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学李弘,赶明儿你老妈揽权的时候,就得嫌我碍事了!再说,要管事,又不是非得读书不可!

李贤在肚子里暗中嘀咕,嘴上哪敢怠慢,一连串好话和承诺完全不经大脑兜了出来。这时,他方才感到那只拎着耳朵的手渐渐松开了,登时如蒙大赦,眼睛自然免不了在他这位母后的周身扫视了起来。

许是夜晚的缘故,许是沐浴过的缘故,武后的发髻并不像白天那样纹丝不乱,上头的花树宝钿全都取了下来,只在中间坠了一株点珠垂凤。金凤的首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出了她几分妩媚。至于身上的衣裙也全都换上了轻薄的晚装,看这架势,由不得李贤猜不到她接下来的去处。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句不容他不注意的话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耳朵。

“东宫太子太傅于志宁已经年迈,向你父皇荐了上官仪代替。”

那于老头这下子真的要走了?李贤在心头一震的同时,也连忙低头避过了武后的目光。于志宁算是昔日长孙集团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人,如今此人一去,正代表着那曾经光辉无限的一群人彻彻底底化作了尘埃。只可惜,老于的学问着实不错,当太子太傅还是绝对够格的。

“你父皇刚刚任命上官仪为同东西台三品,算是真正拜相了,不日就将拜他为太子太傅。不过,我却进言留住了于志宁。他虽然当初党附长孙无忌,毕竟这些年还算谨言慎行,再加上如此学问的人实在难得,再加上你没人管束不行,所以我打算把他留给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李贤呆若木鸡,一下子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开什么玩笑,他这位母后竟然会转性子?这太不可思议了!留着于志宁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态度问题——这岂不是意味着,李义府挖太子墙角的最终结果是,把太子的人送给了他这个沛王,而且还把上官仪拱上了位,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可那是于志宁于老头啊!这么刻板严肃的一尊大佛,让他找什么地方给供起来?

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涎着脸陪笑道:“母后,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武后自然理会得李贤的小心思,好笑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如今英国公才是你的王傅,自然不便给于志宁什么名义,所以我不过是建议让他留在长安养老罢了,若是闲的时候就教导一下你。他似乎对这安排很满意,还当着你父皇的面称赞了你仁孝聪颖,将来必定是一个贤王!”

此时此刻,李贤心里已经是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不得不强打笑意,那股子郁闷劲就别提了。贤王……他对于做贤王没有任何兴趣,让他做一个任性豪侠的闲王有什么不好!

对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武后多少问了两句,并没有太上心。而李贤早就决定把功劳责任全都让给长安令冯子房一个人,因此除了对打斗过程加以夸张之外,并没有泄露那些人的身份——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利于日后发展。

“长安帝都之内,居然有这样猖狂的匪徒,实在是无法无天!”

在李贤的刻意渲染之下,武后的脸色渐渐晴转多云多云转阴,露出了几分阴霾:“虽然这次没有出大纰漏,长安令冯子房毕竟难辞其咎!话说回来,平常只觉得屈突申若那丫头豪爽大方,没想到对幼弟却还是关爱有加,勇气胆识俱不输于男儿,果然好风采!唔,我记得上次的西域健马还有几匹好的,你明日选一匹带过去,就算是我赏给她压惊的!”

他这母后搞错了吧,该压惊的哪里是屈突申若,应该是屈突仲翔那小子才对!今晚上屈突申若大发神威,其他人都只有对付小鱼小虾的份。

话虽如此,李贤还是赶紧替那位大姐道谢,又闲话了好一阵子方才把武后送走。及至看着那队人且行且远,他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子狠狠在脑门子上擦了两下,上头自然全都是油渍。

他娘的,这天本来就够热了,应付完他这母后,他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阿萝,热水预备好了没有!”

阿萝这时才笑吟吟地上来,帮着李贤把外头的袍子脱了,用两只手指捏着交给了旁边的宫人,旋即冲李贤眨了眨眼睛:“殿下这衣服大约能揪下好些水来了!对了,奴婢听说,陛下和娘娘商量,准备去骊山幸温汤,殿下这下可以好好享一会福了!”

骊山!

李贤原本还对阿萝的嘲笑很是不满,一听到骊山两个字立刻眼睛发亮。话说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他也早就想好好享用一下了,奈何他那父皇就在刚登基的时候去过骊山一次,之后再没有去过,他一直都没有找到过机会。

以他的身份,到时候绝对可以一个人霸占一个温汤,这种待遇又岂是后世和人挤着泡温泉可以比拟的!啧啧,若是能够把小丫头一起带上,到时候洗个鸳鸯浴……正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眼前冷不丁浮现出屈突申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登时打了个寒颤。

“殿下,殿下?”

被阿萝的几声叫唤叫回了魂,李贤这才意兴阑珊地进了旁边的偏殿沐浴。这一次的沐浴竟是阿萝亲自动手,差点没把他身上的油皮搓了一层下来,痛得他龇牙咧嘴。这还不算,阿萝一边满头大汗地动手,一边还在那里说着风凉话。

“殿下这两天可算是风流快活,撇下贺兰小姐就不管了。今儿个她正好来觐见陛下和娘娘,到武德殿没找到您,结果伤心得什么似的!”阿萝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白了李贤一眼,满脸嗔怒地道,“贺兰小姐待您的心思我们可是都看在眼里,您要是对不起她……”

“好了好了,我明儿个一定去看她,这总成了吧?”李贤哪里敢让阿萝再说下去,连忙打断了话头,心里却着实有些心虚——上回他吻了屈突申若的事,应该没有别人知道吧?别看小丫头平日对他百依百顺的,万一知道了那点勾当,真正吃起醋来可同样了不得!

劳顿了一整天,李贤着实有些累了,因此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再加上热腾腾的水温,他竟渐渐睡了过去。旁边的阿萝几次说话没人应声,转到前头方才看见人已经发出了阵阵鼾声,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看着那懒洋洋的睡姿,她脸上的精明干练之色渐渐都褪了下去,渐渐多了几分柔情。

“阿萝姐姐!”

耳畔传来的提醒声立刻让她惊觉了过来,见旁边两个宫人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她这才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好容易才用最平静的语气吩咐道:“快去取一套干净衣服,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擦干了身子让人抬到床榻上去!”

“是!”

一个宫人闻声立刻奔了出去,剩下一个和阿萝素日交好的便上得前来,低声取笑道:“殿下如今可是香饽饽,阿萝姐姐横竖只比殿下大几岁,到时候殿下开府建宅的时候,少不得还得带着你,到时候……”

“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恼羞成怒的阿萝立刻丢下手中的巾子追了上去,而沉沉睡在木桶中的李贤则似乎做了一个好梦,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宰相烦心多多,我自富贵悠闲

刘仁愿遇刺和屈突仲翔遇险,没有几个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在一般的人看来,一个是安抚海东的朝廷大将,一个是饱食终日的官宦子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然而,当听到长安令拿到了挟持屈突仲翔的歹徒时,还是有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由于上官仪正式拜相,因此李义府这几天一直不那么高兴,再加上两千万厌胜钱到现在还只凑到了一半,因此他更是常常死沉着一张脸,大异于往日笑眯眯的模样。这一天朝会之后,他正准备前往中书省处理事务,却发现袖子被人拉住了,回头见是许敬宗,顿时把到了嘴边的呵斥吞了下去。

“老许,找我有事?”

许敬宗笑吟吟地看着李义府,心里却想起了当年的过往。要说立后的时候,他对武后的支持绝对不比李义府少,结果李义府一下子当上了中书令,他却只得一个礼部尚书,还是在扳倒了韩瑗之后,他这才得到了侍中之位,说起来,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李老弟,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你那儿子女婿在外头打着你的名义干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你可得提防一点,如今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

李义府闻言勃然色变,只因为对面的人是许敬宗,他不好随便翻脸,当下只是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老许你怎么也听信这些不尽不实的话。我那里还有事,先走了!”

李义府前脚刚走,许敬宗便站在那里没好气地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往门下省而去。要说他才没那么好心,要不是武后让他转告,他才懒得费口舌。该做的他已经做了,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李义府既然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该!

另一头,刘仁愿面对前来拜访的长安令冯子房,心中着实有些迷惑。然而,当对方直言相告,可能已经抓住了行刺他的凶手时,他再也难耐心中激愤,一下子拍案而起。

“这些贼子杀某家人属下,如今终于落网!好,好!”他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踱了几步,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褪去,这时方才想到了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不知冯大人是如何抓到他们的?”

“这不过是因缘巧合。”冯子房一直在打量对面这位从海东归来的将军,见他直到此刻才问起这样重要的问题,心中不禁有些鄙薄,面上却还是带着谦逊之色,又拿出一卷图册呈递了上去,“虽说刘将军不见得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但还请先看看这个。”

刘仁愿打开一看,却只见上面赫然是几个人的轮廓图形,无奈那一天晚上骤然遭袭,他一点都没有看清楚这些刺客的形貌,当下便令人去叫来那天参战的护卫。才把那卷图形拿下去让他们辨认,他便看见冯子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帛,神情却有些犹豫不决。此时,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遂把房内众人先遣开了去。

“冯大人莫非是还有其他事?”

冯子房就等着这句话,此时故意面露为难之色,沉吟了老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下官还从这些刺客手中搜到了一样东西。只是此物事关重大,所以……”

“某最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不管是什么,冯大人只管直说就是!”

他的话虽然说得爽快,但是,当他看清了手中这块绢帛的时候,却禁不住从脚底冒上来一股寒气,往日斩杀千万人都不会抖的手,这时候竟是微微颤动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口中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锐利。

“这一次的事情多谢冯大人相告,明日陛下便要召见,某一定把此事据理直呈。某一生精忠,却不想天底下还有人一心想取某性命!”

出得刘仁愿的别院,冯子房上了马车,这才有余暇掏出帕子擦了擦油光可鉴的脑门子。要说怎么是武将,刚刚那阵杀气发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感到两腿在那里打哆嗦。咳,他还真是命苦,这一次的事情错综复杂,要是哪个节骨眼上没顾上周全,他就要倒大霉了!

幸亏那位沛王殿下给他支的招好使,既然刘仁愿那里的第一关过了,剩下的就是面君这一关了——他这个长安令平常也能见到圣驾,可这一回不得不取巧一下子了。

他伸长脑袋望着窗外景致,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在位置,然后又抬头望了望天,这才一咬牙对车夫道:“往朱雀大街!”

新官上任三把火,宰相上任自然更加志得意满,而上官仪除了踌躇满志之外,对于那东宫太子太傅的头衔更是看重。辅佐明主成不世之功业,成为未来的帝师教导太子成才,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而言,这都是最大的荣幸,如今他一个人占得这两项,原本走路就潇洒欲仙的他自然是平添三分风仪。

捋着下颌几缕长须,他便打算先到东宫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学生,谁知却见一辆马车飞一般地朝这边驰来,紧接着,上头跌跌撞撞下来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他一向最看不得莽莽撞撞的行径,当下便呵斥了一声:“宫闱重地,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长安令冯子房,他在朱雀大街那边的树荫底下已经观察了好一阵子,直到发现上官仪出来,这才喝令车夫一下子急急冲出去。此刻,见上官仪声色俱厉地喝斥过来,他连忙歉然行礼道:“上官相爷,下官刚刚一时情急,竟是忘了仪礼,还请恕罪。”

虽说不像李义府和许敬宗那样分管一省,但如今上官仪已经是宰相,自然不能像往日那样只在应制做诗的时候显露才华。当下他把手一背,随口问了两句。当听得冯子房说,已经抓到了行刺刘仁愿的凶徒时,他一瞬间眼睛大亮。

刘仁愿回京他也曾经伴着李治见过一次,除了知道这是如今朝廷在海东的主将之外,还有一点他是不会忘记的——上次李义府那封书信中,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让刘仁愿杀了刘仁轨!这样的大事,他才不信李义府只干了一回,既然刘仁轨如今还活得好好的,那么,刘仁愿自然是招了李义府的忌恨,这次回来铺天盖地的弹劾就能够看得出来。

“你果然能干!”上官仪再也不吝啬赞誉之词,连连点头道,“刘将军乃是朝廷大将,你能够抓到这些凶徒,一来可告慰死伤者,二来足可昭显我天朝之威!唔,陛下今日未必有空见你,你且先跟我来!”

一夜好睡的李贤几乎睡到日上三竿,却仍然懒得爬起来——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这才是人生最最美好的事情,以后若是那位于老头真的来给他当老师,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囫囵觉可睡了。懒洋洋地在一群宫人的侍候下换好了衣服,他便出了武德殿前往御苑,而一路上无遮无盖的太阳几乎没把他晒晕过去。

选好了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他便骑上去跑了一圈,跳下马时却皱了皱眉头。这马速度可观性格温顺,若是送给贺兰烟肯定不错,问题是屈突申若……一想到那一位的大姊头做派,他最后还是决定选一匹更有特色的,结果把要求对旁边的内侍一说,对方立刻毫不犹豫地牵出了一匹浑身油黑发亮的高头大马。

“这一匹无论速度还是耐力都不错,只是有一桩不好,食量大!”说到这一点时,那内侍忽然笑了起来,“喂它一个的饲料足足可以喂养同样的三匹马,它既不是比别人跑的快三倍,又喜欢抢食吃,所以小人一直叫它饭桶。”

一匹叫“饭桶”的马?李贤怎么看那个内侍都有祸水东引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了。那位大姐要是误会他故意挑了一匹劣等的,那就有得解释了。正踌躇的时候,却有内侍把他那匹追风牵了出来,结果,两匹马一对眼,那匹饭桶立刻刨着蹄子发出了一阵嘶鸣,而他那匹追风竟似乎有些害怕,更往后头退了两步。

“就是它了!”忖度屈突申若家横竖不缺这么一点喂马的钱,李贤立刻打定了主意,旋即吩咐内侍将辔头马鞍等一应用具重新配齐。刚刚出了御苑,他就看到自己武德殿的一个小内侍焦急不安地等在那里,不禁眉头一挑。

“殿下!”那小内侍见着李贤登时大喜,三两步奔了过来,见其他人都离着还远,遂低声道,“阿萝姑娘让小人禀告一声,说那两人已经碰面了。”

这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李贤一听却不由得神采飞扬。没说的,这必定是皇城门口看到那情形的人把消息送到武德殿的,想不到,这长安令冯子房还挺有效率,这么快就找上了上官仪。如此说来,两边估计快打起来了。既然是混政治的,就得有打嘴仗这种觉悟才行。

至于他么……呆会去一趟含凉殿,顺便把那匹白马讨来送给小丫头,然后把黑的那匹送给屈突申若,这样就齐全了。该操心的事就让宰相操心好了,他自当他的富贵闲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左拥右抱就决不能厚此薄彼

区区一匹白马,李贤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口舌就弄到了手,反倒是在辔头马鞍等物事上花费了颇大的功夫。这是送给两个女人的,一应马具在实用之外还得精美,因此他几乎把几个内侍指挥得上窜下跳,这才凑齐了两套合适的。

自打上回遇刺之后,他出门便再也不敢大意,身后总跟着几个护卫。这一次,四个人连带六匹马,他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荣国夫人宅邸。他才跳下马,门口的仆人立刻又惊又喜地往里头冲去,口中还大声嚷嚷道:“小姐,沛王殿下来了!”

不多时,贺兰烟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一看到李贤却立刻止了脚步,忽然一跺脚原路返回。看到那一幕,李贤哪里不知道她是犯了脾气,慌忙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小丫头的袖子。

“烟儿!”

贺兰烟一把挣脱了李贤的手,根本不肯转过身来:“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在申若姐姐那里厮混得很得意么!”说到这里,她的肩膀抽搐了两下,声音中更带上了几分哽咽,“都是我当初太傻,根本不该让你见到她的。她比我漂亮美艳,比我有风情……”

“你都胡说些什么呢!”李贤见贺兰烟越说越不像话,觑着四下的仆人早就知机地躲开了,他干脆一把将小丫头抱在了怀里,软言哄道,“谁不知道你是长安第一……不,应该是天下第一美人,要说美艳风情,有谁能及得上你?要不是因为你有孝在身,我去哪里不都会带上你?看看,这眼泪哪能随便掉的,脸上的妆都花了!”

一句话说得贺兰烟破涕为笑的同时,却又让她撅起了嘴:“什么妆花了,这是如今最最流行的波斯素面妆,我可是没用什么口脂面脂!”话虽如此,她还是小心用帕子在脸上敷了两下,这才扬起头看着李贤,“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贤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这才指着不远处的那匹白马道:“上次母后不是赏赐了一匹西域健马给我么?这回我给你也要了一匹,通体雪白一根杂毛没有,正配你的雪肤玉颜!我刚刚在御苑里头试过,跑起来一阵风似的,而且又极稳,你一定喜欢!”

贺兰烟闻言自然大喜,疾步上前围着那匹白马转了几个圈子,还伸出手来在它的脖颈上摸了几下。而那匹马也异常善解人意,竟是惬意地用脖子在贺兰烟的手上蹭了两下,竟是说不尽的驯服。如此一来,小丫头登时更满意了,脸上笑颜如花。

“真是一匹好马!”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旁边还有一匹没有骑人的黑马,通体上下乌黑发亮,和她这匹白马正好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好奇地想要去摸摸那颈子,谁料手一靠近,那匹马忽然发出了两声响亮的响鼻,头更是扬得高高的不理人。

贺兰烟被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了几步,这才冲着旁边的李贤问道:“这匹马好凶!”

本来这就是送给那位姑奶奶的!李贤干笑了两声,便把武后昨晚的话抬了出来。而贺兰烟一听说这马是送给屈突申若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低头沉思了好一阵子,忽然一横心抬头道:“我也好久没见申若姐姐了,难得出一趟门应当也不打紧,我跟你一起去吧!”

对于这样的要求,李贤自然不会拒绝。他原本想在外头等着贺兰烟换衣服,谁知小丫头硬是把他拉进了房间,炫耀似的展示了一大堆新衣,看得李贤目瞪口呆——从长可曳地的薄纱长裙到袒胸襦衣,再到高立领的紧身胡装,竟是应有尽有,足足十几套之多。饶是如此,小丫头试穿了好几套却依旧不满意,每件衣服都能被她挑出毛病来。

李贤从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端详,到坐在太师椅上慢慢等,到最后的干脆倒在床榻上不忍再看,其实不过区区一会儿的功夫。在他看来,小丫头天生丽质,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用得着左一套右一套地换好了让他瞧么?他都已经点头了,偏生她还是不满意,这简直是折磨!

终于,贺兰烟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胡装走了出来,满头青丝照男子式样高高竖起,看上去显得格外精神利落。见李贤呆呆地倒在床榻上,她立刻三两下上去把人拖了起来,然后便没好气地数落道:“人家好心装扮给你瞧,你却这么个惫懒模样!”

李贤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换来换去,这不就是最最开始那一套么?和小丫头并肩出了房间去见荣国夫人,一路上自然少不得遇见几拨侍女,只见人人看到他和贺兰烟,全都毫不例外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等到看见那位老外婆时,对方那笑容则更是笑得他心里直发慌。

等到和杨氏一阵唠叨完出门,李贤总的一算,自己在这里竟是已经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日头自然愈发毒辣,骑在马上好一阵疾驰,他只觉得四周吹来的风也是火辣辣的,周身竟是燥热难解。转弯的时候他偷空觑了一眼旁边的小丫头,见她同样是粉面通红满头大汗,不由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眼下这光景,他更加盼望那骊山之行了!

健马代步,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屈突家大宅。看到来的是李贤,守门的几个仆人登时大喜过望,牵马的牵马报信的报信,不消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六郎,你今天可是来迟了!”一身大红的屈突申若兴冲冲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赫然是满头大汗,她根本没注意到贺兰烟,一上来就拽住了李贤的胳膊,“敬业伯虎和小薛他们都早就到了,正在陪她们打马球,快要顶不住了,你既然来了就赶紧上场!”

“咳!”

李贤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贺兰烟终于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声。见屈突申若转身看过来,她便上前不着痕迹地拽住了李贤的右手,这才对屈突申若嫣然一笑:“申若姐姐,既然要打马球,今儿个正好我也来了,就和贤儿一起上如何?”

“啊呀,贺兰你竟然也来了!”

屈突申若终于瞅见了贺兰烟脸上隐约流露出的愠色,一把丢开了李贤的胳膊,笑嘻嘻地上去揽住了小丫头的肩膀:“你要上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些小子看上去五大三粗,全都不顶用。看你这打扮,难不成料准了今天要打马球?她们都念叨你好些天了,谁知道你一直不得空……”

看到屈突申若三两句哄得小丫头兴高采烈,李贤只得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旋即命人把那匹黑马牵了上来,又解释了武后的意思。

“这是皇后娘娘送给我的?”

屈突申若闻言大是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那匹马,便上前牵过了缰绳。见它又是打响鼻,又是刨蹄子,一幅极其不安分的模样,她却露出了极其满意的表情:“皇后娘娘如此好意,赶明儿我一定亲自进宫谢过。我正愁那匹千里红的棱角全都磨没了,未免太没趣味,谁知又有了一匹新的。来人,先把它牵下去,得空了我好好驯驯它!”

李贤自然不会费心去解释这匹马的食量问题,跟着屈突申若来到了后头的马球场。虽然日头毒辣,但场中赫然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叱喝声不绝于耳。一边是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外加周晓,另一边则是李焱娘领衔的娘子军,再看看记分情况,他不禁很是吃了一惊。

竟是三筹对三筹,平局!

仿佛是看出了李贤的疑惑,屈突申若潇洒地耸了耸肩:“仲翔今天似乎是吃错药了,三球都是他进的。”

李贤诧异之余,立刻举头往场中望去,见屈突仲翔左冲右突,叱喝一声高似一声,一根鞠杖使得出神入化,顿时愣住了。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兴奋剂啊,这小子平时在一群娘子军中间就像蔫了的菜似的,怎么今天如此神气?

终于,中场休息的铜锣铛地一声敲响了,激战正酣的两队人也各自收势下场。见李敬业搭着屈突仲翔的肩膀笑嘻嘻地朝场边走来,李贤不禁在心中犯了嘀咕。李敬业平时和屈突仲翔似乎没什么交情啊,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是在捣什么鬼就好!

“敬业!”

李敬业听到这个熟悉的叫声,本能地浑身一哆嗦,一抬头看到李贤正朝这边走过来,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心中连连叫苦。无奈这时候想要找借口躲开已经迟了,看到贺兰烟跟在李贤身边,他连忙干笑着迎了上去:“六郎今天居然把贺兰带来了,少见啊!”

屈突仲翔却不像李敬业这么随便,上前一步便要行礼,却让李贤一把拉了起来。不但如此,李贤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居然能连中三元,果然不同凡响!”

屈突仲翔却难掩心头激动,压根没看到李敬业在那里朝他打眼色,当下朗声答道:“刚刚敬业大哥对我说,殿下身边还缺一个伴读,既然殿下上次邀我一起去英国公那里习武,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此话一出,李贤顿时呆若木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女心和女人心

上回他千方百计游说下,这屈突仲翔方才应允以后去李宅一起练武,这回怎么突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别小看这么一个伴读的身份,等到他出阁之后开府建宅,这几个伴读就全都是翌日的王府班底,上下名分可就定了!这年头官宦子弟大多希望自由,他只是沛王又不是太子,还没到那么吃香的地步。

李贤看到李敬业在那里竭力躲避自己的目光,知道必定是这小子在暗地里说了什么。但是,屈突仲翔这个提议对他有利无害,当下他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少不得要求对方把这称呼改改。等到满头大汗的屈突仲翔离开去另一头喝水休息,他便一手一个,把正要溜走的程伯虎李敬业抓了个正着。

“说,这是怎么回事?”

见李贤脸色不善,又看到李敬业在那里杀猪抹脖子似的作手势,本待张口的程伯虎顿时犹豫了。但是,看到李贤的面色越来越黑,他终于耐不住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道:“其实敬业也没说什么,他就是说,跟着六郎你混有前途,要钱有钱,要美人有美人,让屈突仲翔考虑清楚,是永远当恶少,还是以后在哪里都横着走更合算!”

话一出口,李贤便狠狠瞪着李敬业,见这一位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耸了耸肩,他顿时气结。还没等他质问过去,旁边的贺兰烟忽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敬业大哥可没说错,贤儿就是有女人缘,我想管都管不住!”贺兰烟一边说一边在李贤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脸上却笑得开怀,“不过总算是我占了先,以后就算有人看上了他,也得叫我一声大姐!哼,反正我有外婆和姨娘撑腰,不怕他弄鬼!”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让李贤头皮发麻,就连胳膊上的剧痛也忘记了。他来不及辩白,小丫头便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开了去,笑容可掬地和不远处的李焱娘等人打起了招呼。听着那银铃般的笑声,他心中却有一种暴跳如雷的冲动。

“六郎,贺兰如今可是长进了!”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感慨一入耳,李贤恨不得把李敬业宰了。这话平时说说一点关系没有,但眼下偏偏贺兰在场,这不是存心给他找麻烦么?眼珠子一转,他便嘿嘿笑了一声:“既然敬业你对仲翔那么说,以后申若大姐为了弟弟,少不得也要频频光临李宅,就要劳烦你了。”

言罢他也不管李敬业的脸色如何,见薛丁山站在不远处发呆,便撇下这边两人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薛丁山吃这一下方才回过了神,见是李贤,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出手把人拉到了一边。这少有的谨慎动作发生在薛丁山身上,顿时让李贤感到一阵奇怪。

“昨天邢国公苏大将军找我爹喝酒,我隐约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似乎是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薛丁山的表情颇有些不自然,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左右张望了一阵,一幅小心谨慎的模样,“刑国公原本要上凉州上任的,结果因为新罗来使,他又在高丽呆过很长时间,所以就暂时留了下来。听刑国公说,海东那里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刘仁愿将军要过这一关,麻烦只怕不小。”

李贤最初只是随便听听,但听到薛丁山转述苏定方的话,他免不了面色微变。唐军在海东的情况,他自然听李绩说过,背井离乡远赴跑这么远打仗,水土不服外加其它地理因素,有些状况也是应当的,但所谓的麻烦不小是什么意思?

无奈这些问题薛丁山是一问三不知,他也只得暂时搁在肚子里,顺便开口问道:“你和阿梨怎么样了?”

薛丁山刷地一下两颊通红,紧接着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见到这情景,李贤也只得在心中连骂木讷的呆瓜,当下也不再多问,再问也问不出一个屁来。

既然来了,李贤少不得把周晓踢下去当替补,自个装束停当粉墨登场。而另一边应战的娘子军则赫然是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宁、苏毓和贺兰烟。五个都可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齐齐上马在那里一站,光彩照人之余,仿佛天上的日头都因此而黯淡无光了。

娘子军美艳是美艳,但手底下却绝不含糊,虽说下半场屈突仲翔依旧神勇,李贤这个新手也发挥得比周晓更好,薛丁山的马术更展现得淋漓尽致,无奈李敬业程伯虎整个下半场就有如无主的游魂似的,满场游荡却发挥不出半点本事,就连最最简单的挥杖击球都每每落空,就更不用说别的配合了。

到了最后,就连屈突申若也完全看不下去了,提起鞠杖指着两人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要是再这样,赶明儿起再加练两个时辰!别忘了,三天之后,吐蕃的马球队就要来了!”

加练两个时辰远远比后头的那句话有效,接下来李贤就只见程李二人犹如换了个人似的满场活跃,一直没有任何准头的李敬业甚至破天荒打进了一球,不得不说,恐吓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一场球赛结束,最后的结果定格在了八比七——这是自从李贤等人充当陪练以来的最好成绩,因此众女笑颜如花的同时,李贤也同样感到很满意。这活儿虽然累了一点,但是着实考验马术。如今,他骑在马上可以抵挡李绩的长枪十个回合,远远好过以前一上马战就被横扫的状况。

大热天出了这样一身汗,自然少不了食冰降温解暑。见屈突家的仆人端上来一盏盏疑似刨冰的东西,李贤不由得暗叹风潮流行之快。他刚刚取了一盏,左边的位子就被人占了。

“你也尝尝我家做的六郎冰效果如何!”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先是痛喝了一气融化的冰水,惬意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漫不经心地道,“那个人我昨夜再次命人审理过了,结果他供认是新罗人,但早年就在大唐做生意,此番之所以会加入是被人胁迫。不过,若是就此断定刺客是新罗人,却也为时尚早。”

正在享受冰凉滋味的李贤骤然一醒,原本四处张望的目光立刻收拢了回来。略一沉吟,他便坦然告知道:“抓到刺客的事长安令冯子房已经报知了上官仪,依我看,上官仪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会插手管一管这件事。至于暗地跳脚的人,想必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上官仪?”屈突申若愕然一挑眉,旋即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以前听人说六郎你精明,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我还以为你必定是去找许老头,却不料是上官仪。那位长安令大概也对你感恩戴德,要不是你,他这一关就难过了。”

要不怎么说恶贯满盈附廓省城呢?在长安洛阳这种地方当县令,那前世何止是恶贯满盈,简直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夹在众多位高权重的官员当中,足可媲美在刀锋上跳舞了。话说回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惬意,别看屈突申若是女人,却是一点就透。

他忽然情不自禁地朝旁边的屈突申若瞥了一眼,见其满脸专注地在那里舀着刨冰,两耳边的几缕乱发正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平添了几分往日看不见的妩媚。此时此刻,他没来由联想到了那一次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安静模样,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大姊头,也不乏女人柔美的那一面,要不小丫头怎么说她本是长安第一美人?

“贤儿!”

右耳忽然传来的一声大叫让李贤浑身一哆嗦,一转头看到贺兰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右手边,此时正用手肘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小丫头忽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帕子,在他脸上细心擦了几下。

“打完了马球也不知道先洗一把脸,看这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贺兰烟一边说一边嗔怪地在李贤身上拍打了两记,瞥见他那个盏子几乎都化成水了,心中自然更是气恼,“你看你,这都化成水了,还怎么吃?秀色可餐不错,可也别真的连正经东西都忘了吃!”

李贤终于在这一连串温情和埋怨的举动中败下阵来,见旁边的屈突申若饶有兴致地看着贺兰烟的举动,他随口敷衍了两句便立刻落荒而逃。他如今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不好享,敢情是坐在中间的滋味太难受了,和坐针毡没什么两样!

看到李贤走了,贺兰烟无可奈何地轻轻啐了一口,便紧挨着屈突申若坐了下来,心里满是乱七八糟的心思。远远望着李贤和李敬业等人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她愈发觉着憋得慌。

旁边的屈突申若忽然问道:“贺兰,你觉着六郎对你好不好?”

“那当然!”贺兰烟不假思索地迸出一句话,旋即却又有些没信心。她转头看着屈突申若,很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无用的尝试,赌气似的又加了一句,“反正他亲也亲过了,今生今世别想放手!”

“哦?”屈突申若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戏谑的神采,“既然这样,又有你外婆和姨娘做主,你还怕什么!”

“申若姐姐!”贺兰烟此时才醒悟到屈突申若是在取笑她,那熟悉的称呼一出口,她憋着的那口气便渐渐消了,但还是禁不住埋怨道,“谁要你一直撩拨他,和你一比,我就什么都没了!”

屈突申若轻轻用手捋起了贺兰烟额上的几缕乱发,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落寞之色:“可是,贺兰,他眼里心里只有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蓄势待发各显神通,却蒙老于赠书卷

“饭桶,混帐!长安令既然拿了人,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婿,李义府几乎想要拿起旁边的茶盏劈手砸过去。这些天几乎是诸事不顺,别说是两千万厌胜钱至今没有着落,就是朝中各式各样的议论和流言就没有断过,上官仪拜相更不啻是对他的重重一击。

柳元贞被李义府劈头盖脸的大骂吓得两腿打战,此时好容易找到了空子,这才嗫嚅着辩白了几句,谁知话没说完就被李义府不由分说地打断了。

“刘仁愿遇刺,正显得他这个熊津都督无能!他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刘仁轨么?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袒护我李义府要杀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我上次让你去查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柳元贞慌忙赔笑道:“是,小婿已经查清楚了。刘仁愿家里伤了十三个人,他本人也是左臂受伤,还为此搬了地方住。”

“哼!”李义府冷笑一声,脸上更露出了几分讥讽,“朝廷安抚海东的主将,居然被区区几个刺客逼成这样,还真是不负他的勇将之名!你回头去找一下长安令冯子房,就说是我说的,那些个刺客尽快处置了呈报天听。我倒要让天下看看,这海东局势在刘仁愿主持下,究竟崩坏到了什么地步!”末了,他又淡淡地加上了一句,“该处置的你就酌情处置了。”

这翁婿俩在家里商谈此事,另一头蓬莱殿中,李治也正在召见刘仁愿,旁边还有正好前来问安的李弘和李贤兄弟。前者对于刘仁愿很是好奇,一边聚精会神地听,一边打量着这位海东主将。至于早就见过刘仁愿,又曾经在人家面前吹过好大一通的李贤则很是心不在焉——这旁边有专司记录的官员,又有他和李弘在场,除了官样文章还能有什么中听的?

正当他如此寻思的时候,李治忽然问起了刘仁愿遇刺的问题,紧接着,刘仁愿竟是道出了一番很有些力道的话。

“陛下,臣奉旨安抚海东,主持新罗和百济的盟约,一直都是遵照陛下和朝廷决议而行。只是海东三国素来怨隙极深,所以即使我朝竭力调停,百济新罗却依旧不合,更不用说自恃兵强的高句丽了。此番臣之遇刺,臣自知引贼入室罪过非轻,但那一次刺客居然能够摸清臣宅第的内外布置,不得不令臣心怀忧虑。”

看不出刘仁愿这么爽朗的一个人,被逼无奈也会说出这样指桑骂槐的话!李贤偷眼去看自己那老爹的表情,见李治坐在上头只是眉头微皱,心中不由暗自晒然。他这老爹虽说反复无常,却不是个傻子,再说上次还抓到李义府那把柄,要是没一点计较绝不可能。

“居然有这种事……”李治终于展开了眉头,却朝一边的李弘看了一眼,“弘儿,你对此如何看?”

李弘对此根本没有什么准备,这突然问下来顿时愣在了当场。李贤见势不妙,连忙低声提醒道:“就说海东局势多变,刘将军秉承朝廷决议并无不妥。至于刺客,料想长安万年两县合力追缉,必定能有结果。”

虽然年纪还小,但毕竟这么多年太子当下来,李弘的反应自然不慢。得了李贤的提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一步道:“父皇,自太宗皇帝伐高句丽以来,我朝已经在海东用兵数次,而父皇登基之后更是连战连捷,刘仁愿将军驻守百济安抚一方,同样是功劳非轻。至于刺客自有长安万年两县协同追查,此时若是下定论,为时尚早。”

李治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很是满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外头就忽然有内侍朗声报道:“陛下,西台侍郎上官仪偕长安令冯子房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种时候上官仪和冯子房一起来,李贤当然知道所为何事,连忙拉了一下李弘的袖子,兄弟俩立刻上前告退,而刘仁愿的奏对也已经告一段落,少不得一起退出。然而,这边三人刚刚出了内殿,就只见上官仪含笑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冯子房。

上官仪先是向李弘和李贤兄弟行了礼,然后便冲着刘仁愿点了点头:“刘将军,今次的事情和你有关,不知是否能稍待片刻?”

刘仁愿事先已经和冯子房见过一面,此时见这位长安令在上官仪后面冲着自己连连使眼色,哪里还会有不知机的道理,连忙欠身答应。眼看着这边三人进殿,李弘便觉得更糊涂了,而李贤哪里愿意在这种是非之地多留,一把拉起李弘就走。

出了蓬莱宫进了延喜门,李弘想起刚刚的事,便先谢了一声:“六弟,刚刚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就要出丑了,多谢多谢。”

“你是我五哥,那么客气干吗!”李贤见李弘脸上心事重重,不禁暗叹了一声。他是不愿意找事而事情偏偏自个送上门来,李弘却是没事非得钻牛角尖,难道这就是太子和“闲”王的区别?见四下无人,他便干脆问道,“你大约在想,这上官太傅来见父皇,为何要拖上刘将军?”

虽说上官仪这个太子太傅还没当上几天,但因为风度仪表,李弘已经建立起了对其的良好印象,此时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不但如此,上官太傅为何要把长安令一起带来?”

他这个哥哥真是太老实了!李贤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最后只得懒洋洋地提醒道:“你刚刚才回答过父皇,刘仁愿遇刺的事情该由长安令万年令共同追查,你说现在长安令来干什么?”看到李弘一瞬间恍然大悟,他耸了耸肩便撇下人自顾自地往前走,谁知没走两步,他便看到了一个绝不想遇见的人。

是于志宁!

眼看于志宁也瞧见了自己,李贤知道逃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着。及至两边一打照面,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弘就脱口唤道:“于太傅!”

一声太傅让于志宁露出了百感交集的表情,但随即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太子殿下,我如今已经不是太子太傅,还请殿下莫要再叫错了,否则传扬开去,对上官太傅便不太好了!”他的眼睛在两兄弟脸上一瞟,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位殿下想是刚刚从蓬莱宫出来?”

对于于志宁刚刚那句话,李弘颇有些感伤,此时便点了点头,旋即便转头看向旁边的李贤——他这个弟弟往日不是这么安静的,怎么一看到于志宁就转性了?

“于大人好!”在四道炯炯的目光下,李贤只觉得后背大汗淋漓,连忙笑嘻嘻地打了个哈哈,便想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谁料这一只脚还没准备迈出去,就只见于志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东西递了上来。

“昔日我教授太子殿下的时候,曾以手书十三卷传之。沛王殿下天资聪颖,又有英国公这样的名将教授,原本不用我多费心。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既然有意,我虽力有不逮,最后还是从命了。这是我这些年的一点心得体会,殿下闲暇的时候不妨翻翻,但图一乐而已。”

于志宁如此说,李贤哪里敢怠慢,慌忙双手接了,又奉上了一大堆感谢和恭维。好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他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李弘正在若有所思地看他。

“六弟,看你和许敬宗李义府打交道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就是英国公当初也被你耍得团团转,怎么一遇到于太……于大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李贤狠狠瞪了李弘一眼,见其一幅兴致盎然的样子,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道:“那是因为老于人品高洁天下皆知,我要是对他耍心眼,非得被天下读书人骂死,这样说五哥你满意了吧?”言罢他也不管这位窃笑不已的哥哥,自顾自地往武德门的方向走去。

许敬宗李义府是小人,再说都对他有算计,他算计回去自然没什么不妥,但于老头……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太倒霉的家伙,次次都是遭了池鱼之殃。所以说,学问和人品都太好,有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踏进武德殿,李贤便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只见阿萝叉腰站在中间,正在指挥着一群内侍和宫女来回搬东西。他站在门口好一阵子没人理会,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