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不单单是冯子房,就连李贤也疑惑了起来。既然当初那道士发现的并不是尸体,那井下的人是谁,等到救援的其他道人来的时候,这井下的大活人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还在那里想着,冯子房便忽然起身怒道:“立刻让人去查,看道观中可有人少了这么一块袖子!连同他们没穿的衣服一起查!”

“此事我已经吩咐了差役,不消多时必有结果,冯大人,周小弟,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狄仁杰忽然顿了一顿,略一迟疑方才解释说:“那被囚的罗道人和张道人原本有仇,此番怕自己被指是凶手,刚刚对我说,这张道人和朝中文武关系甚密,而其中有一个方外好友就是东岳先生郭行真。除此之外,他还透露说,张道人和郭行真原本是俗家的表兄弟,结交朝臣得来的大部分馈赠,都给了那位东岳先生!”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要不是李贤早就对郭行真的所谓大劫耿耿于怀,要不是李贤对活神仙袁天罡的判断半信半疑,他绝对不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那张道人要做政治掮客也就算了,干嘛非得扯上郭行真,难不成这事情还要扯到他那位还在长安的老妈身上?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如今是老妈不在儿子发愁!

一时间,李贤只觉得头痛欲裂。

第二百七十章 女人犹如美酒,也需有知音人懂

厅堂中死一般的寂静。

冯子房从长安令当到洛阳令,东岳先生郭行真这个名字代表什么,他当然是一清二楚;狄仁杰虽说官小,但人却是第一等敏锐的角色,深知能够自由出入宫禁的郭行真深得帝后信任;至于李贤就更不用说了,要往深处说,老郭还是他的盟友呢!

“怎么办?”

冯子房不由自主沉着脸问道,心中旋即想起在长安的时候,为了刺客一案,他几乎把整个长安城翻了过来,可愣是收获不大。要不是在李贤的帮助下逮到了那几个人,只怕他这个长安令早就当不下去了。可当初的事情还只是隐约牵涉到李义府,现在的麻烦比那时何止大一倍!

“只是那罗道人一句证词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李贤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故作镇定地道,“实在不行,这案子就定一个盗匪杀人……”

此时,狄仁杰却冷不丁打断了李贤的话:“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杀人,如此断自然没有问题。可若是杀人者原本就另有图谋,只怕仅仅隐瞒是不够的。此案虽然迷离,但并非一点线索也无,正如冯大人所说那样,那罗道人也有可能是胡说八道,但最重要的是,得把那位东岳先生找来,问明其中缘故,万一发作起来,大家对外对内都好交待。”

这话固然是没说错,但是,冯子房却露出了极其为难的神色。郭行真这个东岳先生不是自己封的,而是皇帝李治给的封号,主持东岳观多年更是名声在外。这样一个交游广阔又和宫廷往来的人,他这个洛阳令顶个屁用?别说传,只怕就是亲自去请,也未必能够把人弄来!

于是,他便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瞥向了李贤。

“咳!”无可奈何的李贤思忖片刻便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我和东岳先生见过几面,勉强算是有些交情,我倒是可以设法把他请来。只不过,一来一回至少得四天。”

四天?冯子房知道李贤的身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乘凉的大树;而狄仁杰心中一奇之后,误以为李贤家里头和郭行真有些关联,遂露出了欣然之色。当下三人又谈了一会,这破案的三人碰头会就算开完了。不管是冯子房还是狄仁杰,都没有对李贤一个少年掺和其中表示出半点异议——前者是不敢,后者是不知。

“究竟怎么说?”

苏毓一看见李贤就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来,许是在太阳底下站了太久,原本白皙的肤色已经露出了微红,脸上更多了一层汗光。而徐嫣然的动作只比她慢了一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的征询之意显露无遗。

“这案子有些复杂,三两句说不清楚。这里都是差役,乱得很,你们若是想听,不如我们出去说?”面对两个女人的不依不饶,李贤只得使出缓兵之计。他一个门外汉站在这里既显眼又不能发挥作用,还不如把这两个麻烦带出去的好,还能尽快展开协调工作。

他既然这么说,苏毓犹豫片刻就答应了,而徐嫣然的目光却在李贤身上流连良久,最后方才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便出了戒备森严的后院,刚一出门,外头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卢三娘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上下打量了苏毓一会便不由分说地道:“大小姐,时候不早了,你热闹也看够了,若是真想知道内情,赶明儿让六郎来家里一趟好了!”

“三娘!”

“你莫不是忘了苏大将军临走时的吩咐么?”

僵持了一会,苏毓终究是拗不过卢三娘,便上前嘱咐李贤日后务必告诉她此间状况,犹不死心地来到惠一真人的面前探问了几句,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好容易少了一个人,李贤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只听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低语:“想不到我今日如此有缘,居然见到了赫赫有名的李六郎!”

李贤暗自叹了一口气,一转头便看见徐嫣然正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秀眸中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时候,他也懒得问是苏毓露出了口风,还是徐嫣然自个聪明猜出了这些,若无其事地笑道:“徐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

此时,蓉娘等人也都围了上来,而徐嫣然的那个侍女更是拉着自家主子的手,叽叽喳喳地盘问了起来。觑着这个空子,李贤便把蓉娘拉开了些,稍稍关照了几句让其不用担心,随即对她和霍怀恩嘱咐道:“蓉娘昔日在宫里头待过那么多年,这洛阳城认识她的人也不少,以后别随意外出。等到了良辰吉日完婚之后,跟着狄大人赴任,过了几年也就没事了。”

对于这种安排,蓉娘一怔之后,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有些懊恼自己的招摇,而霍怀恩也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旋即离去。这时,李贤便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知这还没走,前头就拦了一个人影,却是徐嫣然那个娇俏可人的侍女。

“这位公子,你答应我家小姐的事还没做呢!”

虽说今儿个的目的就是为了徐嫣然而来,但是,此时身份暴露,李贤还真是不愿意和这一位纠缠下去,谁知对方竟是不放过他。见对方的面上目光中尽皆流露出一种动人的神采,他不禁有些心软了——反正自家老爹还没说一定要纳妃,那么他现在也不算招惹。

“好吧,那就到外头寻一个酒肆坐坐好了。”

闻听此语,徐嫣然顿时露出了雀跃的小女儿神色,但这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旋即又恢复了那沉静的笑脸:“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是清幽的酒馆,不如就由我作东,请六公子小酌一番如何?”

出了至虚观,李贤带着张坚韦韬盛允文上马,随前头的马车穿行了一条十字街巷,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不多时便到了一家酒肆面前。别的人家为了卖酒,或是吆喝或是老远就挂起了旗帜招牌,这里却压根没有这些。

门面已经略显破旧,一块斑驳掉了漆的招牌上写了杜康两个字,里头是一些桌椅板凳,大白天也显得昏暗无比。里头半个客人也无,显而易见生意冷清得很。

他刚刚下马,便只见前头的徐嫣然下了马车,径直朝里头唤道:“阮伯!”

不多时,一个酒糟鼻子的老汉便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张望了一下便冲着徐嫣然道:“丫头,你就是照顾生意也不用带这么多人来。我这小庙容不得大菩萨,那些贵人我可伺候不起!”

李贤闻言气结,生意都到了这份上,这店主模样的老头居然还把客人往外赶,还真是臭脾气!他没好气地上前几步,正想出言讽刺几句,鼻子忽然一动——那不是什么扑鼻的酒香,但却勾引得他酒虫大动,以往就是什么号称御制的葡萄佳酿也不会如此。使劲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捕捉到了那股味道的方向,不禁脱口赞了一句:“好酒!”

区区两个字让那酒糟鼻老汉顿时改变了态度,打量了李贤片刻便点了点头:“好,丫头的眼光确实不错,比那些自诩好酒的家伙强多了!看在丫头和你这句好酒的份上,少不得让你尝尝好酒。这是秉承古法,用取自汝州酒泉的泉水酿的好酒,只可惜当世无人识之!”

李贤没想到一句好酒就让人改变了态度,遂也觉得这老头没那么可恶了。他原本就是尊老爱幼的人,少不得客气谦逊了几句,结果那酒糟鼻老汉愈发满意,把一行人迎进去之后,又抹干净的桌子,亲自搬来了一瓮酒。

那泥封一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酒香顿时扑鼻而来,直到这时,李贤方才发现四周的十几个大酒瓮都被封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别无它物,饶是如此还能有酒香传出,端的是非同小可。

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他立刻把徐嫣然邀他来此的目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大放光彩——可以说,除了那勉强还算佳酿的御制葡萄酒,还有几个大臣特意拿来招待他的特级美酒,如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酒和这个一比,都成了淡而无味的白水。

他一口气把一碗酒喝得干干净净,赞叹连连之后便好奇地问道:“如此美酒只怕是人人趋之若鹜,老丈为何只是窝在这里卖酒?”

“还不是阮伯老顽固!”徐嫣然一直都在好奇地瞧着李贤和阮伯,此时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要不是有一次我正好逛到了这里,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好酒?我每次都要在这里买好几罐酒带回去,他还偏偏不让我对人说这酒是在哪里买的。”

好固执的老头!

李贤原本还想和这位精通酿酒的老头说说如何蒸馏白酒,外加撺掇一下人家和贺兰周合作,此刻那念头当即打消了去。而此时,那阮伯冷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我当年随军打过仗,那些钱够我花一辈子了。琴棋书画需要知音,酒何尝不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咪咪地在李贤和徐嫣然脸上打量了一眼,使劲扯了扯下颌的胡须:“丫头,你虽然没对我说过是哪家的,但我知道必定是大家闺秀,唔,你眼光不错,这少年郎比那些只知道横冲直撞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强多了,女人犹如美酒,也需有知音人懂!”

话音刚落,李贤固然是险些打翻了酒碗,徐嫣然也一下子涨红了脸。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男儿当侠骨柔情

酒糟鼻阮伯石破天惊道出这句话后,便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好了,酒我也给你们了,你们自个慢慢喝,我去后头睡一觉。走的时候也不用叫我,自个把酒钱搁在那个木匣子里就是了,反正丫头你一向大方惯了!”

他这一走,气氛登时更加尴尬了起来。张坚韦韬都是一等一的机灵人,之前的事情虽说隐约听过,但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因此两人对视一眼便把盛允文拉到了外头。倒是徐嫣然的那个侍女好奇地在李贤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坊间赫赫有名的沛王殿下是怎样风流潇洒的人,却原来和普通少年郎没什么两样!小姐,我可不会喝酒,我到外头去吹吹风!”

她撂下这话,也不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一溜烟跑到外头找上了李贤那三个亲卫,笑嘻嘻地套起了话。哪个女儿不怀春,虽说外头的传闻和家中老主人隐约都有那样的表示,但她还是希望饱读诗书的小姐能够自己做主——哪怕是一会会也好。

李贤压根不知道真实的历史上,李治的后宫有没有徐嫣然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在老爹似乎已经大为动心的情况下,他要是真的插进来,岂不会演变成横刀夺爱?薛丁山可以对薛仁贵来上这么一手,因为老薛赫然是有所心理准备,可要是换成他……开什么玩笑,除了他那位无比彪悍的老妈还差不多,这天底下还有其他人敢和李治玩阴的?

“徐小姐……”

“想不到第一次见沛王殿下居然是在今天。”徐嫣然忽然打断了李贤的话,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中分外阳光,但隐隐却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出尘感。她举杯慢慢呷了一口,旋即悠然道:“我自幼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史,因为只有那些才能让我横跨千年,看到历史的浩瀚,看到人的无知。大家都说,我像姑姑,但我知道,我和她还是不同的。”

“姑姑爱书,但她同样爱慕当世英雄,所以,她才会成为太宗皇帝的晚年最爱的女人。可是,所谓英雄,真的会真心在乎,乃至于保护一个小女子么?古书之上,危难之时杀妻妾供人食者比比皆是,难不成女人就永远只是玩物?”

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这时代的法则就是乾坤分明,虽说大唐的女子比其他年代大约要开放要自由,但是,还是有一些纲常是绝对不能质疑的,就是质疑也只能放在心里。真正做到乾坤倒置的人,如今还在长安含凉殿安心养胎呢!

想不到徐嫣然居然问出这个问题,李贤在大大震惊了一会之后,终于苦笑道:“徐小姐这话该去问天下英雄,我不是英雄,自然是不好回答。不过,在我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固然是应该建功立业,但是,他同样应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有句话说得好,男儿当侠骨柔情!”

此话一出,徐嫣然顿时大讶,盯着李贤看了老半晌,她终于莞尔笑道:“我大唐上下这么多男人,会说出如此话的,大约也只有殿下一个。可惜我不是贺兰小姐,你这话是白说了!”

她忽然起身费力地抱起那酒罐,颤抖地在李贤面前的酒碗中斟满,原本就因为天气炎热而变得红艳艳的面颊上更添几分红晕。阻止了想要帮忙的李贤,她又如法炮制在自己的酒碗中满满倒上,旋即双手举起了酒碗。

“我虽然不太会喝酒,但就是冲着殿下这番话,我今日满饮三碗,以为纪念!”

见徐嫣然举着那个诺大的大海碗一饮而尽,旋即又倒又喝,如是三回,李贤顿时瞠目结舌。从她喝酒时那种神态来看,说是酒量不好绝不是说谎,毕竟,徐家不是那种将门,她不可能像屈突申若那帮女人一样把喝酒当成喝水,但如此豪饮,居然是完全为了自己那番话?

虽然没有喝酒,但李贤还是觉得脑瓜子昏昏沉沉的,干脆举起酒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给喝完了。他刚放下酒碗,就只见徐嫣然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那眼神很有些茫然,旋即用极快的语速喃喃自语了些句子。他压根没办法听清她在叨咕些什么,好半晌,见其咕咚一下趴倒在了桌子上,心中不禁叹了一声。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那么多,这是何苦来由?

他一愣之后,赶紧出门把徐嫣然的那个小侍女叫了进来,结果那丫头一看到自家小姐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顿时慌了神,想去扶人吧,偏生没那么大力气;想要出门去招呼那马车吧,车上却只有马车夫,没有其他女人可以帮忙。因此东张西望了一会,她立刻看上了李贤。

“殿下,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把小姐搬上马车,找个地方醒醒酒行不行?”不等李贤说什么,她便露出了无比懊恼的表情,“无论是老爷还是大少爷都不喜欢小姐喝酒,所以她虽然每每带好酒回去,却从来不曾多喝,谁知道今天竟破例醉了。就算车夫老刘不说,小姐这样酩酊大醉着回去,非但她要挨骂,我也非得挨一顿板子不可……”

李贤惟恐这丫头唠唠叨叨还要再编排出什么理由来,赶紧一口答应了下来,但在醒酒的问题上,他却着实有些头痛——自己家是绝对不行的,那里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理清头绪,天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传闻;狄仁杰那边也不行,蓉娘在那里,到时候若是让徐家人查到实在麻烦;贺兰周那老头……算了算了,那老头实在多嘴多舌。

考虑了老半天,他把徐嫣然弄上马车之后,便径直开向了观德坊云虚观。

虽然和至虚观只差一个字,但云虚观却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墙外绿草如茵野花烂漫,墙内垂柳窕窕彩蝶翩翩,小池塘边的树荫里,两个道装女子正在那里钓鱼,看似专心致志,其中一个却已经打起了盹。

“无聊透了!”

贺兰烟终究没有耐性,使劲把手中钓竿一扔,没好气地嚷嚷道:“贤儿这个死人,怎么都不知道来看我!”

屈突申若头也不抬地在那边继续盯着水面上的浮子,由着贺兰烟在那里叫嚷,好半晌才丢出了一句话:“听说卢国公和许相公送给了他好些绝色歌姬,就连陛下也下令在洛阳宫挑选良家子充实沛王第,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

“申若姐姐!”

小丫头一声气鼓鼓的大嚷,屈突申若终于抬起了头,却并没有去看贺兰烟,而是一下子提起了钓竿,那鱼钩上赫然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六郎就像这钩子上的鲤鱼,都已经被你钓起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屈突申若这才转过了头,面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不是说过么,不管今后他娶多少妻妾,都得叫你一声大姐或是王妃!”

贺兰烟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忽然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声:“那我宁可让你叫我一声大姐!”

这声音虽然比蚊子还轻,但屈突申若却捕捉到了几个字,心头不由一震,但面上依旧是若无其事。不等她再取笑几句,不远处忽然有一个侍女匆忙奔来,只是顷刻间,她便领会到了外头的情形,当下便笑道:“贺兰,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定是你的心上人来了!”

贺兰烟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欣喜的同时,却冷不丁嘀咕了一句:“你还不是一心念着他!”

“贺兰你的意思是,不介意我抢了他?”

“……”

一大一小这一拌嘴自然是了不得,那侍女上得前来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临到最后干脆先斩后奏地把李贤带了进来。直到看见李贤,两女方才暂时放下了互相取笑的意思,见后头还有几个道姑搀扶着一个半醉不醒的女子,她们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眼尖的屈突申若扫了两眼,赫然发现那是徐嫣然,心中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今儿个上至虚观碰到一桩命案,又凑巧结识了徐小姐。承蒙她带去了一家不错的酒馆,谁知她不会喝酒却硬是要逞强,结果喝醉了,我只能把人带到这里来。”李贤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经过浓缩在了几句话里头,见小丫头满脸疑问,他愈发觉得越描越黑,索性借口宫中还有事,就此溜之大吉。

“这家伙说话总是不尽不实!”

虽说上次听说过徐嫣然的事,但贺兰烟还是感到胸中一股无名火,气鼓鼓地把人安置好了,她又特意在熟睡的徐嫣然身上来来回回端详了一番,那目光着实如同审视情敌似的。跟在她后头的屈突申若先是觉得一阵好笑,但旋即露出了深思的目光。

如此说来,李贤难道是已经出手了?不会,那家伙只怕真的是偶尔撞上,就算真的准备把事情搅浑了,也不会用这种太过张狂的法子。当然,要说这家伙和徐嫣然第一次见面就如何如何,她是绝对不信的。只是,他接下来会怎么做,还真是令人好奇得很。

第二百七十二章 父子相近,却有人暗通消息

洛阳宫贞观殿。

大殿中焚烧着清心安神的檀香,四周的灯火只点了一半,内中深处的软榻上,李治正闭目养神地躺在那里,在他旁边,一个年轻貌美的宫人正轻轻地用手指按摩着他的头顶,动作轻柔无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远处,王福顺正在那边指挥着一群小内侍把寝殿中几样没用的东西搬出去。这天渐渐热了,按照他一贯的认知来看,倘若房间中东西太多,放眼看去平添烦躁,用不着的还是先放到库房中实在。虽说洛阳宫一直有人维护,但对于皇帝的这些喜好,自然是没人比得上他。

“王福顺。”

一声轻唤之后,正在按摩的那宫人慌忙收手后退,接着王福顺的眼色便赶紧退了出去。此时此刻,其他宫人内侍亦纷纷蹑手蹑脚地退出,而王福顺则是趁势上得前去,躬身低声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治先是叹了一口气,旋即半是感慨半是埋怨地说:“这宫里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就拿刚刚的阿连来说,手艺倒也罢了,只是看眼色的功夫大大不如蓉娘,轻重拿捏的分寸差得远了。好好的一个人才,偏偏就那么放出了宫去。”

虽只是小小一句埋怨,王福顺却听得心中大鼓,原本只是微热的后背立刻滚出了几颗汗珠,赶紧陪笑道:“这阿连只是服侍时间太短,不知道轻重,以前也只有韩国……夫人喜欢这一招,谁也没料到如今陛下也需要这个。其实小人倒是听沛王殿下提过,他自称手艺不下于当初的蓉娘,既然阿连不中用,何妨让沛王殿下来试试?”

“这种事情还得朕的儿子亲自出手,这岂不是笑话,难道宫中这些人都白养了么?”对于王福顺的这个建议,李治不禁哑然失笑,“贤儿的孝顺朕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指不定是十年八年,难道朕还得把他一个亲王当作奴婢使唤?”

“孝道乃是人之大伦,能够为陛下解乏,沛王殿下必定是乐意的!”

想想自己从李贤那里先先后后捞到的无数好处,再回忆起先前李贤暗示多多创造机会让他和李治在一起,王福顺哪里不知道今天这撺掇对两边都是有利无害,索性巧舌如簧地劝说道:“再者,太子殿下如今在长安监国主持政务,就是沛王和周王在陛下身边,多多承欢膝下,就是传扬出去,那也是一桩美谈。等到阿连熟练上手了,一切不就了结了么?”

“罢了,居然一张口就是这么多大道理,看来你还真是长进了!”李治思忖片刻,最终欣然应允道,“去看看贤儿有什么事,让他今天晚上到贞观殿来,就不用出去住了,也好让我们父子俩说说话!”

傍晚的沛王第书房中,李贤正在那里紧急写信给郭行真,刚刚墨迹干透放进信封,他还没来得及封口,阿芊便带着王福顺匆匆进来,而后者开口就道出了来意。

“呃?”

见王福顺只是说李治召自己进宫,李贤便有些留心,再看对方目光闪烁,显然有不尽不实之处,他就更加疑惑了。一抬头看见阿芊站在旁边,他顿觉心中豁然开朗——敢情王福顺是顾忌他老妈的心腹在这里,这才不敢说出实话。

“阿芊,你赶紧去收拾一下,今晚陪我进宫!”

对于这种安排,阿芊自然是心知肚明。适合她发挥的地方不是在这沛王第而是在洛阳宫。虽说她这个女官看似品级不高,但她是皇后身前第一人,到那里能够发挥出异常的作用。定了定神,她屈膝答应了一声,旋即匆匆出去预备。

直到这个时候,王福顺方才松了一口气,觑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李贤耳朵边上轻声把今天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才不无忧虑地道:“殿下,照这样看来,陛下似乎对那蓉娘念念不忘,你是不是……”

蓉娘都被他许给狄仁杰了,拿什么去给李治?再说了,蓉娘的相貌不过中上,如今李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心想着她,但要是真的弄回了宫中封了嫔妃,只怕不出数日就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这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人都放出宫去了,再放马后炮有什么用?”

他故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盘问了几句,这才玩笑似的问起了王福顺近来看过那些书,待听说这家伙已经开始读史记,他便忽然灵机一动道:“于师傅的史记和汉书都讲得相当不错,每隔一天讲两个时辰,你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找个由头隔三差五地来听听。”

这话简直是说到王福顺心坎里头去了,毕竟,他这个宦官就算再有权势也是个宦官,甚至还不到在外头置办房屋的资格,也就是李贤把他当成人看。正当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李贤忽然又走到书架旁,从一堆卷轴中间找出了一个递了过去。

“这……这……”

尽管王福顺进宫以来算是几经浮沉阅尽世事,但此时此刻亦禁不住结结巴巴了起来。这一个卷轴虽轻,但放在他手中却犹如千万斤重。因为这不是别的,这是有关于他那位失散已久的兄长的消息。他那兄长固然是已经死了,但是,他的侄儿赫然还在。

“苍天保佑!”

王福顺终于双膝一软,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连连祷祝,但只是片刻,他登时变了一个方向,朝李贤连连叩头:“多谢殿下,若非如此,我就是下黄泉也愧对列祖列宗。我们这一支……我们这一支终于还有后,不至于断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于古人的这种坚持,李贤自然是知之甚深。他默立片刻就上去把王福顺拉了起来,这才笑道:“既然找着了,人到洛阳之后我安排你见一面,到时候给他寻个差事做,你也就不用操心了。”

经此一事,王福顺心中一块心病放下,顿感李贤更加知心。稍稍耽搁了一会,李贤便当下出了书房,王福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等到了院子中央,就只见阿芊已经装束停当等在那里。藕色长裙藕色衫子,酥胸半露云鬓轻挽,看上去平添几分姿色。

李贤竟是多看了她两眼,这才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出门上马,而后头那辆朴素的马车则是给阿芊和两个宫人坐了。穿过端门,应天门,便进了洛阳宫,李贤直接把阿芊派去庄敬殿安置,这才和王福顺一起往贞观殿而去。

给自个的老子按摩按摩敲敲背闲唠家常很惬意么?呸,换成你老爹是掌握千万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试试!

李贤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插科打诨外加在手底下功夫,这招数和蓉娘学的,指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然是做梦,但那敲敲背揉揉腿这种勾当却难不倒他。这活计寻常宫人内侍做起来自然是诚惶诚恐唯恐出差错,可他万一有了个轻重,立刻就能把话头带过去,李治几乎感觉不出来。整整一个时辰,他的手停过,但嘴却一直没停过,旁边的王福顺已经是听得呆了。

不愧是沛王殿下!

这就是寝殿四周那些宫人内侍的最大感受,虽说李治不是个残暴不仁的帝王,问题是,这一位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了。今儿个说是温水洗脸好,明儿个立刻就说是热水好;同样的水温,今天用来洗脚兴许不错,明天就可能把水直接踢翻了。所以这御前的差事一旦轮到了某人,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一倍以上。

可是今天,无论是上来为皇帝洗脚,或是送点心,或是送茶添热水的,无一例外都没有招来半点挑剔,这怎能不让众人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因此,李贤送了皇帝老子安歇出了寝殿,立刻就被几个满脸感激的内侍宫女头头围住了。

原本不知道咋回事的李贤听这帮人隐隐约约一倒苦水,立刻恍然大悟——这伴君如伴虎,果真是一点不假。不过,别人以为他很好过,其实他自个的背心现在也都是汗。就算不是诚惶诚恐,但他好歹使了力气耍了嘴皮子,哪有这么轻松?

“若是皇后娘娘在那就好了。”

也不知道谁叨咕了一句,四周立刻响起了一阵附和,点头的更是络绎不绝。直到这时候,李贤方才发现自个老妈在这群宫中下层民众中的影响力,拐弯抹角一打听,却原来他刚刚干的勾当,武后也曾经干过,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由于李治临时召唤,王福顺不得不另找了一个中年内侍送李贤出门。出了贞观殿大门,李贤套话的本事还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对方就忽然用比蚊子叫还低的音量呢喃道:“徐婕妤就住在贞观殿后的寿仙殿,她此番带了四名宫人四名内侍前来,其他的都是原来的人。”

李贤正品味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个原本就低微的声音忽然又陡降三分:“今早上官仪单独面圣一个半时辰,所有人都被摒退,期间似乎只有王福顺去送了一次茶水。”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上了船就得听掌舵的

时隔一年多重新住进了庄敬殿,李贤很是四下转了一圈。一来是看看这里的人有没有换,二来则是借机消化那个内侍告诉他的事。谁都知道老上官是李治最最信任的宰相,单独面圣自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居然一谈就是一个半时辰,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形就很有些可疑了。

莫非老上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虽说夜已经深了,但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索性披了一件衣服出了寝殿,来到了后殿的荷花池边。由于已经是初夏,满池的荷花已经渐渐开了一些,晚风拂面,带来了几许若隐若现的清香,却是淡得很。默立片刻,他忽然头也不回地问道:“你都安排好了?”

阿芊自忖已经竭力放轻了脚步,想不到还是第一时间被李贤察觉,愣了片刻方才笑道:“殿下果真是好耳力。奴婢刚刚去了飞香殿,又在稳妥人的引导下见着了该见的人。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洛阳宫中上上下下的风吹草动,都决计瞒不过去。”

“哦?”

李贤转过身来,盯着阿芊的眼睛看了半晌,眉头忽地一挑:“倘若父皇单独召见某人,你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话已经是问得露骨了,因此阿芊自是面色微变,最后咬咬牙道:“只要殿下吩咐,以后但凡陛下单独见谁,奴婢都能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倘若阿芊为难地说几句诸如力所难及的话,李贤兴许也就置之一笑过去了;但是,偏偏阿芊言语中的意思表明,哪怕是李治的密谈,她也能打探到具体情况。

这代表着什么?这无疑代表着,他那位老妈在整个洛阳宫中的情报网,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所幸他这个当儿子的大约还不是老妈攻关的重心,否则他当初那许多密谋,岂不是早就完全露馅了?

好嘛,现如今他就是大树底下的小树,先好好借一借这无与伦比的大力吧!

狄仁杰精于逻辑,冯子房擅长外务,两天配合下来,冯子房恨不得把这么个天大的人才留着自己使用。无奈李贤明确对他表示这不可能,他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对狄仁杰也愈加客气。他不是傻瓜,当然能看出这么一个人如果有李贤罩着,将来必定是前途光明。

而接到李贤的信,郭行真愣是找了个借口匆匆起程,只花了两天便赶到了洛阳,加上信使在路上花去的功夫,竟是正好四天。按照李贤的吩咐,他没有直接找上沛王第,而是知会了洛水河畔的安康楼的胡天野落脚地,这才心中忐忑地在玄都宫住下了。

而就在次日清早,李贤便直接来到了玄都宫,也不和郭行真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在信上应该和你说了,至虚观那个张道人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说你和他是俗家表兄弟,平日受了他不少馈赠,这究竟是真是假?我警告你,你别和我打马虎眼,要是实说,收钱固然是没什么大不了,但你要是遮遮掩掩,这事我就彻底不管了!”

郭行真一收到信便心急火燎地赶来,当然知道其中轻重,此时一听李贤这口气,他愈发有些慌神。终究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来来回回走了好些步,终于停了下来,咬咬牙道:“那姓张的确实是我一个远房表亲,擅长于钻营,所以在中下层官员中间颇有些人缘,至虚观也是多亏了他方才如此红火。我是收了他不少钱物,在皇后娘娘面前也美言过几次。”

还真的是扯到武后身上了!

先前揭出那个张道人是政治掮客,李贤便隐约觉得事情不妙,及至又牵扯上了东岳先生郭行真,他更愈发感到这事的严重性,及至郭行真亲口承认这些,他几乎是想要劈头盖脸地臭骂这神棍一顿。但好生想想,这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武后未必不知道猫腻。

如今紧要的问题是,那张道人之死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到洛阳的消息母后知不知道?”

郭行真刚刚实话实说之后,就担心李贤骤然翻脸,如今见其反应还算平稳,他立刻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如今尚在安胎,我三天前刚刚入宫做过一次法事祈福平安,忖度这几天大约不会有事,所以我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只是对娘娘说洛阳有个好友相召,几日就回去。”

听说武后不知,李贤先是皱了皱眉,但眉头很快舒展了开来。不管怎样,事情还是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短时间内不虞惊动深广,没必要扰得人人都知道。当下他立刻命张坚去洛阳县衙传话,不到半个时辰,冯子房和狄仁杰便匆匆赶了过来,一看到郭行真,两人分别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尤其是冯子房,就差没露出崇拜的目光了。

狄仁杰提出单独问郭行真几句,李贤自然不会反对。而眼见那两人进了旁边的小室,冯子房便走到李贤身边,不无佩服地说:“郭行真这个东岳先生赫赫有名,别说普通大臣,就是皇亲国戚也未必支使得动,如今竟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殿下真是好大的面子!”

“这桩案子很有可能有些折腾,老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李贤没理会冯子房的恭维,很是郑重地提了一句。见这一位瞬间面色刷白,显而易见勾起了心中的恐慌,他便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番有狄大人在,算是为你分担了不少,你不要怪他喧宾夺主就好。”

随着案子的深入,冯子房自是隐约感觉到这案件古怪得很,因此李贤这话虽然骇人,但他还是坚强地挺了下来,甚至还用孟子的话在那里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娘的,反正他已经是上船了,凡事不听掌舵的怎么成!

“狄大人确实是一员能吏,有他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埋怨?”

听冯子房这么说,李贤暗赞他识相,便又不着痕迹地暗示了几句。王汉超韩全是无巧不巧撞上了一件大事,这才因此升官升得贼快。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如今还需要冯子房这么一个人打理一些琐碎事务,短时间内自然不能让这家伙一下子升入中枢。

没看他老妈都在设法拉拢中下层官吏么,更何况是他?

不过顿饭功夫,狄仁杰便和郭行真一起出了那小室。前者固然是面色凝重,后者更是面如土色,也不知究竟讨论了一些什么。见到冯子房和李贤,郭行真心不在焉地客套了几句,旋即借口旅途劳顿匆匆出了房间。此时,四道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狄仁杰面上。

“这案子应该只是普通的凶杀,没有经过太多谋划。”

短短一句话让李贤和冯子房同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和政治搭边的谋杀,或是诸如此类的勾当,无疑都是能够接受的。

“根据刚刚东岳先生吐露的情况看,他最后一次收到张道士的信是十天前,其中并无异状。而我审问了至虚观上上下下的道士,都说张道士从十天前开始,行踪有些诡异,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而与此同时,观内到晚间就常常有风吹草动,由此可见,寻仇的可能性很大,而一个服侍张道人的道童声称,十几天前曾听到张道人和人争吵,那个人自然是嫌疑最大。”

李贤虽然不善于破案,但毕竟曾经看过很多离奇古怪的破案故事,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问道:“那么井下的呼救声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却是冯子房代答:“差役昨天在至虚观附近的一个荒屋发现了一件沾有青苔的衣服,另外道观的一处墙头有攀爬痕迹,甚至还留了一些血迹,所以说,在打捞尸体之前,或是有人救援,或是自己设法,总而言之,发出呼救声的那个人抢先逃了。”

“差役正在调查张道士交往的那些人,只不过大多是些朝廷官员,实在有些棘手。”即便是狄仁杰,此时也露出了一丝难色,“那些人一听张道士死了,全都矢口否认和他有什么往来,不得不说,这第一批前去调查的差役,还是差了些火候。”

这话一出,他立刻觉得有些失言——人是洛阳县衙的人,如今洛阳令冯子房就在旁边,这不是指桑骂槐说人家的部下是饭桶么?

他正想解释两句,却只见冯子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这新官上任,下头的差役还不能如臂使指,自然是不中用的居多。”与此同时,冯子房便在那边苦巴巴地看着李贤,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冯子房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李贤哪里会不清楚。他本想安慰几句,忽然只见狄仁杰的炯炯目光锁定了自己,顿时心中叫糟。这几天上窜下跳,他竟是忘了狄仁杰是个绝顶聪明人,一开始还能相信他的鬼话,但久而久之,不发现破绽才是怪事!

果然,在这当口,狄仁杰忽然笑道:“周小弟,你年纪轻轻,办事却如此得体,真是令我佩服得紧。”

第二百七十四章 笼络狄仁杰需要的代价

狄仁杰不是傻瓜。

能够举明经及第,能够在小吏的诬陷下顺利赢得了阎立本的信任,从而得到举荐,他自然不止是徒有虚名。除了经验阅历还有些缺陷,他已经颇有名吏的风采。

虽说起初以为李贤只是出自名门的世家子弟,但几番交往下来,他心头的疑窦早就渐渐大了,而此次的案子更是让他产生了更多的怀疑。洛阳令冯子房位居正五品,怎么可能如此信任一个晚辈,甚至就连刚刚的郭行真,也在言语中表露出对这位周公子的盲目信任?

疑心一起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这道理李贤自个也知道。他当然可以另辟蹊径换一套说法,而且短时间内必定不会露馅,可是,狄仁杰是普通人么?将来若是再次拆穿,要弥补就更难了。罢了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先撕掳开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便朝冯子房打了个眼色,这位最会察言观色的洛阳令赶紧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当然也没忘了顺手掩上房门。此时,李贤方才笑嘻嘻地向狄仁杰拱了拱手:“狄兄,先前瞒骗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便是沛王李贤。”

沛王李贤!饶是狄仁杰已经充分估计到对方可能是皇室宗亲,这时候也难免吓了一跳。无论是在长安还是洛阳,他只要出去逛,就总能听到有人在说沛王如何如何,想不到便是这个和自己称兄道弟毫无架子的周睿!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狄仁杰立刻恢复了淡然的面孔。虽说和皇子搅和在一起不符合他一向为人处事的标准,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是他自己逞能方才招惹上身的,自然不可能轻易甩脱。而见李贤照旧一如既往地笑着,他不禁轻叹了一声。

“下官不过微末小官,居然承蒙沛王殿下如此看待,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和你是多大的官没关系,想必狄兄也听说过我的脾气,合得来的,就算你不过是个司库小吏,指不定我也会去你家喝酒。若是合不来的,你就是请我,我也未必搭理!”

李贤一边说一边悠闲自得地在一边的座位上坐下,指着对面一副座头冲着狄仁杰一笑:“试问换了其他官员,看见一个民间姑娘为盗匪追杀,自己又没有大批护卫相随,能够去救人么?我之所以结交狄兄,其实最大的因素便是因为你救了人,这年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爱民如子,更何况是把自己都搭进去?”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毕竟,要是李贤真没听说过狄仁杰这个人,那么虽然会因为蓉娘的缘故多多照顾,但要像如今这样结交却不可能。但是,狄仁杰却觉得这话很实在——他不过从七品的小官,不值得别人花多大的力气拉拢。

然而,相信了这番话,却不代表着狄仁杰就真的心无芥蒂。从此次李贤的表现来看,外头那些评价就很值得商榷了,至少,这位沛王绝对不是不懂政事。而在太子早立的情况下,出现这样一个亲王,一个不好就会重蹈当年太子承乾和魏王泰争储位的情景。

他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一旁一直在关注他神情变化的李贤却忽然发话了。

“其实这一次倒是我连累了狄兄。”一句话出口,李贤便看到狄仁杰脸色剧变,不禁暗叹这语出惊人还是有用场的。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说,“父皇身体一向不好,所以国政有的时候交给母后,有的时候就由太子五哥监国,原本顺顺当当。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朝中派系之争从来没有断过。比如先前的李义府,再比如现在的……”

他故意顿了顿,含含糊糊把话头带了过去:“其实,花钱请托的人未必就一定无能,只是难抵此种陋习的诱惑,实在是可悲可叹。这案子事小,却只怕有心人利用,唉!”

短短一番话暗示了好几个意思,李贤便眼见狄仁杰一张脸死板着,但眼神却在那边不停地闪烁。显然,狄仁杰就算再敏锐,在这种消息闭塞的年代,怎么也不可能获取比他李贤更多的信息,所以压根不会想到某些结果。当然,如果眼前他对面的是五十岁的狄仁杰,那么,他根本不用费口舌了,那绝对是又一条老狐狸。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是朝廷官员都能公而忘私,则天下无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