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完了!”

扔下最后一份公文,李贤终于想到了一个之前遗忘的问题——他老爹老妈送来了将领,送来了兵,甚至连李敬业阿萝都打包送来了,怎么就没有几个能派得上用场的幕僚?他自个也昏头了,当初程处默回去的时候,就应该让他把罗处机和那些昆仑奴一起送来的,好歹也能缓解一下公务如山的压力。

薛丁山茫然地抬起了头,看到李贤那边再无文书拿过来,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大印,继而长长吁了一口气。和程伯虎屈突仲翔相比,他勉强算是文武兼资,当然,这所谓的文武兼资和裴行俭那是差得大了。没来得及行军打仗就遇上了这样的繁琐事务,他自是有些吃不消。

“六郎,让契苾将军给你调些幕僚过来,或是在大都督府征召几个人,否则再这么下去,只怕你前线也不要去了,就在这对付这些公文吧!”

听到薛丁山这种建议,李贤不自觉苦笑了一下——契苾何力虽说是副帅,但行军打仗的事情还得主要靠这位老将,麾下的幕僚只怕不会多只会少;至于大都督府……官员都是定额,各司其职,至于那些书吏,谁知道会不会是无间道?

“殿下,雍王殿下!”

正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忽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紧接着,一个新进的亲兵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单膝下跪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礼:“洛阳来人了,说是殿下雍王府的属官,啊,听说还有陛下和娘娘的家书……”

前头一句雍王府的属官让李贤不禁一愣,满打满算,他当初那沛王府的属官统共只有三个人,如今就算晋封雍王,这人数也没增加过——姚元之一个,高政一个,罗处机一个。如今姚元之跟着他来到凉州,不会是剩下两个也跟过来了吧?老爹老妈的家书又是怎么回事?

满心嘀咕的他朝薛丁山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留在这里,先把所有的文书分门别类归好了,自己就随那亲兵往外走去。然而,等他到了大都督府前院,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一大拨人,差点没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为首的人,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虽然抹黑了脸,虽然胸前看不出那身为女性最明显的标志,虽然那站姿比寻常军人更挺拔更英武……但是,他可是和大姊头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认不出屈突申若?

吓了一跳的他在人群中继续搜索了一阵,最终没有发现贺兰烟和其他人的踪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见罗处机带着四个结实健壮的昆仑奴,旁边站着张坚韦韬霍怀恩,他便快步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罗处机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大小姐打着给殿下你送亲兵和幕僚的旗帜,陛下和娘娘无奈之下都准许了。”说这话的时候,罗处机显得很是无可奈何,却隐去了那群大姑奶奶小姑奶奶在家里兴致勃勃地展开大讨论,险些闹翻天的场景,“这二百亲兵都是各家精选出来的好手,就连司空大人还送了三个家将过来。”

略顿了一顿,罗处机便轻声说道:“司空大人说,虽说朝廷的方略倾向于海东,但因为殿下在西北,亦不会太过厚此薄彼,只需狠狠打就好!对了,小姚,小高和我这三个雍王府的光杆王府官也都高升了。我升了参军事;小姚因为跟着殿下你出来,升了王府掾史;小高则是掾属。对了,李敬业这回被临时任命为雍王府司马,归你调派。另外,许相公卸任了长史,此次陛下临时任命了裴炎。六曹参军事也全部配齐了,这次都跟着我来了,不少是你的熟人。”

短短一番话之中,那含义却是非同小可,李贤听一句心里掂量一下,到了最后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王府长史和司马因为品阶太高,并不轻易许人,这下子居然都补充上了,而且无论是裴炎还是李敬业都是青壮,论理是绝对提不到这样高位的。

他再扭头打量了一下那边一群文官模样的人,终于认出了所谓的熟人都是谁——除了裴炎之外,还有举了明经的陆为和杜元中,曾经得过他举荐的骆宾王和卢照邻,还有另外两个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如此一来,他曾经担心过的事情就全都解决了。

虽说到时回去之后不见得能维持这个王府班子,但就现在而言,这个阵容确实强大。就算骆宾王和卢照邻只是纯粹的文人,但担任事务幕僚还是称职的。

于是,李贤赶紧上去一一打过招呼,又命人赶紧把姚元之叫了出来。趁着众人乱哄哄忙着安顿的当口,他这才上去把屈突申若拉到了一边,劈头盖脸地问道:“你身上还有伤,跑到凉州来干什么?凉州如今可是大本营,进进出出的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夹杂在其中不方便!”

“我那点伤早就好了,成天捂在家里干什么!”屈突申若晒然一笑,对李贤气急败坏的口气并不在意。“陛下和娘娘都想多给你一些人,但若是都派了宫中高手,又怕别人闲话,我和焱娘她们自个凑了精锐家将,道是支援西北,外人就没什么好说了,顶多笑话你一阵罢了!至于我……除了你家里头那些熟人,这一路上走来,就是裴炎也没认出我,你怕什么!”

“再说,这些家将都是各家凑起来的,个个桀骜不驯,没有一个人镇着,只怕他们会把整个大都督府翻过来!这一路上若不是我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了,他们会这么老实?”

见屈突申若说得轻松,李贤不禁再次打量起了那些家将,果然发现这些人虽然个个站的和标杆似的,但其中不少都是鼻青脸肿,而那几个他认识的尉迟家和屈突家的家将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第三百九十一章 小李一枪服众,申若另有盘算

远道而来的雍王府属官立刻占据了凉州大都督府的半壁江山。虽然按照道理来说,李贤这个凉州大都督可以要求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大都督府中的各个职位,但是,既然老爹老妈都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当,他自然没理由作恶人,召来一干属官训示了一番,自长史崔温以下,顿时都兴高采烈地去了。

比起洛州并州之类的中原要地,凉州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边陲。虽说地处东西要冲的战略位置,但羌人一直就是莫大的威胁,所以到这上任的官员常有一句话,那就是脑袋别在裤腰上。武将还能有兵马随身护卫,文官就只能提心吊胆,期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中原。

人人自危的时候,忽然之间朝廷派了大军过来,西北要打仗,这意味着什么?打仗就有军功,军功就有犒赏,倘若能借此离开这地方,还能高升,谁会不趋之若鹜?

于是,大都督府的人犹如加了机油的发动机一样超马力运转了起来,而新上任的雍王府属官也是个个铆足了力气,那热火朝天的模样感染得上上下下的小吏也全速开动。裴炎原本就是不声不响的工作狂,再加上他这几年得天子信任,自有一种压服别人的魄力。于是,在他的带动下,李贤和薛丁山便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亲兵上。

都是各将门世家操练出来的人,战斗力自然不消说,可谁都不服人。然而,霍怀恩凭着那双拳头,再加上李贤拨给他的五个典卫,再一次把这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将教训了一顿。

可怜这些家将平素都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一路上就已经被屈突申若整得够惨了,偏偏这次更能打的霍怀恩忽然窜了出来,他们顿时再一次变得鼻青脸肿。此时,心怀不忿的众人顿时都想到了向“屈突诺”求助。在他们看来,这位屈突家的家将头子好歹是自己人,总比霍怀恩这个外人可靠。

此时此刻,大都督府的校场内便正在上演龙争虎斗的一幕,场中剑影翻飞,兵刃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四周观战的人起初还在那里呐喊助威,到最后看到精彩处,各自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原本尚存的那点子桀骜全都渐渐消失了。

而站在另一边的李贤也已经看得紧张了起来,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屈突申若的武艺得过李绩指点,但她毕竟是女子,不及男子气力悠长,又刚刚受过伤,霍怀恩正是最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剑法更是在杀人中历练出来的,久战之下,不免渐渐将她压了下去。虽说两边都是自己人,但李贤的目光还是在大姊头身上流连得更多,恨不得亲自鸣金把两人分开。

鬼使神差地,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猛地望了正在专心致志看两边对战的薛丁山一眼,开口叫了一声:“小薛!”

猛听见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薛丁山不禁为之愕然,见李贤正在往自己身上瞧,那目光很有些古怪,他便觉有些发毛,不觉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你的枪借我一用!”

“你要干吗?”

薛丁山猛地生出了一丝危险的预感,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莫非……莫非准备分开他们?”

李贤没好气地回了个白眼:“废话,若是让他们这么打下去,迟早一起趴下!霍怀恩也就算了,你可别忘了,那个屈突诺是谁!”

薛丁山瞅了一眼手中长枪,满脸不情愿地递了上去,忽然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了,英国公和我爹都曾经说过,治军虽以智,却不可无勇!现在正是时候,你下去一枪把他们俩分开,从今往后,看还有谁敢不服你!”

“知道了你也不用说出来!”

接过枪的李贤掂着这沉甸甸的分量,随手挥舞了几下,暗叹这幸好是李绩送给薛丁山的兵器,他平日练剑得闲的时候也没少练过。虽说此时此刻让薛丁山上场更加保险,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现如今只有一个亲王元帅的名头,若不能亮出一星半点本事,这次就算打了胜仗也是白搭。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登时感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从刀光剑影的校场中抽离了,翻腾的脑海亦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看手中那杆薛丁山的得意兵器,又看看场中剧斗不休的两人,再想想李绩平素练枪时的气势,他不觉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六郎,我知道你平日练剑的空闲也不是没和英国公学过枪,但别忘了一点——用枪当无坚不摧,择其气势最盛的一点一枪挑去,只求一往无前!下头那两人明显都疲了,你这一枪过去,他们应该就都分开了!不在力道,而在眼力,你练剑多年,绝对没问题的!”

什么时候薛丁山居然这么一套一套了?

此时此刻,李贤已经能够感到打斗中的两人那边传来的阵阵劲风,而算算距离不过十余步,凭着这枪的长度,只需疾冲数步便能马到功成。所以,听到薛丁山在后头的提醒,他更收敛心神,缓缓举起了那杆亮银长枪,眼睛锁准了那拼斗中的两人。

此时恰逢屈突申若和霍怀恩两剑再次相交,缠斗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正面交击过多少次,早就余力不足。屈突申若上回被霍怀恩救了一次,一直想挽回颜面;而霍怀恩一路上看屈突申若挑了那么多人,早就跃跃欲试,甚至把两人身份的差别都给忘了。正因为如此,一场原本该点到为止的较量竟是持续到现在。

“都给我撤手!”

觑着两人准备抽身后退再战的时候,一瞬间,李贤猛地暴喝了一声。随着这平地惊雷的暴喝,他猛地一振手腕,脚下生风连进数步,亮银长枪犹如毒蛇平地挺起,就只听叮地一声,屈突申若和霍怀恩手中长剑同时落地,更各自踉跄后退了几步。

要说单独迎战屈突申若或者霍怀恩任何一人,李贤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此时正值他们旧力未消新力未生的时候,他瞅准了这个空隙,自然是一枪建功。虽说如此,枪尖垂地的一刹那,他仍旧是心有余悸。

刚刚那蓄势已久的一击原准备击在剑尖上,谁知道还是偏了一寸许,幸好是上下偏了这么一点,若是左右偏离……怪不得老狐狸李绩有言在先,道是练枪最最不易,尤其是要练到潜龙出水,更是至少得十数年的苦功。

“殿下恕罪,某甘愿认输!”

屈突申若正发愣的时候,霍怀恩猛地丢下手中宝剑单膝跪下,心中不无懊恼。既然都占了上风,他早就该见好就收的,没来由得罪了那位大小姐,以后只怕少不了磨折!再加上李贤犹如神兵天降的一枪,更是把他争胜的心打消了大半。

从前他还不是打遍西凉无敌手,可到头来还不是不得正果?这年头,力不压人势压人!

眼看霍怀恩拜倒行礼,怔了好一会儿,屈突申若这才回剑归鞘,上前利落地行了一礼,话却是说得坦白:“霍兄剑术精妙,某不能及,霍兄这认输二字更是无从说起!某虽然技不如人,但不至于连输赢都分不清楚!若非殿下出手,只怕某败得更惨。”

直到这时,场边才响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喧哗。有感慨刚刚比斗精彩的,有认为两人都光明磊落的,有捶胸顿足于屈突申若失利的……但是更多的人却惊叹于李贤那平地一枪。平素认识李贤的几人便兴奋不已地是向周围人解说。其中,英国公李绩送来的那三个家将则是神秘兮兮地介绍李绩的魔鬼训练,把众人说得一愣一愣。

这一场比斗顺利化解,李贤便上前想要一手一个把人扶起,这还没使劲拽,屈突申若便自己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继而低声道:“还不趁着这工夫宣布结果?输了就是输了,我还不至于气量那么狭窄!”

李贤见霍怀恩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遂微微耸肩一笑,旋即高声宣布道:“刚刚的比武乃是霍怀恩取胜!我这亲兵如今刚好三百人,却是一团,正好设校尉一人,就由霍怀恩出任。旅帅和队正副队等职再行简拔。亲兵团中禁止私斗,违令者军法处置!以后若是有闲,每月可大比一次,较量武艺方略!”

挟着刚刚那一枪的余威,他这番话一说,下头顿时轰然应诺,再无半点异声。霍怀恩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得去安抚好一群下属,而屈突申若则觑了个空子和李贤一起出了校场。

一面走,屈突申若还一面开玩笑道:“跟着六郎你果然是有前途,这霍怀恩轻轻巧巧一个校尉就到手了!此番我出来,若不是焱娘压着其他人,荣国夫人又拦着贺兰,上官仪看紧了自己的孙女之外还让韦玄贞看好女儿,只怕来的人就多了!”

李贤不禁暗自庆幸,而屈突申若的下一句话,则是更让他愣了一愣。

“你这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也不多呆了。我有个表姨人在河州,明天一早我就走!”

虽说对于大姊头的不请自来很是头痛,但对她的雪中送炭,李贤心里自然是知道的。一听屈突申若要走,而且是去河州,他一愣之下不觉心中一动。不是他多疑,这其中必定有鬼!

第三百九十二章 弘化公主赠金刀

对于西北这一亩三分地,契苾何力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当初打过薛延陀,打过吐谷浑,打过东西突厥。作为一个铁勒人出身的大唐蕃将,比起那些土生土长的将领来说,他打仗的机会更多。毕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草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游牧民族的用兵习性,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些游牧贵族最最在乎的东西。

契苾何力在鄯州视察了一圈之后,坐镇凉州的李贤终于在裴炎等人的帮助下,把应该料理的事情都解决了,旋即把日常性事务丢给了自己的一群属官,带着李敬业和薛丁山,还有新鲜出炉的三百亲兵赶到了鄯州和契苾何力会合。

对于李贤的突然到来,契苾何力很有些意外。在他心目中,这位殿下自然是坐镇凉州更好,否则若是出了任何损伤,他绝对无法和帝后交待。话虽如此,旨意上并未明令李贤这个元帅不得随军出征,所以他虽说捏着一把汗,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人马都到齐了!”道出这句话后,他略略顿了一顿,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敌众我寡,这是不争的事实。虽说吐谷浑人未必肯为他们的吐蕃新主子拼命打这一仗,但亦不可不将他们算进去!眼下第一步就是先占了吐谷浑王城伏俟,把弘化公主和可汗诺曷钵送回去。这样一来,我大唐就占了大义名分。”

李贤端详了一下地图上伏俟城的位置,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伏俟城虽然是吐谷浑王城,但实际上离西海,也就是青海湖不远,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大草原,无险可守,但总归是王城,其象征意义不可忽略。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些资料,不禁问道:“伏俟城虽是吐谷浑王都,但我听说,其规制别说凉州,就是河州它也未必能及。若是吐蕃驱人来攻……”

“吐蕃人还不会为此大动干戈,他们要应付的是我大唐,一个不成器的吐谷浑可汗他们是不会理会的!”

此时没有外人,契苾何力说得异常直接,而旁边的独孤卿云和辛文陵亦为之莞尔。头一次与会的黑齿常之坐在一边,听到这话不觉晒然一笑,但旋即想到了自己当初辅佐的百济王同样可谓是不成器,脸上便掠过了一丝阴霾。

“占了伏俟城之后,我就和独孤将军便带五千轻骑继续前突。吐谷浑的地形我再熟悉不过了,吐蕃人远来是客,虽说吐谷浑可汗未必有心,我就权充一下主人,好好招待他们一下!”

这话说得风趣,室内顿时响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然而,李贤忽然想到寒冬日近,这西北原本就是冰川遍地,便把这一点担忧提了出来。毕竟,这雪境高原作战是吐蕃军的拿手好戏,对于唐军却未必吃得消。

“殿下放心,我这前军都是蕃兵,大多数将士都是昔日打薛延陀、征铁勒、伐东西突厥、讨吐谷浑……这大大小小的仗打得多了,这区区雪域高原算不了什么!”契苾何力自信满满地哈哈大笑,那斑白的胡须仿佛都翘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精神熠熠,“这天寒地冻虽然有不利的地方,但同时亦有有利之处,那便是西海结冰,我军可以从西海上直接踏过去!”

契苾何力这话一说,众人顿时更加兴奋。于是,按照当初和裴行俭商量之后的打算,契苾何力便定下了十月初八,也就是两日后出兵的日子。而等到众将纷纷散去,李贤仍反反复复地瞅墙上那张地图,眼睛只看着那块标着西海的地方。

见李贤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契苾何力不禁奇怪,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殿下对西海感兴趣?”

“这西海中间似乎有一座岛屿?”李贤指了指那湖心岛的位置,忽然转头说道,“你说这湖心岛上是否可能筑城?”

契苾何力被李贤的跳跃性思维吓了一跳,在地图上左看右看,忽然苦笑了起来:“殿下大约不知道,这西海乃是盐湖,其水咸不可饮,一应饮水都要从陆地上送,在湖心岛筑城更是花费巨大。而吐蕃军只有在结冰期的时候方才能够横穿西海,可每年结冰期最多不过三四月,其他七八月中,这城边不过是虚设。而且这地方除了罪人,谁会愿意戍守?”

人家都说得如此清楚,李贤自然只好讪讪地放弃,心中着实感慨那位在青海湖中龙驹岛上筑城的哥舒翰——单凭这性价比,契苾何力的话还真没说错。

吐蕃不可能增兵。

军中流传的这个消息让原本就渐渐高涨的士气更是平步踏上了又一个台阶。戍边比打仗苦,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戍边没有军功,而打仗却有!哪怕只是捞一个勋级回家,也比辛辛苦苦戍边十余年却捞不到半点好处强得多。

而与此同时,李贤趁着这两天的工夫,没少在闲着的时候带着自己的亲兵深入基层视察,更没少握个手外加亲切谈话什么的。而这年头小兵打仗往往只认识直属军官,除了队正这样的直接上司,其他军官基本上望眼欲穿也瞧不到,更不用说一个亲王了。

于是,有幸见到李贤的军士纷纷以讹传讹,到了最后,李贤为何会来这西凉之地的原因有了无数版本,甚至还有人吹嘘起了他的武艺超群军略如神。

在副帅契苾何力压根没想争功,其他人更没想到出来辟谣的情况下,李贤猛地变成了纵横睥睨的勇将名将,尽管他还从来没上阵打过仗。

十月初六,前中后三军便从鄯州出发,护送着吐谷浑可汗和弘化公主穿过以径结冰的青海湖,直奔伏俟城。正如契苾何力所料,吐蕃根本没有占据此城的打算,前军八百人和小股军队打了一会,对方就丢下十几具尸体跑得无影无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伏俟城就到了唐军手中。

而到了这座吐谷浑王都,李贤着实有些无语了。和众多中原小城一样,与其说这是城,还不如说这是堡来得正经。

这伏俟城四四方方,城墙倒是厚实,足足有十几米厚,但整个王城大约也就是两三百步见方,里头了不得也就能容纳军民千余人。然而,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把城门一关,凭借十余米高的城墙,外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当然,前提是游牧民族没有攻城的器具。

然而,这年头中原和草原高原各族战事不断,以和亲为名的技术交流也从未断过,中原有什么发明创造,几乎不用多久就能传到各族,更不用说原本就技术含量不高的攻城器具了。

对于能够重回故地,诺曷钵自是感激涕零,而弘化公主在回王宫之前,却把李贤拉到了一边,再次重申了一遍上次那名单上着重标出的贵族,最后更拿出了一把精致的金刀,郑而重之地塞到了李贤手中。

“六郎,这是可汗的金刀。横竖若是此战打败,他也没有再拿着这个发号施令的机会,我就向可汗讨了过来。若是俘获了吐谷浑贵族,你可以用这个向他们做出相应的保证,这是可汗和贵族盟誓时的标志,誓言神圣不可侵犯,他们若是归顺,也不会有太大的抗拒!”

对于弘化公主如此好意,李贤自然不会拒绝,真心感谢了之后便接了过来。掂了一下那份量,他骇然发觉,这确实是纯金所制,不禁暗叹昔日吐谷浑的富庶。而弘化公主亦为之轻叹了一句。

“你别看如今的王城如此萧条,昔日夸吕可汗建伏俟城的时候,此地曾经有不少汉民,更有儒生仕吐谷浑为官,沧海桑田不外如是。这金刀本是可汗随身绝不轻离,如今可汗却轻易拿了出来。六郎,此战就算吐谷浑复国,大唐也需得在凉州增兵,否则……”

否则之后的字不用说出来李贤也明白,而面对头脑清醒的弘化公主,什么安慰话也都是多余,因此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虽然号称是护送吐谷浑可汗可贺敦以及军民回来,但这次除了诺曷钵和弘化公主,还有两位王子,随行的吐谷浑人不过两百,剩余驻伏俟城的便是大唐精兵八百人。而急行军十几日的唐军只是休整了三天,便再次准备出动了。

与此同时,黑齿常之亦率所部三千至吐谷浑树敦城,与伏俟城遥相呼应,直指乌海。

老将契苾何力和独孤卿云带着程伯虎盛允文亲率前军五千人突进,而李贤带着吐谷浑可汗金刀,和薛丁山辛文陵坐镇中军,李敬业担任后军,三万余人从伏俟城出发。紧接着,契苾何力的前军一夜之间拔除了查卡盐湖边上的一个吐蕃营地,忽然无影无踪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武皇后惊流言,小贺兰说太子

和后世武将打仗需得把详细军略全部报知中枢相比,中枢甚至还会赐阵图干预战事相比,大唐向来没有这个习惯。自从立国之后起就没有断过东征西讨,用兵更讲究一个兵贵神速,自然不可能事事都交给兵部去决断。就如同此次西北用兵,信使抵达洛阳的时候,李贤和契苾何力都已经到伏俟城了。

时值初冬,洛阳城中的富贵人家已经开始渐渐使用炭火,一群闺阁千金中更是流行起了各式各样的披风帔帛和披肩。八月桂花飘香时酿的桂花酒也被拿了出来,南市中有名的几家酒肆常常都是弥漫着清香,既有学子,也有闲汉,都在议论着西边和东边的战事。

虽说辽东比西北来得远,但反而高句丽那边的消息更加详尽些。从泉男生如何被两弟相逼,到高句丽王怎么当的傀儡,再到百济新罗如何动兵,酒桌上的人们说得头头是道,但若是有人问起身为凉州道行军元帅的李贤如今正在做什么,便少有人能说出来。

因为要打仗的缘故,西域商人一下子锐减三四成,再加上契苾何力和李贤联手封锁消息,竟是没几个人知道这仗会怎么打。

别人不知道,洛阳宫大仪殿中的武后如今也正陷入了烦恼当中。她虽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任性,但却以为,给了他一个凉州道行军元帅的名义,李贤必定会持重一些,谁知道他居然变本加厉,竟是跟着契苾何力上前线去了!

“娘,都是你当初出的好主意,如今可好,我连贤儿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闪失,不但陛下得怨我,你和贺兰就能安心么?”

她烦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须臾又平静了下来,继而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刘仁轨那老家伙怎么会突然那么好心,居然难得和我提出一样的主意,却原来是他想继续去海东建功!他的功劳已经捞得不少了,陛下成天就是念着他的神奇,这刘祥道如今半死不活,只怕熬不过年底,这右相的位子,几乎就是给他刘仁轨留的,他还想怎么样!”

荣国夫人杨氏坐在一边微微皱了皱眉,面上立刻就是一道道苍老的皱纹。她已经是朝廷诰命中年纪最大的一人了,虽说还能走动,但时不时便会疾病缠身,这天气一冷,她更是觉得整个人更加虚弱。此时见女儿动气,她长叹一声便苦笑了起来。

“契苾何力调去了西北,辽东的先锋军就没个掌总的,刘仁轨要求前去安抚也并非无理。但是,他已经是宰相,总不成还能取代上官仪?再者,司空李绩迟早也是要上的,他也年纪大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上战场,纵有大功,陛下也必得会酬他第一,你又何怵刘仁轨?”

由于这一日是母女私话,因此武后只是挽了一个堕马髻,全不用首饰,就是妆容也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铜镜中依旧妩媚的身姿,又想想君王依旧日日流连大仪殿,恩宠依旧信任依旧,那些军国大事她依旧有话语权,面色便稍稍缓和了一些。

然而,即便她身为皇后,可以不理会刘仁轨犹如彗星一般的崛起,但是,儿子终究是亲生骨肉,她如何能不担心?

“母后!”

一个忽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思绪,转头一看,发现是女儿李令月正牵着李旭轮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看她,那忧色顿时变成了笑容,走上前去把两个孩子拉了过来,嗔怪着对李旭轮问道:“你们的乳娘呢,就任由你们如此乱跑?”

杨氏此时听到两小都叫了外婆,她更是笑得犹如皱纹都化开了,一下子变得满面春风,接过话茬道:“就凭令月旭轮这两个鬼灵精,就是十个乳娘也看不住!”

李旭轮如今不过五岁出头,却已经拜了师傅跟着认几个字,刚刚带着妹妹在后头偷听,他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什么,此时不禁开口问道:“母后,六哥究竟到哪里去了?我问师傅,他们都说那地方很远,六哥好端端地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不是说你和父皇最喜欢他吗?我听人说,这叫发配……唔,是发配,还是贬谪?”

他一下子没想出来,不禁在那里为难地拼命揪头发,而旁边的李令月见他这动作好笑,不禁咯吱咯吱笑得极欢。而这时候,武后和杨氏却大感震惊,彼此互望了一眼,武后强压心头恼火,一把将李旭轮扯了上来,和颜悦色地问道:“旭轮,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呃,是我前两天从几个小黄门那里听说的。”

听儿子说得坦然,武后心中愈发恼怒,而杨氏便笑呵呵地解释道:“旭轮,这发配和贬谪都是不好的词,你父皇和母后向来疼爱你六哥,要不是他自己跑了,你父皇母后怎么会放人?你还记得上次有旨意拜你为单于大都护的时候,你母后说的话么?”

“啊,母后不舍得我去那么远上任,所以派了长史!”李旭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后不舍得我,所以也一样不舍得六哥!”

“这就对了!”杨氏见李令月在那里似懂非懂地含着手指头,便将她抱了起来坐在膝上,又摩挲着李旭轮的头,“你们兄弟四个和令月都是你们父皇母后的儿女,都是一样的,若是你以后再听见谁嚼舌头,就暗地把人记下来告诉你母后,知道么?”

李旭轮还不及点头,李令月就狠狠挥了挥小拳头:“谁说六哥的坏话,我打死他!”

好容易哄骗了两个小的,杨氏便出门唤来了阿芊,令其把他们带走。掩上了门之后,她缓步走了回来,刚刚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阴霾。

“这种事情居然有人胡说八道!媚娘,这两年你在宫里实在是太仁厚了!”

“娘,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太仁厚了!”武后加重了仁厚两个字的语气,蓦然,一抹动人的笑容在她面上荡漾了开来,“程王素节前几天还上了表章,言道在外经年思念父皇,想要进京贺正旦,却忘了昔日正是陛下下旨令他无事不得进京,仿佛是我阻拦了他一般!还有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听说也不是很安份!”

母女再次对视了一眼,杨氏看着仍旧风姿绰约的女儿,想想自己后半辈子的荣耀,面上顿时流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古语有云,生男勿喜,生女勿忧,君不见卫子夫独霸天下!而她的女儿取王氏而代之独步天下,那手段又岂是区区卫子夫能够比拟的?

同一时间,正在为李贤忽然没了音信而心急火燎的还有李弘。上书进言让李贤去当劳什子元帅的是他,这要是出了丁点什么意外,他该如何自处?可是,他的太子左庶子刘仁轨已经跑去辽东了,他如今就算再愁苦竟是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直到这时候,李弘才苦恼地发现,他这个太子除了兄弟父母,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流心事的朋友——平时李贤在他还感觉不到,因为这个六弟常常骚扰得他头痛,但现在……他忽然异常怀念起当初和李贤一起外出胡闹的日子,那也是他唯一不像太子的一段日子。

砰——

跨过门槛的贺兰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再看李弘在那里喃喃自语,她差点没回头叫人。好在想到李贤也常常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模样,她这才笑嘻嘻地走上前去,见李弘仍没有注意到她,她便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啊……是贺兰啊……咦,贺兰你怎么来了!”

李弘乍听到有人叫,先是一阵尴尬,抬头看清了人这才释然,旋即又有些尴尬:“贺兰,都是我不好,若是我不进言让六弟去当那么一个劳什子元帅,你也不用替他操心……”

“太子哥哥你说什么呢!”贺兰烟没好气地打断了李弘的话,大大方方地笑开了,“贤儿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你就算不让他去,他也不会回来,还不如遂他心愿算了!我如今也想通了,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出事,我今儿个来是有其他事情想要求你!”

见李弘一下子愣了,贺兰烟遂不管不顾地上得前去,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随着她一句句话地说出来,就只见李弘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最后定格在了青中带白上。此时,角门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却是阿斐端着茶盘兴冲冲地过来,一见这边诡异的光景顿时愣在了那里,旋即手忙脚乱地想要退回去,却不料想茶盘上的茶壶和杯子碰出了一点声音。

叮——

直到这时候,贺兰烟方才和李弘先后抬起头,见是阿斐,李弘颇有些恼火,而贺兰烟却笑吟吟地上去问了声好,亲自把那茶盘接了过来,搁在案桌上之后,竟是殷勤地给李弘亲自斟了一杯茶。

“太子哥哥,你就看在和我是表兄妹的份上,帮我这一次,我这次没法去凉州见贤儿一面,就已经够可怜了!”

此时此刻,李弘端着那滚烫的茶,心中哭笑不得——他那个六弟倒好,一走了之,却给他留了这样一个麻烦!

第三百九十四章 相互算计,看谁技高一筹

有雪域高原,有戈壁沙漠,亦有冬季干枯的草原,甚至还有四处积水的沼泽,倘若不是这一次行军有弘化公主送的几个最好的向导,还有贡尕那个吐蕃少年在旁指路,李贤这一路上有的是苦头吃。而唐军原本就主要是西北的军马组成,一路上倒也是军容肃然。

敕勒歌中唱得好,风吹草低见牛羊。现如今虽然没有牛羊,但站在一碧如洗的天宇下,他确实很有一种天宽地阔的感觉。在这地方打仗虽说要担心高原反应,但另有一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马可吃草人可吃肉,不需过分担心辎重补给问题。

中军在一天前经过了那个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吐蕃营地,李贤更从契苾何力留下的隐秘记号中得知一切都已经按照计划进行,于是更加快了进兵速度。然而即使急速行军,中军此时仍是慢吞吞的,再加上善于奔袭的轻锐骑兵都给契苾何力带走了,这速度更是快不起来,用了整整三天,整个部队方才越过沙珠玉河。

这一夜扎营的时候,李贤照例带着亲兵出来巡视,安顿好了四方之后,正欲回营,却瞅见那贡尕正在那里用小刀削一截木棍,面上专心致志,眼神很有些吓人。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和这个吐蕃少年没怎么交流过,他便走上前去。

“你在削什么?”

贡尕抬头一看是李贤,立刻扔下东西,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殿下,这是我们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技艺,我只是不想扔下。”

李贤闻言来了兴趣,便干脆在他对面坐下:“你上次说你和噶尔家族有深仇大恨,说说那是怎么回事?”

被人提起那段往事,贡尕的面上顿时露出了森然的仇恨,随即又被恭顺和漠然所取代:“我们家世代都为赞普刻雕像,很受别人敬重。因为祖父亲近没庐家族,前赞普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噶尔东赞坏话,结果,赞普去世,小赞普即位,噶尔东赞一回来就找了罪名,杀了我的祖父和父亲,因为我年纪小,就只是贬作了奴隶,钦陵来大唐的时候更用了我作为亲随。”

把仇人的儿子放在身边当亲随?这不是定时炸弹么?

贡尕一眼看出了李贤的心思,又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殿下,当初我的兄弟被贬作奴隶的共有六人,如今活着的就只有我一个,其他的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被杀了。我若是这一次不能自救,那么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死!所以,为了报答殿下的仁慈,我一定竭尽全力!”

四年呆在大唐,贡尕的汉话已经似模似样,只是个别字的发音仍然不是很标准。然而,这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把其他因素盖了过去,而李贤亦是第一时间想到贡尕当时坦白,说是曾经在他负责照料的几匹坐骑中下药。

那个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韦小宝追吴应熊!只可惜他的运气明显不如韦小宝,虽然一路追到了凉州,却根本连钦陵的毛都没抓到。

不过,虽说没能达到他西北之行的最大目的,但是如今他可以率军和对方一决死战,若是赢了,那就什么场子都找回来了!

“放心,你会有报仇机会的!”

李贤拍拍手站起身来,对贡尕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转身走人,浑然没注意自己身后的那吐蕃少年正握紧了拳头,面上满是激动。而等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一直紧跟着他的薛丁山才不解地问道:“六郎,你就不怕这家伙是钦陵安在你身边的细作?”

“你小子太多疑了!”李贤笑眯眯地一拍薛丁山的肩膀,指了指营帐内两张特制的木头折叠椅。等到一起坐了下来,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我那次带着你们忽然杀到长安,又一路去追钦陵,这种事情钦陵就是神仙也不可能料到。贡尕如果不是细作当然最好,如果他是细作……”

他忽然对薛丁山眨了眨眼睛:“这不正是如我们所愿么?”

“实在是败给你了!”

面对这样一个身处危局却依旧没心没肺的家伙,薛丁山惟有以手击额,满脸的无可奈何,心里头那股不安却依旧没有散去。相关的战局方略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就是那些兵卒也根本就不清楚。可是,就算做足了准备,事情总有万一……如果真的出错了,那结果绝对不堪设想。

见薛丁山面色变幻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李贤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小薛,兵少就得靠计策,相信我,我和契苾将军必定能够配合默契!”

“希望如此吧!”

虽说是行军,但李贤向来是倒头就睡的那一型,这一夜睡得相当安稳——事实上全军上下这一夜都在轮流休息,即便是高原的天气原本就比中原寒冷,但因为此战蕃兵众多,准备也充分,因此并不畏寒。

天大亮的时候,信使再次传来了契苾何力的战报:破吐谷浑吐蕃联军两万人,斩首两千,正直扑乌海。

李贤中军得知这消息的同时,钦陵和赞婆也在同一时间截获了一名信使,得到了战报,立刻在地图面前参详了起来。几乎是第一时间,钦陵就重重拍了一下巴掌,旋即冷笑了起来:“居然又是这一套!”见赞婆面露疑色,他便笑着解释了起来。

“我在大唐这四年中,颇研究了一些大唐自立国以来的战事。在这些大仗中,大唐固然是胜多败少,但同时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在初战时攻敌无备,突然以精锐轻骑突袭,随即守敌必争之地,引大军出援。他们却以这精锐拖住敌人,再以大军决战。此法可谓是屡试不爽,无论东西突厥还是铁勒薛延陀,也不知道有多少勇将就是败在这一点上!”

“二哥的意思是说,此战也是如此?”赞婆立刻低头又研究了一番地图,眼睛登时大亮,“契苾何力乃是老将,这突袭便由他担当,正是为了吸引我军出兵与他交战,而那位雍王率领的中军则是为了与我军决战!哈哈哈哈,二哥你既然看穿了这一点,那此战我军自然必胜!”

“唐军要诱我,我就偏不如他们所愿!”钦陵的面上流露出自信满满的光芒,猛地将手往下一挥,“我舍下契苾何力前军,直击李贤的中军,待到中军一溃,唐军必败!雍王李贤身份可不比寻常将领,若是他被擒,从此之后,看大唐还有什么颜面与我吐蕃争锋!我在大唐所受的屈辱,这一次必定讨回来!”

虽然不用带太多粮草,但李贤所携的辎重却不少,因此所谓的急行军,最多不过一日百余里,再加上时常有熟悉地形的吐谷浑小股兵马前来骚扰,又拖累了不少速度,而除了拼杀时打杀的人之外,其余的战俘他竟是一个不留全都放了,这更是让不少低级军官摸不着头脑,就连兵卒也渐渐在私底下议论了起来。

这一日,中军一反常态地没有清早出发,而是一早就开始了整军,仿佛准备在此地会战。上上下下正疑惑的时候,辛文陵却毫不解释,照例派出了一队斥侯。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却只有一个人浑身浴血地回转了来,一到军前便滚鞍下马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军……吐蕃大军……”

辛文陵不待那斥侯说完便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旋即下达了一连串命令,由于这一路上屡遭骚扰,全军上下本就都处在戒备状态,再加上刚刚还在加固营帐,因此只用了一刻钟,弓上弦刀出鞘,很快在营帐前摆开了阵势。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平线处扬起了滚滚烟尘,马蹄声犹如奔雷一般迎面扑来。

“果然来了!”

李贤嘟囔了一声,和薛丁山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匆匆后退了几步。在一群亲卫簇拥下,他解下那袭黄色披风塞进马褡裢里,而另一个头盔压得低低的,和他穿戴相同的将领则是取代了他刚刚的位置。等到亲卫散开,那个将领突前,他便悄悄和薛丁山带着三百亲兵团前往左翼。

见身边的薛丁山死死抓住了长枪,握着柘木弓的左手更有些发抖,那表情仿佛凝固了,他就想要安慰几句。然而,他这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仿佛整个喉头都在一瞬间僵硬了,而一颗心亦不争气地连番跳动。直到这时候,他方才确定,他比别人更紧张。

这初战就是如此大场面,试问有几个人有他这般“走运”?

到了最后,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变了个花样:“小薛,你看能撑多少时间?”

听到李贤冒出的这个沙哑声音,薛丁山只能苦笑以对:“吐蕃必定驱吐谷浑大军来袭,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要维持阵不破,应该能撑一两个时辰。当然,前提是吐蕃没有看出我们的虚实。六郎,这契苾何力将军真的能够及时赶到么?”

我怎么知道!

李贤轻轻扣开了手中的弓,顺便瞥了一眼挂在马上的长枪,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这中军差不多是虚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人……至于落在后头的后队则更是不提,用八百人装出五千的架势,剩下的轻骑全都给契苾何力带走了。

大唐用兵,步骑之间最高也就是三比一的比例,但这一次西北兵力不多,而李治武后为了他这个儿子,骑兵的比例空前强大,这也是机动战能够行得通的最大原因。然而,方略是方略,要是他这里支撑不住,契苾何力就算再有能力也是白搭!

能否撑足预定时间,能否挡住吐蕃人的攻势,就得看中军的辛文陵是否指挥得当,另外,就要看这支左翼骑兵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诱饵亦不是好吞的,奇兵从天降

“如果我没记错,这前面就是大非岭,这里就是大非川吧?”

李贤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薛丁山一愣,点点头之后,他却没闲心追究李贤为何问这么一个问题。而李贤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敌军,禁不住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但很快就把这念头驱出了脑海。选择这个地方的是契苾何力,而提出要当诱饵的则是他自己,若是这时候撑不下去,那就是最大的笑话。

此时此刻,中军那里的大旗下,一个甲胄外罩着黄袍,头戴金盔的将领清晰可见。而身在左翼的李贤和薛丁山却只是穿着寻常样式的甲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和身后的三百亲兵俱是一袭黑色披风。除了这些亲兵之外,是中军仅剩的千余骑兵。

中军有辛文陵坐镇指挥,还有一个替身在,应该足以迷惑敌军,足可保持不乱!

大战当前,惧心尽去,李贤和薛丁山亦是渐渐兴奋了起来。李贤身下的追风正在轻轻地前后迈动蹄子,仿佛在做着热身,而薛丁山的那匹大红袍则是不安分地打着响鼻。身后的千余骑兵鸦雀无声,除了李贤和薛丁山之外,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压根不存在什么两翼齐飞,能够出击的就只有他们这一翼而已。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说的是交战之前或空闲,真正的野战向来是一触即发,两军主将绝不会有空闲在阵前闲话家常。因此,李贤极目远望也未曾看见钦陵的身影,放眼看去但只见无穷无尽的敌军,顿时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