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钦陵不露面,小薛的神箭算是没用了。

眼看敌军日近,大唐军中顿时发出了一阵阵叱喝声,紧跟着就只见铺天盖地的弓箭从中军高高抛射飞起,越过百多步的距离倾落下去,三轮射毕,间或能看到奔在前头的敌军几个几个惨呼着坠马倒地,剩下的人照旧悍不畏死地冲击了上来,而他们面对的便是第一排锋芒毕露的长枪阵。

眼见第一波已经狠狠撞上了中军,算算时间,李贤和薛丁山双双拉下了特制面罩,霍怀恩亦是朝身后亲兵使了个眼色,旋即取出了长枪。此时,率领这千余骑兵的一个左卫中郎将朝他们三个瞥了一眼,心中感到沉甸甸的压力——这雍王把三百亲兵连带校尉旅帅都派给了他,足可见此战凶险。觑着中军发来的信号,他猛地一振长槊,暴喝一声道:“杀!”

“杀!”

随着千余人齐声高喊,左翼的马队顿时如旋风一般卷了出去,斜斜地绕过第一批来袭的敌军,朝其后的战阵中冲杀了出去,仅仅是数息之间,众人便直挺挺地撞入了敌军之中。

李贤夹在霍怀恩和薛丁山中间,但只见前头那位中郎将挥舞长槊所向披靡,耳畔尽是兵刃交击声,利刃入体声,死伤的惨呼声……他下意识地一夹马腹,那匹伴随他多年的追风仿佛心意相通一般,竟是陡增速度,硬生生从薛丁山和霍怀恩中间穿了出去。

随着突进,犹如钉子一般的前锋不断有人伤重或是身死落马,李贤这三人自是愈加位置靠前。此时,李贤见那中郎将被一个面相狞恶的汉子逼住,遂一抖长枪,一往无前地刺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杀!”

随着那个杀字从口中迸出,他竟是取那中郎将而代之,一下子到了最前锋的位置,一枪把那狞恶汉子挑落马下。霍怀恩虽然心中着慌,奈何自己的坐骑不如李贤的,只能竭尽全力跟在后面挥枪冲杀。而眼看那两马身的距离却怎么都追不上,薛丁山干脆取下了柘木弓,扣箭上弓,连珠似的从箭囊中取箭发射,曾受李贤蛊惑练了多年的骑射功夫,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所谓轻骑,最最重要的便是一鼓作气的锐气,所以作战中用的最多的就是中央突破。那左卫中郎将刚刚被人一阻,带累得全军速度一慢,心中原是懊恼,待发觉有人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亦是起了争胜之心,挥槊刺中了一个拦路的敌军拍马便追。

此时,中军已经拦下了第一批进袭的敌军,辛文陵一面准备第二次接战,一面眺望着左翼骑兵的表现,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他正懊恼的时候,右边忽然有人递上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他扭头一看,见左边金盔黄袍的“李贤”正在用那个东西观察敌军,便也顺手放在了眼睛上,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险些惊呼了起来。

这竟然能看到千步远近的情形!

“殿下,这东西和千里眼差不多……”他笑着转过头来,正想向李贤讨要这新鲜玩意,谁知道却看见了对方微微抬头,金盔下赫然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笑脸——那根本不是李贤,而是李敬业!一下子,他仿佛觉得心脏的跳动停滞了两秒,紧接着便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李敬业在这里不在后军,李贤却不在这里,那么,那位雍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后军只有那么一丁点人,无论吐蕃还是吐谷浑那些叛逆都不会看得上眼,所以我早就都交给副将了,一直混在雍王殿下的亲随之中,谁知道这回被他抓来当替身!事到如今,我也不瞒辛将军了,殿下和小薛都在左翼的三百亲兵之中!”

身前身后簇拥着自己从宫里带来的亲卫,再加上人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应对战局,因此李敬业并不虞有人听见自己和辛文陵的对话,说得异常坦荡荡。而原本就是提心吊胆的辛文陵听了这些,差点没一头从马上栽下去,立刻拿着那个千里眼四处搜寻了起来,没看见李贤,他却看见第二波攻势正在朝自己这中军扑来。

“弓箭手准备,弩箭手突前!”

沙哑着嗓子吼出去之后,辛文陵便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敬业,几乎想把人吞下去。想当初定方略的时候,契苾何力本就是让他当诱饵,谁知道李贤硬是加进来,他已经够头痛了,如今倒好,李贤居然跑到左翼的骑兵里头了,难道不知道那是异常危险的地方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左翼骑兵摧枯拉朽地突破了四层战阵之后,李贤心里唯一的念头。他突前的位置早就被那个恍过神来的左卫中郎将替代了。他的马好,他的爆发力强,但终究及不上人家的耐力和经验。这一轮突破过后,这支左翼的骑兵已经越过整个战场,迂回到了右翼,而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敌军却已经整合了起来,却不忙着报仇,仍是根据军令死命攻打大唐中军。

这一轮突破固然是杀得酣畅淋漓,但一千四百人的骑兵也只剩下了大约一千人,李贤身后的亲兵却仍有两百五六十人。

“不愧是雍王殿下的亲兵团,果然不是吃素的!”那中郎将挥了挥马槊,面上满是兴奋,然而一看中军那边勉力支撑的样子,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那些不中用的家伙只知道攻打中军算个屁事,辛将军怎么搞的,右翼的骑兵呢?”

握着已经重了几分的长枪,李贤不禁苦笑了起来,右翼有战马却没有骑兵,否则辛文陵何至于这么辛苦?但有了刚刚那一轮冲锋,大约敌人也不会怀疑他们这是货真价实的中军,钦陵一口想要吃掉这里的打算应该不会打消。

“咦,中军的旗号居然还是叫我们冲锋?他娘的,难道右翼就是干吃饭的!”骂归骂,那中郎将还是吆喝了一声,扯开了嗓门道,“儿郎们,我们刚刚干掉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照着这样再冲锋几回,少说回去之后也能挣个校尉光宗耀祖!功名就当马上取,给我冲,别让雍王殿下的亲兵团瞧了笑话!”

如是一说,那些骑兵的心火全被撩拨了起来,竟是二话不说呼啦啦上马。而李贤那些亲兵全都是各家的顶尖好手,哪里肯示弱,霍怀恩便趁机大声吼道:“弟兄们,别丢了雍王殿下的脸面,殿下有话在先,斩首一级赏钱一贯,这可是大家一视同仁的,别让他们夺了我们的赏钱!”

于是,千余骑兵的第二次冲锋,就在荣誉和金钱的双重诱惑下再次掀开了序幕。李贤这一回被薛丁山和霍怀恩牢牢夹住,再也没了逞威风的机会,眼看别人一圈横扫,他竟是只得了一次和人交锋的机会。不消说,满肚子火气的他一枪把那个倒霉的家伙挑落马下。

然而,冲锋一次两次还行,三次四次下来,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纵使是那些杀敌最多的骑兵,也不禁有些埋怨了起来。到现在,右翼仍旧是纹丝不动,这算怎么回事?

“已经是极限了么?”

李贤已经感到整个右胳膊根本抬不起来,更不用说挺枪刺人了。第三次第四次突击的时候,霍怀恩薛丁山根本没有力气再夹住他,他亦是花费了老大的气力方才囫囵回来——当然,左胳膊被人扫的那一下可以忽略不计。

几次冲锋下来,如今剩下的骑兵大约只有四百人,他的亲兵也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然而,这惨重的损失和他们至少杀伤了两到三倍的敌人相比,实在可以算是战功卓著。

眼看中军那边的将士也是浑身浴血,岌岌可危的时候,一阵如同惊雷一般的怒吼忽然从远方响起,一阵比一阵高昂。李贤极目远眺,见西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马奔腾而来,他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契苾何力终究还是及时到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胜之后要算账

钦陵一早就做好了有援军抵达的准备,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契苾何力作为副帅,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把步卒和千余骑兵留给雍王李贤,而把主力全部带走。

他事先在战场通往北边的要道上布置了三万吐谷浑军,并对领军的三位吐谷浑贵族许诺,只要能够阻拦唐军,到时候将会仿照昔日达延芒结波的旧例,分封他们作为吐蕃藩属。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心,硬是狠狠心又投了五千吐蕃骑兵作为第二道防线,由自己的三弟赞婆亲自率领。

在他看来,就算契苾何力侥幸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必定已经元气大伤,第二道防线足可阻拦一段时间。最最重要的是,只要这里能够击溃大唐中军,哪怕契苾何力的援军抵达,他也可以回师从容击退。而若是能够生擒那位雍王,契苾何力必定投鼠忌器不敢来攻,到那时候,纵使他提出天样条件,料大唐亦不敢拒绝!

正因为如此,当他得到紧急战报,得知负责拦截的吐谷浑军被全部击溃的时候,眉头只是微微皱了一皱,只是对吐谷浑大军的战力颇为不满。然而,当仅仅隔了半个时辰,再次传来消息说五千拦截的吐蕃军亦是无力阻拦,唐军很快就要抵达的时候,他终于为之色变。

昔日苏定方镇守凉州的时候,曾经有过以千破万的大胜,但达延芒结波率的并非吐蕃精锐,本身又不擅长指挥,方才有此之败。然而,此次赞婆所部乃是真正的精锐,契苾何力又只有数千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落败?

须臾,他想到了一个微小的可能性,立刻厉声问道:“契苾何力所部究竟有多少人?”

那信使浑身浴血,一听此言立刻答道:“一眼望去都是唐军骑兵,至少有上万人!”

上万?不可能!倘若真的是上万骑兵,契苾何力岂不是把所有骑兵全都带上了?

虽然不敢设想那个可能性是真的,但此时此刻,钦陵着实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继续攻打已经岌岌可危的中军,还是回师利用熟悉地利这一便利条件后撤,等待下一个机会?前者虽说冒险,但后者同样冒险,焉知唐军没有向导带路,安知唐军不会穷追猛打?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拔出了自己的腰刀,高掣在手厉声对左右所部喝道:“一鼓作气,攻破大唐中军!”

吐蕃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攻击让辛文陵应付乏力,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余暇再去理会寻常士卒的质疑了,而那些将领犹如黑灰一般的面色更是被他本能地忽略了,甚至没有劲头再去埋怨李贤和契苾何力。他不停地把有生力量一次次地顶上前去,包括把仅剩的骑兵投上去一次又一次地冲锋。

就在他认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李敬业忽然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旋即兴奋地嚷嚷道:“援军来了!”

辛文陵几乎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千里眼”,果然看到了吐蕃后军的慌乱以及天边那黑压压的人马,整个人都几乎瘫软了下来,嘴里犹自嘀咕道:“就算知道我想打仗,也不用弄出这样惊险的场面来吓人!”

一路上摧枯拉朽地连破两道防线,契苾何力自己也知道十万火急,因此一到战场,他生怕折了锐气,更怕李贤有什么闪失,因此挟刚刚大破敌军的气势,他便率麾下近两万轻骑,如同尖刀一般朝敌军狠狠插去。

虽说担心中军有失,他却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不敢有丝毫分心,几个穿插突击之后,大军终于不负所望踏破了吐蕃中军。此时此刻,就只见吐蕃溃军四处奔逃,很难辨清哪里是将军,哪里是小兵。就算不用想他也明白,这一战确实胜了。

当然,穷追猛打的事情用不着他这个副帅操心,有独孤卿云亲自领衔,还额外带上了程伯虎。即便如此,契苾何力还是特意嘱咐穷寇莫追,不得贪功冒进。

“副帅,此次吐蕃满打满算就那么多人,就算有吐谷浑叛逆作为策应,也都耗得差不多了,为何还不许独孤将军穷追猛打到底?”

契苾何力看了看旁边问话的盛允文,顿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清扫战场是个好活计,没准还能捞到大鱼,盛允文第一次上战场却能抵挡这样的诱惑,足可见此人很有分寸。另外,不算两次突破拦截,就只算刚刚突破吐蕃中军的时候,死在这年轻人剑下的少说也有十几人,有勇有智,的确可以栽培。

“虽说我和雍王殿下早就放出消息称吐蕃不可能增兵,但那只是为了安诸军之心。吐蕃国内如今是噶尔家族当政,吐谷浑乃他们志在必得之地,为此再派增援也不无可能。我虽然喜欢用奇兵,却不喜欢一头撞在人家的矛头上!”

带着主力扫荡了战场上的残余,契苾何力这才和中军会合。看到满脸疲惫的辛文陵和死伤大半的情景,即便他征战多年,仍是微微色变,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然而,这镇定的脸色却在他看到穿着主帅服色的李敬业时,一下子完全破裂了。

命亲兵将四周团团围住,他方才低声对辛文陵和李敬业喝道:“雍王殿下呢?”

“在亲兵团。”面对契苾何力,李敬业老老实实地把李贤前一日晚上的话都复述了一遍,末了才无可奈何地道,“殿下说,既然把亲兵都调到了左翼充实骑兵,他呆在中军也没多大意思,不如亲自到左翼。有亲兵团的保护,指不定比中军还安全一些。”

“胡闹!”这一次契苾何力真的怒了,斑白的胡子微微颤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若是万一出事,哪怕你的祖父司空大人也没法保得住你!还有文陵你,你这么大眼睛,怎么就没看出身边的人换了一个!”

辛文陵此时是有苦说不出,以不到一万迎战四万,他全副身心放在敌军身上犹嫌不够,怎么还会有工夫去留心李贤玩了掉包计?面对老将军的训斥,他只得低头听着,心里却在唉声叹气——打了胜仗却还得提心吊胆,这是哪门子事!

盛允文早就被听到看到的事实惊呆了过去,李敬业顶替李贤站在中军,而李贤居然亲自随亲兵团去了左翼?想到自己经过那些七零八落骑兵的时候,心里还在嗟叹多亏他们的顽强方才能够撑到现在……他心里忽然生出了骂娘的冲动,拨开旁边的亲兵就冲了出去。

契苾何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拦他。果然,当他回过头再次瞪着李敬业的时候,李敬业很是光棍地把手一摊:“副帅,刚刚小薛传来消息,说是雍王殿下分毫无损。”看到契苾何力那质问的眼神仿佛在喷火,他只得低声又嘟囔道,“就是左臂被人扫了一下,擦破了点皮,另外就是脱力而已。”

幸好只是擦破皮脱力而已!恼火归恼火,契苾何力还是松了口大气,想想却仍旧不放心,最后还是带着亲兵亲自去看李贤。

仅剩四百人的骑兵几乎人人脱力,个个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顺便好奇地端详围着李贤团团转的盛允文,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着。那中郎将毕竟是高级军官,曾经见过盛允文,此时虽没有认出脸上脏得不成样子的李贤,却已经觑出了一点苗头,面上便有些惊疑不定,待看到副帅契苾何力亲自带着人过来,连忙喝令众人起身。

契苾何力虽说担心李贤,但看到摇摇晃晃的众将士,仍是停住了脚步,略一扫视便声若洪钟地道:“今次中军能够得保不破,诸位殊死拼杀功勋卓著,本帅必定会转奏朝廷,为各位请功!”

他如是一说,众将士自然露出了按捺不住的狂喜,立刻轰然应诺,而那领军的中郎将郝希荣更是露出了十分喜色——有这一次的功劳,他晋升将军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而安抚完将士,契苾何力便板着脸走到了李贤跟前,见他脸上虽然比寻常将士少了些血污,但同样是看不出本色,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得长叹了一声深深躬下身去。

“殿下,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又是何苦?”

身为主帅,有功劳自然是他第一,不必和血战将士去争功,所以李贤压根没料到自己和李敬业玩了掉包计的事情会曝光,更不曾料到契苾何力居然会拼着受申饬的风险把自己揭穿。一时间,面对四面的炯炯目光,他不禁异常尴尬。

“契苾将军……我只是……”

将契苾何力扶起,李贤左右找不到能放得上台面的道理,最后干脆耍赖道:“我把亲卫团全都调给了左翼,我若是在中军,他们以我安危为计,必定不会拼死为战,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从英国公练武多年,今次虽然凶险,却还不是囫囵回来了?”

此时,自那中郎将以下众将士,个个都是瞠目结舌,而李贤那些亲兵则是个个挺胸抬头。而气急败坏的辛文陵憋了许久,嘴里终于迸出了一句软弱无力的话:“雍王殿下,你可把我害苦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俘是资源,资源要利用

独孤卿云是多年没仗打憋得慌了,程伯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两人追在溃军后头很是杀了一阵,直到眼看那一股人奔进了山中方才止步。检点了一下战果,负责追击的将士无不满意,而独孤卿云看看程伯虎那把血迹斑斑的斧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家伙,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亏得这家伙骑的马异常高大健壮,否则只怕根本驮不起来。刚刚那些溃兵也有想交战的,却只是只一个回合就被削去了脑袋瓜子,他这回还真是带对了人——这还真是一个小煞星!不愧是老程家的儿郎!

一路收了人马渐渐回转,独孤卿云又顺便擒了不少俘虏,等到和大军会合的时候,竟是两千人马押着近六千的俘虏。这其中有吐谷浑人,也有吐蕃人,虽然面目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在看到唐军的时候都是满面恐惧。

在这高原雪域,经过有心人这么一渲染,唐军的凶残是有名的。这其中,当初征铁勒一役中坑杀的那十万俘虏,则是被钦陵和赞婆反反复复地灌输给了手下的兵卒,为的就是鼓舞麾下将士的士气,免得到时候投降敌军做俘虏。然而,一旦溃败,他们当初的那点努力就全都泡汤了。在没有力气抵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投降,而绝不是自杀。

此时,李贤被契苾何力请回了中军,将士们一知道之前李贤竟然亲自上了战场,后怕归后怕,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儿郎来说,军功无疑是出头的唯一途径,现如今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居然也和他们一样浴血奋战过,那种从心底的认同感自然是不同以往。再说,他们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于是,契苾何力和李贤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血污仍未擦去的脸上,写满了得胜之后的兴奋和激动——其中一部分是为了自己安然活了下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在憧憬那几乎到手的军功。

而正在清点的伤亡状况,却让李贤和契苾何力心中沉甸甸的。契苾何力所部一支佯攻乌海,一支伺机阻截吐蕃大军,都是以有心算无心,损失并不大,但中军硬抗吐蕃两个时辰,靠的完全是一股韧劲和信念,损失却相当惨重。除了辛文陵李敬业这几个不能上阵的,其他个个带伤,战死和重伤的人数竟达到了两千余人,这还只是初步的统计结果。

独孤卿云和程伯虎兴冲冲地报名进了大帐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贤和契苾何力死沉着的一张脸,弄得两人还以为是战事不利,于是,程伯虎就自觉地退后一步,把报告的重任交给了独孤卿云。

“我和小程追击近三百里,斩杀千夫长三人,百夫长、五百夫长数人,衔尾斩首数百级,俘虏敌军约计五六千……”

“你也俘虏了五六千人?”契苾何力一口打断了独孤卿云的话,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顿时望了李贤一眼,“加上清理战场后抓获的俘虏,大约不会少于两万,就算吐谷浑人和吐蕃人各一半,数目也相当可观。我军虽然新胜,但处置战俘却不可不慎。”

李贤知道契苾何力至今仍然对铁勒那场大屠杀耿耿于怀,所以格外提到了这一点。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笑吟吟地说:“这历来打仗,但凡抓了俘虏,总是难以处置,杀了有违天和,再说杀俘不祥;可好吃好喝供着又没有这个道理,而且要看守这些强壮的俘虏需要大批士兵。吐谷浑复国需要人,而吐蕃也必定不甘心损失这么一些强壮士兵。”

契苾何力听李贤这话似乎有些名堂,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缕疑惑,而独孤卿云却是在鄯州驻扎了多年,一年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次吐谷浑求救的信使,道是吐蕃扰边,对于那些俘虏自是不会有什么好感,此时不禁撇了撇嘴。

“那就把吐蕃和吐谷浑的人分开,但凡是吐蕃人全都一刀杀了!吐蕃人原本就不多,只要能够斩尽杀绝,看他们还有多少气力扰边!”

这话一说,契苾何力当即脸色一变,正欲出口驳回的时候,李贤却笑眯眯地接上了话茬:“独孤将军,你知道我军这次伤亡多少么?你知道这次连军械带粮草,还有损失的战马等等耗费多少么?你知道到时候犒赏全军,给大家加官进爵需要多少钱么?”

他忽然收起了满脸笑容,恶狠狠地站起来咆哮道:“死伤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没来由让我大唐的国库掏腰包吧!这次的俘虏和战马都是我军的战利品,杀了那些吐蕃战俘,怎么向吐蕃要赎金?”

听到李贤赤裸裸地提出赎金两个字,契苾何力顿时愣了,独孤卿云辛文陵也愣了,至于程伯虎李敬业则是想到往日雄霸长安洛阳的情景,面上顿时露出了十分喜色,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好半晌,契苾何力方才干咳了一声,找了个由头把人都赶了下去,剩下单独两个人的时候,他方才不着痕迹地说道:“殿下,这西北打仗是为了安定一方。再者,西北各部离心叛逆,也有我大唐将帅失德的缘故,倘若殿下此举被其他将领仿效,掠异族族民勒索……”

“契苾将军!”李贤忽然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且问你,大唐将领确有无德之人,但西北各族藩王就都是圣人?例如这一次,若是吐蕃不出兵吐谷浑,不占人家的国都故土,至于有这一仗么?倘若此战我大唐败北,或者说的更严重一点,倘若我不幸被擒,那么,吐蕃会轻易送我和败军归去?还不一样得向我大唐勒索军资!”

契苾何力一下子哑口无言,这败北者留下军资乃至子民财帛牛羊,原本就是草原和西北各部族之间弱肉强食的真理,但他归顺大唐多年,仁义道德的理念就渐渐压服了弱肉强食的生存真理。

“吐蕃如今日趋强盛,不缺牛羊,不缺粮食,亦不缺金银器皿,他们损失不起的是人。一个精壮战俘换牛羊马,想必那些人应该会掂量掂量!听说他们嫁娶时聘礼可是豪奢得很!若是他们说暂时没钱,那很简单,安西和凉鄯一带还有大把荒地在,把那些战俘都把田垦出来!就算牧民不会耕地,修路他们总会吧,筑城他们总会吧?我在这草原上筑个十个八个堡垒,看吐蕃日后如何进兵!”

契苾何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谈怪论,面上的表情甭提多古怪了。然而,这还不算完,李贤拿出的另一样东西让他吓了一跳——那是金刀,也是吐谷浑可汗王权的象征。

“凭借这个,那些和吐蕃人混在一块的贵族有些人大约会识时务,让他们做些事情大约很容易。所以说,要管理这些战俘一点不难。”

连哄带骗外加强压,李贤从契苾何力那里要来了俘虏的处置权,便把李敬业和程伯虎找了来,在他们耳朵边上把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结果,就只见两人连连点头,但越到后来点头的频率越慢,最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唐军大胜,却多了两万余俘虏,契苾何力和李贤商量之后,决定不分兵,暂时退往树敦城。由于夹带着俘虏,这行程自然异常缓慢,若是这时候再冒出一支人数众多的吐蕃兵,只怕最终胜负还在不可料之间。只不过,这一路上异常平静,除了战俘偶尔有点小乱子,竟是太平得不像话了。

就在一天前,李贤约见了被俘获的几个吐谷浑大贵族,在生和死,荣华和卑微之间,几乎没有人做出对自己不利的选择。再加上李贤拿着可汗所用的金刀,说是大唐此次赦免所有吐谷浑战俘,众人想到大唐既然胜了,定然会帮助吐谷浑复国,更信了李贤所谓赦免的话。于是,当李贤提出让吐谷浑战俘帮忙看管吐蕃战俘的时候,众人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然后,自知之后还有大把好日子可过的吐谷浑人便享受着吐蕃战俘两倍的饮食饮水,顺带监管起了原本还是友军的吐蕃战俘。可怜那些吐蕃战俘饿得半死,却只是敢怒不敢言,可以想见,这两拨人将来是怎么都到不了一块去的。

“所谓的友军,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李贤对李敬业程伯虎说的话,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独孤卿云和辛文陵耳中,就连契苾何力也听说了。在前次被李贤的胆大妄为吓到了之后,三人再次感到了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而契苾何力亦是认认真真地考虑起如何写奏折的事。

如何突出李贤的英勇,顺便弱化那时的危险,这是一个有利于他,同时也有利于李贤的问题——否则若是被帝后知道他把李贤当诱饵,就算他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名将也没有用。

然而,树敦城还没到,大军在路上却遇到了另一拨人,无论是李贤还是契苾何力,都没有料到,此战吐蕃军的两个重要人物,竟有一个被擒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擒贼当擒王,斩首方为上

屈突申若和李贤说去河州,但事实上,带着两个心腹家将离开凉州之后,她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抵达了毗邻吐谷浑昔日王城树敦城的廊州。

作为边防重地,又不像凉州那样地处东西要冲,有不少西域商人出没,因此廊州城自然显得异常简陋,纵有铺子也是那种寒酸得紧的门面,整个城内只有一家酒肆,其中酒客不少都是军官,至于唯一的一家客栈更是破烂得不成样子。

站在那摇摇欲坠的招牌前,确认自己没有搞错地方,屈突申若顿时皱了皱眉头。前头就算一路紧赶慢赶,她也能忍受,但若是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有虱子臭虫?不但是她,就连那两个家将也在门口犹豫不决,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是人总有挑剔。

“大哥,你可是来了!”

客栈里头忽然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穿蓝布衣的年轻人便快步迎了出来,朝屈突申若眨了眨眼睛:“我可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了,大伙儿都来齐了!别在外头站着,快随我来!”

他伸手就去拉屈突申若的袖子,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放心,里头我都让人整理过,虽说不怎么像样,但至少还能住人!”

屈突申若一下子就认出了阿梨,当下便不再犹豫随他而入。见坐在柜台后的那位掌柜眯缝着眼睛打瞌睡,仿佛任事不管的模样,她不觉又看了阿梨一眼。

“原来的掌柜伙计全让我用钱打发走了,五天前前,这客栈就被我全都包了,现如今那是我这回带来的自己人!”阿梨一面说一面把屈突申若往楼上拉,待到推开一扇木门,就只见里面虽说东西简陋了些,却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被褥茶杯显然都是新置办过的。

把两个家将留在外面看守,屈突申若这才和阿梨一起进了房去,掩上房门就立刻问道:“我交给你的人都带来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申若姐你给了我五十个人,我自己向薛将军要了二十个人,再加上焱娘姐姐她们给我的,这就有两百多。你大约不知道,贺兰居然不知怎的走通了太子殿下的门路,昨儿个刚刚送了一百名部曲过来,全都是异常彪悍的家伙,听说是她母亲韩国夫人当年留给她的班底。若不是有你留给我的信物,只怕这廊州刺史早就来找我麻烦了!”

阿梨一边说,屈突申若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待听得贺兰烟忽然来这么一招,她不禁为之莞尔。而对于阿梨最后那一句感慨,她却只是柳眉轻轻一挑:“这做事情自然得计划周全了,若不是这位洛使君我熟悉,怎么敢说这种大话?贺兰自己不来送人来不奇怪,反倒是薛将军可真够纵容你的,怎么样,你和小薛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对于这个问题,出身铁勒的阿梨却毫不腼腆,耸了耸肩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事情小薛做不了主,得看薛将军的。人家看小薛如今前程远大,纷纷上门提亲,家里头闲话多多,要不是我不是好欺负的主,只怕得给闲言碎语气死,索性出来散散心!我这个铁勒女人可不是好欺负的,此次非得做出点事情让他们看看不可!”

“没错,大仗不能打,这小处我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屈突申若打量了一下阿梨毫无破绽的打扮,满意得点了点头,遂在屋角的铜盆中稍稍梳洗了一下,瞥了一眼镜中的男子打扮,又重新戴上头巾。

一家客栈自然容纳不了三百多人,因此留在这里的便只有阿梨和屈突申若的数十人,剩下的就藏在廊州刺史洛远舟的家里。

这位刺史大人当日接到屈突申若请求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结果听说雍王李贤忽然就任凉州道行军元帅,契苾何力也跟着走马上任,顿时嗅到了其中的良机。然而,廊州兵马原本就少,用来镇守犹嫌不够,更不用说用来出击。于是,屈突申若的举动顿时受到了他的重视。

“世侄女,听说我大唐兵马正在和吐蕃军交战,此去异常凶险,你这几百人……”

“世叔放心,千军万马交战的时候,这几百人自然显不出来,但若是我大唐得胜,吐蕃军溃退,这数百人兴许就能建个大功。再说,不是还有你送给我的那个向导么?”

此时此刻,屈突申若说话异常得体客气,完完全全一番世家嫡千金的派头。略一欠身之后,她便趁热打铁地道,“此去若是有功凯旋,那世叔襄助之劳必定在功劳簿上位居第一;若是无功而返,这也是我自作主张,和世叔你无关。”

若是别人这么说,洛远舟必定会感到恼怒,但他明白屈突申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豪爽习气,当下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这个刺史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只派出了心腹的录事参军事,就在半天之后悄无声息地把一群人送出了廊州。

阿梨出身铁勒,对吐谷浑并不陌生,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仍是带了两个最好的向导。渡过黄河之后,一连几天他们便陆续遭遇了小股吐蕃军马的袭击,这一路走一路打,那些家将原本只是用作厮打的武艺便渐渐磨练了出来,渐渐多了几分杀气。

这一日,又渡过一条结冰的大河,众人终于遇上了一群大规模的吐蕃兵。说是大规模,因为她们之前遇上的不过是几十,最多也就是上百的兵马,而这一次却赫然有三四百人,正好和他们旗鼓相当。由于众人并未身着唐军的制式甲胄,打扮的更像普通的牧民,因此对方远远望见时甚至没有拔刀相向。

“是溃兵!”

曾经在薛仁贵东征铁勒时当过向导的阿梨一瞬间分辨出了对方虚实,而屈突申若立即沉声下令,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仿佛在悠闲骑马的“牧民”忽然一下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气势汹汹地拔出武器冲了上去。

一方是一路扫荡节节胜利,一方是新败的溃兵,这两边一对上自然是胜负立现。损失了八个人伤了十几个,屈突申若这一行人却横扫了吐蕃溃兵,斩首百余级,活捉了十几人,剩下的屈突申若也不命人追赶,而是审问起了俘虏,得到的结果让她大喜过望。

唐军果然大胜!

和阿梨欢欣鼓舞的同时,她便继续逼问起了其中内情,当得知钦陵和赞婆都成功脱逃,如今正随着溃兵逃往多玛时,她立刻感到,这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毫不犹豫地拔剑砍下了那个吐蕃兵的脑袋,她登时下令处死所有俘虏,旋即指出了此行的目标。

擒贼先擒王!

那些家将都是各家培养出来的彪悍汉子,谁不想有朝一日能够脱籍成为良人,一听到如此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自是兴奋得眼睛直冒红光,二话不说杀死俘虏,埋葬了同伴之后,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顺道追了下去,就是受了轻伤的几个也不肯回去,虽然每个人随身的皮囊中已经装满了从死人头上割下来的耳朵。

追击复追击,一连三天,一行人遇到的溃兵不计其数,几乎都是一言不发就立刻开打,抓到俘虏马上逼问中间是否有重要的人。虽说一路上抓了一个千夫长一个百夫长,但却没有抓到想要逮的人,众人自然有些失望。终于,到了第四天,一行人遇上了西行之后的第一个硬钉子。

那几乎是逾千人的吐蕃骑兵,人数少说也有他们的三倍!

若是之前,屈突申若必定会下令暂避锋芒,但此时人人都被军功刺激得浑身发热,一看到吐蕃人仿佛又看到了那闪闪的军功。而阿梨远望那些人虽然军容齐整,却是带着一股败兵的颓势,和屈突申若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两人便下定了决心。

对于先前一仗的败北,钦陵自是懊恼,因此和赞婆汇合之后,他一听到多玛仍驻有重兵,他就立刻动了主意,因此一路汇集溃兵直奔多玛。此时,看到那一群人数兵器明显有些问题的牧民,他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唐军若是追击也不用如此装扮,便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当看到那一群牧民忽然拔刀冲上来的时候,他的瞳孔顿时猛一阵收缩。虽然他如今带的千多人昔日都是精锐,但由于锐气受挫,此时一见对方扑上便有些气势不足,竟是硬生生被人突破了一个大口子。眼见对方旋风般地从另一个方向又杀了过来,赞婆忽然抓住了他的缰绳,厉声喝道:“二哥,这里交给我,你带人赶紧走!”

钦陵正想反驳,谁料赞婆竟在马股上用力一刺,他就只听身下骏马一声长嘶,整个人便不可抑制地跟着前冲了出去,身后十余骑也旋即跟了上来。狂奔一阵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回头一看,却只见那些兵马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顿时额上青筋毕露。

虽说很想回冲过去救人,但他终究明白此时上去也只是白搭,只能硬着心肠用力一夹马腹,心里盼着能早日赶到多玛——既然已经败了,那么与其沮丧,还不如考虑如何挽回此战的影响!

第三百九十九章 武皇后温情脉脉,李大帝喜闻胜讯

相比遥远的辽东几乎一天一个消息传回来,和洛阳距离更近的西北却得每隔两三天方才有一次战报传来。对于这种情况,李治和武后自然是不满意,而这种不满意更是在得知李贤居然把雍王府属官全都丢在了凉州,而自己则是随契苾何力一起出征时,达到了极点。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很少在人前发怒的李治忍不住咆哮了一声,旋即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朕早该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应该让他去的。换作其他皇子,只需坐镇凉州,到时候还怕那些将士会少了功劳,何必冒那种凶险!胡闹,简直是胡闹!”

此时外头已经是入夜,黑漆漆的夜色中更带了几分寒冷,而贞观殿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温暖宜人。见丈夫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字,武后不禁莞尔,但随即就沉下了脸。既然离开了凉州踏上了那片雪域高原,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谁都说不准。她虽然不懂军事,但这些天好歹找来几个懂军事的很是咨询了一阵,自是愈发忧心。

定了定神,她便从王福顺手中接过一件外袍,上前轻轻盖在李治的肩上,旋即柔声劝解道:“陛下无需操心,吉人自有天相,贤儿自幼聪颖,此番定然是福大命大,再者,契苾何力将军老成持重,有勇有谋,韧劲十足,有这样的老将辅佐贤儿,何愁不能胜?”

“你就知道为他说好话!”话虽然说得没好气,但李治还是轻轻拍了拍妻子按在肩头的手,最后干脆转过身来,正对着武后。“朕看着贤儿长大,眼看他文武兼资,心中便担心他和弘儿会如当年大哥和四哥争位的故事。如今看来,弘儿这个太子够贤孝,而贤儿亦是和他兄弟和睦,我这颗心就放下了。媚娘,你给朕生的都是好儿子。”

对于宫中女人而言,宠爱固然重要,但子息同样重要,因此,见李治称赞自己的儿子,武后更感到母亲的建议没有任何错误。若是真的能够一个太子一个贤王,她的地位便绝不会动摇,那大唐最高的宝座,将来绝对属于她的儿子,决不会是别人。

而她的手中,将始终握着能够决定大局的权柄。

于是,她面上的笑容愈发阳光灿烂:“陛下,臣妾的儿子不就是陛下的儿子?他们贤孝友爱,臣妾这个母亲有功,难道不是陛下这个父亲教导有法?”

“哈哈哈哈,媚娘你说得对,儿子是你和我两个人的,朕也确实没有看错他们,没有白花了心血!”

被妻子如是一捧,李治愈发觉得心中得意,原本因为担心李贤安危而生出的那一丝恼怒立刻无影无踪。在他看来,既然有四万兵马随行,既然有契苾何力这样的老将,既然有独孤卿云辛文陵黑齿常之这样的将佐,更有裴炎等人竭力襄助,此战李贤即便不胜,至少也绝不会败北。

自他登基以来,大唐在军事上就几乎没有打过大的败仗,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夫妻又说笑了一阵,武后便异常知情识趣地辅佐丈夫处理政务。这几日李治精神转好,又考虑太子监国太辛苦,便又开始亲自打理国事,然而,他毕竟远离国政太久,未免有些精神头不济,因此这时候,案桌后夫妻并排坐着,竟是异常亲密。

“对了,有件事情臣妾需得禀报陛下。”武后忽然搁下朱笔,笑吟吟地说,“宣城义阳两位公主都已经过了婚嫁之龄,如今也该嫁人了。那吐蕃钦陵私自西逃,这许婚吐蕃自可不提,臣妾的意思是,在随驾的勋卫当中挑两个出色的,陛下以为如何?”

“这不是什么大事,媚娘你是皇后,做主就是了。”

武后见李治甚至连头也不抬,心中登时笃定了下来,遂又取了一本奏折,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陛下说不是大事,臣妾却以为这是一件不得不重视的大事呢!这次贤儿西征,宫中更有闲言碎语,说他是发配贬谪,甚至还有人诋毁说他不是臣妾养的,所以方才放到西北那种苦寒的地方去。程王素节已经好些年没回来了,也有人拿出来说闲话……”

李治原本只以为武后是些小抱怨,眉头只是略微一皱,但听到什么发配,什么贬谪,甚至提到了李贤的出身,他顿时勃然色变,而武后提到程王素节,更是让他怒容满面。

“不许素节回来,这是朕的旨意,和你有什么相干!那些敢编排贤儿出身的人,一定得一查到底,决不姑息!贤儿是自动请缨去的西北,什么发配什么贬谪,朕……朕……”

见李治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武后慌忙从旁劝解疏导,最后方才拿眼睛四处扫了一圈,发觉个个内侍宫人都低眉顺眼,一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模样,她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快就把话头岔开了去。烛火之下,夫妻两人如胶似漆地依偎在一起看奏折,这本该严肃的一幕却显得格外温情旖旎。

王福顺一早留下了该留下的人,就蹑手蹑脚地守在了外头,唯恐有什么不长眼睛的打扰了这一对至尊的情绪。果然,不一会儿,徐婕妤便带着从人亲自过来送点心,他稍微一提点,那位聪明绝顶的女子便立刻留下东西回转了去。哪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亲卫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王……王总管,紧急军情!”

王福顺一个激灵,这次却不敢用什么借口搪塞:“紧急军情?辽东还是凉州?”

“是鄯州送来的!宫门早就关了,如果不是军情急报,一下子也送不进来!”

此时,王福顺毫不犹豫,立刻接过了那亲卫手中的卷轴,自己则推开门急匆匆地入内。一路来到内殿,见皇帝皇后还在那里秉烛论政,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上前几步下跪禀奏道:“陛下,娘娘,有来自西北的军情急报!”

刹那间,案桌后抬起了两个头,各自的面上都写满了惊容。紧接着,李治便急不可耐地吩咐道:“快,拿上来!”

王福顺递过卷轴的时候,李治几乎是一把抢了过来,匆匆展开大略一看,立刻由惊转喜,哈哈大笑道:“好,好,西北大胜,吾儿果然不负吾望!赏,三军将士从上到下都应该犒赏!”

武后在旁边匆匆浏览了一番那奏疏,却只见上头只是寥寥数语,而且盖的并非凉州大都督府大印,对取得了如何的大胜也只是含糊其辞,心中不免有些纳闷。出于谨慎考虑,她便立刻进言道:“陛下,这只是鄯州传来的战报,若是要嘉奖要赏赐,不如等到贤儿的正式战报来再说。这样一来,也可知道这是怎样的大胜,外人也不会以为陛下偏心儿子!”

满心喜悦的李治闻听此话自然觉得有些不顺耳,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还是媚娘你想得周到,左右是大胜,那就再等等,朕要看看老契苾何力和贤儿怎么写这份大胜的奏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并不尽然。至少西北这一次大胜还未正式公布,朝中大臣就都知道了,这其中,立刻就要率大军前往辽东的李绩最最感慨万千——想当初做的准备都是让李贤随他前去辽东的,结果倒好,这家伙千里追击追到凉州,到最后竟是平白无故成了凉州道行军元帅。

“年轻真是好啊!”

李绩感慨了一声,摩挲着跟了自己一辈子的长枪,心中百感交集。忽然,他瞥见一个家将满脸喜色地奔了进来,顿时为之一愣。他明明记得把人送去给李贤了,怎么这时候竟然回来了?

“司空大人,殿下和大公子命我回来报信!”

那家将先是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方才站起身把整次大战的经过一一道来。李绩一面听一面点头,待听到李贤居然敢虚置中军,面上立刻一变;听到和李敬业掉包,脸色又沉了三分;等最后听说李贤竟然混在亲兵团里头亲自上阵冲锋,他那张脸已经完全黑了。

“这个……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

原本只想骂李贤一个的,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孙子李敬业,还有自己的半个徒弟薛丁山都在胡闹的行列,就连老将契苾何力居然也会听从这样的方略,他顿时改了口,却仍是吹胡子瞪眼睛,最后使劲往地上一顿长枪。

既然派了家将给李绩报信,李贤和契苾何力的联名奏折当然也同时递进了中书省,不到一刻钟就出现在贞观殿案头。尽管蓄意弱化了其中的凶险,但李治武后两人这么一琢磨,还是着实为之心惊肉跳,好在这一仗打完了打胜了。

“这个……”李治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词,两个字迸出口后竟是卡了壳,最后不得不连连摇头,“以后朕一定得把这小子好好关起来,否则朕非得给他吓死不可!来人,派人去沛王……不,是雍王第报信,顺便给荣国夫人捎带个口信过去,免得大家操心!”

武后端详着儿子那一手虽不完美,却亦是挥洒自如的飞白,心里着实舒了一口气。这一胜之后,纵使再挑剔的人,只怕亦是无话可说了。

第四百章 老契苾收义女,李六郎终求婚

历来出征,出任后队主将的将领往往是最最郁闷的。头功抢不到,决定性的大功也同样抢不到,运气好还能够捞到一点清理战场的小功勋,运气不好连小虾米也捞不到。所以,这回西征只能呆在树敦城的将士,私底下怨言自然少不了。

黑齿常之却很坦然。他是百济降将,能够不窝在京畿边上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刺史就已经很让他满意了。再说他对西北的情况尚不熟悉,贸贸然上去和同僚抢功,反倒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还不如策应的好。此番迎回了大军,他从上至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但李贤满意,契苾何力更是对这种识大体的举动很是赞赏。

然而,这一对主帅副帅现如今最赞赏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屈突申若和阿梨以三百对一千,沿路扫荡居然斩首六百余,最后一战更是活捉了赞婆!

谁都知道,战场上历来是击溃容易俘敌容易杀敌难,斩首八百级就是了不起的大胜,所以对于寻常士卒,斩首便是大功,由此也有将领以百姓充军卒冒领斩首功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