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便笑盈盈地道:“刚刚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各色绸缎,说是让殿下拣选一些裁衣服。这都是送上来的新花样,奴婢让她们挑选了好一阵子,这才选中了几十种,殿下看着还有哪些好的,奴婢再加上来。”

看到阿萝呈上来一张长长的清单,再看到眼前五颜六色的衣料,李贤再感到一阵眼花缭乱的同时,终于决定把这种无聊事的大权通通放出去。正想这么做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角落上的一个宫女正拿着一卷金色的薄纱,顿时目光一亮。

这颜色质料,似乎无论送给大姊头或是小丫头,都一定能够衬出十分娇艳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美女云集,新罗第一美人登场

如果问七月的长安城最最流行的是什么,那么百姓必定会答出两个答案——一是拌嘴,因为朝堂上,两位宰相正因为刘仁愿的事而打起了激烈的嘴仗,那声势端的是影响深远,参与进去的官员足足有几十个;至于另外一项,则是轻盈飘逸的帔帛。

那金色的薄纱中掺了金丝混纺,名贵非常,因此裁造院的人得知李贤是用来送礼的,立刻便提出了一揽子十几个建议。结果,李贤让阿萝当模特试了一下,立刻就选中了一种最最简单的方式——这下子连裁衣服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往两臂上一搭就完事了。

送了两条帔帛给屈突申若和贺兰烟,李贤便将剩下的一条送给了武后,少不得又甜言蜜语了一回。武后虽说一向以俭省示人,但自己儿子送来的礼物,她自然不会束之高阁,某次召见命妇的时候,自然而然便用上了这条金色的帔帛。

彼时虽也有人服帔帛,但向来只是搭在双手之间,并不适合夏季服用。武后这一次却别出心裁地将一头系在腰间的裙带上,另一头则绕过前胸,自肩背由左臂垂下,看上去别显柔美轻盈。那金灿灿的颜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更添几分雍容华贵。

那些命妇向来都是最最好风尚的,见武后披着帔帛煞是动人,不免多问了两句,结果,武后笑答是李贤所送,这立刻招来了不少褒扬称赞。而贺兰烟和屈突申若在某次豪门仕女云集的时候再这么一披,这股子风便再也收不住了。

由于吐蕃马球队已经抵达京城,因此马球盛会再次在京城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潮,几乎人人都翘首等待着宫里的请柬。而早就确定要参赛的屈突申若等人则更是抢手,原本就热闹的屈突家大宅几乎被人踏破了。作为这盛夏里头最大的一次盛会,只要是喜欢热闹的人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马球比赛的日子正好定在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由于是早上比赛晚上赐宴,因此一大早,各式各样的马车便从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汇集到了皇宫门口。而从马车上下来的各色贵妇,则更是让旁观百姓晃花了眼睛。

云鬓高耸,笑颜如花,步摇轻簪发上,项圈缨络横挂颈项,那一套赛似一套华美的衣裙上,几乎无一例外地加上了一条帔帛——或丝或纱,或绸或缎,或长或短,总而言之,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群飞天的仙女,就连往日见多识广的十六卫军士也看呆了眼。

然而,这一天最最显眼的不是这些打扮华丽的贵妇,而是清一色男妆打扮的屈突申若等一群娘子军。看到她们拿着鞠杖,就连把门的军士也全都露出了无奈之色——要是宫廷马球队能够赢下比赛也就算了,如果不能,要靠娘子军去赢回颜面,实在不是什么乐事。

贺兰烟虽然有孝在身,但因为此次机会难得,因此荣国夫人杨氏自然少不得带她出席。自从下马车开始,她就成为了目光的焦点——虽然一身缟素,虽然别无任何佩饰,虽然素面朝天脂粉不施,但那种动人心魄的媚态却根本掩饰不住,甚至还有不认识的人在低声打听这是谁家的人。自然,当听说那是武后的外甥女时,大多数人都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日头酷烈,但是御苑当中早就搭起了一圈凉棚,早早坐在其中的李贤一面享用着冰镇果汁,一面翘首观赏着进出的仕女,等他看到老外婆把贺兰烟给带了来,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慌忙上去嘘寒问暖。

杨氏四下扫了一眼,见李治和武后尚未到场,便笑着白了李贤一眼:“就知道六郎你心里只有烟儿,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也难得让她散散心。只是她这一身太显眼,坐在你那里不合适,要是你愿意,不妨坐到我这边来!”

对于这样的提议,李贤自然不会拒绝。事实上,他正认为自己那个位置前后左右都是朝廷高官,不如这里四周都是命妇环绕。偷偷溜回去和李弘说道了一声,他便回到了贺兰烟身边坐下,却很是无奈地发现了四个吊靴鬼。

瞪着不请自来的李敬业程伯虎和薛丁山屈突仲翔,他语意不善地问道:“你们四个怎么在这里?不是有各自的位子么?”

李敬业一直都在打量着左边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听到这话便连忙赔笑道:“我们不是嫌坐在那里气闷么,再说了,这里位子本来就多,六郎你就别计较那么多,荣国夫人刚刚也允准了我们!”

见老外婆轻轻颔首,心中郁闷的李贤只得暂时作罢。然而,当他随便扫了一眼右边时,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就在他这边过去不远处,恰恰是屈突申若等人。看到她们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李贤只得硬着头皮回应了两下。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发现自己这里赫然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躲避不了这些无处不在的目光,他只得没好气地低声嘟囔道:“都看着我干什么!”

由于荣国夫人杨氏品在诸王妃夫人之上,因此这一边的位子自然是最好的。而正对着这边的看台上,除了受邀而来的数国使节,还有一些大唐官员。这中间,有几个身穿大唐官服的人尤为不同。居中正座的那人四十出头,高大俊朗,目光异常专注。他不是别人,正是新罗王之弟,现任大唐右骁卫员外大将军的金仁问。

“三叔,你在看什么?”

闻听这个声音,金仁问便转头往旁边看去,见是自己的侄女,刚刚从新罗来到长安的金明嘉,他遂指着对面的人笑道:“你刚刚来长安,可知道对面坐着的人是谁?”

金明嘉这一年十七岁,此刻身上穿着一袭白袍,如云秀发编成两股,从脑后垂到双肩,看上去显得格外亮丽。虽说比不上大唐贵妇浑身簪金饰玉,但却多了几分清纯天然的风情。

她刚刚抵达大唐,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盛世气象,心中除了惊叹之外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好奇。顺着金仁问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自然而然注意到了李贤等人,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那里坐的都是女眷,那几个大男人为什么坐在那里?”

“你可别小看了他们!”金仁问眯缝着眼睛望了望对面那些兴高采烈的人,旋即又展开了笑脸,“中间那个是大唐帝后最最喜爱的儿子,如今册封为沛王。论武,他是那位英国公李绩的徒弟;论文,他的好几首诗都在坊间传唱,小小年纪端的是文采风流。你看到他旁边的那位千金么?那是大唐皇后的外甥女,他的表姐,被誉为大唐如今的第一美人!”

金明嘉昔日在新罗时,也曾经被人称作第一美女,只是素来一笑置之。此时此刻,听到叔父把别人称之为第一美人,她不由动了心,放眼望去,却正好和贺兰烟旁边的李贤对视了一眼。震惊于贺兰烟那绝色艳光的同时,她也同样牢牢记住了那双眼睛。

李贤却只是随便四处看看,并没有过分留意,只是觉着对面那个少女的服饰和中原颇有些差异。向旁边的杨氏一问,他方才得知那都是些新罗人,不禁心中一动。

杨氏虽然如今年岁已大,又是女流,但见识却广。此时,见李贤似乎有些好奇,她便笑着解释道:“那个金仁问是当今新罗王金法敏的弟弟,在大唐为官已经好些年了,无论举止仪态,其实都和唐人并无差别。就是那金法敏,昔日也在我大唐当过官,所以我朝太学之中,来自新罗的学生不在少数。相传他们最喜穿白,只是入乡随俗,平日看上去也和我大唐子民没什么两样。”

原来从上至下都是留学生……李贤心里嘀咕了一声,却想起悬而未决的刘仁愿遇刺一案,少不得又多看了这些人数眼。如今高句丽看上去猖狂得很,却铁定蹦跶不了几年,至于百济就更不用谈了。这么说来,大唐在百济的驻军,反而是新罗一统海东的障碍?

隐隐之中,他觉得自己抓到了某些关键,脸上立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就在这时,杨氏忽然又解说了开来。

“对了,看到那个身穿白衫的少女吗?听说那是新罗王金法敏的女儿,刚刚抵达长安,所以还来不及改换服饰。新罗多为金朴两姓,异姓不为婚姻,国祚甚至还能传女王。前头那位真德女王派使节来长安送上织锦诗的时候,可是好一阵轰动。”

在李绩当初解说海东局势的时候,李贤也曾经听说过这位女王,但是,更值得他注意的是,李绩给与了那位女王不错的评价。不过对于他而言,那位早就作古的女王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倒是杨氏提到的这个新罗公主让他很感兴趣。

大唐的贵族仕女如今是一个赛似一个的彪悍,不知道这曾经出过女王的新罗,其公主是否也是这么个格调?

“贤儿!”

乍听得耳边这声大嚷,李贤方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了神,转头见贺兰烟面露娇嗔,他哪里不知道小丫头动了气,遂连忙解释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什么好奇,那个白衣服的有我好看么?”贺兰烟气鼓鼓地在李贤胳膊上掐了一把,示威似的朝对面望去,“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罢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阵换“贤”,马球也关政治

就在李贤几乎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吐蕃的马球队终于登场了。五骑人旋风一般冲入场中,朝四周团团一礼之后,便炫耀起了自己的马术。见这些人时而错身交击,时而齐头并进,控马本领异常娴熟,彼此配合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李贤本能地皱了皱眉。

一旁的贺兰烟此刻也忘了刚刚的事,定睛瞧了一阵不免有些担心,遂轻轻拉了拉李贤的袖子:“贤儿,看他们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不好对付。申若姐姐她们毕竟是女流,会不会……”

李贤抬眼瞥了瞥旁边的屈突申若,见这位大姐照旧谈笑自若,看不出半点紧张,心中佩服的同时,便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手:“你看申若姐的样子像紧张么?放心,今天原本就只是宫廷马球队和吐蕃人的比试,只有输了,才会由申若姐她们上场。虽说宫廷马球队之前连输多场,但如今训练了这么久,不见得就是必输之局。”

旁边的李敬业也趁机插话道:“马球原本就传自吐蕃,所以他们最喜借马球赛而炫耀,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得意的。术业有专攻,要是我生下来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指不定比他们打得更好!”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程伯虎等人的共鸣,就连李贤也笑着点了点头,原本的争胜心顿时淡了,而杨氏看着几个小辈畅谈无羁,面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深憾贺兰敏之不曾跟着出来。

就在其他人全部落座到齐之后,李治和武后终于双双驾临,当下自然是全场山呼万岁拜见。而帝后落座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召见吐蕃使臣——彼时那位赫赫有名的赞普松赞干布已经去世,即位的乃是其孙芒松芒赞,由于年纪尚幼,因此由禄东赞主政,文成公主主持家事,如今吐蕃和大唐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虽然不在帝后身边,但那位使臣嗓门极大,条理分明言词谦恭,李贤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更有些好奇,便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打量过去。只见那使臣二十五六岁,人长得高大健壮,面庞虽然看不分明,但却流露出一股豪爽气。正当他暗自称赞的时候,对方忽然无意识地转了转头,正好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李贤甫一对视便心中一凛,而那人显然并未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李贤,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待将赞普和文成公主的一应礼物全都奉上了之后,少不得又有其他赏赐,良久,一群吐蕃使臣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无巧不巧,就在帝后的右边,李贤的左手边不远的地方。

铜锣响过三声之后,吐蕃马球队和大唐的宫廷马球队便双双登场,一番解说及施礼,比赛很快就拉开了帷幕。虽说场上打得激烈,旁边喝彩声不断,但李贤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地往那吐蕃使臣身上瞟,最后,他干脆对小丫头吩咐了一句,坐到了李敬业身边。

“这吐蕃使臣是谁?”

李敬业正在那里看得起劲,乍听得这句顿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回头见李贤一幅不依不饶的模样,他只得在那里绞尽脑汁回想着日前李绩对他说过的话,最后猛地一拍巴掌。

“咳,我想起来了!那家伙叫钦陵,他老爹可是鼎鼎有名的禄东赞,当初求亲那会,就是他老爹亲自出马,深得太宗皇帝称赞。如今松赞干布是死了,但赞普年幼,禄东赞主持政事大权在握,这钦陵也算得上是权臣之子了!”

原来是禄东赞的儿子,怪不得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

见李敬业又专心致志地去看马球赛了,李贤晒然一笑,当下也收回了目光——这事他瞎操心什么,那些大臣又不是吃干饭的,人家也没惹到他,用不着杯弓蛇影。

正如李敬业说的那样,那支由亲卫子弟中的佼佼者挑选出来的大唐马球队在场上左冲右突,气势异常凶猛,竟是不逊色对方毫分。半场打下来的结果是四筹对三筹,反而赢了一分,这也赢得了场边贵妇的阵阵欢呼。

看这样子,屈突申若她们不用上场了!

“沛王殿下,陛下和娘娘宣您过去!”

李贤正觉得一阵轻松,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他转头一瞧,却是李治身边的王福顺,再抬眼看时,只见那头宝座上的帝后两人全都在看着这头,而旁边的李弘则正冲着他轻轻晃脑袋。无可奈何之下,他知道躲不过去了,遂和杨氏打了个招呼,跟着王福顺往那边走去。

“父皇,母后!”

“我还想你这个最喜欢凑热闹的人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躲到你外婆那里去了!”武后没好气地瞪了李贤一眼,这才微微笑道,“听说你的马球如今也打得不错,待会可愿意下场试一试?”

这种时候让他下场?李贤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见老爹也是一幅无所谓的模样,他不禁有些疑惑了。此时,旁边的王福顺拿来了一个小几子摆在帝后身侧,他忖度片刻便上去坐了。

“吐蕃人原本就极善于马球,每每来朝必定和我大唐比斗,十场之中,我大唐几乎要输上九场。”虽然说的是败绩,但李治的脸上并不见多少怒色,反而显得很平静,“吐蕃国力战力尚不及我朝,所以只能在马球上炫技,不过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罢了。”

原来这打来打去,他的老爹并没有把马球上升到太高的高度。李贤连连点头之余,心中也把某些无知的人骂了个半死,谁说他老爹李治无能,这不是挺明白的一个人么?可就算是如此,为什么要他登场?他有多少斤两自己知道,再说,临阵换将向来都是大忌!

“朕虽然很少打马球,从小可是看着你爷爷打马球长大的,这门道自然比那些门外汉清楚!”李治看出了儿子的疑惑,笑着瞥了旁边的武后一眼,当下便解释道,“那些吐蕃人很有策略,上半场看似倾全力周旋,其实压根没有全力压上,所以这一分不过是给大唐留了面子。与其让那些儿郎们下半场再输了懊恼,不若让你和屈突家那丫头带着人上去!”

让他和屈突申若那些娘子军搭档?李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而直到这时,武后方才笑道:“男女终究有别,屈突申若那群丫头固然是马球打得极精,但和吐蕃高手相比却仍有差距。前几次之所以能赢,也是吐蕃人的策略使然,更是你父皇默许的。毕竟,能够挣回一点面子总不是坏事。只是此次的吐蕃使臣乃是钦陵,我看他年岁轻轻却颇有野心,也许不会手下留情。让你上场,也是试探一下吐蕃的心意。”

打马球能够涉及到这么多政治问题,这哪里是取乐,分别是头等麻烦事!李贤虽说已经全都听明白了,但心里却不免有些郁闷,武后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上场不过是个噱头——不管是输是赢,都只是试金石而已——他娘的,他才不想下场当猴子给人戏耍玩!

他坐在那里思量该用什么策略,而李治则朝一边的两个内侍吩咐了几句。很快,屈突申若便带着李焱娘等人应召而来,另一边的钦陵也来到了君前。这一次,李贤得以近距离打量这位来自吐蕃的使臣,赫赫有名的禄东赞的儿子。

“外臣也曾经听说,天朝有一群尊贵的大家千金善于打马球,想不到这一次竟能一睹绝技,这自然是莫大的荣幸。”

对于李治的提议,钦陵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然而,等他听说沛王李贤要亲自下场时,脸上便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愕之色,一时竟忘了礼仪,目光在李贤脸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良久,他终于醒悟到自己的失仪,慌忙深深弯腰道:“请陛下恕外臣失礼,实在是外臣甫一抵达长安城就闻听沛王殿下大名,想不到殿下更是马球高手,所以一时忘却了礼数。”

马球高手……这家伙真是会戴高帽子!

李贤恨得牙痒痒的,脸上却只得干笑两声谦逊了过去。这可是代表两国最高水平的马球比赛,要是他自承不是高手,怎能解释李治的临阵换将?要知道,刚刚这家伙可是把屈突申若等人夸奖得天下无双。

奉承了李贤,钦陵忽然词锋一转道:“既然沛王殿下不吝亲自下场指教,外臣虽然马球粗劣,却也有些手痒了,不知道陛下可否允准外臣出场?”

这一招没有任何人料到,包括吐蕃使团的其他成员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李贤死死盯着那张灿烂的笑脸,却从那双神光熠熠的眸子中看到了几许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灯,面对这样的局面,居然还能想出这种不循常理的招数!

大唐能够临阵把上半场的人全都换了,更派上一位皇子,就不许人家吐蕃正使亲自上场?

众目睽睽之下,李治终于点了点头:“钦陵正使既然有这样的兴致,朕便等着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了!”

第一百五十章 只要能赢,甭管怎么赢的

酷热的日头下看马球比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能够参与这种场合的除了高官就是显宦,就是贵妇也得看家世,所以这难得的中场休息时间,便给了人们互相说话套交情的机会。

然而,除了这几日最最流行的话题之外,此时此刻,一个惊人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间散布了开来——下半场沛王李贤将和屈突申若的娘子军一起上场!

大唐上上下下都爱马球,因此亲王亲自上场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全场顿时兴奋到了极点,尤其是占到总人数一半的贵妇们更是群情鼓舞,纷纷把最前面的好位子全都抢了,甚至有好事者各自打起赌来——结果可想而知,全都是赌李贤赢,没一个愿意赌李贤输的。煽风点火的李敬业程伯虎等人一圈兜下来,全都是垂头丧气。

“笨蛋,要想开赌局,也别选在这种时候!”

本就一肚子郁闷的李贤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赚钱的机会,问题是,眼下几乎清一色大唐子民,谁会赌他这个沛王输球?幸好这赌局开不起来,否则,看吐蕃那边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不定到时要输得连裤子都赔掉了!

由于事先没有任何准备,因此李贤少不得让人去武德殿取全套行头。他的同伴固然是很可靠,无论是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宁还是苏毓,全都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马球高手,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可究竟能打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他的发挥。

一句俗话说得好,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虽说不愿意承认,可是眼下,他就是最短的那块木板!

“贤儿!”

“六郎!”

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李贤不觉怔住了。左边是贺兰烟,右边是屈突申若,不同于小丫头的面露担忧,那位大姊头还是笑吟吟的,仿佛待会下场的不是她本人似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担心的!”屈突申若大大方方地把李贤拽了起来,指着那边正在牵马的钦陵笑道,“敢不敢和我打赌,我赌那个家伙绝对不如你打得好!”

这位大姐居然有这样大的把握?

李贤张了张嘴想要答话,一旁的贺兰烟立刻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申若姐姐,你是说真的?”

“贺兰你就放心好了,我什么时候打过诳语?”屈突申若笑容可掬地朝李贤眨了眨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信,“说来还要感谢六郎你,若不是今次你出马,指不定我们姐妹们就要输了!这回来的吐蕃人,可比上次强劲得多!”

尽管不是最明白屈突申若的意思,但是,李贤如今也只有选择相信这位大姊头。很快,阿萝便从武德殿赶来,又亲自为李贤换上了全套行头,言谈间句句不离必胜两个字。不单单是她,就是跟来的其他四个宫人也全都是信心满满。

“难道全当我一个登场就万事大吉了么?”

站在场边,李贤不免左顾右盼了一会,还未扫完全场,耳畔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直入云霄的叫好声,他甚至能够听见程伯虎的大嗓门和弟弟李显的大呼小叫。至于那群围在最前面,一色花枝招展满眼放光的贵族少女和贵妇,则成了全场最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在这样的呐喊助威声中,即使此前心中还有些顾虑,这一瞬间,李贤的心中只有必胜的豪情。场边的栅栏门很快打开,他正等着屈突申若登场,谁料周围的四个女人忽然齐齐策马往旁边让开了一步,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申若姐……”

“啰嗦什么,赶紧带着我们上场啊!”屈突申若见李贤扔在发愣,便干脆上前推了他一把,“今天带队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可别忘了!”

身下的追风忽然撒开蹄子飞奔进场,等到李贤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到了马球场的中央。耳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对面的吐蕃人还没有登场,他干脆拉紧缰绳,两腿猛地一夹马腹,身下的追风立刻默契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竟是蹬起两条前腿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正好面向看台上的帝后。

笑嘻嘻地在马背上一抱拳,李贤便看见屈突申若等四女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旋即在他身边绕了一大圈,这才堪堪停下。此时,看台上少不得又是一阵莫大的欢呼,直到劲头过了,吐蕃那边的五人方才先后登场,自然也没有刚刚那份轰动。

虽说屈突申若信誓旦旦地说钦陵打马球不行,但是,看到对方气若渊停地坐在马上,李贤却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高手。举起鞠杖各打招呼的时候,他便听见钦陵爽朗地笑道:“沛王殿下,有句老话叫作班门弄斧,虽说我实力不济,少不得还是讨教一回!”

李贤差点没迸出一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当下便用一阵长笑遮掩了过去。好容易盼来了比赛开始的铜锣声,他接到屈突申若的眼色示意,立刻纵马上前挥杖击球。此时此刻,往日和屈突申若等人打马球的效果就出来了,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就能和四女天衣无缝地配合在一起,打着打着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味道。

由于马球靠的是团队,因此尽管两队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李贤愣是没有和钦陵正面对上过。然而,其他人的紧逼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到手的球好几次差点被人截去。此时,眼见得屈突申若在两人包夹下依旧不管不顾地往那空中的球追去,再发现自己身边正好无人,他立刻将所有杂念驱出脑海,奋力朝对方球门方向驰去。

正当他身下的追风渐渐放开了速度时,斜里猛地窜出了一个黑影,如附骨之蛆似的逼了上来。他一面分心顾及混战中的四女,一面抽空向旁边瞅去,恰是满脸郑重的钦陵——看这家伙紧咬而来的架势,哪里像是不善于打马球的人?

“六郎,快!”

听得屈突申若的这声暴喝,李贤哪里还顾得上埋怨这位大姊头的胡说八道,竟是硬生生地把马速骤提一成,瞄准那鞠球的落点飞也似地冲去。就当他冲到近前,伸出鞠杖前去拨球的一刹那,另一支鞠杖同时朝那球伸了过来,看那速度居然有可能比他更早一步碰到球。

“该死!”

李贤再也忍不住心头愤怒,恨恨地骂了一句。然而,让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只横插进来的鞠杖居然擦着马球掠过,竟是失之毫厘。又惊又喜的他顾不上其他,鞠杖拨动了那球向前滚动之后,立刻追上又是一杖。带着呼呼的风声,那鞠球应声入洞。紧接着,全场便响起了巨大的喝彩声。

“六郎,干得好!”

回过神来的李贤自然是得到了屈突申若等人的称赞,而他眼下最想弄清楚的是,那个钦陵刚刚那一下究竟是故意放水,还是确实没拿捏住方位?只是容不得他多想,很快就轮到了再一次开球的时间,他少不得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而这一次,又是他和钦陵对决,他只是虚晃一枪做了个传球的姿势,钦陵就似乎愣住了,竟是眼睁睁地放了他过去。

下一次钦陵还是争抢失败……

再下一次是钦陵把队友创造的绝佳破门良机给浪费了……

当比赛终了的锣鼓终于敲响的时候,场上的比分定格在了七比四——整个下半场,吐蕃马球队竟是只攻入了一球,而李贤等人则是攻入了三球,如此一来,胜负立现。虽说这胜利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绕场接受人们欢呼的李贤却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下马换了衣服,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王福顺便疾步跑了来,满脸堆笑地报说帝后有请。他早料到有这一遭,便匆匆跟着对方来到了主看台,此时,却只见钦陵已经在一旁坐着,看到他来方才站起来行礼。

“沛王殿下虽说年少,这马球却着实打得不错,外臣实在是惭愧!说实话,家父五子之中,外臣的马球打得最糟糕,但今日看见殿下上场,一时竟难耐兴头,结果果然是大败亏输。”

见钦陵在那里作惋惜状,李贤愈发不清楚这人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连忙谦逊了几句,顺便把功劳全都推给了屈突申若等人。而李治和武后也对刚刚的比赛非常满意,最后又诏令所有参赛人各赏杂彩绢十匹,银钱百文。

这点彩头对于大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于一群吐蕃人却是莫大的荣耀,当下便齐齐上来谢过。等到钦陵带着众人离去,武后便笑吟吟地亲自在夜光杯中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又示意旁边的内侍加上冰块,这才递给了李贤。

而李治也适时赞赏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贤儿今次算是长了我大唐威风!你母后这杯,你且满饮,回头朕另有赏赐!”

闻听另有赏赐,李贤顿时把满肚子心思丢在了一边,仰头一饮而尽。不管钦陵是耍花招还是其他,反正他赢了,这就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佳人情重,但求剑舞配豪词

既是七夕,又是大宴群臣和外邦使节的时候,麟德殿中自然是灯火通明,一片热闹景象。能够有份坐在主殿的除了高官显爵之外,便都是些得宠的人物,当然,钦陵和金仁问等人都在上座之列,这也是大唐对外藩的优抚。

帝后还未到场,群臣有的散坐在位子上歇息,有的则四处寻找着同僚好友聊天。而今日大大出了一回风头的李贤身边则最是热闹,往日形影不离的李敬业等人全都被挤到了一边——除了身为王傅的李绩之外,尚有许敬宗苏定方上官仪等数人,竟是文武都占全了。

“今日殿下可是大杀四方好好逞了一回威风,也让四夷看到了我大唐贤王的风采!”上官仪轻轻一捋下颌长须,别显几分儒雅风流,“上回陛下大宴的时候,殿下那首诗端的是技惊四座,今日在座的吐蕃和新罗使臣远比上回更重要,而且听说都是精通诗词之辈,殿下可得把握这良机了!”

李贤面上微笑,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别说上官仪自个就是文采风流的代表人物,就是满座上那么多文臣,哪个不是善于做诗的,非得拉上他这个沛王?当然,也不排除他那父皇母后待会一时兴起赶鸭子上架,还是事先准备一下的好。

“早闻沛王殿下小小年纪酒量超群,犹喜葡萄酒,听说今日陛下有命,筵席上都上新酿的葡萄酒,我这酒鬼可要向殿下讨教一回了!”

李贤讶然转头,见苏定方满脸爽朗的笑容,顿时大生好感,一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而旁边的许敬宗更是笑得眼睛都几乎眯了起来:“苏大将军可不要大意,沛王殿下这酒量可是货真价实,到时候你若是横躺着回去,怕就要闹笑话了!”

许敬宗爱财之名虽说朝堂皆知,但至少不像李义府那样处处结敌,因此这调侃一出,顿时引来了好一场大笑。苏定方满面笑容的同时,今日兴致极好的李绩忽然也加了进来。

“我这王傅当了多年,倒是没有见识过沛王殿下的酒量,今日大宴这么多人,怕是难得喝畅快了。既然老苏你有雅兴,找个日子到我宅子里头,我可还有好几坛陈年的老酒!拼上我们两把老骨头,还怕不能摆平一个小辈不成?”

眼见这两位鬓发花白的老将同时发出了一阵大笑,更是胸有默契地点了点头,李贤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是爱酒不错,酒量大也不错,问题是,双拳架不住四手,好汉抗不住人多,这两位都是积年的人精,到时候趴下的多半是他吧!

好容易等到周边这几位各自散去,李贤方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甫一坐下,李弘便忽然靠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外婆年纪大了,再说贺兰呆在这里有所不便,所以她们先走了。贺兰让我提醒你,今天在座的美人多,你可千万别把持不住!”

李贤闻言气结,刚想反击几句,忽然后襟又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却是李显。

“六哥,以后有什么好事也带挈我一把,你今天多出风头!”李显一边说一边轻轻舔了舔嘴唇,忽然又神秘兮兮地道,“刚刚我那两个随从说,有人还向他们打听你来着,似乎就是吐蕃和新罗那两边的人。你今儿个这一赢球,名声可是立刻传扬出去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这名声,我让给你好了!”

李贤没好气地瞪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一眼,见他嘿嘿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才收回了目光,旋即对旁边的李弘抱怨说:“你听听七弟的说法,要不是父皇母后硬赶着,我去争这种虚名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李弘便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眨眼睛道:“能者多劳,你就多担待吧!”

见李弘笑嘻嘻地回转座位,转而和东宫诸官谈笑风生,李贤只得叹了一口气,旋即觉得一阵口渴。恰在此时,旁边一只玉手递过来一个杯盏,他转头一看,却是屈突申若,旁边还站着笑吟吟的李焱娘殷秀宁和苏毓。

四女虽然出自名门大家,但由于都是女眷,因此若是平常赐宴,往往都是另在别殿,今日却因为是打败了吐蕃马球队的功臣,得以和殿上群臣坐在一处。此时,四女身上不再是适才的一身男装,而是换上了盛装丽服。五彩的织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点缀发间的步摇,大异于往日她们给人的英姿飒爽形象,平添几分妩媚。

“六郎,我刚刚这一路走来,可都是在谈论你的!”

屈突申若一振袍袖,大大方方地在李贤身边坐下。李贤正眼看去,只见在那水色缎子的衬托下,她那颈项下方雪白滑腻的肌肤更是多了一种荡人心魄的光华,反倒把那串滚圆的珍珠项链比下去了。听得这句调笑,他只是见怪不怪地一耸肩,低头一看杯中,可不是琥珀色的葡萄酒?

见李贤仰头一饮而尽,李焱娘不禁摇头笑了起来:“人说李六郎是酒鬼,果真一点不假。好了,我们姐妹站在这里太碍眼,不和你多啰嗦。只有一条你记着,今天我们大家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下回我们迟早还给你。”

言罢,屈突申若也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给了李贤一个妩媚的微笑,四女旋即飘然而去。而面前的遮蔽一去,李贤方才领受到无数炙热的目光,一时间刚刚凉爽下来的身子忽然又燥热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风头还真的不是什么乐事!

终于,李治和武后双双登场,这便拉开了大宴的帷幕。这一次,教坊司拿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赫赫有名的秦王破阵乐,雄壮贲张的曲调,刚劲有力的舞姿,整个大殿顿时充满了一种金戈铁马的味道。曲子到了一半,忽然传来了一个歌声,那歌词一入耳,李贤登时吓了一跳——这不是他从老辛那里借鉴来的《破阵子》么?

一曲终了,从上至下少不得又是一阵称赞恭维,而另辟蹊径的许敬宗则是拿着那阕破阵子大加褒扬。彼时这首词早已经从坊间传到了宫闱朝廷,无论李治武后还是朝臣,都知道这是李贤所做,笑过之后,武后便招手示意李贤上前。

以往盛夏大宴还有冰水,但今日不知怎的只有冰镇美酒供应,因此早先出了一身大汗的李贤由于口渴,刚刚看歌舞的时候已经灌下去了不少酒,此时一起身发现自己有些头重脚轻的趋势,顿时叹了一口气。最近每次要赋诗写词就必定要醉酒,这似乎都已经成规律了。

李治端详着自己这个儿子,不禁越看越爱,最后竟是亲自执壶斟满了一杯:“如今长安城中处处传言豪气李六郎之名,朕倒是觉得名不副实,仿佛你是必定醉酒才能作诗,应该叫你酒鬼李六郎才对!今儿个朕亲自为你斟酒,但看你几杯才能作出一首诗来!”

酒鬼李六郎……李贤闻言哭笑不得,待听到最后一句慌忙上前单膝跪下接过,心里却着实犯了嘀咕。皇帝老子斟酒,这一杯就已经当不起了,还得几杯?

他拿着酒杯站起身来,回身环视大殿上众人,见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自作自受。眼珠子一转,他徐徐走了两步,正想吟诗的当口,忽然只见右边一席中,一人长身而起,趋前两步深深曲膝行礼,却是艳光慑人的屈突申若。

“陛下,娘娘,这大殿之上要作应制诗自然容易,只是,要得那种绝妙好辞却是难上加难。”尽管身处大殿中心,但屈突申若照旧不慌不忙从容自若,“上回沛王殿下为吾等姐妹题词的时候,曾经说过这赋诗需要意境。正可谓,美酒之外,若无寒光急鼓,何来豪词?”

李治原本还面带疑惑,目光在屈突申若身上流连许久,听到最后不禁大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和武后对了一眼。而武后自打屈突申若出现之后,一直都在饶有兴致地观察李贤的反应,此时接到丈夫的眼色,当下便笑道:“早闻申若你舞得一手好剑,今日可是准备让大家一观?”

屈突申若含笑朝座上其他三女使了个眼色,李焱娘等人当即离座而起来到殿中行礼。此时,她方才再次下拜道:“妾身不才,曾与闺中姐妹练得一曲剑舞,原本是准备待皇后娘娘寿诞时献上。今日陛下既然大宴,沛王殿下又即将献上豪词,虽然现在只得四人,妾身也不免技痒,还请陛下和娘娘允准。”

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宁、苏毓,这出自豪门大家的四女竟然要当场舞剑!

全场哗然之后,顿时又是好一阵兴奋。面对这样的助兴请求,李治固然是从善如流,就连武后也是一阵大喜。李贤却没有料到屈突申若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来给他助阵,虽说不明白她如此高调的用意,但四目对视,此时此刻,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激情。

帝后一声令下,很快便有人取来了剑鼓等物。正当殷秀宁捋起衣袖准备上去击鼓,旁边忽然又霍地站起来一人。

“中原如此巾帼,直教须眉汗颜。若陛下和娘娘允准,外臣愿意击鼓助兴!”

灯火煌煌之下,赫然是吐蕃正使钦陵。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醉眼迷离疏狂曲

如果说吐蕃正使钦陵的忽然请缨让殿上群臣颇为意外的话,那么紧随而来的一个声音则更是让人们大吃一惊。须臾之间,另一席上忽然站起了一个白衣丽人,离座之后盈盈下拜。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身白袍,但配上那乌黑的青丝,却予人一种强烈的印象。

“妾身在新罗便曾经听说过大唐剑舞盛名,只是一时无缘得见。今日既然觅得如此良机,愿以琵琶助兴!”

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出场,这顿时让殿中气氛达到了最高点。而在场众人之中,竟有一多半是不认识这白衣丽人的,一时间全都在彼此交头接耳。待到人们得知这就是刚刚抵达长安的新罗公主金明嘉时,自然更加惊讶。这其中,金仁问是最最惊愕的那个,就在刚才,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女会忽然冒出来。

李治和武后先头也只见过金明嘉一面,此时愣了一下方才反应了过来。不过,无论钦陵还是金明嘉的要求无疑都是凑趣应景的,因此帝后两人相视一笑,李治便含笑点了点头:“既然二位有此心,朕安能不准?”

对于这一连串变故,李贤完全是看得眼花缭乱,这屈突申若站出来很正常,问题是,那吐蕃的钦陵还有新罗公主出来凑什么热闹?见钦陵卷起袖子从殷秀宁手中接过鼓槌,两人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而金明嘉则接过了内侍送上的琵琶,他只觉得脑子一团乱,原本记忆中极其清晰的诗词竟一下子迷糊了起来。

咚——

耳畔传来了重重的一声,李贤登时心头一震,抬眼看去,却只见那钦陵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坟起,那一下下击鼓的动作分外刚劲有力。尽管上一次在屈突家大宅的时候,殷秀宁的急鼓让他分外惊叹,但如今这声音却是绝然不同的。虽然缓慢,但带着几分苍凉,带着几分幽古,一声一声就仿佛敲在人心上一般,带来无穷无尽的回音。

就在鼓声慑人的同时,悠扬舒缓的琵琶声也渐渐响起,而四女的剑舞也终于拉开了帷幕。如果说此前屈突申若的一人舞剑隐约展示了一种杀人技法,那么此时的舞剑则完完全全是一种炫技——如果不是知道这种宫廷乐舞的剑器不同于上次用的真刀真剑,只怕李贤就不止是这一身冷汗了。

透过寒光闪闪的剑器,起先还能看到佳人倩影,然而,一直都显得颇为缓慢沉重的鼓声倏然一转,一瞬间比刚才何止快了一倍。几乎同时,金明嘉手中的琵琶也发出了裂帛之音,一下急似一下,迫人心弦的同时更带来了一种隐隐的威势,再看场中剑舞,更是只见寒光不见人。

大人物可以沉浸在狂音剑舞中无法自拔,小人物却仍得看着别人的脸色。李贤百忙之中冲着一旁伺候的内侍打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抱着两个酒瓮上来放在他身边。他本就是懒散惯了的人,干脆盘腿在宝座前一坐,打开泥封就抱着酒坛子往嘴里大大灌了一口。

浓烈的酒香直冲脑际,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头脑发昏,反而却清醒了一下。侧耳细听,那鼓声已经是分不清一下下的间隙,偏生无论鼓声如何快,那琵琶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跟上,而在这急促的伴奏之下,场中的四团寒光已经隐约变成了一团,就连四女那鲜艳的袍服都完全看不到了。

“战鼓激昂,琵琶声促,美人剑舞……果然是好风采!”抱起酒坛再次痛喝了一气,李贤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且看我斗酒赋诗!”

由于他的位置正在帝后之下,因此群臣没有注意,武后却听得清清楚楚。见旁边的李治且看且听频频点头没注意到这边,又看看捧着一个酒瓮如同酒鬼似的李贤,她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便叫了王福顺上前,命他取纸笔来。

放下酒瓮的李贤看到面前已经铺开了宣纸,顿时微微一愣,一抬头看见武后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刻不管不顾地拿起笔在浓墨里头一蘸——这种时候,他压根没有顾及到就自己那点书法底子,完全不够格在这里当众炫技。

“虏阵横北荒,胡星耀精芒。”

虽然场中又是急鼓又是琵琶,又是剑器的呼啸风声,但是,李贤的这句沉吟却依旧传导了不少人耳中。直到此时,李治方才把目光从场中的剑舞上收了回来,低头看了底下的儿子一眼,见纸上墨迹淋漓,再品味刚刚那一句,登时面露惊诧之色。而几个见惯了场面的高官,也渐渐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李贤奋笔疾书了一阵,忽而又看向了大殿中央的那团寒光,左手举起酒瓮又喝了一大口,轻轻嘟囔了一声,忽而又高声吟道:

“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

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

这接连三句吟下来,终于引起了殿上众人不小的轰动,而李贤偏偏停下来咕嘟咕嘟地喝酒,再也没有了下文。正当人们以为只得这四句的时候,李贤忽然抱着酒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着御座上的帝后咧嘴一笑,声音一下子高亢了起来。

“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

列卒赤山下,开营紫塞傍。孟冬风沙紧,旌旗飒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