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治的精神有些不济,他便连忙岔转话头,说起了自己回长安之后的一系列趣事,说到那场马球时,更是添油加醋了几分。果然,只见他这位父皇渐渐露出了笑容,神情也轻松了下来。还没等他完全说完,李治便沉沉睡了过去。

见几个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他这才悠悠然地再次出门,心中不免存下了十万分疑惑。李绩对他一向严苛,就算有夸奖往往也是别有深意居多,这回这老狐狸在李治面前这么拐弯抹角地夸奖他,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八十九章 美女请客,故人重逢

春明大街横贯春明门金光门,直通东西两市,正对着皇宫朱雀门。如果说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是长安第一街,那这条春明大街说是长安第二街也毫不为过。当然,中央宽阔的御道是不允许旁人走的,上至亲王百官,下至寻常百姓,全都只能在两侧的便道上走。

此时此刻,李贤便和李敬业等人骑马走在便道上,除了李贤,其他人脸上都不那么好看,仿佛今日不是去赴约,而是去上断头台似的。就在昨日,屈突申若的帖子送到了李家,“盛情”相邀众人在崇仁坊望云楼饮宴。要说这地方本是没什么特别的,问题是,南面毗邻崇仁坊的正是平康坊。

这平康坊乃是长安第一烟花之地,诸妓云集,最是寻花问柳的五陵年少喜欢扎堆的地方。如果是其他人相邀,李敬业程伯虎两个色中恶虎一定会兴高采烈,可问题是,今天下帖子请客的是一堆女人!

李贤虽说在洛阳不时去那些有名的胡姬酒肆看个胡旋舞,但真正的烟花之地却不怎么涉足。所以,经过平康坊的时候,他不禁往里头望了一眼。此时乃是正午时分,里头一片静悄悄的,既看不见什么穿红着绿绮年玉貌的女子,也看不见什么寻欢作乐的人,倒是旁边的崇仁坊还能看到几分热闹景象。

“别看了!朝廷有规矩,凡是有官职在身者,一律不准进平康坊宿花眠柳。能够在这里头享受温柔乡的只有那些没有功名的士子和没有朝籍的外官,新科进士还没放官的时候,也能在里头逍遥一下。”说到这里,李敬业的脸上就有些咬牙切齿的,“六郎你身上一堆的官职,不能进这种地方也是应当的,我和敬业却被你带挈得连门都进不了!”

李贤见程伯虎只是耸了耸肩,没露出多少气恼的神情,哪里不知道李敬业是在借机耍诈。规矩是说不许官员随便进平康坊宿妓,可没说不允许诸妓应招出来吧?他正想取笑李敬业几句,忽然瞥见薛丁山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奇怪。

“丁山,在想什么呢!”

猛地听到这一声,薛丁山方才茫然抬起了头,见其他几人都在看他,他连忙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想其他事情去了,你们刚刚说什么?”

李敬业上上下下在薛丁山脸上瞧了一阵,突然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小薛,只要你爹他们的事情解决,你就和我们一样名正言顺有了官身。趁着现在没有官职在身,这种地方还能够进去好好耍耍,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薛丁山立刻气恼地瞪了李敬业一眼,而旁边的李贤却发觉他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转念一想便微笑了起来。这薛丁山不比李敬业程伯虎,自制力相当可观,这些日子见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愣是没看到这小子对谁有什么特别的。看现在这样子,别也是有心上人了吧?

彼此打趣了一阵子,一帮人便拐过了崇仁坊的坊墙,很快便看到了望云楼。走近之后,李贤却没来由想起了洛阳的安康楼,而他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果然立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六公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此时此刻,李贤终于想起了胡天野当日说过的话——这家伙确实早就提过,在长安洛阳都有多处产业,只是没想到这胡天野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话说回来,哈蜜儿难不成也跟着回来了?

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才想说话,谁知旁边的程伯虎抢在前头直截了当地问道:“老胡,你可把哈蜜儿带回长安了?”

“那是当然!”胡天野笑着拍了拍手,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飘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褐发蓝眸,雪肤丽颜,可不是哈蜜儿?数月不见,她的脸颊比当日更加丰满了一些,腰肢略显丰腴,但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子异域风情却一点不减。

“哈蜜儿见过诸位公子!”

这一声已经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口音,见她盈盈行礼,程伯虎动作最快,一把就将她扶了起来,笑嘻嘻端详了一阵子,口中立刻迸出了一句话:“哈蜜儿比以前更漂亮动人了!”

“多谢程大少盛赞!”

李贤见哈蜜儿虽然在和程伯虎说话,眼睛却不停地往自己这个方向瞟,便觉得有些不自在。再看四周客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这群人身上,他连忙轻咳一声提醒道:“好了好了,若要叙旧大可等到之后再说,别让人家等急了。”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看来我今天确实找对了地方,各位竟然还能在这里碰到熟人叙旧!楼上诸位姐妹都已经等你们好久了,一群大男人姗姗来迟,看来今天我就是想不罚你们酒,那也是没人会答应的!”

李贤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丽人,正是屈突申若。这回这位大小姐不再是一身大红,而是改穿了一件紫色的外袍,头上的青丝随意地挽在一边,显得格外慵懒。随着她缓步下楼,透过内里极低的鹅黄襦衣领口,他正好看见了玉颈下的大片滑腻肌肤,暗自留恋的同时,旁边也同时响起了一阵啧啧称赞声。

屈突申若丝毫不在意四周那些贪婪惊艳的目光,随手把胡天野拨到旁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哈蜜儿一眼,忽然笑着连连点头:“刚刚胡公说自己的人怎么了得,我还以为是吹牛,现在见到真人我才信了!打个招呼,今天我宴请贵客,先借她给我用用!”

言罢她一把拉起哈蜜儿,二话不说地往楼上走,快到楼梯口时方才朝下头嫣然一笑:“要是各位再不上来,待会我可不保证你们能站着回去!”

不是站着回去难道还躺着回去?话虽如此,但看到李敬业程伯虎三两步抢上楼,李贤也立刻拉着薛丁山赶着跟了上去。至于下头那一道道艳羡中夹着畏惧的目光,他完全当作没看见。

第九十章 好男也需和女斗

尽管是中午,但三楼的包厢中仍旧点着烛火,显得格外亮堂。李焱娘、殷秀宁、秦无熙、傅燕蓉……一群风情万种的少妇少女占去了包厢的半壁江山,看到李贤等人来了之后,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就立刻投了过来。

李贤笑容可掬地和众女打了招呼,再看平时在脂粉堆中应付裕如的李敬业程伯虎全都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实,原本就老实的薛丁山变得更加木讷,他不禁暗笑连连。然而,他这阵高兴劲还没过去,甫一落座,一个人影便挟着香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促狭的味道。

这时他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好容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申若姐……”

“今天贺兰不能来,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得替她好好看着你!”

屈突申若一笑之后,立刻轻轻拍了拍巴掌,此时,旁边的几个女人便嘻嘻哈哈地站了起来,如同变戏法似的将三个硕大的酒坛搬上了桌子。看到那三个大家伙,李贤心中直冒寒气,而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都是一脸土色。

“你们既然来得晚了,自然是每人当罚三杯。”屈突申若大手一挥,四人面前顿时多出了一个足可当作海碗的杯子。她仿佛没看见那一张张哭丧的脸,轻轻眨了眨眼睛,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我和诸位姐妹也不会欺负你们,你们罚完之后,大家就轮流掷骰子行酒令。平时那些雅的也行多了没意思,今天就来个简单的,骰子掷到了谁的头上,谁就得连喝三杯!到时候这三个坛子空了,你们四个男的要是能够剩下一个,就算我们姐妹输了你们一个人情。要是你们全都倒了,那今后就得负责帮我们做一件事。还有,以后要是看到我们就躲着走,别怪我今后堵了你们家的门!”

男女拼酒?李贤看到对面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女人,心中怎么也难以和柔弱两个字联系起来。他前世当过销售,可以称得上是海量,曾经有过一个人喝倒一桌子的光辉历史。但如今身份不同,没几个人敢灌他喝酒,也就是和李敬业程伯虎随便喝喝而已,从未真正测试过酒量的底线。这年头的蜜酒和那些高纯度的白酒是没法比的,问题是,看这些酒坛子的分量,他怎么也得是条水牛才应付得过去!

“比就比!”他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豪气,霍地站了起来,重重拍了拍桌子,“如果真的要喝,这三坛子怎么够,至少得再加三坛!”

李敬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六郎,你疯了!”

程伯虎倒是被李贤的豪气一同感染了,此刻不顾李敬业给他使眼色,也站起来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这么多人,三坛子绝对不够!”

屈突申若往日也曾经见过不少豪门子弟,个个都是大话连连,真正比拼起来全都只有告饶的份,今次本也是存着玩笑的意思,毕竟李贤不是寻常的公子哥。

对方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这顿时激起了她的好奇和好胜,环视了众女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径直走到门口高声喝道:“来人,把我订下的其他六坛酒一并拿上来!”

满桌珍馐佳酿全都放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九个酒坛子以及一个碗两个骰子。四人自罚三杯,这十二大杯酒一下肚,立刻空了一个酒坛子,而薛丁山的脸已经是涨得通红。虽说没什么大感觉,但李贤生怕这酒后劲大,连忙就抢过了骰子,这一掷恰好是轮到屈突申若。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斟了满满三杯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骰子在碗里一扔。骰子滴溜溜一阵转动,结果是一个三和一个四。一路顺数下去,竟又是李贤。这回李贤心中有些嘀咕了,喝完自己那份之后,不免多了个心眼,左右掂量了一下骰子方才掷了下去。

而这一次,他掷的骰子居然又是轮到屈突申若。旁边的人在瞠目结舌之后,不免大声鼓噪起来,而屈突申若端起了酒杯,却忽然皱了皱眉头,抬头四下望了望,便冲着一旁呆立的哈蜜儿点了点头:“这光是喝酒有什么趣味,听说哈蜜儿你的舞是洛阳一绝,眼下不跳还等什么时候!”

哈蜜儿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欣喜之色,目光越过李敬业等人,径直落在了李贤身上。须臾,只见她轻轻一跺脚,整个人便犹如旋风般转入场中,舞动双臂急旋了起来。这时候,屋子里忽然应景似的传来了一阵鼓声,李贤转头一看,只见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西域汉子,正在那里卖力地击打着手中的鼓。

乐舞声中,骰子再次转动了起来,哈蜜儿一曲未完,众人却转眼又是几轮过去,九个酒坛子又空了三个,几个女人全都是红晕上脸,却个个更加兴奋了起来。尤其是每当骰子掷到了李贤等人身上,她们便会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哈蜜儿一曲连一曲,而李贤也记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他只看见薛丁山已经第一个承受不住趴下了,至于李敬业程伯虎也只是苦撑。此时,对手已经倒了两三个,但屈突申若、李焱娘和秦无熙则似乎仍有余力,一杯接一杯犹如喝水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贤仰头灌酒的时候,忽然听得对面咕咚一声,等他抬眼看时,只见屈突申若已经满面通红地坐倒了下去,一双秀目已经是闭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茫然看了左右一眼,只见哈蜜儿的舞早就停了,坐在地上累得满头大汗,至于角落中那个鼓手早就不见踪影,大门更是紧紧关闭着。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酒气,地上横七竖八横倒了一片人。

他赢了么?

李贤使劲晃了晃脑袋,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不由得也感到整个人摇摇欲坠。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屈突申若面前,昏昏沉沉地打量了一阵,忽然狡黠地取下了她插在头上的那根点珠双股金钗,随手往怀里一揣。

既然赢了,那么就先取一点利息好了!

下一刻,他便一头栽倒在地,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一章 什么样的补偿

一觉醒来,李贤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容易睁开眼睛,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后便猛地想起了刚刚那场拼酒。九个酒坛子是否空了他不太清楚,唯一记得的是,他似乎是死撑到最后的那个……对了,他还从屈突申若的头上拔了一支金钗当作战利品!

想到这个,他立刻往怀里头一摸,这一惊非同小可,怀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金钗的踪迹?莫非真的是他酒醉之下记错了?这一急之下,他立马一骨碌坐了起来。

“酒量不错,只是这醒酒未免太慢了,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乍听得耳边这个声音,李贤登时心中一跳,硬着头皮抬头看去,只见身前不远处,屈突申若正抱着双手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上赫然是那支点珠双股金钗!

看到这个情形,他哪里不知道东窗事发,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赔笑着问道:“申若姐,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当然是我家!”

这里是屈突申若的家?李贤大惊之余不禁东张西望,这才发现这个房间布置得优雅别致,好些东西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猛地窜上了一个不那么好的念头,难不成,自己竟然有福进入了人家的闺房?

正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回过神抬头一看,只见屈突申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口干舌燥之下,他唯有在心中暗骂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那三个没义气的家伙,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没个能帮忙的人!

“姐!”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难言的静寂,李贤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门口兴冲冲地奔进来一个人,却是屈突仲翔。联想到自己如今正坐在人家床上,这情景要怎么暧昧有怎么暧昧,他便知道此时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干脆就拿眼睛看着屈突申若。

屈突仲翔压根没看见床上有人,走近之后便大声嚷嚷道:“姐,听说你今天和李敬业他们拼酒了,结果怎么样,是不是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我就知道,你是我姐姐,怎么会一门心思偏帮外人!这下可好,我看李家那两个小子还怎么神气……”

话还没说完,他终于看到了床上的李贤,张开的嘴立刻没法合拢来,脸上满是惊诧愕然。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指着李贤问道:“姐,他……他怎么会在我房里头?”

敢情这是屈突仲翔的房间!听到这句话,李贤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中不免有几分莫名的遗憾。该死的屈突仲翔,这满屋子胭脂的柔媚气息像什么话,好好一个男人非得把房间布置成女人似的,就差没有挂上那种粉红色的帷幔了,这都什么嗜好!

“不把他安置在你房间里,难不成还把人带回我那里?你一个大男人计较这点小事做什么!”

屈突申若也没有料到弟弟会忽然回来,此时眉头一皱,很是没好气地斥道:“谁说我找他们拼酒是给你报仇,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如今也不小了,要报仇就自个想办法!再说,我今天输了心情不好,你少来惹我!”

“不会吧,姐,你……你输了?”

屈突仲翔这下子惊得非同小可,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却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长安城还有人能够喝过你?”

看到这姊弟俩大眼瞪小眼,李贤连忙趁机下床,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完整,不用再丢一回脸。可是,等到靴子一上脚,他陡地发现了一个刚刚完全忽略了的问题——他明明是喝得烂醉如泥,身上却一丝一毫酒气也没有,这身上的衣服似乎重新换过了一套!

李贤这一下床,屈突申若立时三两下将弟弟轰了出去,然后一把拦住了想跟在后面开溜的李贤,伸出手重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能喝酒喝过我,你是第一个,欠你的人情我们这些姐妹不会忘了,以后这屈突家的大门你可以随便进!但是,那些侍女的事情你也休想赖掉,否则我到时一定拉上大批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告状!”

李贤如今年纪不大,身量却已经极高,但是和屈突申若一比,却赫然还是矮了一个头。感到自己肩头的手一松,又没听到对方计较金钗的事,他心头大定,刚想一口答允,右脸颊忽然传来了一阵温软的触感。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却只见屈突申若却已经站直了身体,脸上尽是戏谑的笑容。

“我这金钗是我娘当年留下的,所以不能留给你。不过,既然是输了,总得给你一些彩头。我待会让人带你去我的库房,看中什么你尽管挑,就算是我补偿你的!真是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这鬼心思倒是不少!”

跟在屈突申若后头在大宅里头横冲直撞,李贤心头的尴尬渐渐淡了,但那股子郁闷却久久不去。除了他那位母后,他还少有在人前如此招架乏力的,难道说,这屈突申若给他的压力差不多可以和武后并列?这不是笑话嘛!

命两个家人推开厚重的门,屈突申若便在门前站定了:“里面全都是我这些年的珍藏,应有尽有,不管你挑中了什么,我立马送给你!”

李贤曾经游览过皇宫的宝库,曾经参观过李家和程家的武器库,但是,此时进了这屈突申若的私家库房,他仍然不得不感慨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诺大的库房分为三进三间,第一间全都是花瓶屏风之类的玩物摆设,第二间的各色锦匣中则是样式各异的珠宝,至于第三间则最合他的胃口。

从壁上到架子再到几案,全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种类虽然不如当初李家程家武库那么齐全,却全都是精光湛亮,显而易见保养得极好。

“这都是我以前用过的兵器,从擦拭到保养全都是我自己亲自动手,从来不假手他人,你若是看中了哪样,不妨拿去玩玩。只有一条,要玩就得玩出点名堂来,别辱没了这些利器!”

李贤回头一看,只见屈突申若赫然一幅郑重其事的脸色,不禁呆了一呆。这个大大咧咧的大姊头竟然如此珍视这些兵器,难不成这屈突家尚武的血统竟都让一个女人传承了?

第九十二章 弹劾,又见弹劾

李贤不是那种没见过好兵器的人,在李绩身边耳濡目染的时间长了,自己又没事收集着玩玩,因此眼力自然不俗。几样东西查看过后,他便从几处细微的地方看出了使用过的痕迹,心中不禁暗地咂舌。所谓的精通十八般武艺都只是说说而已,术业有专攻,不管是怎样的天才,总归只有几样是精通的,要想一样样全都学下来,大约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

他和李绩学的是用剑,虽说没有学到老李用枪的精髓,但是用老狐狸的话说,剑乃王者之兵,学好了一样可以防身杀敌。再者,即使是当初他那个赫赫有名的爷爷李世民上战场,也不会没事和敌军主将来什么一对一单挑的勾当,重要的只是掌握全盘的能力,以及从下属的建议中去芜存菁的判断力。

在学剑之外,他便只学了弓箭射术,虽说如今准头还及不上薛丁山那样百步穿杨,但也相当可观了。而只是这两样,就几乎占去了他吃喝玩乐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更不用提去熟悉别的武器了。

在挑挑选选好一会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道:“申若姐,这里的所有兵器你真的都会用?”

屈突申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随即干脆走上前来,随手拿起壁上一对短斧,潇洒利落地挥舞了两下,大有英姿飒爽的风采。放回原处之后,她又取了几件其他的兵器,如同杂耍般地一一在室内摆开了架势。旁边的李贤只感到一道道劲风从身旁刮过,瞠目结舌的同时也很有一种抱头鼠窜的冲动。

开什么玩笑,这种地方是展示身手的场合么!

“你是学武之人,会和精是什么区别,不会不知道吧?”

看到屈突申若放下了手中兵器,重新气若渊停地站在那里,又听到这句没好气的质问,李贤只能在心里为她未来的夫婿默哀。大唐那些不会功夫的悍妇就已经够可怕了,而这位即使只是会花架子,其彪悍指数也只高不低。带着这种念想,又考虑到自己眼下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捡便宜,他不敢再挑三拣四,看到一旁的盘子里有一卷黑漆漆的玩意,一把抓了过来。

“我就要这个!”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屈突申若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时候,就算他再木知木觉,也知道自己拿了对方的心头珍宝。只不过他的性子就是做了的事情绝不后悔,因此一边看也不看地把东西往怀里揣,一边笑吟吟地连连称谢。

直到屈突申若沉着脸将他送到前头的院子,他才看到李敬业程伯虎一边一个坐在青石礅上发愣,至于薛丁山则是在那里来来回回转圈,看那脚步似乎还有些虚浮,估计是还没完全醒酒。至于屈突仲翔则是站在院子中间,一副想要赶人却不敢上前的模样。

看到自己的姐姐出来,屈突仲翔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喂,李小子程小子薛小子,人我姐姐已经送出来了!别在我家当门神了,赶紧走,我们家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李贤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三人就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李敬业甚至还夸张地在他脸上上下直瞅,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带一身伤出来!”

这是什么话?李贤还没来得及发飚,那边屈突申若便冷冷发话了:“怎么,怕我屈突家招待不好你们的沛王么?”

李敬业这才发现屈突申若就在不远处,立时噤若寒蝉,连忙打了个哈哈,拖着李贤便往外走:“哪里哪里,屈突家上下照顾得细心周到,我代沛王殿下谢谢各位了!”

然而,这边李贤几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屈突家大门,就差点和外头疾冲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冒失,一进门看到屈突仲翔,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了起来。

“仲翔,外头开始上书弹劾那些西征将领了。主将郑仁泰首当其冲,那些大臣说他孤军深入,以至于一万四千骑兵最终只剩下八百人,乃是我大唐用兵以来的最大败仗!他们还指斥副将薛仁贵坑杀铁勒降军十万人,几近夷种!纵兵劫掠铁勒诸部,导致西征功亏一篑!”

李贤和郑仁泰没什么关系,因此听到前头那番话虽说大吃一惊,但还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后头那句就不一样了,这老薛可是小薛的老子,万一出了问题成了罪将,他哪里可能把小薛留在身边?他父皇母后就是肯答应,那些大臣也会说闲话!

李敬业程伯虎彼此对视了一眼,见薛丁山愣在那里,程伯虎便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而李敬业则上去拉了李贤一把:“走吧,在这里没法商量事情!”

李贤却没有立刻走路,而是又瞥了那边报信的周晓一眼。如果只是普通的纨绔恶少,没来由会去理会朝廷将领的变动和动向,就此看来,这屈突仲翔似乎有些意思。有屈突申若这么一个强势的长姊,说不定大家都小看了这家伙。现在是恶少,将来可未必一直是恶少!

“走!”

这边李贤四人一阵风似的出了屈突家,那边周晓方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一时间脸色大变。而旁边的屈突申若皱眉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瞥了瞥那边的弟弟和周晓,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旋即转身扬长而去。

“仲翔,我刚刚……”

“没事!”屈突仲翔猛地一跺脚,气冲冲地道,“他不过是沛王,又不是太子,哪里管得着我们!再说了,姐姐上次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我们做我们的,不用理会别人怎么想!阿晓,别想那么多了,赶紧说说,朝中究竟怎么回事?”

周晓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屈突申若离开的方向,又往大门处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屈突仲翔就往里面走:“你不知道,朝中那些大臣连辱国这种字眼都出来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来势汹汹……”

第九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宴会

出了屈突家,李贤和其他三人便立刻上马,但是等到了分岔路口时,他却有些犯难。如今太阳已经落山,他势必不可能在外头过夜,跟着薛丁山去薛家问个究竟就更加没有理由了。这种节骨眼上,他还是回宫好好去探探消息来得正经。

“这些弹劾都是早就有的风声,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老调重弹,丁山你回去看看状况,有什么消息就上李宅去告诉敬业伯虎。”

眼见薛丁山归心似箭,他自然立刻把人放了回去。等到旁边只剩下李敬业程伯虎两个人的时候,他便嘱咐两人回去探探李绩的口风。如今李绩这个军方头一号人物虽然不怎么管事,但这种大事上头,他父皇李治必定会询问一下意见,因此还是早安排早好。

程李二人还没走,李贤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气急败坏地抓住了李敬业的胳膊,恶狠狠地问道:“对了,我今天怎么会跑到这屈突家来的?我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出口,李敬业便和程伯虎面面相觑了一会,后者便嘿嘿笑道:“六郎,你那时醉得不成样子,枕着人家的胳膊当枕头睡得舒坦。后来屈突申若醒了之后,脸色那叫一个难看。话说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还偷拿了人家的金钗,要不是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屈突申若发威起来,我们可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那衣服么,是敬业回家给你取的,你在李宅不是还有些东西没完全收拾走么?”

李贤闻言咬牙切齿,看着程李二人的目光渐渐有些冒火。要是这两位醒来之后能够将他干脆利落地弄回去,那不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么!

想归想,但看到两人脸上促狭的笑容,他再也懒得多费口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狠狠一拍马股便急驰而去。直到从永春门进了太极宫,他方才想起了自己得到的战利品,不禁从怀里取出了那卷黑漆漆的玩意,略一打量,他当即眼睛大亮。

这一卷东西有点像是绳子,但柔韧度极好,他试着用很大的力气拉了拉,这玩意也只是拉长了一些,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它一头有一个三指宽的带钩,材质非金非玉,造型很是别致。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右手无意识地碰到了中间的一个凸起,一瞬间,整个带钩忽然伸出了三根尖刺,他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中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屈突申若都收藏了些什么东西,这不是绝世凶器么?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随手把东西重新塞在了怀中。

回到武德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只见阿萝和蓉娘三两步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二话不说地把他往里面拽,力气大得惊人。进了里头一间,早有准备好的宫女簇拥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替李贤除下了外面的袍子,然后又开始扒他的内衣。

眼见旁边就是一个装满了热水的硕大木桶,李贤登时感到哭笑不得。好容易挣脱了四周那几双手,他满脸没好气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沐浴用得着动那么大阵仗!”

“要不是殿下你那么晚回来,我们用得着这么急?”阿萝一把按住李贤,亲自和蓉娘上来脱去了李贤剩余的衣服,又连推带拉地帮着他进了木桶,喝令一群宫女上来服侍,这才冷哼了一声。

“皇后娘娘都让人来催好几回了,要不是殿下你迟迟未归,用得着我们这么火烧火燎的?今天晚上陛下宴请的还有外国使节,殿下既然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席,怎么也不能在穿戴仪容上有所马虎!你以为换了一身衣服,这身上的酒气就没了么?要不能用百花汤去掉了这些味道,到时候皇后娘娘那一关你能过得了?”

外国使节?李贤的一肚子郁闷被这一句话打发得干干净净,自从太宗那会儿大败突厥开始,大唐就基本上没少过使节朝觐,当然,在派兵打仗的同时,公主和亲这种事情也没少做过。而等闲来那么一两个外国使节,其实是根本无足轻重的。这回究竟是谁,需要弄得那么正式?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指望阿萝蓉娘能知道,因此,沐浴完毕装束一新后,他便带着大批人出了武德殿。才过了武德门,他便看见太子李弘同样前呼后拥地往这个方向而来,便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等着。

“五哥!”

“六弟!”

兄弟俩例行寒暄之后,李弘觑了个空子,低声提醒道:“今儿个前来的是西边一些使节,听说和铁勒那档子事有点关系。对了,你那个薛丁山的事似乎朝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你防着点人家拿来做文章。”

做文章?这事李绩知道,许老头似乎也知道,他那父皇母后同样是心照不宣,要是还有人准备做文章,那除了李义府还会有谁?

“多谢五哥提醒,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兄弟互相挤了挤眼睛,然后李贤便让李弘先行,然后方才带着自己那批人跟了上去。即使关系再好,要是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他再和李弘并肩而行,指不定人家怎么编排。世上如李义府这样的人,总不会只有一个的!

这一夜的大殿照例是灯火通明,绮年玉貌的侍女忙碌着送上美酒佳肴,而一个个春风得意的官员则在两边谈笑风生。能够出席这种宴会的当然不会是寻常官员,不单单要论品级,还要论宠眷论家世。当李弘和李贤兄弟先后进入大殿时,众人便纷纷站起来行礼。

李贤扫了一眼,发觉大多数人都曾经见过,遂先上前和李绩打了招呼。还没说上两句话,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天可是来了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将,殿下一直好武,今天不妨好好结识一下。”

见是满脸笑意的许敬宗,李贤连忙打了招呼,眼睛顺势在大殿里又扫了一遍。这一回他好容易认出了一个人——出身铁勒部,赫赫有名的藩将契苾何力!这样一个人出席今晚的宴席,其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他心念一转,笑嘻嘻地对许敬宗点了点头。这提醒也是人情,许老头果然比李义府会做人。

第九十四章 名将云集,即兴“赋”诗

李贤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等候的同时便用眼睛偷瞥那边的契苾何力。初唐盛唐的藩将向来是最多的,就像现在这位契苾何力,当初就是铁勒贵族,在内附之后被太宗皇帝授予官职,然后东征西讨功劳赫赫,甚至忠心到太宗去世之后差点要以身相殉。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李贤都看不出这位早已年过半百的将领和寻常武将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因为一直在中原生活,此人除了轮廓上稍微有些异族气息,无论是坐姿还是语音都和中原人没有任何差别。坐在这个位置,他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对方爽朗无拘无束的笑声。

“六郎!”

猛地听到背后这一声,李贤立刻转过了头,见李敬业程伯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笑嘻嘻地站在身后,他不禁微微一愣。却只见李敬业二话不说地在他身后坐下,然后低声解释道:“是爷爷让我和伯虎来的,说是借着机会见识见识我大唐的武将。听说今天来的除了西征将领之外,还有苏定方苏将军!”

苏定方?就是那个传说中继承了李靖兵法的苏定方!

李贤一下子眼睛大亮,再想到许敬宗的提醒,立刻朝这位老狐狸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睹。此时此刻,许敬宗正像没事人似的和李义府谈笑风生,哪里看得出之前袖手旁观的冷淡。在他旁边,上官仪正和几个文官眉飞色舞地谈话,看那个架势,估计晚上也准备展露一手诗才。

正在他出神的当口,忽然感到有人撞了自己一下,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一个声音:“看,郑仁泰和薛仁贵来了!”

李贤抬眼望去,只见大殿门口赫然走来了两个人。前头的郑仁泰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后面的薛仁贵则显得轻松一些。但是,这两人一进来,仍然引起了集体注目礼,尤其是不少文官的目光中便带上了几许挑剔的味道。

郑仁泰是右武卫大将军,薛仁贵是左武卫将军,全都属于大唐的高级将领行列,因此两人上来和李弘行礼之后,便是和李绩以及其他大臣互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没漏掉李贤。看到薛仁贵顺理成章地在李绩下首占据了一张桌子,没有朝他这边多看一眼时,李贤终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看来这一位也知道朝中如今风云多变,因此谨慎得很。

“邢国公来了!”

先前因为太小,又不是太子,因此李贤出席公众场合的机会并不多,而苏定方的大半辈子都在外头打仗,他更是缘铿一面。而苏定方在横扫高丽半岛之后,回来之后便深居简出,尚未再次拜官。他又不可能像对付李绩那样去找人家“麻烦”,因此直到今日才找到真正见面的机会。

甫一照面,他便先看到了那张不怒自威的脸,虽说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将领如今已经垂暮之年,两鬓已经满是苍苍白发,脸上也隐约可见刀刻似的皱纹。但是,那双锐利的眸子仍然是非同小可。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激来了对方的回视,坦然微笑之余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

对了,苏定方可是李靖的嫡传弟子,后世对李靖的兵法传得神乎其神,自己该不该在这上面动动脑筋?不过他如今可是李绩的徒弟,若是真想办到只怕是殊为不易。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两边乐声高奏,紧接着,便只见李治和武后面带笑容地盛装而出,双双在上首主位入座。他悄悄瞥了一眼,只见他那父皇面色依旧不太好,眼神中隐约可见几许疲倦,但却依旧强打精神,大约是因为今天的宴会不寻常的缘故。

既然是大宴,很多步骤自然是程序化的,无论是拜舞还是赐酒亦或是君王的说辞,大多都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一大堆官样文章还没有过去,李贤便感到饥肠辘辘,要知道他中午喝了一肚子酒,其余什么都没吃,如今再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几乎很想把面前满桌子佳肴全都塞进嘴里!

早知如此,刚刚就不应该一门心思瞻仰名将风采的,先用糕点垫垫肚子就好!

好容易等到祝酒完毕,他的眼睛都快绿了,眼看一群武将都开始大快朵颐,他哪里还会客气,抓起旁边的刀子就开始切割面前的一条羊腿,然后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大约是实在恶慌了,须臾功夫他足足干掉小半个,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后,他便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立刻往旁边寻找解渴的东西。

然而这一张望不打紧,只见四周赫然都是一道道惊叹的目光,就连对面的李绩和苏定方都在看着他,更不用提御座上他那对似笑非笑的至尊爹娘了。他见状不禁在心里连连打鼓,这至于么,今天请的大多数都是能吃的武将,不见得非得看着他吧?

“贤儿,你这武艺朕倒没有见识过,可你这胃口今日朕倒是见识了!”李治显而易见心情不错,当下便出言打趣道,“看你的样子大约是口渴了,朕记得你年纪虽小却酒量不错,正好刚刚送来了八瓮葡萄酒,乃是用当初太宗皇帝钦定的八种方法酿造而成,全都是芳香醇烈的上品。只要你能够当场以这葡萄美酒赋诗一首,朕现在就赐一瓮给你,其他的让人都送到你的武德殿去!”

话音刚落,李贤就觉着自己被一道道艳羡的目光包围在当中。他对葡萄酒并不感冒,只是在他自己不会酿造那些高纯度白酒的时候,葡萄酒不管怎么说总比其他酒好喝。可是,他老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逼他献丑,那不是要命么?

“我记得西域刚刚进贡了十二匹健马,若是贤儿能够做出来,陛下何不再赏他一匹马?我记得他的骑术如今大有长进,也该是有一匹好坐骑的时候了!”

听到武后这句似鼓励似撩拨的话,李贤终于把所谓的低调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千金易得良马难求,更何况这是西域送来的良马。不就是即兴赋诗……不,背诗么!

看到对面一个美貌宫女将酒液注满了李绩的酒杯,他忽然眼前一亮,踏前一步便躬身道:“今儿个本是高兴的场合,儿臣却得了四句不那么应景的绝句,还请父皇母后和各位赏鉴!”

言罢他便高声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第九十五章 猛将舞剑,醉翁之意不在酒

全场一片寂静。

做诗对于这满堂的文臣来说,全都是如同吃饭喝酒一样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许敬宗李义府上官仪,那全都是著名的文人,小小诗赋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在朝堂饮宴上要做诗,大多只能是那种夹带着诵圣的官样文章,所以等闲难得真正的佳作。

李贤话音刚落,就只见许敬宗第一个击节赞赏:“好一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想不到沛王殿下从来没上过战场,却能有如此佳句,臣吟诗作赋大半辈子,却无论如何也是难以骤然做出这样的诗!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这许老头真是油滑,赞了他两句就去颂圣了!李贤看到右边席上的吐蕃使节和新罗使节面色惊异,不禁在心中冷笑了两声。谁不知道如今吐蕃在西边一直不怎么太平,而新罗虽说是大唐在高丽半岛的盟友,背地里也是小动作不断。

许敬宗既然称赞,上官仪也紧接着附和道:“殿下此诗格调高远,确实不俗!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佳作,正是陛下和娘娘教导有方!”

听到上官仪也把武后带了进去,李贤不禁扫了他一眼,眼角的余光随即瞥见了那头的李义府。终于,只见李义府也似乎挺不住了,干巴巴的出来道了两句好话。有这三位起头,其他大臣自然是全都加入了赞捧的行列,几乎把李贤这首诗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最后,御座上心情大好的李治终于发话了:“欢宴上作这种诗,原本该罚,但既然诸卿都说好,那朕便赏了他这一回!来人,去取那葡萄酒来!对了,既然说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顺便将那套夜光杯也取来,也好应了这诗中的意思!”

君王有命,很快便有几个宫女捧来了葡萄酒和夜光杯。只见十几只杯子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再加上旁边的那不高的酒瓮,更是显得极其珍贵。

接到武后的眼色,李贤连忙拜倒称谢。葡萄酒太宗年间刚刚引入长安,虽说不再像当年那么稀罕,但终究还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喝得起的,因此,在宫女为他斟酒的时候,他忽然摆了摆手示意其退开,自己亲自上前斟满了所有的杯子。

待到大功告成,他先将其中一杯奉给了李治,又将另一杯奉给了武后,然后便依次把一杯杯酒送到了各席,从李弘李绩苏定方到许敬宗李义府上官仪——那一瓮的葡萄酒有限,杯子也有限,能够得此殊荣的也就是那么几尊大佛而已。

“父皇有赐,儿臣不敢辞,只是这美酒佳酿儿臣不敢一人独享,便以此借花献佛,敬父皇母后和诸位一杯!”

他笑嘻嘻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不出的潇洒自在。这一招先斩后奏之后,想必他那父皇不会再出什么花样要他把一瓮葡萄酒全都喝了,他中午喝的酒到现在还没消化呢!反正他那里还有,不愁以后无酒解馋。

“好,好,吾儿果然有心!”李治心怀大畅,和武后相视一笑便双双满饮一杯,至于其他得此殊荣的自然更不会拒绝,少不得一阵夸赞谦逊便举杯饮了。而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

“陛下,娘娘,臣是武人,不懂那文事,只是我等征战沙场百劫余生之人,沛王殿下这首诗大对脾胃,这性情也大对脾胃!”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只见苏定方一振衣袖站了起来,定睛看了李贤一会,先是朝上首两位至尊躬身行礼,然后便左手边的李绩笑道:

“早听说沛王殿下随同英国公学习武艺兵法,若不是感同身受,怎能有如此佳词?当年卫公传我兵法的时候,便是希望我能够承袭衣钵,可惜我终究不成器。臣在恭喜陛下和娘娘之外,也要向英国公道一声可喜可贺!”

这下子李绩立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从李贤这个方向看去,他还是觉察到老狐狸的脸上似乎有些得意。这时,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

欢宴不谈国事,但由于李贤出了一回风头,又因着那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群武将纷纷忆往昔金戈铁马岁月,场面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再没有一般的拘谨气氛。当教坊的例行乐舞演过一场之后,似乎是酒意上冲,契苾何力忽然站了起来。

“陛下,娘娘,如此盛宴,此般乐舞仍然不够助兴,臣请以剑舞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