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有钱人的钱好赚,李贤立马就露出了兴奋之色,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有钱人。他使劲地把手中的扇子一合,言之凿凿地道:“无论是象牙、牛角抑或是楠木紫檀木,总而言之,扇骨的材料全都挑最好的,然后请最好的雕工雕刻上各式花纹。还有,技术上也得创新,这开合间要显得潇洒,那些贵人才会爱用不是么?总而言之,到了年底我母后生日的时候,你选最好的给我一匣,我到时候敬献给母后,还怕有人和我抢生意?”

笑话,除了李弘,他眼下就是大唐最大的太子党,谁敢和他抢生意?

贺兰周已经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连声答应之后不免赞道:“我做了几十年生意,却没见过殿下这样的奇才,这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可谓是道出了不少贵人心性。殿下放心,我一定让人去好好琢磨其中的门道,绝对不会像某些蠢才那样在扇子上镶金嵌玉,弄得俗不可耐!”他一面说一面从旁边的伙计手中接过了一把扇子,笑呵呵地递了上去。

李贤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没趴下,只见那扇面上固然是极好的山水风景,问题是扇骨——每根扇骨的边上都包了一层薄薄的黄金,这做工固然是精湛,可却流露出一股子俗气。这还不算,那根穿在所有扇骨最下端,用作固定的扇钉,居然也是金子!

“大约也只有暴发户会拿着这玩意招摇过市!”

他丢下那把扇子,晒然一笑便摇了摇头:“要在饰物上做文章,却还得看扇坠。老周你让能工巧匠好好设计一下,雕琢出各色小玩意。要显出身份,这也是一条。”

“殿下放心,早就备好了!”

贺兰周大手一挥,立刻就有伙计捧上来一盘各式各样的物事。李贤用手指在里头拨拉了一下,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自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瞥见其中有一只白玉雕刻的兔子,活灵活现不说,那双鲜红的眼睛煞是可爱,立刻挑了出来,盘算着拿去送给小丫头玩。贺兰周见状心领神会,立刻又从旁边拿来了一把相思竹扇,笑眯眯地双手呈上。

李贤信手往袖子里一塞,临出门之前却又停下了步子,满脸嬉笑地告诫道:“老周,生意上头你是第一把手,只不过需得记住一条。拿了不该拿的钱,就会有不该有的麻烦。宁可少赚一点,也别惹了麻烦,这是最最要紧的。要是遇着事情,没法联络我就去找屈突申若,这整个长安城,大约还不会有她摆不平的事。”

见贺兰周答应得比什么都快,脸上的笑容更是有些贼贼的,他不禁有些怀疑这老头是否知道什么勾当。思忖自己没留下任何把柄,他便耸耸肩扬长而去。

出了贤德扇庄,两个随从立刻紧跟了上来,李贤却有些犹豫了。这第一天放风,不知道晚上他那母后是否会查岗,回去太晚只怕要吃排揎,只不过,看看这天色,似乎还有时间去喝一场小酒。算下来自从那一天醉剑吟诗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去望云楼看哈蜜儿跳舞了。

想到这里,他便兴冲冲地打马直奔望云楼。虽然只是黄昏时分,这里却已经呈现出一片喧闹景象,骑马乘车来的人络绎不绝,门外更是已经高高挑起了灯笼。他还没来得及下马,便有眼尖的伙计乐颠颠地迎了上来,殷勤地扶着他下马之后,紧赶着又奉承了起来。

“六公子,您可是来了,哈蜜儿姑娘可是念叨过无数回,就连胡公也和李大少程大少提过多次,奈何那两位说您没空,可是让哈蜜儿姑娘伤心了好一阵子。”

李敬业程伯虎这两个家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贤在心里把那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骂了个半死,但对着那伙计,他却不好多言,微微一笑便进了大门。他还在这里东张西望,就只见一个人影裹挟着一阵香风出现在面前。

发觉是哈蜜儿,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定睛一打量,他方才发现她比昔日初见时丰腴了不少,然而,这平添的两分丰腴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更多了一种成熟的风情,丝毫没有昔日的青涩。短袖窄腰的黑色襦衣,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裙,冷峻的衣着再配上褐发雪肤和甜美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见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却不说话,李贤只得自找台阶,信口夸赞道:“哈蜜儿可是更加楚楚动人了!”

“这妮子连着好几天都是不理人,这楚楚动人也只是给六公子看的!”

随着一个爽朗的笑声,胡天野便从哈蜜儿背后走了上来,极为恭谨地行了一礼,起身之后又笑道:“前两天她还有些茶饭不思的,今天六公子既然来了,她这心思可就算放下了。”

他有那么大魅力么?李贤很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见哈蜜儿仿佛没听见胡天野的话似的,兀自盯着他的眼睛看,不觉更加狼狈。好在这一幕没有维持多久,只见胡天野在哈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这位异域少女旋即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六公子楼上请!”

胡天野亲自带路,外加上李贤身后那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亲卫,寻常人自然避开了去。至于知道李贤身份的人更不会上来打扰,纷纷知机地回避了目光。这种寻欢作乐的场合,不那么熟的人上来套交情,那是傻瓜才会干的事。

进了包厢,李贤四下打量了一眼便坐了下来,见胡天野亲自斟酒相待,他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以往几次他来的时候,对方可没有这么露骨的表现,莫非是今天有什么事?心下一忖度,他原想吩咐两个亲卫在外头守着,但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除了丢在程伯虎那里调教的陆黑之外,他也该注意找几个可靠的亲信了,否则每每说话必定要屏退人,岂不是更加露了痕迹?再说,据阿萝那边转来的情况看,这两人都是昔日功臣子弟,虽说祖上品级不是最高,但和李义府没什么关系,更没有机会和他那位母后搭上边。

“老胡,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他们都是跟随我的亲卫,信得过!”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眼角的余光却在留心两人的反应,见他们闻言全都挺了挺胸脯,面上更流露出一种深以为傲的神色,他心里自然满意得紧——得,火候至少有三分了。

胡天野有些犹豫,但想到昔日李贤救过他的性命,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当下把心一横,凑上去低声道:“其实,今天我有一件事要禀告沛王殿下。李义府……李义府收受长孙延七十万钱,授了他司津监。”

荣国夫人杨氏都已经和武后提了,他那位母后也应该警告过李义府了,这事李义府居然还是做了?

李贤在心中大惊的同时,不忘看了那边两个亲卫一眼,见他们同时皱起了眉头,他这才轻描淡写地道:“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不足为信。”

胡天野微微一怔,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言说有确凿证据。”

这种事情李义府居然被人抓到了真正的把柄!李贤在心里骂了句猪头,面上却微笑了起来。可不是印证了他那句话——拿了不该拿的钱,就该有不该有的麻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腹是怎样炼成的

外头已经响起了乐声歌声,隔着一层帘子,里头却是大眼瞪小眼——李贤那两个亲卫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而胡天野正在期待李贤的反应,至于李贤自个……他正在认认真真地考虑,是否需要利用那个叫做杨行颖的把李义府彻底摆平了。

李猫和他有真正的深仇大恨么?其实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题在于,有这样一个随时准备抓小辫子的人在旁边窥伺,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当然还有另一条非常重要,李义府这家伙太愚蠢短视,只买武后的帐,连他那位父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就没想到这当皇帝的往往是最最记仇的?

“咳!”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天野,直到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方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个杨行颖倒有些意思,也罢,你去安排一下……”

不待他说完,胡天野就立刻插话道:“殿下,他现在就在殿下隔壁,倘若可以,我可以现在就让他来拜见。”

就在隔壁!李贤顿时吓了一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望云楼了,至于今天来这里,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对方能够眼巴巴地等候在这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胡天野……上次的囹圄之灾,只怕早就把李义府恨之入骨了。

李贤若无其事地扫了那两个亲卫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幅充耳不闻的模样,当下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人带过来吧。”

得了这句允准,胡天野顿时喜出望外,慌忙答应了一声。出乎李贤意料的是,他并未出门,而是直接走到一边的板壁,轻轻伸手拨拉了一下,紧接着,整块板子便无声无息地滑向了一边,露出了一道门户。此时,胡天野方才回身谢罪道:“殿下恕罪,只是此事非比寻常,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外头的乐声越发响亮,其中更夹杂着无数人的喝彩和掌声,胡天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见一个健硕汉子猫着腰进来,越过胡天野一步深深下拜,李贤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胡天野这个家伙,竟是和这个杨行颖串通好的!

“下官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拜见沛王殿下!”

“起来吧。”李贤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见这杨行颖顺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索性细细打量了一番。此人大约三十余岁,身量极高膀大腰圆,看上去很像一个武夫。不过,那双灵动中透着狡黠的眸子却和寻常武夫不同,尽管那双手上满是老茧,大约是练武留下的。

“你既然说李相公收受长孙延七十万钱,又有证据,为何不直接上书?”

“沛王殿下,若是没有先头刘仁轨被陷害,王义方被贬,毕正义自杀的事情,下官自然二话不说就上书陛下,但如今……下官并非孑然一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怎敢轻易犯险?”杨行颖极其光棍地一摊手,面上既有痛心疾首,又有无奈和惭愧,“下官只是一介庸人,虽说知道了此事,却也只敢和胡公这个多年至交说说。又蒙胡公赐告殿下为人,所以方才在此等候。细细数来,下官已经在这里等候十余日了。”

好家伙,果然有耐心!

李贤在这番话中挑不出半点毛病,一时晒然一笑。只不过,他打过交道的大狐狸小狐狸老狐狸多了,这杨行颖虽然是聪明人,他却也不怵。随手拿起杯中美酒饮了,闭目沉思了一会,他忽然瞥了胡天野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我这些天事忙,无心到这里来寻欢作乐。只不过杨大人为了这事找我,其实找错了人。朝廷大事自有宰相去管,既然是李相公卖官,还有上官相公、许相公等其他人,找我这个沛王又有何用?”

“殿下!”杨行颖张口叫了一声,这才低下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咬咬牙道,“下官本寄希望于上官相公,孰料上官相公骤然告病,拒绝一切外客,所以下官不得不另谋他法。殿下豪侠仗义坊间人尽皆知,昔日为了区区舞姬仗义出手,更是传为美谈。就是胡公之事,也同样是多亏了殿下居中转圜。此事证据确凿,而且事关重大,下官其实只想向殿下求教一个问题,这上书之事可否使得?”

即使外头喧哗日响,李贤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现在完完全全肯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杨行颖是一个极其善于钻营的人——所谓是否使得,其实已经涵盖了上书的所有风险。只要他李贤说一个使得,这家伙肯定明天就会把奏折送上去!

要是李义府的其他罪状,兴许这一状还告不倒人,但既然是牵涉到长孙家……李义府确实是昏头了!沉吟片刻,他便笑道:“世上从来不存在那种没有风险的勾当,如今朝堂上正在为了海东的事情而争论不休,杨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这虽然没有正面给出回答,却让杨行颖为之大喜,再次深深下拜后便从那道门户退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胡天野则连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板壁恢复了原样。一回头,他便看到李贤沉下了脸,心中着实一突。

在生意场上浸淫几十年,胡天野深知达官显贵翻脸比翻书还快,哪里敢怠慢,慌忙在李贤身侧坐下,这才低声道:“沛王殿下,并非我多事,实在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

他左右望了望,声音一下子压到了最低:“前几日我偶尔听说,李义府正在派人打听殿下和刘仁愿的事,更指使万年令吴琮访查前头吐蕃正使和新罗公主遇刺一案的下情。除此之外,柳家的下人已经和长安城不少地头蛇都接过头了,似乎还没放过先头的事。殿下生性豪侠,若是让小人算计了去,那岂不是……”

这李义府还真是没完没了!李贤登时心头火起,刚刚那点子犹豫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怪不得最近在公众场合看到李义府的时候,这只李猫从来都是满脸堆笑,敢情是笑里藏刀准备给他下药呢!

这回出了这种事,要是还整不倒你李义府,我就把我这李贤两个字倒过来写!

他提起酒壶斟满了杯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旋即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李义府想干什么,可不是一定能干成的!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把帘子卷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哈蜜儿的舞!”

见两个亲卫拉起了帘子,胡天野连忙知机地告退,而李贤则顺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头的天魔之舞,顺带着自然而然地痛饮美酒。然而,这目光放在下头,这心思就有些难说了,喝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殿下!”

猛听得耳边这个声音,他不免醉眼迷离地回过了头,却见是两个亲卫跪坐在身后,脸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见此情景,他的酒意立刻去了一多半,但面上仍然是红通通笑吟吟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既然来了,为何不好好看看那歌舞?”

两个亲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上前一步,微微俯首道:“殿下放心,适才的事情,我二人必定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若有违誓,甘受千刀!”

李贤一颗心狂跳了两记,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愕然,但旋即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当着你们的面说的,自然不怕你们说出去,我李贤就算再浑,也不至于信不过自己的人。此话再也休提,喝酒喝酒!”

他一面说一面拿过两个杯盏斟满了,随即一手一杯硬是塞在两人手中,顺带又在他们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看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饮而尽,他顿时笑得更欢了。就在他扭头去看下头哈蜜儿的胡旋舞时,耳畔却又飘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如此信任,我兄弟二人实在是铭感五内。不瞒殿下说,前时自尽死在狱中的给事中李崇德,便是我兄弟的舅父。”

李崇德?李贤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当初让李敬业去打听到的一些情况。似乎李崇德当初迫于李义府势大,不得不认了李义府这个同宗,接着又在李义府被贬普州刺史之后把李猫从族谱上除名。结果,李义府回朝当了宰相,立刻就寻了罪名把李崇德下狱,竟致使其自杀。话说回来,似乎惹了李义府之后最倒霉的,就是刘仁轨李崇德两位给事中了。

等等,后面这两位是兄弟?他分明记得一个叫张坚,一个叫韦韬!

“实不相瞒,我和阿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不等李贤发问,张坚韦韬便双双长跪于地深深叩首:“我二人追随殿下多日,深感殿下年少豪侠,今日之事更是让吾等为之心折。殿下既然信任,我们愿誓死追随!”

这一下子从三分变成炉火纯青的火候,着实让李贤吃了一惊,但旋即就微笑着把人扶了起来。这亲卫亲卫,自然得要最亲信心腹的人来充当,才有真正的安全感。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半路杀出个皇帝来

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

李义府一直没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但是这一次,他终于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孤立。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的上书,却意外地引来了无数附和的声音。这一切也就罢了,横竖他李义府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弹劾了,然而,最最令他心寒的却是帝后的态度。

因为李治病愈,因此武后并没有出现在朝上,态度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李治却下了一道异常严厉的旨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御史共同审理此案,司空李绩监审!

由于这道旨意,李绩自然就不能过着以前的逍遥日子,没事情去点个卯就回到家里优哉游哉,不得不一整天泡在那里听刘祥道审案。而既然有李敬业这张大嘴巴,审案的经过李贤自然是毫无遗漏。

“啧啧,你是不知道李义府有多嚣张,当着我爷爷的面,愣是在那里指责刘祥道,说是他根本没资格主审!咳,听我爷爷说,刘祥道那张脸当时都快青了!”

说到兴头上,李敬业干脆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绘声绘色地道:“结果,刘祥道一气之下直接拿出了圣旨,愣是编排了李义府一个藐视圣驾的罪名!碍着李义府如今还是右相,刘祥道不好用刑,可是,他那些个儿子女婿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听说三个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叫娘,外头的百姓连连拍手称快呢!”

李贤最开始还笑吟吟地听着,听到用刑两个字不免脸色一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话唐朝可没有。当初他只听说过那些赫赫有名的酷吏,但到了这大唐他才知道,一旦真的兴起大狱来,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亲王皇子,审问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字——用刑。这平常养尊处优的人一旦受刑,大多数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恨不得把爹娘都一起卖了。

他想着想着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而旁边的程伯虎却没有这么敏锐,闻言大感兴趣,竟是使劲磨着想去那里看一看审问的现场情况,就连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也露出了同样的好奇表情。而李敬业在那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后却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这乃是陛下交待下来的大事,听说刘祥道是顶真得不得了,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肯放进去,要不,你们让六郎出面试一试?”

“免谈!”李贤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开玩笑,那种板子横飞鬼哭狼嚎的场面他可没有半点兴趣,更不用说现场观摩了。见一伙人颇有些怏怏之色,他便没好气地瞪了过去,“有时间说这些,还不如好好准备一下明天的考试。别忘了,于大人可是有言在先,谁若是通过不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分外起劲的四个人顿时如鸟兽散,整个演武场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场子,哭笑不得的他哪里还有练武的兴致,干脆一屁股在场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用蒲扇盖在脸上闭目养起了神。

初秋的天气虽然闷热依旧,却比不得酷暑的浓重暑意,再加上他让人做了一顶巨大的遮阳伞,底下的躺椅又是用精心打磨的一块块竹片串起来的,因此躺着非但不热,反而还有些凉爽。时间长了,原本睡意全无的他竟是耷拉下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沛王殿下,沛王殿下!”

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串叫声,李贤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隐约分辨出是一个李宅的家仆,当下便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

“门外有客来拜,是刘仁愿将军,还有一位姓裴的大人!”

刘仁愿和裴……莫非是裴炎?李贤的满身睡意一下子消解得无影无踪,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连声吩咐把人领进来,他心里免不了又犯起了嘀咕。这刘仁愿若是真的和裴炎一起到访,未免也太巧合了些。还有,这可是英国公李绩的家,不是他的沛王府,这俩人公然造访,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远远地看到来人,李贤更是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刘仁愿身旁那个不苟言笑的家伙,可不就是裴炎?嘿,这家伙倒是会找时间,现如今赌约差不多输定了,终于现身了出来。

“沛王殿下!”

见两个人上来行礼,他立刻摆了摆手,笑容可掬地问道:“刘将军的伤养好了?”

“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若是还没有好,这上了战场怎么办?”刘仁愿笑得爽朗,旋即更是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刚刚和裴老弟一路进来,听说殿下拿我的事情和他打了赌?要说先头是否能过关我自己也不清楚,殿下倒是有信心!”

这裴炎居然把他们之间的赌约捅出去了?李贤诧异地看了裴炎一眼,心中很是奇怪。当着刘仁愿的面,他却不好相问,当下便干脆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不过是说笑而已,当然,刘将军镇守熊津,原本就是功大于过,朝廷上下又不都是嫉贤妒能之辈,老刘你自然不会轻易倒了!”

这称呼从刘将军变成了老刘,显而易见带着亲切,刘仁愿一愣之后登时大喜,旋即瞧见顶上那遮阳伞,不禁又愣了片刻。而裴炎则仍然是一脸一丝不苟的样子,谦逊一番坐下之后,他刚想开口,李贤就抢在前面发话了。

“子隆,坊间流传的那诗集是怎么回事?我那天去西市的时候,居然被别人硬拉着买了一本,那上头可是还有你的题注!这出了诗集卖了钱,至少也得分我这个原作者一半,否则我岂不是亏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裴炎再维持不住那张死板脸,一时颇有些狼狈。倒是旁边的刘仁愿忽然哈哈大笑:“殿下这么说,看来我可得小心一点。就上次我在望云楼写的那幅手书,我可是也送去刊印了,只是印的不多,大多要分送给亲朋好友,就免费送给殿下一张如何?”

李贤原本是开玩笑,谁知刘仁愿竟道出这么一番话来,他顿时有些呆了。而裴炎此时也终于恢复了起初的风度,微一欠身便苦笑道:“不瞒殿下说,我那天回去的路上也就信口评了两句,谁知道陆为和杜元中偏偏记下了,回去之后便立刻拿了钱去让人出书。等到我知道的时候,这木已成舟,我也没办法。”

怪不得,看裴炎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干这种出风头事的人!

李贤这才恍然大悟,少不得又自嘲了几句。眼看气氛越来越融洽,刘仁愿却冷不丁问起了两人当初那个赌约的赌注,此时,裴炎便笑着答道:“当初也就是随口一说,沛王殿下说赌注未曾想好,因此便定下输家为赢家做一件事。只不过,我这打赌虽然输了,可沛王殿下贵为皇子,只怕是我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谁在打赌?”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背后忽然飘来了一个笑声,立刻齐刷刷地回过头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三人同时大惊失色——那个居中而立笑吟吟的人,竟然是当今天子李治!只见这位皇帝陛下身边只有两个小内侍随侍,剩下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站着。

“拜见陛下!”

见刘仁愿和裴炎先后跪下,李贤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上前行礼的同时,这心里同时打起了鼓——李绩这个主人已经跑去监审了,他这老爹忽然毫无预兆地微服驾幸,总不成是为了来看房子吧?再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刘仁愿裴炎在的时候来,若是这两位冷不丁说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他岂不是惨了?

他正寻思着,却不料这膝盖还没着地就被拽了起来,紧接着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旋即入耳的声音亲切中带着几许恼火。

“要不是刘卿上次说起,朕还不知道你在望云楼上癫狂的那一回!你天赋聪颖,朕和你母后都知道,就连朝中大臣也多有夸赞,别老是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下功夫!朕倒是听说,坊间在六郎冰之后又流行起了六郎扇,还有,你头上这个,是不是打算再卖六郎伞?小心玩物丧志!”

六郎伞……老爹你太有创造力了,这东西可是涂了桐油的羊皮做的,外头有几个人能买得起?他只是不想用那种规格有严格限制的华盖罢了,哪会什么东西都拿出去卖?话说回来,倒是这躺椅的生意可以考虑考虑,顺带也可以考虑把沙发造出来……

李贤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裴炎却趁势上前一步道:“陛下,这经济之道别人可能一世都难以入门,殿下每一个点子都能风靡一行,这玩物丧志四个字是无论如何都够不上的。臣倒是听说,殿下每有珍物必定献于君父之前,如此纯孝,正可为臣子楷模!”

“好一个臣子楷模!”李治细细打量了裴炎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尔是何人?”

“臣裴炎,家父洛交府折冲都尉裴大同。”

见这一君一臣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着,再想想刚刚裴炎为自己说的话,李贤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有些人见着皇帝就吓得直打哆嗦,看看人家裴炎那张利口!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顺带又卖了他一个好,这种人将来肯定能很快窜上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看着那边君臣两个一问一答煞有介事,李贤不禁在心里犯了嘀咕。要知道,他那位母后看人看得可不是普通得紧,平常可谓是跟着李治形影不离。再加上他这位老爹身体不好,很少会干什么微服私访的事,今儿个究竟是怎么溜出来的?

思量着这个问题,他竟是没注意裴炎都和李治说了些什么,直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嘀咕时,他方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殿下,怪不得坊间都说你看人极准,看这样子,裴炎只怕是深得圣心。”

不用回头,李贤也知道可能在后头说话的只有一个刘仁愿。见前头的李治压根没注意自己这边,他便轻轻耸了耸肩,却没有答话。看人极准……要不是多了一点见识,他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再说了,这看人之外,运气也是很重要的,否则哪里能够逮到程伯虎屈突仲翔这样的人?

“贤儿!”

咳,老爹终于想起他这个儿子了!李贤慌忙笑吟吟地上得前去,见裴炎蹑手蹑脚地退避开了,顿时暗赞这家伙知情识趣。偷眼觑看李治的脸色,他发觉上头似乎有一点说不出的疲惫,当下连忙建议去旁边歇着。见老爹没有异议,他便亲自扶着人到那边的躺椅坐下,结果李治这么一躺,面上的神情就不同了。

“裴炎还说你不是专好奇器淫巧,朕看你实在是走火入魔了!”狠狠地瞪了李贤一眼,李治随即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笑容,词锋也随之一转,“不过,你这脑袋里想出来的东西古怪归古怪,却无一不是享受之物。这东西……到时候也给朕做上一张。”

李贤起初还诚惶诚恐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他差点没有当场翻白眼。这老爹既然确实喜欢,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地教训他么?咳,算了,一张躺椅没多大价值,只不过既然是敬上的,少不得要动些脑筋好好巴结一下,再说,他还得拿去卖呢!

见刘仁愿也在旁边,李治便把人叫过来劝慰了几句。言下之意相当明确,海东局势多变,临阵换将多有不妥,不日之内便要派刘仁愿回去,对于驻军更是多有封赏。吃了这么一个定心丸,刘仁愿顿时大喜过望拜谢不提。至于李贤则是和裴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没说的,这下子当初赌约的输赢就很明确,裴炎输了。

眼见无事,刘仁愿和裴炎便告退离去。直到人走了,李治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贤看了许久。在这种炯炯有神意味难明的目光下,李贤只觉得头皮发麻,幸亏往日没少受武后的目光审视,他在面上依旧是气定神闲。

“六郎,李义府的事情你应当知道了。如今李绩监审刘祥道主审,你认为最终结果如何?”

咳,这个问题不拿去问李绩或者刘祥道,拿来问他这个不管事的家伙干嘛!

李贤心里打了个突,暗自埋怨李敬业等人到现在还不出现。但老爹问出来的问题不能不答,他暗自盘算了一阵,索性直截了当地道:“父皇,空穴来风必有因,若是李义府无过,别人怎会无缘无故弹劾他?再说了,先前那次……”他猛地止住了话头,露出了一种极其尴尬的表情,“总而言之,司刑自有太常伯,父皇只需静待佳音即可。”

“李义府,李义府……”

李治喃喃自语念着这个名字,而一旁的李贤暗自打量着那脸色,却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上次的事情换成任何一个皇帝,必定都是心头怒极,而他这老爹也绝对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主,好容易掉下来的机会,会这么轻易放过?唯一可虑的大概就只有武后的反应了。只不过,这回李义府可是牵扯到了长孙家,就是他母后,应该也不至于念旧情到连大局都不顾了。

“你母后也说,若是罪证确凿,李义府便罪无可恕。朕不便在外头听小民百姓说什么,下头人转达上来的也不免弄虚作假,你既然喜欢在外头厮混,不妨多多留心,明白么?”

“儿臣明白!”

这么清楚的明示,李贤如果再听不懂,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当下自然是满口答应。这边说完,他方才瞥见不远处匆匆而来的李敬业等人,不禁翻了个白眼——拖拖拉拉到这个时候来,要是他指望他们帮忙解围,黄花菜都凉了,可不是马后炮?

“拜见陛下!”

见四人齐齐上前拜见,李治微微点了点头,用娴熟的公式化口气教训了一番。无非是什么不能全靠祖上恩荫,需得自己努力上进之类的套话。而因为这是在李宅,少不得又问了几句李家上下的状况,而正好不在的李敬猷李敬真兄弟便成了最大的赢家,全都得到了荫补爵位的封赏。

好容易恭送了这尊大神离开,包括李贤在内,所有人都长长嘘了一口气。至于李敬业在暗叹两个弟弟运气好的同时,不免又拉着李贤问道:“陛下怎么忽然想到了那两个小子,别是你说了什么好话吧?爷爷那个脾气你应该知道,回来晓得这事,大多会再跑一趟谦辞!”

这事情李绩估计是没法谦辞的!

李贤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声——要说这事,其实就和他老爹老妈当初为了立后,跑长孙无忌那里,又是赏赐珍宝,又是封赏官爵一个道理——有大事相求。只不过,长孙无忌是个不识相的,东西照收,事情不办,是以最后那么快就倒了霉。至于李绩这个老狐狸么……要说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估计满朝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估计这次是绝对不会推辞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可谓是自古至理。

反正李绩是个监审的,真正冲在前头的是那个倒霉的炮灰刘祥道。到时候万一清算起来,也多半不会清算到李绩头上。话说回来,那个上书的杨行颖可谓是深合圣心,不知道会不会也得到些甜头。

“反正这是你家的好事,就不用瞎操心了!”李贤一口把李敬业的话头堵了回去,见其余三人都有那么一点羡慕,只得装作没看见。他那太子哥哥还真是没说错,自己身边这四个伴读根本就是伴武,李敬业和屈突仲翔虽说都有些小聪明,但那只是小聪明,后者管钱还可以,面对大事不行;前者则是在大事上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也不能有多大指望。

要是他能多上一个能文能武的帮手,那该多好?心里这么想着,李贤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屈突申若似笑非笑的模样,登时打了个寒颤——这人选是有这么一个,也确实能帮得上忙,但是这位大姊头……没事情还是少招惹得好!

天不遂人愿,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一个仆人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大声嚷嚷道:“沛王殿下,各位少爷,那帮姑奶奶来了!”

这是屈突申若的数次突然袭击后,李敬业给家里头的仆人定下的死规矩,哪怕是腿断了也得来一个报信的,否则等人走之后一应算总账,因此才有如今这么一遭。

姑奶奶这三个字一入耳,李敬业程伯虎屈突仲翔就犹如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甚至连眺望一下的功夫都没有,撂下一句话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们去书房读书!”

等到李贤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薛丁山。他刚想感慨一下这小子还够义气,薛丁山便红着脸上前道:“六郎,早上阿梨让人带话给我,说是她今天得了屈突姑娘的邀约,一起出去游玩,所以……”

敢情这居然是一个知情不报的!

李贤咬牙切齿地瞪着薛丁山,最后狠狠地给了他当胸一拳,这才整出了一幅笑脸。此时此刻,屈突申若带头,一大帮女人呼啦啦地出现在了视线之内。远远望去,或美艳或清丽,或娇媚或可人,全都是难能出色的美女。只不过李贤却知道,这里头愣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而今天,屈突申若的旁边还多了一个巧笑嫣然的阿梨。

话说回来,阿梨现如今还是妾身未明,再这样下去,薛仁贵薛丁山父子迟早得打起来!

“六郎!”

屈突申若一到近前便笑道:“自打上次赢了那群吐蕃人,如今我们姐妹竟是连对手都找不到了。她们都说你在马球上头天分极高,让你把李敬业他们几个好好训练一下,也好拉一支队伍出来陪我们练练!对了,下个月陛下和娘娘要去骊山幸温汤,我们都获准伴驾,这泡温泉要是不活动一下出一身大汗,可是没多少趣味!”

让李敬业他们作为这帮姑奶奶的专职陪练?李贤登时觉得哭笑不得,暗自为那三个开溜的家伙默哀起来。要知道,仅仅是一个于志宁,就已经折腾得这些人半死不活了。

“对了,仲翔如今既然当了你的伴读,他原先那帮狐朋狗友顿时没了主心骨。我和他们家里人都商量过了,与其放任那些家伙变成货真价实的纨绔,不如通通送到你这里来。有你和英国公镇着,谅他们也翻不了天去,顺便还能调教出几个人才!”

望着屈突申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李贤只觉得欲哭无泪——当初他死磨李绩收下自己这个徒弟的滋味,他终于领会到了。他娘的,难道他这里就是恶少集中营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俗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出门会被石头绊倒,喝口凉水也会塞牙,足可见这霉运袭来的时候,就是挡也挡不住。柳元贞出身世族,步入宦途之后虽然小有磨折,但自从岳父李义府当权,他的小日子就过得无比舒坦,甚至可以说是横着走路,可这一回……

“啊——”

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两条腿不可抑制地打起了战。自打出娘胎起,他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就是杀个把人,那也是有家奴代劳,自己就是连亲手杀一只鸡的机会也没有。诸天神佛,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一关吧!

然而,他的祈祷无疑落了空。外头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两个高大壮硕的汉子,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在墙壁一角,两条腿抖得像筛子似的。然而,那两个汉子却不管他什么表情,上来一边一个挟持住了他的胳膊,如同小鸡一般拎着就走。

柳元贞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喂,你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可是,让他无比绝望的是,不管他如何蹬腿叫唤,旁边的两个汉子愣是没一个理会他的,只顾着挟持着他往前走。心中惶然的他忍不住左右张望,冷不丁瞧见了旁边牢房中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一颗心登时沉向了无底深渊。

那是他的大舅子,李义府的长子李津!平时李津在外头胡作非为,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这回居然被折腾成这样!难道这些审案的人都不知道他那岳父是皇后娘娘的宠臣,都不怕李义府将来东山再起的时候报复么?

疯了,这些人一定是疯了!没错,这都是幻觉,是幻觉!

然而,这仅余的一点信心很快便消失殆尽。两个汉子将他挟入了一个小房间,犹如丢一个麻袋似的将他丢在了地上,便朝上头的人行了一礼,旋即躬身退去。他左右环视了一番,见两边各有三个身穿蓝衣的汉子,俱是面无表情,旁边的小屋中更有一堆看不出颜色的刑具,一时克制不住,就连牙齿也打起战来。

“柳元贞,我问你,李义府通过你卖官鬻爵,此事可是有的?”

听到上头冷冰冰的问话,柳元贞终于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两人,他很快认出了一旁默坐不语的李绩,至于主位上面带冷笑的刘祥道,他虽说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据他千方百计从狱卒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这是个铁面人,什么人情都讲不得。

“这都是诬陷!”他终于横下了一条心,沉着脸拱拱手道,“休说岳父一向清正,就是我也从来奉公守法,怎会有卖官鬻爵之事?分明是有人看不得岳父受陛下和娘娘器重,于是横加构陷!刘大人既然是司刑太常伯,怎可不辨是非!”

不辨是非四个字一出,刘祥道登时大怒,立刻大声咆哮了起来。旁边的李绩则仍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却暗自鄙薄——都这个时候了还搬出武后当作靠山,孰不知外头已经是一大帮人落井下石了。

李义府,你自个蠢笨不识时务,还养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儿子,连女婿也同样选了个没用的家伙!四面树敌的下场,可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扭转过来的!

柳元贞的死硬态度终于激怒了刘祥道,他原本就是个冷面人,对李义府的诸般所为颇有不齿,再加上之前又得李治面授机宜,哪里肯就此罢休,当下便怒声喝道:“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知道律法威严,来人,把他拉下去!”

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个汉子便上前躬身应诺,旋即上来拖了柳元贞便往旁边的小屋走。见此情景,柳元贞固然是吓得魂飞魄散,但嘴里兀自嚷嚷道:“刘祥道,你私动大刑,若是我岳父将来重新回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哼,我堂堂司刑太常伯,掌管朝廷刑狱,如何不能动刑!”刘祥道霍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道,“拉下去!”

柳元贞很快就对自己刚刚的硬嘴后悔了,当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嘴里更被塞进了一大团破布的时候,他更是预见到了之后的凄惨下场。

果然,当第一下重重地打在浑身肉最多的那个部位时,若不是四肢被人死死按住,他恐怕就要当场跳起来。然而,第一下之后还有第二下,第二下之后还有第三下,十几下上身,他已经是眼泪鼻涕直流。如果刚才的话能够收回,他只怕会痛哭流涕地将其收回去。然而,眼下他被人堵住了嘴,无论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竟是只能硬生生地挨板子。

他自打出娘胎起就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最后终于一下吃痛不住昏厥了过去。用刑的两个汉子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扔下人便回到前面禀告,而刘祥道立刻冷笑了一声。

“用冷水泼醒,把人带过来!”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柳元贞终于悠悠醒转,被带到前头的时候,他刚刚那股子嚣张劲全都没了,只是抠着地下砖缝的一双手仍在发抖。

“本官再问你一次,李义府指使你收受他人贿赂,卖官鬻爵的事可是有的?”

虽然刘祥道这一次的口气更加居高临下,更加不善,但柳元贞哪里愿意再受一次皮肉之苦,当下便拣着能说的说了几件——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自然可以说,但是,有些实在见不得人再加上又没什么人知道的,若是他还蠢笨到抖露出来,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祥道自然满意,当下就让柳元贞签字画押,随即喝令狱卒将其押回去,少不得又与了一些棒疮药。等到人不见了,他方才转头对旁边的李绩叹道:“司空大人,李义府为相这么多年,居然如此劣迹斑斑,实在令人震惊!”

李绩这次监审原本就打定了只带耳朵和眼睛,不带嘴巴的主意,当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便一扫刘祥道呈给他的案卷,他便淡淡点了点头:“我不过是监审,刘大人只要秉公处置,我没有任何意见!”

出了刑部,李绩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战场上杀人杀得多了,也曾经用过军法,但是,面对这种用刑逼供的场面,他还是很有点不舒服。咳,反正他只是个监审,明天干脆在耳朵里塞两团絮球算了。话说回来,皇帝是真的下了决心?

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他便翻身上马,策马出了皇宫没走多远,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还不等那人冲上前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家奴就团团护在了他的跟前,最前头的两个更是已经长刀出鞘。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司空大人!”

那人见状不敢近前,连忙双膝跪倒在地,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司空大人,小人有下情禀告!事关重大,小人因为担心被人灭口,这才……”

话还没说完,后头便奔来几个彪形大汉,但一看到这边的架势便面面相觑了起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为首的那个就上来行礼道:“大人,小人等奉命追拿逃奴!此人偷了家中贵重物事,又拐了家主的一个宠妾,罪大恶极,家主命我等捉拿他回去!”

“你胡说八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