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仲翔被人劫了?谁那么大胆子?”

虽说老了胖了,但许敬宗的脑子却一点都不糊涂,一句话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见李贤面带踌躇,他眼珠子一转便捋着胡须道:“沛王殿下放心,这件事简单得很。我呆会立刻和长安令万年令先打一个招呼,对了,还有京兆尹。至于陛下和娘娘,临川长公主还有其他夫人估计都会去奏报的,屈突申若那丫头可是手面大得很。”

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暧昧的表情:“我说沛王殿下,屈突申若那丫头虽说美艳,却是一朵带刺的花,等闲招惹不得。女人嘛,就应该像我家嫣儿那样温柔可人才行!”

这老头怎么说着说着又推销起自个的孙女了,难道许家的人除了他李贤就嫁不出去么?

李贤好容易敷衍完了许敬宗,这才和薛丁山回转了屈突家大宅。这一进大门,他立马给吓了一跳,只见前院当中黑压压一片人头,一拨拨整整齐齐,各有各的颜色,显然是刚刚从别家前来支援的,至于手头的兵器则只有一样——全都是清一色的棍棒。

谁说女人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这大姊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拿着刀上街那叫图谋不轨,至于拿着棍棒,就算真的被人寻由头,也不过是寻衅滋事罢了。这武器上头的差别,绝对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李贤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屈突申若递上来一张纸条。他接过一看,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大通坊。

“月狸乃是西方异种,鼻子比狗更灵,我起初一时情急忘了这一桩。如今老贾已经带着十个人在大通坊里头追踪开了,估计待会就有消息!”屈突申若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希望那些天杀的家伙没做什么不能挽回的事,否则,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我也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此话一出,李贤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若是谁还能头脑清醒地计算清楚一切后果,那就真的是绝顶无情的人,看屈突申若往日的做派,能够让一群护卫全都用棍棒就已经是底线了,不可能做到那么彻底。

“六郎,眼下我心里乱得很,只想杀几个混蛋泄愤。你既然当初能把寻常宫女训练成娘子军,这些护卫就劳驾你帮忙指挥吧!”

我指挥?李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见屈突申若先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眼神中接着又多了几分恳求,他顿时生出了一股子豪情。

“申若姐放心,这个忙我帮定了!”

话虽如此,纸上谈兵的后果李贤最清楚不过,约好了两个时辰后出发,他便立马找到了一边拎着斧子的程伯虎,当头问道:“伯虎,你带来的人里头有没有燕三那样善于偷鸡摸狗高来高去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嚏——

墙角中的燕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时觉得鼻子痒痒得厉害,竟是一下子打了十几个。好容易止住了,他这才骂骂咧咧地嘟囔道:“一定是有谁没事在背后叨咕我的坏话!”

这是一间早已破败了的道观,神龛上供着的是某位不知名的仙人,自然比不得三清道尊这样的神仙香火鼎盛。也不知多少年前,这里就没了侍奉香火的道人,地上原本还算结实的青砖早就裂成了一块一块,房子没有倾颓也不过是因为房梁结实的缘故,至于上面的瓦片则早就不剩多少了,如果大冷天躲在这里绝对是喝西北风。

燕三身为堂堂燕子门第四代首徒,窝在这个破道观里头已经有好些天了,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上回的事情是被人按了下来,谁知道李义府竟然会劳动长安令万年令大张旗鼓地查,他忖度自己的名头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不得不低调行事,要知道,这回就连市井之中的小贼也不知有多少倒了霉。

“师傅,师傅!”

见自己的徒弟从外头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眼睛也不抬,懒洋洋地问道:“有人在后头撵你么,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别那么慌张!说吧,什么事!”

进来的正是曾经偷过李贤东西的那个瘦弱少年,只见他此刻兴奋得满面红光,也顾不上燕三的嘲讽,三两步冲上前在燕三身边盘腿坐下,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嚷嚷道:“师傅,上回柬贴的事情,我查到了!”

“哦?”

燕三这才一骨碌坐直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少年两眼,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不愧我教你这几年。赶紧说,让我听听是谁那么有本事,居然能把李义府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那也是一伙贼!”瘦弱少年才说出了一个贼字,见旁边的燕三满脸不高兴,连忙吐了吐舌头立马岔过去。

“因为本门在道上那些人当中很有声名,所以很多人颇为不忿。这回便有人认定是燕子门做的,所以商定之后就有人去那位柳少府家出首,当然,也是看上了那一百两黄金。那人事先也做足了准备,却不想柳少府真的心狠手辣,去出首的人最后根本就没回来,想来是必定遭了毒手!”

“与虎谋皮,原本就是自寻死路!”燕三晒然一笑,很有些可怜这些同行的短视,但转而想到正是他们把柬帖传遍了全城,便又耸了耸肩,“不过总算他们还不算最笨,还知道留着后路。不过,如今李义府恼羞成怒,他们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阿平,这长安城你也逛够了,我们明天也走吧!”

阿平这还是头一回来长安城,窝在这破道观的时间远远比在外头逛的时间多,因此哪里肯就此离开。只是燕三说走,他又不好当面拒绝。忽然,他想到刚刚在外头打探消息的时候,远远看到程伯虎带着不少家丁出动,眼睛立马一亮。

“师傅,我刚才瞧见程大少带着不少家丁朝安定坊的方向去了,看那样子气势汹汹的,似乎是要去打架。”

“那位程大少向来就是个惹事生非的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燕三听到程伯虎的名字,冷不丁觉得背心一凉,忽然又想起因为自己那两位长辈的关系,燕子门竟是重新和皇家牵扯上了关系,不禁又是一阵头痛。说起来,那位沛王李贤小小年纪就如此狡猾,不见得比他那位爷爷当年好对付。这么些人逍遥自在不好么,非得眼巴巴往人家嘴里送!

看到阿平满脸企盼地望着自己,再想想好些天没松松筋骨,只怕腰腿都要生锈了,燕三只得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咔嚓咔嚓活动了两下,他便没好气地道:“死小子,还不赶紧站起来,要看热闹得趁早,晚了就没机会了!”

高大厚实的坊墙对于这一对贼师徒来说就仿佛是平地,觑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迅疾无伦地翻过了坊墙,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在路上溜达了起来。就在刚才,两人特意从东市的成衣铺中偷了两身体面衣裳,此时看上去愣是像那么一回事,就连巡行武士也没朝他们多看一眼。

两人正四处溜达的当口,眼尖的阿平忽然瞧见不远处来了一拨人,慌忙把燕三拉到了一边,这一闪的功夫,燕三却瞅见了高坐马上的那个人——可不是李敬业?

在程家老宅闻听是屈突申若发飚,李敬业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立马也回去拉了二十号人过来,顺带着让家人去知会李绩一声。谁知他刚刚出门,就看见两个弟弟躲躲闪闪地进门,他干脆把李敬猷李敬真一起捎带上了。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实战演练,只有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厮杀,以后才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李大少!”

冷不丁听见这声唤,李敬业不禁一愣,停下马四处一张望,这才看见路边的两人。他不像程伯虎和李贤那样在燕三手底下吃过两次亏,犹自记得上次对方盗出来的那封信引来的风波,对那高来高去的本领颇为赞赏,因此很快便露出了笑容。

缓缓策马走到两人身前,他便笑嘻嘻地招呼道:“老燕,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这不是外头风声紧么?”燕三的这句话压得无比低声,然后方才爽朗地大笑道,“我正想去寻李大少呢,想不到正好在这里遇上。怎么,看这架势……”

“不过是给人去助拳而已!”想到李贤说起的经过,再打量了一下对面这师徒俩,李敬业猛地心中一动。既然是现成送上门的大好帮手,何不带去屈突家大宅?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平常可是找都找不到的。

当下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头冲自己那两个弟弟喝道:“你们两个合乘一骑,让一匹马出来!”

对于这样的要求,李敬猷李敬真兄弟当然是万分不情愿,但大哥积威之下,他们也只好闷闷不乐地照办。眼看燕三毫不客气地带着阿平跃上了马,李敬猷便在那里低声嘀咕道:“还说我们在外头结交狐朋狗友,大哥自己还不是一样,还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来历呢!”

李敬业耳朵没那么灵敏,但燕三什么人,这做贼第一大要诀就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因此这么一点声线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回头端详了那两位大少爷一眼,他的目光便俨然像是打量两只肥羊,看得李敬猷李敬真没来由心里直冒寒气。

屈突家大宅的一角,面对李贤的问题,程伯虎却很是光棍地双手一摊道:“会偷鸡摸狗的也是人才,我这里一个也没有。燕三那个家伙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一直都没露过面!”

想到待会要拉上这么一大伙人前去大干一场,而又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布置,李贤只觉得万分头痛。别人打仗有勇将冲杀在前,有军师出谋划策,主公只要在后头优哉游哉享受成果就好,可他别说什么军师了,竟是连一个可以打头探路的马前卒都找不到,这是什么世道!

正火大的当口,他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扭头去看的时候,却只见李敬业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进来。然而,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敬业旁边的那个中年汉子身上。

真是天助我也,说曹操,这曹操居然就到了!

“六郎,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李敬业话还没说完,就只见李贤蹭地一下蹿了过来,一把将燕三拉了过去。他正疑惑的当口,程伯虎却在那边嘿嘿笑了两声:“敬业,六郎刚刚还在那里说……”他见周围还有其他人在,硬生生把偷鸡摸狗四个字给咽了下去,“总而言之,你可是立大功了!”

半晌之后,李贤便和燕三笑嘻嘻地转过身来,仿佛刚刚商量的是什么分赃的好事。燕三向程伯虎打了个招呼,又把阿平拉了过来,随即朝李贤眨了眨眼睛:“六公子,那我就帮你办事去了,这小子就先留在这儿!”

阿平还没反应过来,燕三便脚底抹油没了影,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这才发现李贤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下子立刻想起了当初那趟失风的事,立刻亡魂大冒。

李贤一直看到对方脸色发黑,这才别过了目光,只字未提上回的事情——那次东西也要回来了,后来场子也找回来了,眼下他正用得着燕三的时候,和一个没成气候的小贼计较干什么?四下一瞧,他这才发现李敬猷李敬真两兄弟赫然也来了,只是刻意混在一群家丁队伍中,简直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他上前一手一个把人拎了过来,忖度了片刻便转头对李敬业笑道:“敬业,待会要是没有什么大场面,让他们两个见见血怎么样?”

李敬业起先愕然,待看到两个弟弟在那边满脸不得劲,立刻大手一挥道:“成,反正申若大姐刚刚说过大家听你指挥,到时候你想怎么支使他们就怎么支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队人马集合,杀他个干干净净

盛唐的长安城是有宵禁的,只要六百下闭门鼓打过,谁要是还敢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那么必定逃不过一顿板子。所以,华灯初上的时刻,人人都在纵情欢乐,须知等到昼刻已尽的时候,就享受不到这样的乐趣了,就连路上的人们也是行色匆匆。

然而,此时行走在永济渠边上的人,却全都让到了道路两旁,眼睁睁看着那一群身穿各府家丁服色的汉子通过,至于那头前几个骑马的人则更是吸引了各色目光。那些见过世面的暗地里便指指点点,分说着各家人的名号。然而,这更是让旁观者吃了一惊。

敢情今日是各家权贵宅邸家丁大出动,究竟是什么事?

李贤落后前头的屈突申若一个马身,丝毫没有上去并肩而行的意思。大姊头的心情不好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他又没有吃饱了撑着,才不想去自找没趣。从刚刚报信的人传回来的消息看,屈突仲翔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那样问题就来了,那群贼人究竟是知道他的身份而没有下杀手,还是根本就不知道糊里糊涂掳劫了人?

这一次的事情真是把天底下的巧合全都凑一块了!

沿着永济渠一路走下去,一拨拨的人就渐渐分散了开来,不再如起初那样引人注目。而尾随的人看清了第一匹马上的人是屈突申若,立刻就打消了看热闹的念头——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屈突申若是马球高手,虽说这晚上应当不是打马球的时候,但谁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不是起了什么新花样?

快到大通坊的时候,屈突申若便停下了马,侧头对李贤问道:“确定了是大通坊西南隅?”

“没错!”李贤朝身后隶属屈突家的家丁打了个手势,想到已经经由大通坊北、南、东三个门进入的其他人,不免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可不像后市街面店铺林立那会子,虽说坊间藏身之地也有不少,但若不是燕三那样极善于飞檐走壁的高手,这回休想开溜!

大通坊靠近永济渠,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平民百姓和普通商人,所以自然不比那些权贵聚居的里坊那样有众多的巡行武士。当然,这也是此时尚未到夜间的缘故。很快,从四面大门分批进入的人便进驻了一座民居,竟是马无嘶鸣人无高声。

这是临川长公主的一座别业,虽说是别业,但也至少比这里的其他人家大上好几倍,容纳这么一些人自然是绰绰有余。这条十字小巷的另一头,就是刚刚探知到的地点,艺高人胆大的燕三已经进去查探了。如果不知道里头的底细,李贤怎么也不敢随便攻进去。

家丁护院全都在外头的院子里聚集着,坐在房间中的一帮人虽说有好茶好点心供着,但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取用。这其中有屈突申若的两个手帕交李焱娘殷秀宁,也有李贤拉来的程伯虎李敬业薛丁山,更有满脸不得劲的周晓和李敬真李敬猷外加阿平。在李贤看来,这完全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燕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拿起程伯虎身边的茶壶痛喝了一气,这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喂,老燕,里头究竟什么情形?”

燕三这才回过神来,见李贤坐在那里狠狠瞪他,他便嘿嘿一笑,晃了晃手指道:“一共十一个人,个个都有兵器在手。我看到一个小子被捆得像是粽子一样扔在墙角,大约是活的。我稍微听了一下,官话说得很生硬,大约不是中原人,但没听到他们用其他口音说话。”

程伯虎霍地站了起来,巴掌忍不住拍上了旁边的几子,把两个茶盏震得阵阵晃动:“那还等什么,现在就上啊,否则我们到时候可就算犯夜了!”

李贤却抢在第二个站起来的屈突申若之前发话了:“老燕,你有没有把握在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先把那个被捆住的人弄出来?”

“这个嘛……”燕三犹豫地挠了挠头,此时,上头响起了屈突申若斩钉截铁的说话声。

“只要你做成了,以后我屈突家决不会忘记这份恩德!”

燕三平日玩世不恭,却很少和女人打交道,此刻见屈突申若面上阴霾重重,他不禁把讹诈的心思往后放了放:“成,只要程大少到时肯助我,我就豁出去了!”

李贤原本就担心燕三一个人不够,听到他开口要程伯虎帮忙,他立刻二话没说地开口答应,然后三两句哄得程伯虎提着俩板斧跟着燕三出了门。这边人刚刚出去,那边屋子里的人也纷纷起身做起了准备,李敬业则趁机把李贤拉到了一边。

“六郎,你居然能巧舌如簧说得伯虎放弃这边的厮杀去救人,真是好本事啊!”

“这边……这边根本就是人多欺负人少,那边才是真正的厮杀!”李贤没好气地拍了拍李敬业的肩膀,顺带在他头上又轻轻敲了一记,见李敬真李敬猷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屈突申若出了门,他便眨眨眼睛道,“否则我怎么肯带着你那两个宝贝弟弟出来见识!”

眼看着房间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李敬业呆呆站了片刻便懊恼地自己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娘的,我平时的聪明劲都跑到哪里去了!”

百十号人无声无息地把一整座宅院围了个结结实实,另有人在十字巷子两头阻拦过往的行人。夕阳早已落山,暮色下的房屋显得格外落寞阴沉,一应家丁护院个个手持棍棒,就等着一声令下冲进去。这全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房子怎么也不可能是龙潭虎穴。

忽然,一大串叫骂声划破了平静,几乎是同一时刻,屈突申若急步上前,忽然狠狠一脚踹在了大门上。那扇看似结实的木门在这种强大的撞击力下,嘎吱嘎吱响了两声,最后终于不堪重压颓然倒下。见屈突申若第一个拔剑冲了上去,李贤慌忙紧随跟上——就在刚才,他还准备叫上几个家丁上去用肩膀撞门来着,想不到这位大姐一脚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外头的巨大动静自然也激起了房中那些人的注意,怎奈何就在刚刚,犹如神兵天降的两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抢过了人,他们此刻根本无法分身。此时此刻,燕三正在墙角处用极其快速的手法解着屈突仲翔身上的绳子,而程伯虎则抡着两柄大板斧挡在他身前招架,什么递过来的剑啊刀啊全都被他轻轻一板斧就磕飞了,这时候,重兵器的优势无疑是毫无疑问的。

屈突申若一冲进屋子就看见那边绳子尚未解开的屈突仲翔,眼睛中登时冒出了熊熊烈焰,怒喝一声便挥剑加入了战团。眼见房间狭小,李贤便没有立刻冲上前,而是朝外边吩咐了几声,很快,院子里就犹如布下了天罗地网。

果然,眼见情况不妙,为首的白衣人唿哨了一声,几人便舍下程伯虎,状若疯虎地朝门口这边扑来。李贤哪里会和他们硬拼,当下就闪到一旁任由他们出去,看到这一幕,除了缠住屈突申若的两人之外,其他人全都往外突围而去。

直到这几个人逃了,李贤这时才上去把门一关,脸上露出了轻松写意的笑容——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人刚刚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是院子里同样有百十个为了重赏而两眼通红的家丁,结果自然不问可知——这武将世家的家丁,一旦人多势众起来,可是绝对不好对付的。

果然,外头棍棒和刀剑交击的声音响过一阵之后,惨叫声旋即此起彼伏,隐约还能听到李敬猷李敬真兄弟俩的叱喝。而屋子里的两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即使在程伯虎已经无趣地拎着斧头旁观的情况下,屈突申若一把宝剑矫若飞龙,颇有些老鹰戏耍小鸡的意思,但照旧把他们杀得汗流浃背。

“申若姐,别忘了留活口!”

眼看屈突申若的下手越来越狠,两人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越来越多,李贤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句。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娇叱,就只见室内寒光一闪,两个人就颓然倒在了地上。

不会吧,这位大姐气急之下真的把人给杀了?

他正发愣的当口,屈突申若便满脸铁青地回转了来,冷冷地解释道:“这两个家伙既然受命拖住我,一定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既然要活口,有外面那些个足够了!”言罢她也不回头看上脱困的屈突仲翔一眼,脚下不停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屈突仲翔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而燕三则两手一背跟着程伯虎后面溜之大吉,李贤忖度片刻便走上前去。横竖外头用不着他这个沛王去炫耀武力,还是让屈突申若去杀个痛快算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男子汉大丈夫还要靠你姐姐来救,所以很没面子?”他打量着屈突仲翔的脸色,见那张脸似乎有充血的迹象,便忽然疾言厉色地道,“败了一次没什么丢人的,要是你不想将来再丢人,就拿着这把剑出去,拿出一个男子汉的样子给你姐姐看看!”

他一把递过了自己的剑,直直地瞪着屈突仲翔的眼睛。眼见眼前少年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便知道,自己的激将法生效了。果然,下一刻,屈突仲翔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抢过他手中的剑便冲出了门。

他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跟了出去。还知道一点羞耻心,这小子看来还有得救,待会他再帮一下忙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申若训弟,李贤蒙人,倒霉的长安令

一场恶战结束,外头的院子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擒得三个活口之外,剩余的全都横尸当场——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死在了屈突申若的怒剑之下。李敬猷和李敬真兄弟二人合力杀了一个,此时正兴奋得满脸通红,再没有了往日的畏怯。剩下的家丁则在清理现场,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在死人身上再补上一记狠的。

而提着宝剑的屈突仲翔则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红潮尚未完全下去。刚刚他一下子冲了出来,凭着那股怒火和锐气,硬是怒吼一声,斩杀了一个刚刚逃过了薛丁山枪影的白衣人。但那阵子锐气泻了之后,他却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么多人当中,除了那些担任外围望风和守卫的人,就数李贤的身上最干净。他把自个的兵器都让给了屈突仲翔,总不成赤手空拳上去逞能吧?因此,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门口的地方观战,无论是屈突申若的含怒出击,李焱娘和殷秀宁的飒爽英姿,还是薛丁山的惊艳一枪,抑或是程伯虎李敬业杀得兴起的模样,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思忖片刻走上前去,低声对屈突申若道:“是把人先带回去,还是交给长安令?”

“当然是我先问过再说!”屈突申若余怒未消,恨恨地瞪了那三个俘虏,眸子中的寒光更盛。紧接着,她便看向了一边的屈突仲翔,忽然厉声喝道:“仲翔,你给我过来!”

眼见屈突申若一幅要当众训弟的模样,李贤原本要挪开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屈突仲翔若是个单纯的纨绔子弟,他才懒得去管这小子的死活,不过,既然是个还有些本事和担待的,那他总得帮衬一把。再说,经过今天这桩事,这小子将来总应该醒悟了。

屈突仲翔脚底灌铅似的走了上来,起初还低着头,但最后不知为了什么,忽然把头扬了起来,沉声道:“姐,我知道这次是我没用,让这么多人奔忙,以后我一定勤练武艺!”

李贤暗中点了点头,见屈突申若的右手紧捏成拳,脸上阴晴不定,他连忙趁热打铁地劝解道:“申若姐,仲翔这一次不过是大意失荆州,你看他刚刚的模样,显然没有失了锐气。男子汉大丈夫,吃一堑长一智,他还小呢,以后只要勤学苦练,这武艺上头自然会有长进!”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屈突申若转头看着自己,那目光中竟有几分冷冽,不禁心中一突。但紧接着,就只见这位大姊头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竟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娇嗔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就知道学大人说话,要论年纪,你可比仲翔还小!”

道完这一句,屈突申若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着屈突仲翔喝道:“你听见了,今天是六郎为你求情!看在你最后那一下还有些男子汉气概的面上,我姑且放过你这回,三个月之后,我亲自考较你的功夫,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只得花架子,哼!”

一声冷哼犹如一桶凉水,登时把屈突仲翔才鼓起的那些勇气全都浇灭了。三个月……就是三年,他能挺过自己这位大姐的亲自考较?这三个月他该找谁陪练,周晓,还是他那些狐朋狗友?看到周晓本能地回避了他的目光,他恨不得把刚刚的大话收回去。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干脆去领受家法来得痛快!

正当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一转头见是李贤,他不禁愣了一下,心中更有些嘀咕。

李贤用一种理解和体谅的语调叹了一口气,然后刻意压低声音道:“仲翔,你姐姐也是一片苦心。不如这样吧,这三个月你要是愿意,不妨到李宅来。你该知道,敬业和伯虎这两年突飞猛进,还不全是英国公教导有方?只要你能够学得几成,将来还怕别人会小瞧了你?”

见屈突仲翔还有些犹豫,他便重重地加上了最后一块砝码:“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屈居女人之下?你究竟是想永远当你姐姐的弟弟,还是想让所有人都记住你屈突仲翔的名字?”

这一番话果然有效,原本已经几乎泄气的屈突仲翔终于眼睛大亮:“没错,我是屈突家唯一的男丁,我才是继承人!只要我勤加习练,将来真的能够胜过姐姐?”

李贤刚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偷眼瞧屈突申若,唯恐自己这些话被她听见。这年头大唐女权主义高涨,要是让这位大姐误会了,那他就等着倒霉吧!所以,在听到屈突仲翔的这个问题时,他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要是说实话,屈突仲翔这起步晚了不是一星半点,要想胜过大姊头,可能一辈子都没戏。

“没试过怎么知道?”他眼珠子一转,再次把程伯虎拎出来打比方,“你看伯虎当年,谁知道他能够有如今的成就?没有不敢做的,只有不敢想的,想到才能做到,你明白吗?”

他这番话换来了屈突仲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了一点——屈突仲翔拐骗大计终于完成,他的贼船上又多了一个人。有了这小子的加盟,以后他请屈突申若帮忙,那就更加容易了,这就叫做一举两得!

长安令冯子房这些天的日子一直不怎么好过,自从御驾回长安之后,他就几乎被李义府支使得团团转,手底下的差役派出去一波又一波,真真假假的消息也不知得了多少,但就是没办法让李义府满意。他已经算是小心翼翼伺候着这位炙手可热的相爷了,但是,每每看到李义府阴沉的脸色,他就感到腿肚子一阵打哆嗦,更不知道自己这个长安令是否会当到头。

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另一位宰相许敬宗捎带给了他一个更可怕的口信——屈突仲翔被人掳劫了!

莫说屈突家头上还有一个世袭国公的头衔,仅仅是那位满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姑奶奶,他的脑门就全都是油汗。这位姑奶奶的能耐有多大,他这个长安令比所有人都清楚,要真的让她家里那位大少爷出了事,他毫无疑问立马就得卷铺盖去岭南和瘴气毒雾为伴!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事情着落在他那位同僚万年令身上,千万别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

所以,当听到屈突仲翔的下落有了线索,冯子房便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仅仅一个时辰后,差役的回报立刻让他头皮发麻。那位姑奶奶居然纠集了好几家的数百家丁,浩浩荡荡地开往了大通坊——而大通坊偏偏是长安县的辖区!不但如此,这其中任何一家的名头,他都绝对惹不起!

百般无奈的他只得下令衙门捕头把所有能带的人全都带上,一面在心里祈祷着不要出大事,一面亲自带队前往。到了地头,他就看到外面一堆雄赳赳气昂昂的家丁护院,若是再拿上刀剑,那就和十六卫的军士没什么两样。他暗地给自己打了好一阵子气,这才赔笑上前,还没开口,门口一个老者便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是冯大人么?大小姐在里头,请进吧!”

虽说对方很可能只是一个家仆的身份,但冯子房忖度片刻还是不敢怠慢,点了点头方才入内。刚刚跨进大门,一个凄厉的惨叫声忽然冲进了他的耳朵,吃这一吓,他脚底一个踉跄,险些一跟斗栽倒在地。好在旁边有人好心搀扶了一把,他这才没有太丢脸。

他忙不迭地道了一声谢,这一抬头看见搀扶自己的那人,顿时呆若木鸡。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再次睁开,他这才断定自己没有看错,慌忙拜了下去。

“下官见过……”

“这又不是外边,老冯你那么客气干什么!”

李贤一把将人拽了起来,笑容可掬地打量着这位长安令,直到将对方看得心里发虚。说起来,这已经是他打交道的第三个县令了,前两个一个是霉星高照,一个是霉运当头,但好歹最后都扭转了去岭南的噩运,不知道这位长安令最后会怎么样。不过就目前而来,这家伙的运气仍然不怎么好。

冯子房被这句老冯叫得心里一跳,旋即便感到一阵狂喜——李贤是帝后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自然确凿无疑,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听说这位沛王和屈突申若关系非同一般,只要居中转圜,他这一次说不定能够安然过关。

想到这里,他连忙定了定神问道:“沛王殿下,这屈突大小姐可曾拿住了贼子?”

仿佛是配合这个问题,房间里立马传来了一阵难听的呜咽声,仿佛是人遭到了毒打,却又被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似的。看到冯子房浑身直打哆嗦,李贤晒然一笑道:“人是抓到了,只不过若不是严刑拷打,怎能出得申若姐心头之气?老冯,不是我说,这一次你只怕难辞其咎啊!”

李贤虽说年纪还小,又不是管事的人,但冯子房听着这亲切中带着警告的话,没来由想起了日前听说的众多传闻,禁不住又是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黄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定律在官场永远只适用一半。没事鸡蛋里挑骨头算是轻的,要是换作那种无缘无故看你不顺眼的上司,那么在这大唐盛世下,很可能就只有一个地方是适合你的——岭南,你也可以理解为九幽黄泉。

所以,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的地头上,万年令吴琮还是匆匆赶了过来。和冯子房一样,他先是在门口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丁护院吓了一跳,然后又对里头的鬼哭狼嚎吃了一惊。只是,这位仁兄不如冯子房眼力好,根本没有看到一旁的李贤,而且很快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看到这一幕,李贤轻轻摇了摇折扇——这是贺兰周请能工巧匠,用上好的牛角做扇骨,刚刚试制出来的第一把——颇有一点风流自赏的模样。至于他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倜傥风流了:“这位吴大人怎么如此行色匆匆?”

冯子房在官场混了不少年,这话里的挑剔之意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若是别人他少不得帮忙分辨一二,但这人既然是万年令吴琮,他就没有那么好心肠了。长安万年两县虽说按照东西分治,但少不得平日有扯皮的地方,就差没闹到水火不容了。

想到平时每每在李义府那里看到吴琮献媚的模样,想到这些天他老是挨骂,吴琮却还能得到几句嘉奖,他的一肚子邪火登时窜了起来:“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吴大人是李相爷面前的红人,想必是看了我的笑话,然后去和李相爷说嘴了!”

吴琮和李义府……李贤忽然笑着敲打了一下冯子房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就往那间紧闭的房间走去。刚刚别说冯子房听得如“站”针毡,就连他也有些吃不消了。现在他算是深深体味了屈突申若那句话的含义,敢情这位大姐是在真真切切地贯彻那句话,让这些家伙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零零碎碎受苦,确实还不如那些死了的同伴强!

“申若姐!”

由于房间中只有屈突申若和两个号称用刑高手的家仆,因此李贤在门口先敲了两下叫了一声,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进来!”

一进房门,李贤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三个萎靡不振,甚至已经没有人形的家伙。他竭力不去看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故作轻松地提醒道:“快要到时辰了,长安令也在外面等了很久,若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不妨先把人交出去。这冯子房看上去很机灵,应该不至于……”

“用不着了!”屈突申若忽然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李贤跟前两步的地方,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目光既不同于往日的炙热,又不同于适才的冰冷,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由于屈突申若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因此李贤站在那里颇不得劲。他正想说话,忽然只听屈突申若沉声道:“他们已经招认自己是高句丽人,但这话很有些可疑。且不说这些,他们说,事先有人把刘仁愿宅邸的平面图以百两黄金的代价卖给了他们,至于仲翔则不过是适逢其会,在西市偶尔遇见了他们,这才兜上了那笔生意。”

这中间果然有阴谋!

李贤望了一眼出气多入气少的三人,想起了自己上次在刘仁愿那里论证过的刺客之无限可能性,顿时在心里冷笑了几声。所谓的内贼难防,并不是说朝中有人策划了这起刺杀刘仁愿的事件,这年头没人愿意冒这种风险,不过是说有人暗地提供了方便罢了。

他正寻思的时候,忽然只觉得鼻尖传来一阵香风,紧接着,他就感到屈突申若的头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了一个极低的声音:“他们头一次行刺未果之后,便得知刘仁愿搬了地方,后来找到了那里,阴差阳错就袭击了你。但眼下的问题就是,刺杀你的那人并不在这三人和八个死人当中,自昨天就消失了。”

李贤听得一头雾水,只得暂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搁在了一边,努力让自己适应屈突申若暧昧的姿势:“那卖刘宅平面图给他们的人有下情么?”

“暂时没有,不过……”屈突申若这才直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贤,“只要能把这个人让我带回去,我一定能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来!”

李贤不禁一愣,若是真要这么做,大可选在刚刚长安令还没来的时候,藏起一个人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却又要这么做,究竟是何道理?他正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瞥见了屈突申若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顿时恍然大悟。

“我现在就去安排,至于怎么把人带出去,还有十个人怎么变成十一个,就要看大姐的了!”

他笑嘻嘻地丢下一句话便立刻转身出门,而屈突申若眼看着大门关上,忽然重重地一跺脚,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

旁边的中年汉子见状颇有些迷惑,不禁上前问道:“大小姐,你好心给这沛王殿下帮忙,他怎么给你留下了这样的难题?”

“难题?”屈突申若晒然一笑,“我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照样还给我一个,公平得很。我就知道,这小鬼浑身消息,一点就动!”

站在院子中,李贤见一帮家丁护院个个如同钉子一般笔直得站着,不由赞赏得点了点头。不过这万众笔直的画面,却衬托着身子佝偻的冯子房分外显眼。这一位当然不是未老先衰的小老头,更没有什么罗锅子,只是心中无底外加上战战兢兢,颇有些不好受罢了。

“老冯!”

肩头重重的一巴掌差点没拍得冯子房一个踉跄,转头见是李贤,他连忙求救似的问道:“殿下,里头那位姑奶奶……呃,屈突大小姐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让下官把人给带回去?”

见冯子房险些说漏了嘴,如今正满脸尴尬地搓着双手,李贤体谅似的点点头,没去抓那点子语病。见四下的人全都避得远远的,他便轻咳一声道:“申若姐那边已经完事了,只不过……”

冯子房当官这么多年,最最害怕的就是“不过”两个字,此时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竭力镇静地解说道:“下官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位大小姐必定心下难平,只是下官也有下官的难处。这长安县辖区之内诸事众多,难以预料会有如此贼徒。今日的事情必定传达天听,到时候下官……唉,下官的苦处又有谁知道?”

这天底下的县令,果然都是最最会叹苦经的人!

李贤故意说了一半,就是为了等待这几句诉苦。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顺势感慨县令辛苦,果然说得冯子房愁眉大展,几乎引为知己。临到最后,他方才话锋一转,笑嘻嘻地道:“申若大姐的怒气我自然有办法帮忙平了,只不过要看冯大人你信不信我!”

冯子房和李贤这一会交道打下来,深感那些关于李贤的隐约传闻都是无稽之谈。这看上去最最好相处的少年,怎么会被那些人称之为狡猾?他做官几十年,又岂会轻易落入别人的彀中而不自知?再说了,他小小一个长安令,李贤算计他干什么?

当下他立刻表态道:“殿下的话,下官怎敢不信?”

李贤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很简单,里头的人申若大姐要带一个回去严刑拷打用来泄愤,你把人带回去之后,不要声张这件事就行了。”

这看似简单的要求顿时让冯子房吃了一惊,如果是这样,刚刚屈突申若趁着他没来的时候,悄悄办了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对他来说,这别说是大麻烦,就算是小麻烦都算不上,究竟抓了几个人,还不是他说了算?

左思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冯子房立马拍了胸脯:“殿下放心,不过是区区几个蟊贼,小事而已,下官必定料理得周周全全,绝不……”

小事……一旦拷问了这些人,你就知道这是不是小事了!

李贤暗叹一声,忽然出声打断:“冯大人,如果我说他们不是蟊贼呢?”

冯子房一下子感到汗毛根直竖,本能地开口问道:“殿下,你……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冯大人可曾听说,前些时日刘仁愿刘将军曾经遇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得冯子房呆若木鸡,他就算再笨,这言下之意至少还是听得出来的。这么说,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挟持官员子弟案,而是涉嫌刺杀和谋逆!想到最近朝中愈演愈烈的嘴仗,他只感到心里发凉——如果不是李贤点醒,他岂不是很有可能要倒大霉了?

老半晌,他终于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一咬牙立刻一揖到地:“还请殿下教我!”

李贤很是客气地伸手去搀扶冯子房,然后同情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似乎他遇上的三个县令都很倒霉,而且一个比一个摊上的事情更麻烦,从霉星高照到霉运当头,如今这位该说是霉运缠身了吧?

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黄泉,现如今的王汉超韩全,可还是活得好好的!就看这个冯子房是不是真的聪明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后的“大礼”,恰似温泉浴

李贤一脚踏进武德殿,阿萝便匆匆迎了上来,低声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可是在里头等你好久了!”

武后来了?

吓了一跳的李贤不敢怠慢,慌忙一溜小跑地奔了进去,快要奔入主殿的时候,他却渐渐放慢了脚步,探头探脑地在里头张望了一下。大殿壁上的油灯全都亮着,四下里站着好些内侍宫人,却全都一声不吭垂手默立在那里。往日他的座位上,一个丽人正用手肘支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卷东西,可不是他那位母后?

就在他正打量的时候,武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忽然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他见状心道不好,慌忙陪笑着迎了上去,少不得下拜道安。

“你要是少惹一点事情出来,我就安了,没见过你这么会惹事的孩子!”

武后一把将李贤拉了起来,锐利的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扫视良久,这才没好气地斥道:“要不是许敬宗来报说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学了人家去捉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把自己设于如此险地,万一出了事情,可是别人为你担待!”

这训斥听上去虽然严厉,但李贤哪里不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出自回护,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了。这点头才点到一半,他就感到自己的耳朵被揪住了,心中顿时暗自叫苦。早先看过临川长公主和屈突申若对周晓来过这么一遭,不会他也这么倒霉吧?

“和你说什么都是一个好字,可最后做到的有几回?你如今能耐不小啊,坊间的冰食如今也叫六郎冰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层出不穷,可就是不见在其他事情上多上心!你好歹也学着你太子五哥,多多读书,少在外头闲逛,以后也能为你父皇多分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