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那铁铺一条街,放眼一看,钦陵和金明嘉顿时眼睛大亮,脸上同时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表情。李贤看到他们那种表情,心里立时更加了然。

当初文成公主入藏的时候,仅仅是工匠就带了数千,吐蕃虽然如今兵强马壮,但那些工匠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尤其是铁匠更是如此。至于新罗,原本是海东三国之中最小最弱的一国,但因缘巧合加上攀上了大唐这棵大树,一跃成为了大国,对于铸造之类的技术不会不重视。由此可见,钦陵固然不是寻常的宰相公子,这金明嘉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灯!

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看着那一男一女,忽然瞥见旁边的贺兰烟同样满脸好奇,眼珠子一转便策马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贺兰,六郎说过你的双股剑相当不错,今次既然来了,要不要选两把剑带回去?”

说到剑术,贺兰烟的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她原本练剑就是为了李贤,如今因为守孝没法去李宅,这剑术早就有些荒废了。联想到屈突申若能文能武,容貌又不在自己之下,她心下一盘算,立刻下了决心。

“申若姐姐,以后你若是有空,来陪我练剑怎么样?”

闻弦歌知雅意,屈突申若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此时怎会不知道贺兰烟在想什么。见小丫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不禁轻笑了起来:“一点小事,值得这么郑而重之地提出来?没问题,以后你若是有闲,让人给我送个口信,我随叫随到!”

陈记铁铺门前,仍旧是那个昆仑奴阿洛在忙碌,一见到来了一大群客人,慌忙回身冲了进去。很快,老陈便戴着一个硕大的围裙匆匆奔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屈突申若,脸上登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小姐可是好久不见了!咦,这位不是上回来过的六公子么?真是稀客稀客!”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其他几人,很快便发现钦陵和金明嘉这两拨不似中原人,表情便有些惊疑。屈突申若含笑点了点头,旋即上前把老陈拉到了一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等到她转身过来时,只见老陈赫然又是满脸堆笑,就连下巴也在那里抖动。

“既然是大小姐带来的,自然就是我这里的客人,各位快快请进!”

虽说没听见这位大姐对老陈嘀咕了什么,但李贤知道肯定是诸如让老陈宰客的话,因此,见钦陵和金明嘉先后进门,他便一把拽住了贺兰烟,低声告诫道:“那个陈老头是个死要钱的,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到时候让申若姐来买,千万别这个时候充冤大头!”

“放心,我早和申若姐姐说好了!”

看到小丫头笑吟吟地往里头走,李贤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小丫头明明爱吃醋,也在面前和他叨咕过不少次,可在外头和屈突申若总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这女人之间的交情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老陈“珍藏”的各色兵器自然引起了钦陵和金明嘉的极大兴趣,即使是那高昂的价钱也没有让他们退缩半分,每人都挑中了好几样。等到付钱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爽快地掏出了黄金,这也让李贤在心里大叹败家子。

这年头的黄金可是值钱得很,一两黄金足足可以兑换两万钱,除了达官贵人,小民百姓家里少有珍藏黄金首饰的,更不用提平常拿来买东西了。眼看老陈两眼放光脸露贪婪,他不禁耸了耸肩——就这种模样,不知道的人谁不当这老头是个贪财的主?

正当他看着老陈指手画脚地在那里和钦陵金明嘉算账,鼻尖忽然传来了一阵香风,紧接着,他就听到耳畔响起了屈突申若的声音。

“那个昆仑奴阿洛刚刚冲我比划过了,说是金明嘉的衣服料子和上次来的那批人很相似。别看他是个哑巴,在这方面却很敏锐,决不会认错。所以说,那批刺客很有可能确实是新罗人。还有,金明嘉那个侍女似乎武功底子很不错,我刚刚在过道上故意试探金明嘉一下,结果她反应比她主子快了不止一筹。”

这个昆仑奴有些能耐啊!

李贤忍不住瞥了那头的阿洛一眼,照旧是一幅愣头愣脑的样子。不过也因为是昆仑奴外加是哑巴,别人才不会多加注意,要说陈老头还是有一套,随便捡一个人都能捡出个人才来。转过头之后,他又朝金明嘉身后的那个侍女瞥了一眼,愣是没发觉那是高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和屈突申若打过招呼,正想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极度不好的感觉。虽然他从来不信有什么第六感之类的直觉,但还是本能地四处张望。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大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他便看到眼前利芒一闪,紧接着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旋即又是一声娇斥。定睛看时,只见金明嘉已经被那个侍女挟到了一边,而她的坐骑则倒毙于地,一支利箭直贯骏马头部,只余箭尾尚在外面轻轻颤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虽然无数次听人说过这句话,但是,真正看到这一幕,李贤还是感到头皮发麻。这是金明嘉的坐骑被射死,要是换成他的追风……他可以确定,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就是把整个长安城都翻过来,也一定要逮着那凶手给他的马赔命!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李贤那两个护卫和钦陵的一群随从立刻表现出了其训练有素的那一面。李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人裹挟着,飞一般地退到了铁铺之中;至于钦陵则是被一群人簇拥在了当中,用周围的坐骑当起了掩体。

而气急败坏的李贤正准备喝骂的时候,这才发觉小丫头脸色苍白,但却安然无恙地和屈突申若站在自己旁边不远处,他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想来是大姊头见机得快。话说回来,刚刚那一声大喝,似乎正是屈突申若的声音。此时,外面竟是一时静悄悄的,摸不准刺客是跑了,还是正在预备下一波攻势。

他偏头一看,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此时此刻,这位大姐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根四尺余长的皮鞭,紧皱眉头看着外边。闻讯而来的老陈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鼓起双颊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唿哨,很快,内中深处便奔出了好些伙计,年纪有老有少,人人都是一袭牛皮围裙,把整个人从脖子往下罩了个严严实实。

“抄家伙!”

简简单单一声令下,那些伙计便动作敏捷地从里边取出了种种兵器,很快守住了入口。见此情景,屈突申若先是把惊魂未定的贺兰烟往里面推,一面又上去拉李贤,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临走时还撂下了一句话。

“老陈这里的都是些昔日上过战场的军士,这里就交给他们就好。你守住贺兰,我去外头把那几个傻瓜弄进来。遇到这种事情还呆在外头强撑,这些家伙真是疑心得连命都不要了!要是在我大唐的地头上让他们出了事,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大唐无人!”

“申若!”

李贤大吼出声的时候,屈突申若却已经如同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气得他在原地直跺脚。他待要跟着出去的时候,他的胳膊却被人死死拽住了,回头一看,可不是泫然欲涕的贺兰烟?

“不要去!”

“贺兰!”

“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的!”小丫头的倔强劲头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怒声斥道,“申若姐姐发疯,你也跟着一起发疯!那些人的命抵得上你的命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姨父和姨娘一发怒,岂不是要连累无数人?”

那些家伙的死活是和他没关系,问题是屈突申若居然不知死活地出去了!李贤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忽然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是老爹派给他的两个护卫弄鬼,一时间只能在那里直跳脚,心中暗自祈祷着平安无事。

事与愿违,虽说周边铁铺打铁的声音照旧震耳欲聋,但他还是听到了几声惨烈的嘶鸣,似乎又有马儿遭了殃。此时此刻,他不单单担心屈突申若的安危,更是替自己那匹追风担忧起来,心急火燎的当口,门口忽然骚动了起来,紧接着,就只见钦陵和金明嘉两人先后冲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不见踪影,而他亦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后头屈突申若的倩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丫头便一阵风似的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满脸紧张地盘问了起来,旋即竟扑进了她的怀中抽泣了起来。他讪讪地挣脱了两个护卫的钳制,上前去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那些刺客的准头差得很,也就射死了几匹马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屈突申若嘴里安慰着贺兰烟,眼睛却瞥了瞥李贤,刚刚的那股刚毅和决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遮掩不去的妩媚。

虽说门外再无动静,但屋内众人却谁都不敢出去,正在这时,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李贤转头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原来,那个昆仑奴阿洛居然搬出了一块巨大的盾牌,看那家伙的重量,少说也有几十斤。

两边的伙计很快给阿洛让开了一条道,这个哑巴昆仑奴便端着盾牌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刚刚不见踪影的老陈忽然取出了一面铜锣,用槌重重敲打了起来。那声音虽然刺耳,但众人却无暇掩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门外。

屈突申若侧耳细听了一会,忽然笑着对李贤和贺兰烟解释道:“这是铁铺一条街的暗号,待会隔壁几家店就有人该上房了!”

须臾,铜锣声嘎然而止,旋即而来的则是几下尖利的哨声。此时,门口的几个伙计呼啦啦全都冲了出去,见此光景,李贤自然知道刺客已经退走,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便感到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就连手心也是湿漉漉的。

什么叫做遇刺,他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皇帝出行动不动就要出动成百上千的卫士,和性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等到确定周遭没有危险,李贤方才出了铁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屈突申若刚刚说的全都是鬼话——金明嘉的马在第一箭射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倒毙着数匹死马,另外则是伤了三个人,两人腿部中箭,一人肩部中箭,看上去触目惊心。

出了这样的大事,老陈自不敢怠慢,慌忙派人前去报官,其他铁铺的人也闻讯而来,见到这种光景全都不由咂舌。要知道,长安城之中戒备最严,虽说不禁兵器,弓箭也并不违禁,但全都造册登记不许擅用。光天化日之内居然制造了如此凶案,自然非同小可。

老陈便忍不住对屈突申若抱怨道:“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官府的人一折腾,这条街上非得大半个月不能做生意不可!”

李贤见屈突申若还在那里沉吟,忖度片刻便上去拍了拍老陈的肩膀:“那个是吐蕃正使,另一位则是新罗公主,看刚刚的模样,刺客似乎是冲他们而来的。待会等到官府的人来了,你照实说就好,我和申若姐自然会帮你一把。”

老陈心里还在觉得李贤这动作老气横秋,但听到后头旋即脸色大变。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屈突申若接下来的一句话:“老陈,今次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不过你放心,六郎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沛王殿下,有他帮你维持,你就是现在吃点亏,将来也迟早挣回来!”

沛王殿下!

在老陈这种昔日上过战场的人看来,无论是吐蕃人还是新罗人全都是喂不饱的狼崽子,死伤关他屁事,但沛王这两个字的含义就有所不同了。休说李贤如今在市井之中名声大噪,就算只是一个亲王,那也是一尊金光万丈的神像。

“小民……”

李贤一把拽住了想要下跪的老陈,笑容可掬地道:“不用多礼了,上次你卖给我的那把剑果然不是一般货色,我借花献佛送给了英国公,他可是爱不释手。以后若是我要打造兵器,你多多上心就是。”

要是说前头一句还让老陈有些尴尬,听到后头那句,他登时喜出望外。别看十六卫将军也有常常到这里来挑选兵器的,但是要说名声,哪里比得上李贤这个沛王?当下他几乎立马拍了拍胸脯,满口答应道:“沛王殿下放心,只要您开口,不管是十八般兵器还是那些奇门暗器,只要能打,我必定给您打出来!以后要是在我这里看中什么,您尽管取去,决不收钱!”

沛王这块金字招牌还真是管用!

话虽如此,李贤却没打算占这种小便宜,心里早有了盘算。才想开口提出建议的时候,却只见钦陵朝这边走来,连忙转身过去。

“今日多谢沛王殿下和屈突姑娘了!”钦陵说着便躬身深深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面上便带上了几许歉然,“说实话,此番我东行的时候也遭遇了几拨刺客,只是一直没往心里去,谁知道竟会被人追到长安来,实在是莫大的罪过。若是陛下问起,我必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让殿下有任何为难。”

这么说来,这刺客是来自吐蕃,和海东没有任何关系?

李贤没来得及回答,钦陵便告罪一声,前去安顿自己的属下。而另一头,金明嘉也带着那个侍女走上前来,深深裣衽施礼。

“为我的缘故让殿下受惊了!我当初行前,便有人报说高句丽泉盖苏文恶我国得天朝之意,密谋行刺,谁知竟然会真的遇上。想来前次刘仁愿将军遇刺一事,也是高句丽所为。今日之事,明嘉必定如实报上陛下请罪!”

如果说先前已经觉得有些头绪,此时此刻,李贤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两边都说刺客是冲着他们来的,他该相信谁?忽然,他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别兜来转去,刺客的目标偏偏是他自个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痛并快乐着

这么大的长安城,发生械斗之类的事情并不罕见,因此西市的这桩案子一开始并没有传入长安令冯子房的耳中,而是捕头罗三带着一群差役去了。然而,匆匆赶到的罗三在弄清楚在场一堆人的身份之后,登时魂飞魄散,知道这桩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自己没法处置的,遂扔下了一群差役在原地维持,自己则飞马去报冯子房。

原本就焦头烂额的冯子房一听说西市发生了这等大案,登时惊到飞起。暗自咒骂吐蕃人和新罗人不干好事的同时,他又不禁头痛李贤居然在那边凑热闹,当然,他最最庆幸的是李贤毫发无伤,否则,他的下场只怕就不是一丁点凄惨了——再说了,这位沛王殿下可是他如今最大的倚靠。

铁匠一条街的两头都被差役堵住,因此,旁人只知道里头发生了案子,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事出紧急,冯子房弃了马车,直接骑马赶到了这里,见地上仍有斑驳血迹,他本能地心中一悸,连忙四下寻找起李贤的踪影来。

“冯大人!”

冯子房闻声回头,待看清那人,登时心中叫苦。刚才那罗三说得匆忙,根本没提到这位姑奶奶也在,这可是最难应付的一位主儿!话虽如此,他还是硬生生地挤出笑容迎了上去:“大小姐怎生在此?”

“别看了,六郎已经先行回宫去了!”屈突申若见冯子房一瞬间难掩失望,当下似笑非笑地解释道,“这是为了你好,六郎适逢其会,少不得回去帮你先分说一下,否则你这一关怕是更加难过。不过,今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无论那吐蕃正使还是新罗公主,如今都还是我朝贵客,幸好他们两个安然无恙,否则就算有再多的人帮你说情,只怕也是枉然。”

“是是是……”

冯子房一面擦汗一面应着,心中却在诅咒着那些该死的刺客。他发誓,如果让他抓到那些没事找事的人,一定让他们尝尽所有酷刑!长安令固然责任重大,但也是最好升迁的官,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麻烦事,他再熬过半年就能顺利升转了,如今却连前程在何处都不知道!不过,只要熬过这一关,说不定还能扶摇直上。

还有李义府……想起昨天见到李义府时,对方那种不阴不阳的腔调,他不禁又打了个寒颤。如今,除了指望还在“养病”的上官仪,他就只能寄希望于李贤了。

当官,可不是痛并快乐着?

太极宫太大,蓬莱宫同样太大!

这是李贤在含凉殿扑了一个空,结果得知自己那位母后去自己的武德殿视察时,心中最大的感受。要不是这皇宫那么大,至于两边错过,让他白跑这么一趟么?话虽如此,他却不敢耽搁时间,慌忙急匆匆地往回赶,半道上正好遇着前往蓬莱宫的李弘,他少不得将其截了下来。

“原来母后到你那里去了,也好,省得我白跑含凉殿一趟!”

李弘朝身后那群内侍宫人打了个手势,当下就和李贤并肩而行。见左右无人,他便低声道:“我和上官太傅交过底了,他说,如今李义府声势太盛,若是正面硬碰,只怕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惹恼了母后。唉,朝中这么多大臣,母后为何会单单信任这个李猫?”

李贤心中有事,当下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这种和平常迥然相异的表现落在李弘眼里,自然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六弟!”

乍听得耳边大喝,李贤登时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发觉李弘正满面关切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旋即将今日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一摊手道:“五哥,今天的事情委实太过离奇,我想到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两边都争着承认刺客是冲着他们去的,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替别人操心!”李弘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李贤还在那里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堂,登时心头火起,“成天就带那么几个人在外头乱跑,今天终于遇到事情了吧!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得有个亲王的样子,这要是万一出了事……总而言之,你也得想想父皇母后,还有我和七弟八弟!”

兄弟这么多年,李贤还是头一次看到李弘发火,他一时间不禁怔住了,但心里头却着实妥贴——有人关心的滋味,自然是好的,他还不至于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说歹说把李弘的不满压下去了,他自然而然提出了要求,结果,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李弘的白眼。而当他搬出那如山高的旧账时,李弘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替他遮掩外加说情。

夕阳下的武德殿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仿佛就连那瓦片也变成了红色的,更不用说站在晚霞中满脸红扑扑的侍女了。看见李弘李贤兄弟二人联袂而来,门口的两人慌忙下拜,而另有腿脚快的刚想进去通报,就被李贤摇手止住了。才踏入主殿门槛,他就听得里边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

“这么说来,这武德殿上下的人,贤儿一个都没有碰过?”

不用转头,李贤就知道李弘脸上是什么表情,当下哪里敢在门口再听下去,故意咳嗽了一声,旋即立刻快步入内。见武后坐在居中的宝座上,而阿萝则跪在一边,他自然而然地心中一紧,连忙笑容可掬地上去问安,少不得暗自庆幸把李弘这个太子哥哥拉来了。

果然,看到两个儿子一起进来,武后便止住了话头,抬手吩咐阿萝起来,这才笑吟吟地打量着李弘李贤二人,随口问了问两人今天的“日程”。而李贤也不敢再隐瞒,先是目示阿萝,让她将殿中众人全都带下去,这才将今天在扇庄遇上了钦陵和金明嘉,随后又遇上刺客的情形说了。当然,这一回他不敢蒙人,否则武后一查证只怕他更加倒霉。

武后开始还面带笑容,渐渐地脸色阴了下来,待到最后,那张脸上顿时凝满了寒霜。对于深悉她秉性的李贤来说,哪里不知道她已经是心头怒极。

“这么说,你躲到铁铺中之后,那些刺客还发动了一次袭击?”

“是,幸好我退得快。”说到这事,李贤自然是心有余悸,就算是他身手不错,真的有个几把强弓对着,未必能够那么好运地囫囵脱身。见武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他连忙补充道,“听钦陵和金明嘉的口气,似乎都认为刺客是冲他们去的,只是无法分辨是哪一边。”

对于最后一句话,武后仿佛完全没听见,愤而离座之后便来来回回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脚下又急又快。最终,她一个旋身停了下来,忽然冷笑一声道:“吐蕃那边确实有人不满禄东赞大权独揽,但应该不至于到大唐来寻衅。至于新罗……高句丽那个盖苏文残暴不仁,倒是可能做出这种勾当。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谁,竟然几乎伤及了你,绝对是罪无可恕!”

这一番话犹如疾风骤雨毫无间隙,再加上武后那冷冷的目光和语调,李贤几乎本能地缩了缩脑袋,这才拉了拉李弘的袖子,示意他上去进言。

耐不住李贤的小动作,李弘只得上前道:“母后,如今吐蕃使臣和新罗使臣都在朝,此事最好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只需下令长安令万年令严查即可。至于两边使团那边,不妨先加以优抚,以示我大唐恩德,然后暗中派人严加监视。至于六弟在其中的事情,让人掩去也就是了,免得物议多多,反而不美。”

一番话算得上滴水不漏,然后,武后听了却只是瞧着李贤,并不答话。李贤被她那炯炯的目光看得直发毛,面上心里俱是惴惴然。

“不传扬出去也好。”武后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旋即倏地上前,一把拎住了李贤的耳朵,似笑非笑地道,“只不过,贤儿,这大概也是出自你的私心吧?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你险些遇刺,不说别的,禁足三个月还是轻的,你以后要是还想在外头乱跑就难了。我说得对不对?”

在武后面前耍心眼,还真像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李贤当下哭丧着脸连连点头,见一旁的李弘目瞪口呆,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待遇,六岁就住进东宫的李弘自然领受不到,换句话说,他这位哥哥当了太子,那是想不和母亲疏远也不可能——而对于他而言,这是不是叫做痛并快乐着?

“下个月就要去骊山幸温汤了,你要是不再安分一点,我便向你父皇讨一道旨意,让你一个人先去泡一个月温泉!”

如果说前头一句还让李贤心有企盼,那么后头一句就犹如当头一桶冰水,浇得他是透心凉。这泡温泉固然舒服,但一个人去泡一个月……那就不是享福而是折磨了!当下他少不得连连告饶,这才终于让耳朵脱离了魔爪。

“你父皇早上赏赐给你的四个人,虽说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我已经吩咐阿萝好好教导一下再放在你身边。”武后说着便冲着李弘点了点头,“弘儿你也是一样,东宫非同小可,虽说这宫人都是经过层层遴选方才选进来的,但总得以防万一。你身边已经有了两个贴身的,让她们好好教一下新人就是了。”

“贴身”两个字立刻引起了李贤的注意,瞥见李弘脸上倏然流露出的那股不自然,他不禁偷笑了起来。果然古话说得不错,食色性也。

第一百六十章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伴读原是伴武

吐蕃正使和新罗公主同时遇刺!

这个消息自然而然让朝堂上下为之震惊,而长安令冯子房在得到了帝后严令的同时,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沛王李贤也受到牵连的事情没有传扬出去,否则,他的压力就不止是这么一点了。回到衙门之后,他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咆哮了一番,然后把手下全部差役都像恶狗一般放了出去。

遭了池鱼之殃的万年令吴琮同样是火冒三丈,回去照样来了一次总动员。当下长安城中真可谓是风声鹤唳,一丁点小事就会引来无数如狼似虎的差役,就连负责京城治安的左右金吾卫也同样领命动作了起来,坊间巡行卫士更是接到了严令,只要有事便会紧急出动。

百姓固然是感到不便,而最最郁闷的却是李贤。原因很简单,虽然他老爹李治是瞒住了,但武后却给了他严重警告——七天之内不准踏出皇城半步!要是别人,兴许他还能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但是在自己这位彪悍母亲的目光下,他愣是不敢反驳半句。无奈之下,他只能涎着脸求了武后,假公济私把自己那四个伴读全部拎进了宫。

“六郎,你可是把我给害苦了,我和伯虎早就和哈蜜儿约好了去看她新排的舞,你这么一折腾,我们可是要失约了!”

李敬业生性最好自由的人,一听说七天之内自己从早到晚就得呆在这宫里头,须得晚上宫门下钥才能归去,他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而程伯虎在听明白了之后,同样是唉声叹气满脸沮丧。至于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倒是无所谓,一个是不好女色,一个是只顾赚钱,在旁边看着程李二人那幅做派,都是一幅想笑却不敢笑的样子。

李贤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斥道:“你们可别弄错,这伴读原本就是在宫里呆着的。要不是我去求了父皇母后,你们这几年就得天天窝在这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是你们不想呆,我现在就派人送你们出去!”

李敬业程伯虎也就是做做样子,哪里会真的走路,当下立马换了一幅笑脸。只是,一群人都是不爱读书的,这聚在宫中总不能大眼瞪小眼过日子,因此很快便聚到了武德殿旁边的演武场。

这下子问题却又来了,宫中不比他地,武器不能擅入,不论是程伯虎的板斧,李敬业的剑,还是薛丁山的弓,屈突仲翔的锏,全都不能带进来。这没有趁手的兵器,那该如何较量?

武德殿虽然也有李贤珍藏的不少兵器,但大多都是他自己用起来趁手的,但凡有适合李敬业等人使用的,他也立刻转手送了出去,除了弓箭和宝剑没有其他。这可是宫禁,要是他敢像李宅武库那样珍藏十八般兵器,别人没准还当他要谋反呢!

把整个武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兵器,李贤终于放弃了这一努力,转而眼珠子一转提出了另一个建议——相扑。彼时相扑在军中颇为流行,御前有时也会有高手献技,因此他们这些人虽然擅长兵器,但各自也会两手。

此议一出,程伯虎最是兴高采烈,而屈突仲翔立马眼睛大亮。原因很简单,五个人之中,用兵器他打不过任何一个,但是这相扑……因为大姐屈突申若是女人,怎么也不可能在相扑上胜得过他,因此他很是苦练了一阵,水平相当不错。

李弘和于志宁来到武德殿的时候,便有内侍上来报说沛王在后头演武场,他立刻面露愕然。见于志宁轻拈长须,他连忙笑道:“于师傅,六弟就是这个性子,你千万别见怪。”

虽说不能再称太傅,但李弘不愿意生分,因此如今只叫师傅,于志宁也不好反对。对于李弘的这种解释,白发苍苍的于志宁微微一笑,也不接话头。当下两人便一起来到了后头的演武场,见酷烈的日头下,场中两个人正赤着上身扭打在一起,不禁目瞪口呆。

李弘在场边遍寻李贤不着,知道必在那两人之中,立刻叹了一口气,旋即和于志宁走上前去。此时,李敬业等人方才看清了来人,慌忙上前行礼,脸上不免都有些不自然。而比起太子,于志宁这尊大神显然更让人忌惮,因此,李敬业起身之后就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于大人,六……沛王殿下只是闲极无聊,所以就以军中相扑之戏拿来取乐。”

“算了算了,六弟的脾气我比你们清楚,他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望着场中那两个时不时发出一声大吼,斗得旁若无人的身影,李弘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虽然也有练武,但只是作为强身健体,从来不曾有李贤这么大的兴趣,更不用说这么和人相扑了。天知道他这个弟弟哪里来的这么充沛的精力,一整天都拿去练武了,还有时间读书做诗?

细细又打量了一下李贤的对手,他忽然问道:“六弟的对手就是屈突仲翔?屈突申若的弟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句屈突申若的弟弟让李敬业等人一呆的同时,差点没偷笑起来,要知道,屈突仲翔最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称呼。此时,程伯虎便重重点了点头:“没错,那就是屈突仲翔。别看这小子兵器上不怎么样,这力气却着实不小,刚刚相扑老程……我差点没输给他。六郎……沛王殿下看人就是准,就连英国公也说过,只要勤学苦练,三年之内,敬业指不定就不是屈突仲翔的对手了!”

被人揭了短处,李敬业自然面色不那么好看。但是,这话听在李弘和于志宁耳中,那种意味便很是不同了。屈突仲翔在长安城中赫赫有名,一来因为他有个艳名远播出了名彪悍的姐姐,二来则是因为他是个纨绔头儿,谁知一转眼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果然是慧眼识人么?”

于志宁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嘟囔了一句,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有感触的意味。李弘并没有听到他说话,目光在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身上一一扫过,不免又把自己的几个伴读拿过来做了比较——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那几人从来都是礼数十足,就连一丝一毫的僭越都不曾有过。什么时候,也有人肯这么亲切地称呼他一声五郎?

终于,场中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紧接着,一个人影便一个跟斗被摔了出去。良久,众人方才看到那人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可不是李贤?

“呸,呸……”吐出了嘴里头含着的一口沙子,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李贤这才上去狠狠擂了屈突仲翔一拳,“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大力气,嘿,下次看我扳回来!”

见屈突仲翔看着某个方向脸色发白,他不觉奇怪,转头看去,一时大惊失色。场边除了李敬业那三个人之外,赫然又多了一大批人,而其中最最显眼的两个,可不是李弘和于志宁?他这个太子哥哥来“探监”也就算了,干吗把老于一起捎带上了?

拍了拍屈突仲翔的肩膀,他连忙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才到近前,他方才想起自己上身赤条条的,脸上便很有些尴尬,这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后只得干脆就拱了拱手:“五哥,于大人!”

李弘见自己的弟弟这一身尘土,脸上连本色都看不出来,登时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六弟,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在武德殿读书?这伴读伴读……到了你这里完完全全变成了伴武!”

碍于于志宁就在旁边站着,李贤不好反驳,只得陪笑应了。这个时候,于志宁终于发话了:“虽然已经不是酷暑,但别人只怕早就躲在阴凉地避暑了,沛王殿下却顶着烈日相扑,这尚武之风实在让我感佩。只是,豪侠虽好,这书仍是不可不读。皇后娘娘昨日和我提过,这七天之中需得好好读书。以后和东宫一样,我每三日来一次,不单单是殿下,还有他们……”

休说李贤听得心头一惊,李敬业四人也被老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然而,于志宁的话还是只说了一半:“沛王殿下天赋极高,这诗才我年少时也不能及。只是我朝向来重书法,殿下的书法还得好好练练,须知陛下、娘娘,还有太子殿下,这书法可都是外人常常称道的。”

于志宁说一句,李贤连忙应一声,若不是尘土遮住了他的脸色,旁人定能看出端倪来。好容易觑了个空子,他连忙陪笑道:“五哥,于大人,我这一身站在这里实在不好,待我去换一身衣服,你们稍待,稍待!”言罢他也不等两人回答,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贤跑了,但于志宁的话却没说完,一转身又盯住了李敬业等人:“你们是沛王殿下的伴读,平日固然不能违逆他的意思,但身为伴读,平日演武之时自然得全力以赴,但这上下之分不可抛诸脑后,不可生骄……”

李贤能够一溜烟地滑脚,李敬业等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大日头底下,四人被于志宁的滔滔不绝说得欲哭无泪,全都像蔫了的白菜似的。而李弘面带微笑地站在一边,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让李贤教自己一手——伴读若是都那么死板,未免也太没有趣味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美女和老苏共作掩护,我且囫囵吞枣

当官好不好?

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说好。起居八座一呼百诺,谁不想过人上人的日子?只不过,同样是做官,有的人不消十几年就能官居宰相从此荣华富贵,有些人却苦熬一辈子,到死也不过一个小吏,究其原因一为家世,二为机遇,前者乃是天生注定,因此这际遇二字,往往是大多数官员一辈子最最看重的事。

而对于李贤来说,他根本不用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如今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权虽然不大,但势却无人能及——除了李义府这样不领颜色的人之外,有几个人吃饱了撑着敢来惹他这个皇子?就是李义府,最近虽然在朝中闹得不得消停,却也不曾再来找他的麻烦。

然而,在于志宁面前,自诩文武通吃的他却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唯恐一个不好把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气得背过气去。然而,他死记硬背的功夫能够应付于志宁,其他人可就惨了。李敬业好歹当初读过不少书,在老于的狂轰滥炸下还能勉强支撑,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却无一不是看到书就犯困的人,七天之中,他们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戒尺。

好容易捱过了这七天,一直恭送于志宁到门口,直到那个消瘦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李贤立刻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长长嘘了一口气。他这个头子都这么做了,其他人自然有样学样,坐下之后纷纷瞧着自己的手心,全都哭丧着脸哀叹连连。

程伯虎干脆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粗声粗气地埋怨道:“幸好只有七天,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敬业虽说挨批挨得少,却也不想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过日子,此时便涎着脸对李贤道:“六郎,你平常办法多多,赶紧想想法子。这于大人的死板是有名的,要再让他这样折腾下去,我们哪里吃得消?实在不行,不如用那个法子?”

李贤当然知道所谓的那个法子是什么意思。想当年,他为了给李弘支招,可是曾经给于志宁和那些东宫师傅下过药。问题是,如今不比当年,不说李弘知道这法子,这于志宁的年纪可是一大把,要是弄出大问题来,他绝对承担不起。毕竟,认真算起来,老于还是个可怜人。

再说了,让老于给这四个家伙下下猛药,似乎还是有好处的!

当下他便瞪过去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有什么办法?那是父皇母后钦点的,你要是敢胡来,到时候漏子捅大了,回去你爷爷就不会放过你!横竖以后三天才一回,每次三个时辰,大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见众人无一例外地哭丧着脸,李贤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旋即大声吆喝道:“好了,别摆出一幅死了老子娘似的模样,横竖明天就能出去了!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在安上门碰头,一起去拜访苏大将军!”

说到这事,他自然是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为了钦陵和金明嘉遇刺的事情,他怎么会把拜访苏定方的事情拖到现在?

“苏大将军?”

李敬业和程伯虎异口同声地迸出四个字,立刻对视了一眼,同时喜出望外,至于他们心里想的事情,旁人不知道,李贤却一看便知——这两个家伙头等好色,大约是看上人家老苏的孙女了。只不过,苏毓看上去文静,这骨子里么……大约不会逊色于屈突申若的。

而薛丁山和屈突仲翔同样是大喜,一个是因为有机会得到指点,另一个则是因为有机会搭上苏家这条线倒腾几样兵器。于是,各怀鬼胎的四人纷纷告辞离去,脸上俱是兴高采烈。

送走了这四个人,李贤立刻招手叫来一个内侍,吩咐了几句便把人遣了出去。等到人走了,他方才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可别怪我出卖你们,老苏当初有言在先,我不得不多拉上几人同去。再说,人越多,目标越小不是么?

是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更难得的是,日头高照的同时还有一丝凉风,不似之前那样酷热难当。李贤匆匆自武德门穿过重明门,还没到安上门,他就远远望见外头有几骑人正等在那里,不觉微微一笑,招呼了后头的两个亲卫跟上,便打马飞驰了过去。

不得不说,那天遇刺的事情他很是为这两位美言了一番,因此他们没受申斥,反而颇受了几句褒扬,落了不少好,自然更是衬出他这个沛王体恤下属。

到了门口和李敬业等人汇合,众人便一路打马直奔苏宅。到了地头,门前的卫士便上来相询,一问之后立刻一阵风似的进去通报,其他人便纷纷上来牵马引路。

李贤跨进大门,四下张望了一下庭院,见两棵槐树高可参天,绿意盎然,不觉点了点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苏家大宅的其他规制,就只听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飘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六郎,你们来得好快!”

话音刚落,李敬业四人便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待到看清那一行人之后,他们一时全都呆若木鸡,那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们全都没有想到,这七天“牢狱之灾”后出门的第一趟,居然就会遇上这样一群姑奶奶,运气实在是太坏了!

屈突申若潇洒地跳下了马,回头招呼了其他人一声,这才提着马鞭兴冲冲地进了门。见门口四人呆呆地望着自己,她忽然轻笑一声,虚空挥了一记马鞭,这才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不过数日没见,你们就不认得我了么?仲翔,回头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七天的收获!”

言罢她再也不理会那四个人,径直走到李贤面前打了个招呼,这才冲着匆匆迎出来的苏毓笑道:“小苏,我可是把人都给你拉过来壮胆了。今儿个大家一醉方休,不醉无归!”

幸好这群姑奶奶是用来对付李敬业他们的,否则老是这么喝酒,他非得喝死不可!

看到李焱娘殷秀宁等众女紧跟屈突申若走进门来,李贤连忙笑着一一打了招呼。等到一群人走过,他方才上去一手一个把李敬业程伯虎拖了进来,旋即又给了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一个眼色。眼看众女跟着苏毓进了园子,李敬业这才怪叫了一声。

“这些彪悍的姑奶奶千万别把一个好端端的苏大小姐给带坏了!”

程伯虎终于从极端的惊愕中回过了神,当下闷闷地刺了李敬业一句:“敬业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的两个弟弟打得鼻青脸肿。小苏只是面上娴静,这里头可是厉害得紧。”

“小苏两个字可是你叫的!”

看到程李二人居然争执了起来,李贤原本那点担忧立刻丢到了九霄云外。既然他们好色,那今天群美云集,就让这两个家伙去好色吧!发觉薛丁山俊脸微红,他便上去把人拉到了一边,低声嘱咐道:“你既然喜欢阿梨,到时候不妨向申若姐讨教讨教。她上次和阿梨似乎很谈得来,让她一个女人出马,总归比你强!”

见薛丁山连连点头,他又找上了另一边愁眉苦脸的屈突仲翔,把那天老陈的承诺一说,这才嘿嘿笑道:“老陈已经允诺,他一定给你提供最好的货色,还可以联系其他铁铺给你最优惠的价钱。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缺少本钱,还有我呢!”

屈突仲翔当初做掮客都是偷偷摸摸唯恐被人笑话,遇着李贤这么一个最最开通的,登时大起知己之感,自然是感激不尽,深幸自己跟对了人,甚至认真考虑起是否要把周晓一起拉下水这个问题。

苏宅大花园中早就预备停当,很快,主人苏定方便笑呵呵地登场。即使今日来的不过是一些晚辈,他却依旧谈笑风生,哪里有半分老态。而等到美酒送上之后,他更是一连先干了三杯,脸都未曾红上一下,顿时引来了阵阵叫好。

这次李贤可没精神放开酒量相陪,只是在那里磨洋工,直到李敬业等人醉得差不多了,他方才紧跟着苏定方溜了出来,然后跟着这位老将进了书房——据说,这是苏毓也不能踏入的禁地,因此他不得不认为苏定方看他特别顺眼。

“一个时辰!”苏定方笑眯眯地看着李贤,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要是时间长了,免不了要引起别人的疑心,屈突家那个丫头虽说能替你遮掩,但也不可能太久。你要看可得自己抓紧,最迟一个月内,我就要上凉州去了!”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能看多少东西?

苏定方把书房的门一关,李贤立刻犹如饿虎扑食一般翻阅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唯有发挥自己死记硬背囫囵吞枣的本事,不管不顾全都囫囵记下来。一面翻看,他一面在心里把老天爷咒骂了个半死——把他扔到这么一个地方也就算了,为什么不给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拿了不该拿的钱,就该有不该有的麻烦

吩咐苏家的仆人把醉醺醺的李敬业等人送回家,李贤自然少不得再去贤德扇庄走一遭。快到地头的时候,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上次就是在这里遇上了钦陵和金明嘉,由此引来一堆麻烦,甚至害得自己被禁足七天,今天不会碰上其他的麻烦吧?

西市贤德扇庄的门口照旧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然而,这一次李贤却没有遇到什么突发事故,就被伙计引到了内室。贺兰周笑吟吟地上来行了礼,立刻命人捧来了一大堆的账册。

和以前一样,李贤压根没有去翻那些帐簿的意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事事亲力亲为,他还不得累死?因此他示意那伙计把东西搁在一边,便翘起二郎腿聆听贺兰周的汇报。

“贤德扇庄投入本钱二百五十万钱(两千五百贯),开张一个月以来,卖出上等扇子四百五十匣,按每匣一千钱计,一共是四十五万钱,中等和下等卖出的更多,总而言之,仅仅是扇庄这一项,三个月足可收回本钱。咳,其实若不是入股的都是那些大小姐,仅这一项买卖,殿下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一点李贤当然知道,只不过钱是赚不完的,拉来了屈突申若那些娘子军,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利大于弊。再说,扇子这东西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如今坊间冒出来的扇庄何止十几家,要不是他李贤面子大,屈突申若那些女人又和一干达官显贵走得近,带来了无数生意,这贤德扇庄至于生意这么好?

“老周,这买卖以后必定有无数人掺和进来,所以,这中等和下等的不是主流。知道一句老话么,不求最好,但求最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