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屈突仲翔也忽然嚷嚷了一声:“六郎,今年也该洛阳流行六郎冰了!”

李贤嘿嘿一笑,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因着去年冰食热销,他早就嘱咐贺兰周在冬天的时候多多藏冰,一来可供他自己夏天取用,二来也可以卖钱。而贺兰周那老头向来是行动派,临行之前就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在洛阳城的二十个地窖中,全都塞满了冰块。

“放心,今年夏天你们要吃多少冰食都没问题!”

此言一出,不但李敬业四人无不大喜,就连李绩也不禁莞尔。他用那双昔日拿剑的手摩挲了一会身下那玉石躺椅,心中既得意又自豪。收了李贤这么一个徒弟,但有新鲜玩意他往往是第一个享受的,比天子都还早些——他当然不会知道,李贤完全是拿他当成试验品了。

一伙人正在那边说得高兴,外头忽然飞一般地窜进来一个仆役,一站稳便朝李敬业等人杀猪抹脖子似的做手势,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屈突大小姐和贺兰小姐来了!”

哗——

几乎是一瞬间,李敬业四个人如鸟兽散,跑得无影无踪。贺兰烟他们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最多使使小性子,那是无所谓;但这位大姊头……要真的打起来,他们四个怎么也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女人,问题是,屈突申若在长安城的贵妇圈子里实在是名头太大了。

屈突仲翔是屈突申若的弟弟,那是肯定被吃得死死的;李敬业名义上还得叫屈突申若一声师姑,李绩又绝对不会帮他;程伯虎和薛丁山的老妈都和屈突申若交好,天大地大母命最大,他们哪里敢招惹这一位?

自从上一次和大姊头发生过那什么之后,李贤便感到如今屈突申若出现的时候似乎总经过盛装打扮,当然,小丫头也似乎更加眼波流转妩媚动人,仿佛在较劲似的。此时此刻,站在李绩身边的他看着那边悠悠然行来的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心中暗自赞叹。

小丫头的绝色是不必说的,自从两人有了合体之缘后,原本的那一点青涩也全都褪了去,如今那勾魂夺魄的艳光足以让每个男人为之倾倒;大姊头就更不用说了,那种漫不经心中流露出的高傲,那种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疏离,对于每个男人来说,那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一身紫红色道袍的贺兰烟上来便笑嘻嘻地先向李绩问了好,然后才斜睨了李贤一眼;至于屈突申若却是一视同仁,叫了一声师傅,又唤了一声六郎,这才笑道:“要说上次我到洛阳,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但见坊间高门大宅无数,都觉得几乎不认识了。”

两人在长安住的是至德观,如今既然到了洛阳,就住在定鼎门大街旁的观德坊云虚观中。不过,无论是屈突家还是贺兰家,在洛阳都有大宅邸,就是真正穿了道袍住进家去,也不会有人敢说半个字。

李绩歪头扫了扫李贤,又看了看面前的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心中忽然一动。屈突申若名义上是他徒弟,但因着她武艺早就有成,他不过是略微点拨一下;贺兰烟当初的双股剑都是他教的,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看如今这架势,李贤迟早会一个个吃抹干净,也不知要让多少世家公子哥捶胸顿足。

想到这里,他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旋即懒洋洋地道:“申若,贺兰,你们若是有闲不妨陪六郎好好练练,这天热了人容易犯困,我先回房去小憩一会!”

李绩这一走,贺兰烟顿时逮到了机会,冲着李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占据了李绩刚刚的位置。倒是屈突申若轻眉一挑,坐在那躺椅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端详了李贤一会,忽然迸出了一句话:“我昨儿个去徐家串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徐婕妤的侄女徐嫣然。几年不见,她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艳光照人,更难得的是饱读诗书,不逊于昔日徐贤妃。”

徐嫣然?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贤正心里嘀咕的时候,忽然只觉大腿根一痛,见小丫头死死盯着自己,手上还在使劲。没奈何之下,他只得拍了拍她的手,沉思了一阵方才问道:“那么据申若姐你的意思,徐家会不会把人送进宫去?”

贺兰烟被李贤的问题惊得目瞪口呆,那只手立刻就松了。而屈突申若却仿佛意料中那样,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徐家是,原本不至于这么做。但是,只要徐婕妤常常让侄女进宫陪伴,若是陛下下旨采纳,这对于他们来说面子上就过得去了。六郎你是皇子,难道没有见过徐嫣然么?”

对于这个问题,李贤也倍感郁闷。别说徐嫣然,就是徐婕妤,他之前也没见过几次。他是皇子,没来由在皇帝老子的后宫中兜来转去算怎么回事?他眼下需要考虑的是,这仅仅是徐婕妤要借侄女固宠,还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或是干脆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帝王之家,果然是最最乱的!

三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屈突申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一会,此时,贺兰烟终于忍不住了。虽说以前不怎么懂朝廷大事,但跟着屈突申若厮混了这么久,她也不至于不长见识,自己家的荣华富贵是从何而来,她比谁都清楚,更何况她和李贤的关系?

“要不要我去对外婆说一声,让她到洛阳来?”

荣国夫人杨氏此番原本是要同行到洛阳来的,只是因为行前突感风寒方才耽误了,便索性决定到时和武后同来。虽说知道老外婆不是省油的灯,但忖度老妈给自己派来了阿芊这么一个情报处长,自己能够运用的资源并不在少数,李贤便摇了摇头。

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一步,与其自乱阵脚,还不如好好看看别人的动作。再说了,上官仪刘祥道不过是顾忌武后干政,武后如今一心安胎不干政了,这些人还能用什么借口?至于那个目的不明的徐嫣然……没有亲身体会过后宫争宠手段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翻起风浪来?

“烟儿,这些事情你不用太担心,凡事有我。”

出乎他意料的是,往日只要这句话就必定安心的贺兰烟却咬住了嘴唇,旋即一字一句地道:“申若姐姐每每能够帮你那么多忙,我也不能每次都看着你一个人辛苦。”她忽然抓住了李贤的手,语气中流露出无比的坚决,“贤儿,我迟早都是你的妻子,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名分,你也一定得让我帮忙!”

这小妮子!李贤只觉得手被小丫头攥得紧紧的,一抬头却远远看见屈突申若已经回返了来,看那表情,仿佛是知道贺兰烟正在纠缠着什么。此时此刻,他便干脆俯下身在小丫头耳边交待了几句,最后又开了个玩笑。

“放心,那徐嫣然就算再漂亮,如何及得上你和申若姐?”

最后几个字异常大声,即使屈突申若耳朵再糟也听得清清楚楚,面上立刻闪过一丝异样。见贺兰烟喜滋滋的,她不禁摇了摇头。

不管是她屈突申若还是贺兰烟,抑或是李焱娘殷秀宁等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非但不属于五姓,而且还算不得名头最高的那一等世族。徐家虽然看似在本朝不显,却和博陵崔家世代联姻,是真正的书香仕宦门第,远非她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可比,徐嫣然更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风情。

对于美女来说,要真的做到一枝独秀,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君臣齐贺乔迁喜,徐家有女名嫣然

东都一百十三坊,由于洛水横穿东西,再加上沟渠众多的缘故,自然不能像长安城那样左右对称整整齐齐。里坊有大有小,居民有多有少,最最紧俏的就是定鼎门大街左右的十二个里坊。能够住在这里的大多非富即贵,但是,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宰相大臣,谁的宅子都及不上某人。

哪怕李绩在东都有两座宅子,其中一座位于通济渠边,属于紧挨南市的黄金地段;尽管许敬宗的宅子在修业坊中占了四分之一的地盘;尽管武后把整个积德坊——也就是大隋第一臣杨素的老宅子通通送给了荣国夫人杨氏……所有这些都及不上李贤那座宏伟的宅第。

没错,那就是位于定鼎门大街右侧,占据了整个修文坊,占地超过四百亩,把坊门做成了家门的沛王第!虽然只完工了不到一半,但在李治的默认之下,李贤如今可以随时在这里住上一晚,顺便监工——这监工两个字当然是阿芊说的。

在这位武后亲赐情报处长的帮助下,李贤首先就把这次带来的四个昆仑奴安置了进去,另外又去采买了一批奴婢,雇了一个管家,总算是把沛王第的门面先撑了起来。然而,这房子还剩大半没有盖好,偏生就有人自个送上门来说要贺乔迁之喜,让他禁不住一阵胸闷。

换作是李敬业这几个好事的,他早就把人赶了出去,但是,面对这些人,他却只有殷勤招待的份——计有宰相三人、国公五人、将军三人……附带皇帝老子一个!亏得他一直认为天子就当垂拱九宸凛凛然而治天下,谁知他老爹仿佛是溜号成瘾,这次居然把浩浩荡荡一群人都带到他的新家里头了!

李治今儿个心情极好,虽然前些时候假称犯了风疾,但他其实身体很有些好转,所以才会一时兴起拉上一个微缩政府班子跑到儿子这里来找乐趣。此时此刻,他乐呵呵地用扇子敲了敲李贤的肩膀,笑容可掬地问出了一句话。

“贤儿,你的新宅子还满意么?”

李贤眼珠子一转便苦着脸答道:“这宅子好大,儿臣只恐怕以后会在自个家里迷路!”

“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厅堂中便响起了一阵笑声,其中自然是李治这个皇帝笑得最是响亮。好容易止住了笑,他便指着李贤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只要你少喝几杯,哪里就至于在家里迷了路?要说在定鼎门大街上开宅门的人,这整个东都你是头一份!”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李贤当然知道这不止是地契的问题,这恩遇还是一个态度问题。有了这座无以伦比的大宅子,便说明他在皇子中深受宠爱,那么也不至于有宵小在暗中图谋什么。

当下千恩万谢过后,他又涎着脸道:“莫说这宅子如今还没完全修好,儿臣须得在宫中常住,就是这宅子修好了,儿臣也会时时回宫小住,探望父皇母后和五哥尽孝不是?”

李治闻言自然是眉飞色舞,许敬宗当即抢在前头盛赞李贤懂得孝道,他这个元老重臣一开口,别人当然不会放过,几位国公更是在卢国公程处默的带领下连声附和,把李贤夸得填上少有地上难寻,就连老喜欢在人前板着脸的上官仪也露出了笑容,陪着一起赞了两句。

招待不可无酒,美酒佳酿一上,觥筹交错之间,君臣之间渐渐就少了些拘束,毕竟,今天能够跟着皇帝一起出来的,全都是些亲近大臣,再加上外头既有羽林军精锐护驾,又有金吾卫巡街,而且修文坊离着皇城没多远,就是回宫也不过一溜烟的事,所以不用担心安全。

李贤亲自给李治斟了一杯,便有人在旁边起哄说要看歌舞,这不禁让他有些狼狈。要说歌舞伎那是各家王公大臣的必备,问题是他这宅子还有一半在修建,这如今不过是刚刚把半边收拾出来能够住人,第一批人手刚刚到位,哪里来的什么歌舞伎可以待客?

“嘿,外头谁不知道沛王李六郎是最最风流的,爱醇酒爱美人,没几个绝色陪侍怎么行?”程处默仿佛是喝多了两杯,舌头已经有些大了,大手一挥便在那里嚷嚷道,“赶明儿我让伯虎给你送上四个,包你满意!”

“卢国公既然这么大方,我家里倒是也有两个拿得出手的,却是曾经的高丽贵女,收作私房想必最妙。若非沛王殿下,我可是不肯忍痛割爱的!”

说这话的正是许敬宗,他一面笑吟吟地向李治敬酒,一面在那里眯着眼睛看李贤,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里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说,我家的女人肯定比程家的好。

这一文一武起了个头,其他人顿时也加入了鼓噪的行列,除了边上的三个人。李绩这个为人师表的不好随便乱插话;上官仪自诩正经,此时便在那里自顾自地饮酒;薛仁贵虽说和李贤交情不错,但要说送女人他还不够资格,再说他也不认为眼下的李贤真的乐意他那么做。

李贤几乎被程处默和许敬宗的“好意”弄得背过气去,这两位都不看看什么场合么?可一转头去瞅老爹,他便发现李治已经有些醉眼迷离,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在那边满脸兴高采烈,甚至自己也忽然拍了两下巴掌。

“众卿对贤儿如此厚爱,朕这个做父亲的若是小气,岂不是让他们比下去了?”李治把手头的酒杯重重一搁,旋即低喝一声道,“王福顺!”

一直在旁边小心服侍的王福顺乍听得这句,整个人顿时一激灵,赶紧上前躬身赔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贤儿还得在洛阳宫里头住着,侍奉他的那些宫人一时半刻不能调拨到这里来。你到洛阳宫里头挑一挑,十四岁到十六岁的良家子中间,选上几十送到这里来!除此之外,三十岁到三十五岁的稳妥宫人也选上一批,总而言之,不能让朕的儿子没了人使用!”

除了感慨自己的老爹实在大方,李贤已经找不出其他的说辞了。好在是王福顺去挑人,配合阿芊,他不至于担心自己的家里头多了一批内奸。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四周的目光充满了灼热和羡慕,显而易见,大家也被李治的大手笔镇住了。

这年头皇帝确实常常下赐美女给臣子,但一般不过一二人,哪有一下子赐个几十上百的?能进皇宫的宫人都是在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质素自然上佳,所以,就连一向不注重女色的刘祥道也差点右手一抖翻了杯子,更不用说几乎想把李贤吞下去的程处默等人了。

“儿臣拜谢父皇!”

李贤终于合上了自己的嘴,赶紧趋前拜谢,而就在这个时候,厅堂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报——周王殿下来了!”

话还没说完,外头一个人影便一头扎了进来,还没站定就嚷嚷道:“父皇好生不仗义,前来贺六哥乔迁之喜也不拉上我!大家都有礼,我也有贺礼送给六哥!”

看到李显,李治李贤固然是笑呵呵的,其他人却有的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的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更有人则在暗地里偷笑了起来。如果说李贤只是偶尔胡闹,那么,李显就是常常胡闹。

这位周王殿下年纪轻轻,就是坊间最最出名的斗鸡王爷,几只鸡端的是爱若珍宝,看的比什么都金贵。纨绔子弟喜欢的他一样不拉,纨绔子弟不喜欢的他一样不碰,整一个荒唐王爷,能送出来的礼就可想而知了。

听说李显是来送礼的,李治顿时好奇了,当即问道:“你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六哥?”

李显嘿嘿一笑,神情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自豪:“六哥你不是喜欢吟诗么?今儿个我送的就是一本诗集!嘿,你大概想不到吧,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又去找了王子安帮忙,这才好容易把你那些诗都整理齐全了!另外,你不是老叨咕什么美人如画么?我缠了工部尚书阎大人三天,终于磨来了一幅美人图!”

这前头的话听着还好,听到最后一句,李贤终于忍不住一口酒全都喷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厅堂中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席间乱成了一团,就连李治也笑得岔过了气。要知道,阎立本善于画画是本朝出名的,问题是,等闲人绝对不会缠着一位工部尚书要什么画,也只有李显这样的半大孩子又是亲王才可能做这种事。

当即,诗集的事情就被搁在了一边,大家聚拢来一起欣赏倒霉的阎立本被李显讹诈的画来。只见那画像上赫然是十几个美人,每个美人的旁边都有一首小诗,有西施貂蝉王昭君谢道韫等等,虽说极尽艳丽,但毕竟不是如今能看到的真人,众人兴致顿时落了一半,而就在这时,李显忽然石破天惊地又道出了一句话。

“话说回来,我也知道阎大人这幅画是敷衍我的,所以我走的时候悄悄从他的书桌上拿了另外一幅,那才是顶尖的美女!”

他一面说一面展开了另一幅画卷,而李贤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为其中那位美人吸引了过去。天姿国色也就罢了,画像毕竟不是照片,难以看出真正的形貌,最最重要的是,画像底下赫然是三个小字——徐嫣然。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街窥美人,回首又见伊人

定鼎门大街是东都洛阳第一大街,从定鼎门直通天津桥,直至端门,宽达一百步。李贤的沛王第便是面朝定鼎门大街开的宅门,所以这是他出门的必经之路。

大街两侧各有四行隋大业年间栽种的樱桃、石榴、榆树、柳树,历经数十年沧桑,当初的小树早已是绿荫如盖,最大的竟是两三人合抱那么粗。虽然这绿化条件已经是顶尖的,但数年前李治派人整修洛阳城的时候,又在旁边补种了两排槐树和柳树。这初夏时节,四处都是郁郁葱葱一片绿色,一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既然定鼎门大街号称天街,两边的绿树下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小贩,中间的御道上是空的,两边的道路上头才是官员和百姓走的。如今皇帝驾幸东都,但只见高头大马上尽是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百姓们自然都避了往一边,让着这些形形色色的贵人。

此时此刻,李贤便和张坚韦韬盛允文站在一棵高大的柳树的树荫里,眼睛紧盯着对面那扇坊门。那一天老爹李治带着一大批人来他的新家喝酒,结果好事的李显偏偏带来了那么一幅徐嫣然的画像,这下可好,大家赞叹不绝,他自己更是看到李治两眼放光。

要知道,自从他老妈武后之后,宫里头的妃嫔虽然还有,但已经好久没有进新人了!

他端详着淳风坊的坊门,忽然朝盛允文打了个手势,待其上前便低声问道:“你确定今儿个她要出门?”

虽说只用了一个“她”字作为指代,但盛允文自是心领神会,连忙点了点头,旋即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这位徐家小姐对于道家典籍很感兴趣,所以每个月总有三天会去安业坊至虚观。只要出行,定鼎门大街是必经之道,大约还有一会就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路上忽然传来了连声叱喝,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树荫下的李贤来不及反应,便只见原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百姓纷纷朝两边躲避,更有甚者在那边大声嚷嚷了起来:“快走快走,肯定是那郝家的人来了!”

顷刻间,一行衣衫华丽的人从大街上呼啸而过,那速度端的是风驰电掣,一旦擦着点皮必定伤得不轻。只不过他们来得快亦去得快,不一会儿便没了影踪。这人一过,路上众人顿时大声议论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太杂,一时竟是听不清楚正在说什么。

李贤一使眼色,张坚立刻便上去随手抓了一个汉子过来,那汉子原本还在挣扎,见李贤一身贵人打扮,长得又俊俏,舞动的手脚这才停了下来,垂首毕恭毕敬地称了一声小郎君。

“这是怎么回事?”

“咳,小郎君不知道么?这是赫赫有名的郝家三郎君,都是郝侍郎的孙子!”那汉子说着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醒悟到自己有些失礼,赶紧面带尴尬地解释道,“自从御驾来到洛阳之后,他们便整天盛装出游,锦衣巡街穿巷,可是如今东都一景呢!”

东都一景……李贤忽然想到自己刚刚惊鸿一瞥中看到的一点形象,忍不住也大笑了起来。这锦衣华服纵然不假,可这郝氏兄弟的模样着实有些对不起观众,丑得有些过了还出来招摇过市,怪不得会被人笑话。

命张坚用几个铜钱打发了那汉子,李贤方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坊门。没过多久,就只见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行了出来,他正感到难以确定的当口,那马车边上的小窗忽然动了动,露出了一张脸。那秀眸在路上略微一扫,便再次隐去无踪。

虽然不过数息的功夫,但眼睛贼好的李贤却仍旧看得一个大概。不同于屈突申若贺兰烟等都带有胡族血统,那张脸仿佛有些江南的气息,轮廓无限柔和,仿佛从内至外都透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光彩。是她么?

“公子,就是那辆马车!”

听得盛允文这声提醒,李贤便点了点头,立刻招呼了张坚韦韬,旋即上马远远吊着。那马车行得不快,他也就刻意放慢了马速,谁知还未拐进建春门大街的时候,异变陡生。

驾——

马蹄阵阵伴着叱喝响起,刚刚一阵风似的卷过定鼎门大街的郝家一行竟再次从后头追了过来,径直从他身边疾驰了过去,马蹄激起的阵阵烟尘扬了他满头满脸。火冒三丈的他拿起袖子擦了擦脸,正想上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却只见那一行人忽然把前头的马车围住了。

“马车里头可是徐小姐么?今儿个天气正好,怎得不出城游玩,又去道观那种没意思的地方?”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跳下马来,便在马车前高声嚷嚷了起来,“我们刚刚经过至虚观的时候,听说里头闹了人命案子正不可开交,此时过去岂不是晦气?”

“郝大少,你又不是我们家亲戚,我家小姐去哪里和你什么关系!”

李贤此时已经是静悄悄赶上前去,在前头一棵槐树下停了下来,离那马车不过一箭之地,恰好能看得清楚。但只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撩开车帘张口便讽刺,不禁微笑了起来。有仆彪悍如此,这主人家大约也不可能弱质纤纤吧?

这话一抢白,那郝大少顿时脸色一阵难看,但仍旧耿着脖子道:“我可是为了徐小姐着想,这出行没来由撞着血光,当然是分外不吉!”

“郝大公子的提醒,嫣然感激不尽,只不过我和观主约好了,不去便是不恭。既然出了命案,自然有官府处置,我此去又有何妨?倒是大公子这大清早兜风如此横冲直撞,若是遇到了巡街御史,只怕也不是什么美事,就是对令祖的声名也是有碍的。”

一番话恰到好处地噎着了那位郝大少,李贤便看见他紫胀了面皮恼火地上了马,不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一群随从去远了。这时,他便只见一个女子从车帘中探出身望了望,随即又听到一声叹息。

宽摆曳地的紫红滚银边褶裙,同色的高腰圆领丝罗衫子,雪白的玉颈依稀可见。头上却只梳着简单的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支玉簪,脸上脂粉不施,素面朝天中却流露出一种慑人魂魄的容光。李贤正端详的时候,冷不防对方也朝自己这边瞟了一眼,目光正好打了个来回。

顷刻间的功夫,对方却已经重新缩了回去,车帘一下风光全无。见马车继续前行,他不觉哑然失笑,重新上了马。还未前行,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唤声。

“六郎!”

他回头一瞧,不觉眉头一挑讶异万分,来者竟是苏毓和卢三娘,再无别人相随。既然知道那徐嫣然是前往至虚观,他便暂时把这事情搁在一边,策马上去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这才笑道:“小苏这是往哪里去?”

听他叫得亲昵,卢三娘本能地一皱眉头,而苏毓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昨天正好接到爷爷的信,说是他的身子好多了,所以我就让三娘陪着去至虚观还愿。”

“那敢情好,原来我们正好顺路,我今天也是去至虚观!”

李贤正愁这么直接闯去至虚观太露骨,谁知苏毓忽然送上了这么个借口,他自是喜出望外,甚至没注意卢三娘越皱越深的眉头。倒是他身后的张坚韦韬默契地打了个眼色,同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而盛允文则面色不变,依旧凝视着那边渐行渐远的马车。

苏毓早就和李贤熟得不能再熟,听李贤这么说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便和李贤并肩策马而行。一路上李贤张口闭口都在问苏定方的情况,这又让苏毓大起好感,自是不会有任何隐瞒,临到最后又笑道:“爷爷的信上也问起六郎你,他说凉州那地方荒凉得很,不过好在有美酒,赶明儿他让人送两瓮给你!”

老苏做人真讲义气!

李贤闻言自是大乐,心中把苏定方好生夸赞了一通,这手中缰绳一使劲,身下坐骑和苏毓那匹马的距离顿时又缩短了两寸。

后头的卢三娘见此情景立刻上前几步,待要出声提醒的时候,忽然又住了口,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落在更远处的张坚则低声对边上的韦韬嘀咕道:“这苏大将军的孙女也不是好招惹的,还是殿下最最厉害!”

还没到至虚观门口,李贤便看到大堆百姓在那里张望,人群中议论纷纷。这时,他方才想起刚刚那个郝大少说里头出了命案,再一端详,原本的迎客道人无影无踪,旁边那辆徐家的马车倒是在,但看情况似乎只有马夫,大约徐嫣然已经进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苏毓见状一愣,而李贤朝三个亲卫打了个眼色,三人就全都装出了一幅茫然的模样,他也就顺势道:“不如让人去问问!”

最后一个问字刚刚出口,就只见一群官差气势汹汹地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个个都是气急败坏的神色,中间赫然有几个差役是他见过的,大约是冯子房从长安县带来的心腹。

看来,卸磨卸驴不止是他和老爹的专利!

第二百六十八章 美人未必无脑,小案子也能引出大麻烦

刚到地头,还来不及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在洛阳赫赫有名的至虚观中发生了命案,这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因此洛阳县新任捕头庞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赶到了这里。他是冯子房的心腹,至今又是孑然一身,所以冯子房调任洛阳便捎带上了他,他思忖大树底下好乘凉,生怕新任上司手底下不好混,自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可谁曾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位主儿!

“六……六公子!”

好容易把到了嘴边的殿下两个字吞回去,陪着笑脸换上六公子这三个字,庞原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一种力量。自家大人原本连长安令的位子都岌岌可危,如今虽说是平调,却还是颇见宠信,这是谁的功劳他这个心腹自然清清楚楚。甭管是什么案子,有这位沛王在,还怕解决不了?

“庞捕头,这次的案子就要靠你了!”

李贤随手用扇子在庞原肩膀上一拍,见其一下子露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不禁笑了起来,遂招呼身旁的苏毓一起进了道观。

这至虚观既然是洛阳的名观,自然是香客如云,此时此刻,除了那些前来上香的贵人不受影响之外,大批前来拜神的百姓都被驱赶到了院子的一边,足足有三五十人,惊惶、恐惧、不屑、讶异……什么表情都有。而眼尖的李贤在绫罗绸缎堆里头一下子就辨别出了那徐嫣然,但是,他旋即看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人。

狄仁杰、蓉娘还有霍怀恩,这三个人怎么也会在这里?

蓉娘看到李贤的时候也禁不住一愣,上次虽说已经把事情定下来了,但李贤硬是死抠着良辰吉日,因此她如今仍然算是待嫁之身。即使大唐并无规矩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可此时被李贤撞了个正着,她却忽然感到脸皮一阵发烫,就连起初听到出了人命案的惊讶也一下子忽略了。

卢三娘见四处议论纷纷,李贤又似乎和官差认识,愈发觉得这地方不可多留,遂建议道:“六公子,既然出了事,我就带大小姐先回去好了,毕竟此处人员混杂不是善地。”

李贤刚刚本就是借苏毓同行当作一个借口,对此原是无可无不可的,此时闻言只觉着卢三娘在顾忌什么,却没打算反对。谁知苏毓却忽然抢在了前面:“三娘,你当初可是真正杀过人的,这点小事算什么?若非上次观主惠一真人为爷爷祈福,只怕爷爷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过来,这改天再来怎么行?”

平素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苏毓这么顶回来,卢三娘自然无法,只得斜睨了李贤一眼。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目光,李贤倒是觉得有些奇了——这是人家小苏自个的主意,瞪他做什么?

见一帮差役呼啦啦地全都消失在了后院,李贤遂上去和狄仁杰蓉娘霍怀恩打了个招呼,顺便偷瞟了旁边的徐嫣然一眼。只见伊人旁边赫然是一个老道,大约就是观主。这老道面上虽然苍老,头发却一片乌黑,一眼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和某位号称活了百岁却像邻家老爷子的袁天罡大不相同。

李贤既然开口探问情形,狄仁杰便回头望了一眼后院门口如临大敌的差役,旋即郑重其事地道:“听说是有人在井边的时候听到里头有人呼救,找人过来的时候却打捞出了一具尸体,如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那道士已经被看押了起来,井中人据称是观中看管库房的道士。至于其他的,我就暂时不清楚了。可惜,我这个还未上任的并州都督府法曹管不上洛阳的事。”

狄仁杰嘴里这么说着,脸上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更是隐藏不住。而李贤心中更清楚,狄仁杰之所以那么出名,与其说他是大唐名相,还不如说是他断的那无数案子——当然,那大概是对方在并州都督府法曹的位置上呆过之后的事了。

他正琢磨着该不该把狄仁杰带进去,看看能不能整出个狄公案第一回,旁边的徐嫣然却忽然好奇地朝这边看来,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到了狄仁杰身上,旋即竟是撇下那观主模样的老道走了上来。

“刚刚观主说这里前几天就有些风吹草动,夜晚更是不时有动静,难道这位大人不以为是盗匪所为?”

“盗匪?若是盗匪,那么杀人之后当尽快逃脱,根本不用毁尸灭迹。”狄仁杰闻言自是晒然一笑,见其他人都在盯着他瞧,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逾越,“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洛阳县既然已经出动了精锐官差,冯大人也是能吏,这案子大约很快就能破了。”

冯子房是能吏,观风色识时务倒是不错的,办事也有一套,可问题是,其他事情能干,这断案上就难说了!李贤正嘀咕的当口,只见门口又是一阵骚动,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冯子房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六……”

不等这家伙开口,李贤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很是恭敬地称了一声冯世叔,然后一把将冯子房拉到了一边警告了一番。无论是狄仁杰还是徐嫣然,他都绝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唯一的变数就是苏毓……咳,刚刚他为什么不撺掇两句,让小苏跟着卢三娘回去呢?

正如李贤所料,冯子房确实不怎么擅长破案,不过当县令不会破案的多了,否则手下的捕头是干什么吃的?甚至于这么一小件案子,他根本就不必亲自来。

问题是,他这一次带来的心腹虽然有好几个,可偏偏唯一一个还擅长断案的是长安人,不想离开京城;而前任洛阳令留下的人他又不敢尽信。刚刚闻听李贤在至虚观他便匆匆赶了过来,一路上还在思忖怎么找两个断案高手帮忙,谁知竟可可地撞上了一个即将赴任的法曹。

李贤把情形一说,当下冯子房便立刻有了主意,上去客客气气地称了一声狄大人。

狄仁杰从汴州判佐擢升到并州都督府法曹参军,品级一下子升到了正七品下,但是洛阳令可是正五品上,就是下州刺史也不过比洛阳令高一阶,而他则是足足差了五阶。此时见冯子房如此客气,他亦不敢失了礼数。等到冯子房拐弯抹角把意思一说,他立刻回头去看李贤。

对方居然肯让他这个外人插手?

对于狄仁杰的疑问,李贤只是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今儿个原本是追踪徐嫣然来的,但既然无巧不巧撞上了这种事,又正好有狄仁杰在,那么,不妨就好好现场观摩一下“神探”的本事吧!

于是,在冯子房的陪同下,狄仁杰顺理成章地进了戒备森严的后院,然后附带跟屁虫若干——李贤苏毓徐嫣然。至于张坚韦韬盛允文霍怀恩,则是被李贤留在外头陪伴蓉娘了,徐嫣然那个侍女和卢三娘也不情不愿地留在了外头。

眼看狄仁杰和冯子房上去查看询问情况,李贤干脆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边的树下,望着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发愣,至于所谓的杀人案则完全没放在他的心上。

不管是什么太平世道,这种凶案总是难以避免的。既然是司库的道士,不是和人里应外合监守自盗从而黑吃黑,要么就是知道了别人不该知道的事被灭口,抑或是情杀仇杀或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缘故。

“总之,不过是杀人,和朝廷大事没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他难免就嘟囔了一声,谁知旁边的苏毓没注意,再旁边的徐嫣然却耳朵尖,忽然插口道:“周公子,据我所知,这司库的张道士和朝廷不少官员关系密切,这至虚观能够如此兴旺发达,也多亏了他的经营有方。惠一真人虽是观主,却向来是不管事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李贤头皮发麻,敢情这又是一个政治掮客?要真是徐嫣然说的那样,这什么张道士指不定就为那些朝廷官员充当着中间人,搞不好还有什么政治献金或是洗黑钱的丑闻。他娘的,一个道士就不能消停一点么?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到了眼下还在洛阳没有跟来的郭行真,巴结皇帝皇后和结交朝廷官员,如今的道士还真是混得滋润。

“怪不得洛阳城中有那么多道观,原来都是这么兴旺发达的。”苏毓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兴旺发达四个字更是加了重音。但她很快想到了惠一真人上次为自家爷爷祈福的情景,遂把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好半晌才轻叹了一声,“果然是无孔不入。”

一男两女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很快就都沉默了,远望着那边的狄仁杰冯子房外加一帮差役忙忙碌碌。但很快,冯子房便一个人走了过来,临到近前微微一顿,这才笑呵呵地道:“想不到小……小六你今天居然和苏大小姐一块来了这地方,对了,这位是……”

一句小六费了冯子房九牛二虎之力,出口之后,他后头的话顿时顺溜了。只是,苏毓他虽然认识,徐嫣然却还是第一次见,不免稍稍有些好奇,同时羡慕着李贤的好运。

面对这位新任洛阳令,徐嫣然盈盈行礼道:“家兄右散骑常侍徐坚,妾身徐氏嫣然,拜见冯大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麻烦大了,老妈不在儿子发愁

冯子房这个洛阳令自然属于消息灵通之辈。那天李治带着文武班子驾临沛王第的消息只是在很小的一个圈子里流通了一圈,但是,他愣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一个风声。对于这位能够让工部尚书阎立本绘画肖像,又让天子和众多大臣为之赞叹的美女,他是打心眼里感到戒惧。

能不戒惧么?当今那位皇后的手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当初长孙无忌那帮人何等厉害的角色,还不是说连根拔起就连根拔起?就连皇帝……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的天子时而有情时而无情,今儿个说你是肱骨是爱妃,谁说得准明儿个是什么下场?

因此,徐嫣然三个字一入耳,他着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旋即面上的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但灿烂之中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敬而远之,没说几句便把李贤一把拖了过去,刚才的笑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殿下,这地方乱得很,我刚刚也没注意你把两个女人带了进来,还是让她们走吧!”

李贤却知道刚刚冯子房分明看见了苏毓和徐嫣然跟着他进来,现如今突然改口,很显然,这家伙是听说过当初那档子事了。他若无其事地朝徐嫣然那边瞥过一眼,见冯子房的脑门上已经是一层油汗,便笑着安慰道:“放心,我是和小苏一起来的,和她不过是偶遇。至于那些传言,你且不必放在心上,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贤的解说让冯子房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但仍然有些不安。右散骑常侍徐坚虽说没什么实权,但毕竟官阶颇高,他要想将徐嫣然劝回去恐怕也不容易,也只能选择相信李贤了。他一面想一面朝那边的狄仁杰瞥去一眼,眼神中颇有感激。

不管怎么样,他这个洛阳令刚刚上任不满半月,狄仁杰言明此次若是破了案子决不居功,这自然让他万分感激。话说回来,沛王李贤看人的眼光真是不错,此人将来前途只怕不可限量!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他把自己也归入了李贤看人眼光准的实例。

李贤不是冯子房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这个目光变幻不定的家伙在想什么。只不过,如今冯子房的身份是他的“世叔”,他自然不好像以前那样没事勾肩搭背地套近乎,因此便撇下冯子房往狄仁杰那边走去。他这一走,冯子房固然是跟了上来,徐嫣然和苏毓也同时好奇地跟在了他后头。

“尸体浸泡已经超过三个时辰,脑后有击打伤,腰腹部有利刃伤,两处伤痕都可致命。而发现尸体的那道士发出惊叫是一个半时辰之前,照时间看来,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大。”

那仵作也是冯子房带来洛阳的心腹之一,自家大人吩咐什么都听狄仁杰的,他验尸之后便把一五一十对狄仁杰禀明了一切,虽然按理这些都是应该回到县衙验尸房之后再做的。说完这些,他便看见李贤苏毓徐嫣然站在狄仁杰后头,顿时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虽说是发生在名观至虚观的案子,但其实对真正的大人物来说无足轻重,这帮大少爷大小姐如此关注干什么?

李贤站在那里固然是屏息凝气,但另两位女子就未必了,若不是李贤的目光提醒,只怕苏毓在好奇心驱动下,就要把心里的一堆疑问全都问出来。至于徐嫣然则同样是秀眸发亮,显然,她的疑惑也不是一星半点。

狄仁杰的眼角余光早就看到了身后这三个,只是此时顾及不了这么多——当然更不怕这三位会给人通风报信。略一思忖,他便走到那仵作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得到回复之后便自顾自地去盘问那第一个发现情况的小道士。他这一让开,地上那具被水泡得浮肿起来的尸体顿时显露了出来,此时,徐嫣然和苏毓同时脸色大变。

李贤早就看到了尸体,虽然觉得恶心难受,但他毕竟是大男人,硬挺一下就过去了。因此,一看见徐嫣然和苏毓的表情,他就心道不好。须知女人的惊呼声分贝最高,这要是她们一叫起来,外头人非得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可。

尤其是心不甘情不愿呆在外头的卢三娘,肯定是第一个冲进来!

然而,让他颇感欣慰的是,苏毓和徐嫣然几乎同时第一个时间捂住了嘴。虽说胸口剧烈起伏,但那呜咽声愣是憋在嘴里头没出来。好半晌,两人才先后拿开了手,纷纷转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向前三步,堪堪来到了他身后。

“确实是司库张道人的打扮,只是这脸已经很难辨清了,指不定不是本人。我见过张道人两回,听说他天赋异禀,后脑有一块凸骨。”说话这的是徐嫣然。

“他的右手蜷曲得有些奇怪,似乎原本是捏着什么东西,但后来掉落或是被人拿掉了。”说这话的是苏毓。

两人的话一入耳,李贤先是一愣,旋即暗自赞叹了一声。能够顷刻间从恐惧中清醒,这两位的神经还真够坚韧的,苏毓还可以说是将门虎女,但出身的徐嫣然能够如此镇定,确实不可小觑了她。他刚刚也就隐约觉得,那人身上的衣服穿得有些古怪。

“这话待会对狄大人说,我对破案可不擅长。”

李贤回头对两人点了点头,目光在徐嫣然的面上多停留了一会,见其正在那里冥思苦想,不觉莞尔一笑。不得不说,这年头的女子不像后世那么温顺,他原本只以为徐嫣然只是才女,却原来还是挺有性格的。

不多时,狄仁杰便从对面的屋子中出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下台阶的时候甚至险些一个踉跄,好在身边的差役及时扶住了他。他也没来得及管这些,匆匆来到冯子房的跟前,拱拱手道:“冯大人,有些事情我想先对你说,可否找个方便的地方?”

冯子房此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笃定,因为从几个本地差役的口中,他已经得知这死去的司库并非普通的道士,因此颇有些头痛,对狄仁杰的信心也一下子降低了一半。此时闻听他如此说,他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朝李贤投去了一瞥,思忖片刻方才点点头道:“也罢,不过我还得带上我那个世侄,别看他年纪小,这鬼主意之多却是连我都佩服的。”

狄仁杰和李贤相识在先,虽然有些讶异,却并未提出反对。而李贤听到这一说,哪里不知道冯子房是存着大家一起下水的主意,嘿嘿一笑便答应了。他原本担心身后这两位出身文武的小姑奶奶会掺和进来,谁知苏毓和徐嫣然对视一眼,竟是同时默默不语。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跟在冯子房和狄仁杰后头往那边的空屋子,李贤心中却暗自嘀咕——苏毓貌似文秀,但她一向和屈突申若她们混在一起,刨根问底的习气绝对是相同的!至于徐嫣然……那也不像是一盏省油灯。坏了,他刚刚忘了提醒苏毓别泄露了他的身份,这丫头不会说穿吧?

但是,他很快就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了,因为,还没坐定,狄仁杰便开口说道:“刚刚那个第一发现者说,他来到水井边的时候,里头的人货真价实是活的,而且绝对不是司库张道人。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也就说明,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这种说法其他两人颇感不以为然,冯子房便第一个嗤笑道:“为己脱罪,不足为信。”

“但是,他说曾经试图用手去拉落井的那人,而且还扯下了一片袖子!”狄仁杰一面说一面展开了手中的一块布料,那布料颇有些磨损,上头还有一丝水渍,隐约能看出确实是蓝色道袍的一角。

见冯子房接了过去,他又补充道:“据我刚刚察看,尸体的衣服袖子上并未缺这么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