算在两百五十左右,如果……

“两百四十亿有没有人?”

“好。”

“两百四十亿一次……”

“两百四十亿两次……”

“两百四十亿三……”拍卖师举起竞拍槌……

哎呀!不管了,管他什么预算不预算的,先把这个项目拿到再说。

方嘉提起一口气,大叫一声:

“三百亿!”

场内骚动起来。

与她相隔五六排的位置,陈启轻扯起嘴唇,一丝冷笑挂在唇角。

.

从会议室出来,刘特助很是感慨惋惜,虽然陈启说这次主要目的不为项目而来,如果在预算之内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可惜的,刘特助觉得非常可惜,他不明白陈启为什么这么随遇而安,这不像他,难道因为陈夫人流产一事打击太大,至此改了性?

那可是和市政府联手合作啊,有政府做后盾啊靠山啊啊啊啊,你说多好一机会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啊?

刘特助纳闷啊,脸上的表情就像三百六十瓦夜间照明大灯在陈启眼前晃啊晃的,让人想当做没看见也难啊,于是好心的陈总清了清嗓子,决定向他解释一番。

陈启刚准备说话,刘特助有话憋不住了,率先叫了声“陈总”。

陈启看了眼他,“你在可惜这块肥肉最终落入他人口了?”

“方氏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刘特助如实说道。

陈启笑了一下:“所以呢?处处都要和他比个高低?”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刘特助搔了搔没几根毛的头皮,“但这回有政府担保,不一样,没拿到太可惜了,董事长肯定要不高兴。”

陈启毫不在意,和刘特助分析道:“你觉得这个项目出众是为什么?政府担保?还是它的投入成本低利润高?或者前景看好?你只惦记着它有政府担保,除去这条,它和其他那些项目比较哪个方面突出?前景?”陈启笑了下,“前景这东西太虚了,我们只能判断在五年或者十年间的确有发展的空间,但是发展到哪个层次,这些都是预计,一串串数据,那些都是虚的,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回报,是账户上的钱,我只认准捏在手里的资金。”

“这个项目投入一百个亿,三年内能翻本,投入两百要等五年,五年只是一个基数,回本的基数,十年内回本最高三百亿,有形资产的折旧计算过没有,加上修理费在内,那是一笔大花销,在成本之内,我最多投入三百个亿,这是最优的方案,超出这个数,这个项目再吸引人,咱们都不能考虑。”

陈启早在旧年得到内部消息,亲临北宁实地勘查多次,做了市场评估和风险评估以及前景预测,这个项目到底值得他投入多少,价值几何,他比谁都清楚。

“虽然一般来说和政府合作不太容易折本,尤其是这种基础设施,各大企业钻破脑袋想挤进去,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是政府的一种融资手段,盲目上船可能导致不必要的输出,没有经过精密的计算,随便一个简单的估价或者决策性错误极有可能将公司推入万劫不复,做生意的,该冒险激进时不能瞻前顾后,但是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必须留有一定后路。”

刘特助明白了陈启的意思。

“另外,我想看看方氏给予这个项目的评判是否与我们一样。不过看样子他们和我的判断差不离。”

刘特助如梦初醒。

身后响起单调清脆的掌声。

陈启和刘特助一同扭头去看——

方嘉站在离他们几步远处,后脑勺高高的马尾一晃一晃的,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看着陈启。

“不愧是陈总,谨思慎行,好!非常好!我为你鼓掌。”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方嘉有一种预感,深深的、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她极有可能被陈启耍了!

方嘉本以为这是个美差,磨了方洲洋一个星期才如愿以偿地代表方氏集团远征,打算好好表现一番去她家老头那儿邀功的。现在好了,被人给骗了。

借用一下阮经天的表情包,那两笔小新式粗眉毛打成一个结:真的好生气哦,但是要保持微笑。

方嘉可是有素养的好公民,不和小人一般见识。

于是方嘉微笑着,迎头看向陈启。

“不愧是陈总,谨思慎行,深谋远虑,好!非常好!我为你鼓掌。”

陈启顺了方嘉一眼,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和刘特助走了。

方嘉惊呆了。

这就完事了?

和她料想的不一样。

哎,不是,我说没搞错吧,剧情不该这么发展吧。

方嘉心里想。

还有,从他眼神中,好像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方嘉疾走几步,拦在人前。

陈启不悦地低头看她。

语气颇淡,但还算有礼貌:“请问什么事?”

方嘉挑了挑眉毛,“有点事想请教陈总。”

陈启侧头看了眼刘特助,刘特助一脸懵逼。

陈启耐着性子:“你哪位?”

轮到方嘉一脸懵逼。

她眨巴着眼睛牢牢盯住陈启的脸,不肯放过最细微的表情,心想,这家伙,装也不用这么像吧,这演技,啧啧啧,能甩专业演员两条街。

陈启脸色不好看,刘特助见状,忙把方嘉推到旁边,“我们陈总很忙的,有事请教改天再来预约。”

陈启看也没看她一眼。

擦肩而过。

卧槽!了不起啊!

方嘉气得猛跺脚,高跟鞋噼里啪啦一阵响。

方嘉文件夹往腋下一夹,丢下一干人,气也不带喘一口。

“陈启!”

走廊上四五人一群,人还不少,目光都往这里过来。

陈启停下脚步。

方嘉几步走上去。

“谢谢陈总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

陈启低头看了眼眼皮底下的那只莹白玉手,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