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少年的打扮,但此时此刻,那少年的口中却是吐出了少女娇柔的声音。显然,她这一回是女扮男装混进树敦城的——唐军就算要检查,也不至于对格嘉木夏的孙子搜身,所以自然不会发觉这一点猫腻。

“赤玛伦,噶尔家族的方略并没有错,但是,他们的野心太大了。将吐蕃打造成强国固然是历代赞普的梦想,也是我们没庐氏的梦想,然而,你想在自己头颈中套上绳索么?与其等到噶尔家族强大得不可撼动的时候再想办法,不如趁着噶尔东赞死了,钦陵兄弟声望大跌的时候动手!相比噶尔家族这样的暴发户,我们没庐氏才应该担任大相之位!只要能成功铲除噶尔家族,到时候我没庐氏照样能够让吐蕃强盛,到时候,这吐谷浑之地还是我们的!”

赤玛伦望着一瞬间精神奕奕的祖父,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格嘉木夏现在的年纪,当然还可以担任几年大相,可是在此之后呢?她的父亲叔伯,还有堂兄弟中,有谁够资格作为大相掌握吐蕃的命运?

虽然是在别人的王宫中,但祖孙俩早就安排好了所有戍卫,此时说话自然毫无顾忌,接下来又商量了一番翌日的方略。眼看夜色已深,格嘉木夏便在孙女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记:“你很快就要嫁给赞普作为赞蒙了,如果不是没法子,我这一次也不会带你来。记住,大唐中有的是能人异士,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对于这样的交待,赤玛伦自然不会疏忽,当下就重重点了点头。

直到祖孙俩回房,屋顶上的两个黑影这才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四下里望了望,瞅了个巡逻的空档先后下了地,旋即认准了方向遁入夜色中。直到脱离了没庐氏这一行人所住的区域,头里一个才取下面罩长长嘘了一口气。

“老幺,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你以前干过几回?”

对于这样的问题,盛允文惟有苦笑,哪里敢说除了他自己,李贤偷鸡摸狗的次数也不曾少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他自己成了中郎将,今晚听到的那些话就不再懵懂难明了,此时回想起来,他更是皱了皱眉头,很快便把这些事情暂时抛开,和霍怀恩一起先行去见李贤。

“你是说,没庐氏族长格嘉木夏带来的那个所谓孙子,其实是他的孙女,名字叫赤玛伦,而且已经被内定为小赞普的王妃?”

李贤先头听着还好,毕竟,他没指望吐蕃人都是笨蛋,只知道内斗而看不清外敌,可是,一听说自己瞥过一眼的那个清秀少年居然是女的,名字更叫做赤玛伦,而且还是小赞普的未婚妻时,他不禁为之吓了一跳。

吐蕃的婚姻制度比大唐更严格,譬如说文成公主,虽然婚前身份尊贵,但嫁过去之后除了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和仆役,却没有真正的政治地位,那些后世所谓共治吐蕃之类的话都是鼓吹之词,其实压根没那回事。既然嫁给了赞普,那么就安心呆在后宫,这就是一般女子的宿命。

赤玛伦……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唉,这一时半会,他哪里想得起那么多!

“看来还真是风云际会啊!”

李贤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见面前两个人站得笔挺,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大约是使唤惯了盛允文,他竟是忘了先如今这一位已经是正经中郎将,已经可以尊称为将军的高级武官;就是霍怀恩,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也已经不怎么适合了。

可是,谁要这吐谷浑王宫没法安排窃听装备呢?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辛苦了,这种事情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有的时候还是必须的!”想到他那位祖父李世民也没少养过这样的能人异士,程处默手底下甚至还有那么一批人,李贤更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当下便笑眯眯地嘱咐道,“你们两个都已经过了明路,给我安排几个人可靠,身手又好的,若是不成就帮忙训练一下,免得遇上这事情我就要你们两个亲自上。”

他这话无疑说到了盛允文和霍怀恩心坎上,当初做游侠的时候做这种事那是司空见惯,刚刚跟李贤那会干这勾当也无所谓,可先如今一个中郎将一个校尉再干这个,若是让人抓个现行就不好交待了。当下两人轰然应诺,随即施礼离去。

盛允文和霍怀恩一走,内室的屈突申若和阿萝便都闪了出来,俱是满脸笑意。

“以前在洛阳的时候,那位新罗公主可是频频招惹你,现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吐蕃赞普的未婚妻,六郎你可是准备好好瞅个究竟?”屈突申若一面说一面亲昵地坐在李贤那张椅子的扶手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不会告诉贺兰的!”

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李贤没好气地白了大姊头一眼,心里思索最多的却是格嘉木夏果然觊觎大相之位这一点。而这个时候,阿萝亦不知道哪里来的感慨,忽然撇撇嘴道:“我远远张望了一下,那个没庐氏族长都一把年纪了,钦陵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就算他这次抢到了相位,谁知道将来人一死,会不会被人翻盘?”

这话说得……看看大唐那帮子宰相,哪个不是白了头发才荣登相位的?人家神奇老头刘仁轨还六十出头从白身重新起家,这人老,志气可不老!

虽说半点不敢小觑这种老头,但对于格嘉木夏不带别人偏偏带孙女,李贤心里还是不免存下了疙瘩,眼珠子一转便决定来日试探一下,遂随口征询起了屈突申若和阿萝的意见。

“要么邀约吐蕃人比赛射箭?不对,那还不如打马球!”

屈突申若一瞬间兴致勃勃地一拍巴掌,面上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娇艳:“你在上头和格嘉木夏扯皮,看我带着小薛他们横扫那些吐蕃人!”

对于这变故,李贤不由得瞠目结舌——这种时候,大姊头的马球瘾居然又犯了?不过她也没说错,场下友好交流的同时,他也可以和格嘉木夏在场外“友好交流”一下。

第四百一十五章 拉拉手攀交情,背过手捅刀子

马球源自吐蕃,但传到中原之后便深受喜爱,尤其是在大唐这马匹泛滥这年头,贵族青年若是说自己不会打马球,那必定是要遭人笑话的。李贤当初兴致最高的那段时间,三天两头就有场次,但和屈突申若的兴头比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听说李贤邀请打马球,格嘉木夏几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别看他这次带的就那么几十号人,却几乎个个都是马球高手,根本不怵这样的较量。在他看来,这反而是一个增进交流的机会——赢了可以扬眉吐气,就是输了,也是给别人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吐谷浑王宫中有现成的地盘,李贤又邀请了契苾何力黑齿常之等人过来观赏,道是轻松一下解解乏。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是好这一口的,应邀之后无不赶早,这安排好的位子很快就满满当当,最后险些就不够了。

作为主帅,李贤这一次是安坐钓鱼台,如今可不比在长安洛阳,别看也都是有名头的人物,但够格硬拉他下场的一个也没有,不愁再有先前那种赶鸭子上架的勾当。再说,看看下头那五名选手雄赳赳气昂昂的光景,这连鼓劲都不用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打头的是屈突申若,押后的是阿梨,剩下的三个是程伯虎薛丁山姚元之,绛红的头巾配合同色衣裤,个个都流露出一股英伟气。哪怕是那两个女扮男装的,等闲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当然,不包括契苾何力这样老谋深算的人。

此时,他就忍不住叨咕了一句:“怎么阿梨也上去了?”

李贤装作没有听见那抱怨,往旁边吐蕃那一边看去,这才发现格桑木夏还没有来,也不见那个赤玛伦的踪影。等到吐蕃那方选手上场,他才忽然发觉,那一位也女扮男装上场了。这时候,他方才把脑袋向契苾何力靠拢了些,嘿嘿笑了一声。

“老将军看到了那边没有,那个少年号称是格桑木夏的孙子,其实却是他的孙女赤玛伦。啧啧,我以为我胆子不小了,却不知道这位吐蕃没庐氏的族长,居然把小赞普的未婚妻给带到了树敦城这种地方!”

赤玛伦?那是个女人?

契苾何力虽说不管这谈判的事,但上次远远瞟见过一眼,只是觉得这少年瘦弱,作为没庐氏继承人不太像样,却没想到是女人。再想想吐蕃女人的地位,他更是皱了皱眉:“这个桑木夏真是胆大,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他把未来的赞蒙带着这样乱跑,一场风波绝对是少不了,居然还让她下场打马球?”

咳,这年头大唐铁勒的女人都彪悍,就不许吐蕃的千金大小姐放纵一回?

李贤为契苾何力的没见识撇了撇嘴,心里不无唏嘘地感慨了一声。而这时候,格桑木夏也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场边,示意众人不必上前,这才亲自上来施礼。

虽说知道这老头不是省油的灯,但李贤亦不打算在人前留下一个倨傲的印象,遂摆出和蔼可亲的模样,亲自将格嘉木夏搀扶起来,又很是热络地指了指旁边的位子。此时,就只见这位没庐氏的族长很识相地摆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再三称谢之后,方才坐了下来。

宾主到场,选手到场,这赛场上一声鸣哨,马球便开打了。就只见那个轻飘飘的空心鞠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但只见场上沙尘飞扬,只听马声嘶鸣不断,人声叱喝不绝,比分似乎呈胶着状态交替上升,两边共计三个巾帼英豪七个男子汉都拼尽了全力,比赛煞是精彩好看。

然而,喝彩的声音虽然响亮,但居中几个人的眼睛虽然在赛场上,那颗心却不在赛场上,说是唇枪舌剑也不为过。这是李贤公开场合下第一次和格嘉木夏碰头,双方都是第一次领教对方的词锋,这一下对砍起来,端的是杀人不见血。

当然,身份的差别以及形势的差别注定老格嘉木夏必定要失败,他的底气实在不怎么足。当然,他也实在不希望真的惹恼了李贤。所以,在契苾何力和黑齿常之终于感慨两人话里藏刀告一段落的时候,就只听格嘉木夏开始了第二轮的吹捧。这时候,两个大唐蕃将对视一眼,干脆装作充耳不闻。

“一万三千俘虏我可以答应全给你,条件你不妨继续和裴炎他们商量。”

李贤忽然迸出来的一句话让格嘉木夏为之大喜,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我看族长的孙子很讨人喜欢,这年纪也该是婚嫁的年龄了,我大唐的美人可是有名的,昔日松赞干布赞普娶的文成公主,噶尔大相娶的段县主便可见一斑。怎么样,若是族长愿意,我给令孙介绍一位名门千金如何?”

格嘉木夏虽说老奸巨滑,这一瞬间却没弄清楚李贤的意思,愣了片刻赶紧打哈哈道:“玛伦如今还小,这婚事不急。再者,赞普尚未娶妻,他谈什么婚事!”

“说到小赞普的婚事,当初噶尔钦陵在长安的时候,还为小赞普向我大唐求过亲。若不是因为他西逃之外还纵火伤人,说不定这婚事早就定了!”

李贤嘴里头这么说,眼角余光却在打量格嘉木夏的反应,发现这老头满脸坦然,更点头慨叹了一声,他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

人说是吐蕃赞普子嗣艰难,像松赞干布这样的君王,一个尺尊公主一个文成公主都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反倒是一个小妃生下了一个儿子。照格嘉木夏的反应来看,就算大唐再嫁一个公主过去,也不过是赔了女儿又折兵,这吐蕃的继承人肯定属于吐蕃各大族的小妃。

尽管被李贤忽然提到孙女的事情吓了一跳,但格嘉木夏想到李贤好容易开口放了承诺,这原本就预备好的条件等等也就一一抛了出来,除了金银牛羊等硬性条件,还不乏软性指标。

不外乎是掌握了政权之后,承诺绝不会西侵,保证会臣服于大唐等等空头支票。偏偏老头子说得异常诚恳,动不动还太宗皇帝咋的咋的,仿佛那时候上大唐求亲的不是噶尔东赞而是他格嘉木夏似的。

契苾何力装作没听见,黑齿常之是不知道,但李贤就算没见识,这些当年旧事好歹还是明白的。当初为了嫁一个文成公主,仗打了好几回,中间扯皮无数,噶尔东赞长安跑了两三回,边疆军民和吐蕃士兵也不知道死了多久,最后方才和亲成功。再说了,他那便宜爷爷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宗旨就是,你敢不服敢叛乱,我就出兵,出兵后你要是肯讨饶就可以原谅你,否则直接灭国再说!

高昌薛延陀是这样灭的,而高句丽也是这样打的,至于打输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友好的磋商落幕之时,场中的马球比赛也终于同时结束,比分定格在了八比八,一个无比吉祥的数字。然而,台上的两拨人各自感到满意的同时,底下的两位领头人却不满意。

屈突申若把薛丁山程伯虎和姚元之教训了一通,从配合战术到方位角度,恨不得给他们上一堂马术课。而赤玛伦则是对着那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语意不外乎是说,输给大唐太丢面子诸如此类的话。

比赛完了,李贤还惦记着那些在下头拼死拼活,自己却没功夫多看两眼的队员,眼见程伯虎等三个大男人垂头丧气,立刻拍着胸脯许愿今晚请喝酒。此话一出,原本对喝酒最感兴趣的程伯虎不禁白了一眼:“你以为这地方是长安洛阳?找遍整个树敦城,你要是能在王宫以外找到另外一个酒肆,我就把这颗脑袋输给你!”

他一面说一面气犹未消地瞪着薛丁山:“小薛你也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一样的见色忘友!”

朋友兄弟之间,几句笑语不过是小事,再加上虽说树敦城是军管,但这毕竟还在战时,这主帅满城找酒不是什么好听的,所以尽管这次比赛的结果是平局,李贤照旧在王宫里摆了一桌宴请五位“功臣”,屈突申若和阿梨俱是喝得畅快,而三个军职在身的人不得不以身作则,仅仅是略略沾唇而已。当某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三个人分外庆幸自己没喝醉。

居然有人闯进钦陵特使桑吉达布的住处,悍然砍伤了三名护卫,而凶手亦被当场格杀。

虽然觉得这事情蹊跷外加没可能,但人家都这么报了,李贤亦不好保持沉默。大唐向来并不以打仗为否来判定敌国——今年和哪国打仗,明年那个国家在正月指不定就会派使节来贺正旦,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至于和亲就更不用说了,文成公主当初就是大唐和吐蕃打完仗嫁到吐蕃去的。

而今钦陵如今好歹是吐蕃大相(尽管是自称的),如果特使真的出事,他被人指摘倒是其次,最重要是面子上太下不来了。

派了程伯虎薛丁山护送裴炎和姚元之前去查探究竟,李贤自己则玩弄着酒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当场格杀?别是有心演戏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没出息的人做不了有出息的事

和凉州甘州这样的西域城池一比,树敦城相形见拙,再加上如今乃是军管,除了少数地方仍然住着一些吐谷浑贵族之外,放眼四处全都是巡逻的士卒,顿时显得更冷清了。两个城门更是把守森严,全都凭关文进入,可以说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来。

正因为如此,看到桑吉达布肩膀上尚有血迹,手臂上也缠着不少纱布,程伯虎和薛丁山两张脸都是死沉死沉的。而裴炎和姚元之则是指挥着军中仵作验看那具据称被当场格杀的凶手尸体,却因为面目被破坏而难以辨明身份。而那三个受伤护卫的伤口一露出来,其血肉模糊的惨状则是让人不寒而栗。

“裴大人,姚大人,若不是我这几个护卫忠心勇猛,只怕就会让凶手得了手去!”桑吉达布的语气硬梆梆的,同时还带着几许敌意,“我乃是大相的使臣,也是赞普的使臣,你们把我们撂在一边,却和没庐氏暗地接触,这又是何道理?没庐氏身为吐蕃臣子,暗中却多有图谋不轨,想必大唐号称礼义之邦,不会连君臣都不明白吧?”

在这次来西北之前,裴炎姚元之都没有从事过外交活动,此时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裴炎微微皱起了眉头,姚元之年轻气盛,却不肯吃这种哑巴亏,当下就冷笑了一声。

“噶尔钦陵是否够格继任大相,这在你们吐蕃国中还有待公论,至于我大唐……在钦陵派属下假扮逆党,纵火伤人的事情没有交待清楚之前,这大相之位不过是他自己封的!”既然要打嘴仗,姚元之那话锋更是越来越犀利,“雍王殿下的爵位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不像某人只是自称的。你既然说是赞普的使臣,口说无凭,麻烦拿出凭证来,还是说要让我大唐正式行文向吐蕃赞普质询?”

从出现刺客一下子引申到使臣资格问题,别说桑吉达布为之一愣,就是其他随员也呆了。而看到自己的年轻同僚如此能说,裴炎干脆省却了口舌功夫,一通冠冕堂皇的总结话之后,就拉着姚元之走路。这时候,程伯虎薛丁山方才回过神,对视一眼便指挥着护卫跟了上去。

经此一事,这座小宅院周围的驻军足足达到了三百人。

“小姚,你可真是能耐!”

听程伯虎一字不漏转述了姚元之的抢白,李贤不禁哈哈大笑,对姚元之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笑过之后,他又详细询问了其中细节,听说那尸体已经运回来了,同时又确定桑吉达布一行人并没有少人,他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了起来。

在脑海中筛了一遍,他一抬眼看见独孤卿云从门口进来,便开口问道:“独孤将军,格嘉木夏那里是否少过人?”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在场的众人都迷惑了起来——这分明是死了一个人,但两边都是一个人不少,那尸体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当初那一百精兵担任警戒,已经可以说是把那宅院围得水泄不通,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潜入的?而刚来的独孤卿云完全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见没人搭理自己,索性就出去找契苾何力了。

面对询问,契苾何力眼睛都不抬一下,直接甩出了一句话:“想不通就别想,反正雍王殿下那里自然有爱动脑子的人,你若是有功夫,还不如在防戍问题上好好动动脑筋,顺便操练一下那些吐谷浑的士兵。”

操练人家的士兵?难道要把他们操练到骁勇善战之后,再和大唐打仗么!

想归这么想,独孤卿云还是无可奈何地前去开展自己的工作——好在只有五百人,操练好了也是送给诺曷钵的护卫,要是再多他才不干!

打了胜仗,又恩威并施使用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李贤很是收服了几个死心塌地的吐谷浑贵族。虽说都是小角色,但小角色也有小角色的好处,就比如说认尸体,这事情自然请不动那些自视甚高的大贵族。

“这个人似乎看着有些眼熟……”

某个小贵族在赤身的尸体面前兜兜转转老半天,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与此同时,旁边两个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等在旁边的李贤很是不耐烦,冷不丁叱喝道:“三位究竟看出名堂没有,我正等着呢!”

他这大嗓门一催,那边正犹豫的三个人顿时尴尬地散了开来,其中两个愣是把另一个推了上来。而那位面色赤红的小贵族前行几步,两只手绞在一起搓动了两下,这才陪笑道:“殿下,我们虽然认识的人多,可这种事情也没法马上断定。只是这脖子上的一道疤痕有些眼熟,倒像是闼卢王子身边的一个护卫,似乎叫莫迦……”

“只是有些像,未必做得准……”

“对对,闼卢王子压根不认识那个吐蕃使臣,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贤见另两人画蛇添足似的使劲辩白,不禁翻了个白眼,命门外的兵士将他们带出去,亦不忘交待不许透露半个字。这人一走,他便立刻吩咐人备马,带着几十个亲兵气势汹汹地直扑苏度和闼卢的临时居处。

这毕竟是两位王子,李贤虽说不待见他们,这地方还是安排在王宫旁边,更是没少派人“保护”。此时,他一脚踹开门进去,一眼看到几个仆役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院子里的那两匹马,样子端的是狼狈万分。见到这一幕,他满心火气顿时熄了三分。

就凭苏度和闼卢这两个没出息的王子,怎么可能干出这样大胆的事?

他提脚踹门的刹那,里头的人都尚未反应过来,等看到李贤后头一大群亲兵的时候,终于有人大声嚷嚷叫人。不一会儿,闻声而来的几个护卫便提刀赶到,一认出李贤便慌忙回刀归鞘,诚惶诚恐地上来行礼,更有人跑去通报苏度和闼卢。

“雍王殿下驾到,实在是蓬荜生辉!”

苏度虽说这读写文言不行,这说话还学了一点文绉绉的腔调。听到李贤来了,他们那喜悦劲头就别提了,更存下了几分其他想头。之前是想见见不着,今天人家是自己送上门了,是不是表示事情有了十分进展?

李贤看到那两张堆笑的面孔就觉得腻味,奈何两人都是弘化长公主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虽说他今天是兴师问罪来的,总不好在外人面前发火。他借口说有事要谈,便反客为主地带头前往内室,而除了两个心腹典卫之外,其他亲兵便自觉地守在了外头,这更坚定了苏度闼卢两兄弟的心思。

今天李贤亲自跑来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进了内室,安排好了人在外头看着,李贤刚刚勉强装出来的和气亲切立刻无影无踪,面色不善地看着闼卢,他忽然问道:“今天下午桑吉达布那里闯进了刺客的事情,你们两个听说过吧?”

刺客?

两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听是听说过,但这是吐蕃的政治斗争,关他们两个什么事?

“闼卢王子,你的护卫莫迦到哪里去了?”

如果说前头一个问题让两人一头雾水,那紧随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让他们更摸不着头脑了。闼卢几乎没多细想就本能地答道:“他就在后院,怎么,殿下要见他?”

虽说愈发觉得苏度闼卢两兄弟作为主谋不够格,但李贤还是吩咐道:“你把人找来,我有话要问!”

见李贤板着个脸,闼卢心里不觉着慌,立刻奔出去找人,可四下找了一阵之后,往日一直在他面前晃悠的护卫莫迦居然不见了。几乎把整座宅院翻过来找了一遍,他终于确定人不知上哪里去了,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真的找不到?”得到了如此答复,李贤眉头一挑,随即便言简意赅地吩咐道,“那好,就请闼卢王子跟我走一趟,如果苏度王子有空,也不妨同来,兴许能够一解我的疑惑。”

苏度和闼卢被李贤冷淡的语气说得心里直发颤,哪里敢提出反对。等到一路来到王宫那间阴森森的停尸房,看到那具冰冷狰狞的尸体时,闼卢便忍不住牙齿胆战,恨不得一口咬定那尸体和自己的护卫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这一回他的大哥苏度却抢在了他前头:“没错,这就是莫迦,他脖子上的这个部位是一条疤,正是那时候为了救父汗留下的。正是因为那一次功劳,他才从奴隶变成了父汗的护卫,然后又跟了闼卢。”

这时候,闼卢惊得魂飞魄散,立刻嚷嚷道:“大哥,这不是莫迦,你干吗要害我?”

“闼卢,你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不信我叫上一帮人来认,这伤疤的模样尺寸颜色,谁会认不出来?”

眼见刚刚和睦的两兄弟不看场合就要大吵起来,李贤登时不耐烦了,当下就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这两个胆小怕事的家伙能干出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信!

第四百一十七章 恨铁不成钢,忽闻长安惊讯来

闼卢的态度可以用十万分诚恳来形容,别说指天发誓,就连自己的老子老娘,乃至于神灵都搬出来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根本不清楚莫迦的所作所为,更别提指使了。

兴许是想到了兄弟同气连枝这一类的老话,苏度在冷眼旁观了一阵之后,也终于站出来替自己的弟弟分辩。虽然语气空洞拿不出什么真正上得了台面的证据,但最后的总结陈词李贤却是也认同的。

“那桑吉达布和我们兄弟有什么相干,闼卢凭什么要派人去对付他?再说了,那莫迦平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和闼卢并不对盘,更说不上是死士。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以说,我和闼卢都还没有这样死心塌地的心腹。”

诺曷钵这个吐谷浑可汗当得可怜,自己都没有什么人手,就别提给自己的儿子留什么心腹了,苏度和闼卢的随从中间,只要能看得上眼的全都是他们的老子忍痛割爱送给儿子使用的,除非危急时刻,否则要想他们为了两位王子卖死命,基本上门都没有。

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两人一阵,李贤最后还是命人客客气气地把这两位王子护送了回去,心中那个疙瘩就更重了——如同姚元之所言,真的就算解决不了,这蒙混过去吐蕃人也没话可说,可问题在于,这树敦城如今是他的地盘,敢在这里行凶杀人,那就是落了他的面子,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回到书斋的他屏退了众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正郁闷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满心不耐烦的他最恨没眼色的人,此刻立即怒气冲冲地喝道:“谁在外头?”

“师傅。”

隔了许久,门外方才低低答了一声。听明白是慕容复,李贤便开口吩咐其进来,谁知少年跨进门槛之后便掩上了门,忽然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这一幕顿时让他愣住了。

李贤一向是心思细密的人,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的脑筋立刻飞速转动了起来。一瞬间,某个念头忽地窜了上来,他刚刚还流露着疑惑的目光猛地变得凶猛恼怒。几乎下意识的,他厉声质问道:“是你派人干的?”

慕容复忽然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对上了李贤的眼神,吐出了一个字:“是。”

这问得含糊,答得也含糊,但对于证实了自己刚刚那个大胆猜测的李贤而言,他恨不得飞起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便宜徒弟。要知道,自己这边乱哄哄忙了一整天,到头来罪魁祸首竟然是这小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怒归怒,但想到老妈平时的“教诲”,李贤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想想这小子若是不肯承认,他无论如何也查不到慕容复头上,总算心情好了一点,当下便沉声喝道:“先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膝下有黄金,别没事就像个软蛋似的,解释清楚再负荆请罪业不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交待清楚!”

虽说慕容复这个徒弟没当多久,但却已经养成了对李贤言听计从的习惯,此时依言站起身之后,就原原本本地解说了起来,这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前因后果事无巨细。

原来,那桑吉达布作为噶尔东赞的侄儿,曾经数次领军骚扰吐谷浑,三年前无意间杀了回部族探视亲人的诺曷钵小妃贝玲,还屠杀了整个部族九百人,原因只是该部族对诺曷钵忠心耿耿,怎么都不肯投吐蕃。诺曷钵惧怕吐蕃势大,压根没有追究此事的打算。而慕容复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和所有娘家族人,虽说面上不说什么,心底的仇恨却积压了下来。

这样的大事慕容复不可能说谎,再加上此种旧事总能从旁人那里得到印证,因此李贤心中火气渐消。缓缓坐下来的同时,他忽然问了一句毫不客气的话。

“这么说,你是不是痛恨你父汗很没用?”

慕容复一瞬间面色发白,但却没有闪避李贤很是咄咄逼人的眼神,最后低声答道:“是,我恨他。作为一个男人居然没法庇护自己的妻子,不为她报仇不说,甚至还忘记了她的存在!势弱的吐谷浑打不过强大的吐蕃,但父汗太没有志气了!”

仿佛是所有积压的愤怒都在此时爆发了出来,他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三分:“这些年,就是因为父汗的任事不管,有多少部族暗地里投了吐蕃?他只知道自己享乐,却不管底下牧民的辛苦,唯一的精力也放在了和贵族勾心斗角上,正是因为这样,那些贵族才会率人投到吐蕃一方,因为吐蕃承诺能够保证平安!”

激动过后,他终于又平静了下来:“莫迦唯一的姐姐也是被桑吉达布带兵所杀,他是奴隶出身,又因为这一层关系,和我暗地里交情不错,几次二哥派他教训我,他都手下留情。这一次我和他一说桑吉达布到了,他就再也按捺不住,甚至不惜毁面以藏匿身份……谁知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瞧见慕容复那咬牙切齿的惋惜模样,李贤顿时断定,这明显不是在认错,而是在痛心莫迦舍命一击却依旧落空。回想整个故事,虽然很老套,但慕容复对于其父诺曷钵除了痛恨之外,似乎还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儿子责问老子无能似乎有些古怪,但不得不说,诺曷钵这个吐谷浑可汗实在太没用了!

瞥了慕容复一眼,李贤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我不该自作主张,枉送了莫迦一条性命,更不该被私怨冲昏了头脑……”

“你这个笨蛋!”李贤忽地从袖子中掣出了扇子,狠狠一下敲在了慕容复的脑袋上,“我难道没教过你,做事情要动脑子!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唐治下的树敦城!你是谁,你是大唐敕封的员外将军,五品官,不是平头老百姓!要报仇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选择刺杀是最最末等的招数,你明不明白?”

虽然脑袋上那一下异常疼痛,但慕容复震撼最大的还是李贤这一通疾风骤雨般的数落。他不是没想象过这位师傅雷霆大怒的情景——事实上,别人曾经以为李贤好糊弄,他却从来都没这么觉得,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狼对于危险的直觉。结果,那次人头落地献血横流的场景固然震慑了不少人,却不包括他。

报仇无望心灰意冷,再加上认为自己害死了莫迦,再加上对李贤有一种莫名畏惧,甚至想到干脆死了算了,这才促成他前来坦白此事,可是,这结果未免和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

“要对一个位高权重的领兵大将报仇,刺杀乃是下策,中策是亲自领兵上阵,于千军万马上取上将首级,于是名传于世。然而,真正的上策却是不动声色,运筹于千里之外,设计其死于自己人的手中。在外人看来,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你自己却报了大仇,而且还不必承担任何干系。当然,这样报仇不太爽快,但却是最明智的手法,因为仇报完了,你还要活下去,代替死人的份继续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长篇大论完毕,瞧见慕容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李贤不禁为之气结。都是大姊头给他招惹的麻烦,要不是这小子是他的徒弟,他才懒得费口舌。

算了算了,反正他犯不着为了仇人的手下多事,横竖桑吉达布又没死,不如看看吐谷浑还有没有贵族可供砍脑袋,找一个替罪羊出来算了!看苏度和闼卢两个脓包的架势,这慕容小子将来兴许还会派大用场的!

“好了,关你三天禁闭,下去给我好好反省!报仇不能以牺牲自己和自己人为代价,这是原则,给我好好记住!”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拉开门,对着门外偷听已久的某两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听壁角听够了吧?”

大门外头,屈突申若戴着黑色薄纱幞头,身穿瑞锦纹绛红袍子,一副儒雅风流的书生打扮站在那里,相形之下,阿萝看上去则是浑然一个书童。两人没料到李贤忽然上前开门,俱是吓了一跳。

“想不到六郎你教训起人来还这么头头是道的,是陛下和娘娘这么教导过你,还是你自学成才?”

一呆过后,屈突申若便亲昵地凑近李贤的耳朵,吹气如兰地低语了一句,这才拉着阿萝进了门。发觉慕容复还在原地没动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刚刚屋外的动静,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自己下去泼一桶凉水清醒清醒,别杵在这儿了!”

慕容复这才惊觉过来,看见是屈突申若,顿时想起了她的凶悍,赶紧答应一声溜之大吉,走到门外还不忘向李贤躬身行了一礼,但心里仍是迷迷糊糊的——这么一件大事,这样就算完了?

而他前脚一走,屈突申若就让阿萝掩上了门,刚刚的温柔妩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刚刚我得到长安暗线急报,说是陛下在宣政殿小朝的时候忽然昏倒,如今暂时由娘娘摄政!”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李大帝乐极生悲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李治却还不满足于这样一个结果,如今终于做到了一朝天子一朝宫——蓬莱宫比太极宫更巍峨更壮观更富丽堂皇,这对于他这个天子而言无疑是值得骄傲的事。西北顺风顺水,辽东更是连战告捷,这顿时让他愈发志得意满。

他的父亲太宗皇帝李世民被四夷尊长共上尊号天可汗,那么,他就一定要成为大帝,成为威名更胜父亲的君主!

在麟德殿赐宴,在含元殿上朝,在蓬莱殿就寝,在含凉殿和妻子温存……打理政务的余暇享受儿女绕膝的欢愉,体验红袖添香的赏心悦目,谁说皇帝必定是劳心劳力的无趣差事?李治很满意,说不出的满意,当然,因为那风眩病这些天没来折腾他,那自然更好了。

虽说有秦鸣鹤这样的杏林国手,但他这病毕竟不曾去根,虽然发作的次数少了,但仍然会时不时骚扰一下他。然而,自打回到长安搬进了蓬莱宫,他竟然奇迹般的一个月之内不曾犯过风眩,于是大喜之下,他不但重赏了一群工匠,更是一时兴起下场和年轻人打了一场马球,那精神头让群臣额手称庆大为欢愉。

丈夫兴致如此之高,带着一群命妇在场边观赏比赛的武后也少不得凑趣,领着几个精心挑选的女人也打了一场马球,很是展示了一下马术。大唐以武起家,从上至下尚武的风气极浓,哪怕是深宫女子也并非那等娇娇怯怯的弱质女流,武后更是身强体健,纵马挥杆的时候尽显飒爽英姿。

待到满头大汗的她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李治竟是不顾此乃大庭广众,亲自解下披风为她系上,言辞中充满了宠溺和关切:“这天寒地冻的,朕不过是上场小转了一圈,媚娘你居然出了这一身大汗回来,也不知道小心着凉!”

旁边众目睽睽都瞧着这对恩爱帝后,武后不禁觉得心头暖意融融,连忙接过阿萝手中的燕窝奉上。接下来都是各家年轻子弟上来献艺,她便和丈夫相邻而坐,一面品评人才优劣,一面说着各式各样的玩笑,到了最后,话头就转到了儿女们身上。

“太子天性纯孝,又肯下功夫读书理事,朕固然爱这一点,却也担心他太过勤奋,反而伤了身体。好在看他如今精神似乎不错,可这筋骨比贤儿差太远了。早知如此,想当初朕也让他随李卿习练武艺就好了!”

见李治一边说一边摇头,目光还穿过人群,落到另一边群臣当中的太子李弘身上,武后不禁满脸笑容,软言宽慰道:“陛下不必忧心,如今东宫的人都知道如何伺候,就是弘儿自个,也常常把那句劳逸结合挂在嘴边,不会忙得疏忽了身体。再说……”

她忽然话头一顿,旋即又靠近了李治几分,低声说道,“东宫今早刚刚报上了一件大喜事,太子良媛阿斐有身孕了!”

“啊!”

李治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见其他人都转头望了过来,他便轻轻摆了摆手,待没人注意的时候方才嘟囔了一句:“看来朕很快就可以抱上孙子或是孙女了。说起这个,朕倒是想起了贤儿的婚事,他和贺兰早一天过了明路,朕也能早一天安心。他在西北弄得吐蕃吐谷浑鸡飞狗跳,契苾何力还替他大说好话,朕都不知道该责备他好还是奖赏他好!”

“当然应该奖赏六哥,六哥可送给我好俊俏的一匹小马!”

武后开口欲答的时候,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小脑袋,认出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她立刻伸手将其抱在膝上,伸手在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记。

“一匹小马就收买你了?我和你父皇送过你多少东西,也不见你那么高兴!”

“活物当然比死物强!”

李令月理直气壮地冒出一句话,忽然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李旭轮:“这都是八哥和我说的,父皇母后不信去问他!”

这时候,李治和武后方才注意到了一边的李旭轮。对于这个幺儿,帝后向来宠溺有加,此时见兄妹俩互相瞪眼睛的可爱模样,李治不禁为之哈哈大笑,武后亦是放下李令月,把李旭轮拖了过来,在小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看来还是贤儿厉害,一丁点小东西就把你们全都收买了!”

“在送礼上头,谁能及得上那小子的功夫?事无巨细周到妥帖,而且能送到你心坎里。先头知道朕苦于风眩,就和弘儿找名医。这次明白朕畏寒,就找来御寒的毛皮制成靴子和便履,难得的是一年四季都有,而且一下子就是十二双不重样的,也难为他了!”

此时此刻,李治的脸上荡漾着无比的自豪和快乐——潜意识中甚至隐约想到了一点,就这教导儿子的方面,他绝对比他的父亲强!至少,李贤绝对不是第二个魏王泰!

当母亲的最在乎儿女,如今的武后自是不例外,见丈夫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她自是心中高兴,旋即在旁边帮衬了几句,说得李治频频点头笑意盎然。正在这时,太子李弘终于带着弟弟李显过来问安,李治略点点头吩咐他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忽然迸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弘儿,你的动作还真快啊!”

李弘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奈何他不是李贤,御前失仪的举止是做不出来的,只是低头称是。武后却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此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起来:“陛下,你这话问弘儿也是白问,阿斐今早是在我那里诊断出有孕的,这大好消息弘儿还不知道呢!弘儿,你就要当爹爹了!”

我要作父亲了?

李弘一下子被这个消息震懵了,呆呆站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讷讷不知说什么才好。而李显却仿佛比正主更加高兴,猛地一挥拳头道:“这么说来,我就要当叔叔了?哈哈哈!”

这边皇家人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底下的其他人,事实上,刚刚李治的惊呼便让不少人留上了心,而李显咋呼呼的嚷嚷更是让人们恍然大悟。

甭管是谁,总而言之东宫某位要给太子添儿女了!

虽说太子还未大婚,尚未迎娶太子妃,但东宫妃嫔即将诞下儿女毕竟是喜事。耳朵灵通的上官仪立刻上来道喜,接下来大批大臣接踵而来,让猝不及防的李弘颇有些尴尬。至于年岁在李弘之上的其他皇子早就有过皇孙的事,则被众人选择性忽略了过去。

荣国夫人杨氏却没有跟着别人凑热闹,心中却思量改日该送什么样的礼庆贺一下。忽然,她瞥见坐在自己下方的贺兰烟满脸羡慕地打量着那边的李贤,手掌甚至还在小腹上来回摩挲,不禁哑然失笑,却没有出口点穿她。

这一日的热闹过后,当夜武后便在含凉殿摆开了家宴,来的除了母亲和儿女甥女,还另外多捎带了一个人——那便是今早刚刚确认有孕的阿斐。在众多炯炯目光下,生性温柔腼腆的她不禁有些瑟缩,好在旁边的李弘暗地里抓住了她的手。

“陛下今儿个太累,否则我必定拉着他同来。可惜,这大好的喜事,贤儿竟然不在,否则必定更添热闹。”

对于安静本分守礼的太子良媛阿斐,武后向来还算看得入眼,至少,她比李治钦点的明昭强,不会四处多嘴多舌惹是生非。感慨过后,她便命阿芊拿来了一匣子,轻轻打开盒盖,却不是众人以为的珠宝首饰,而是厚厚的几部书。

“我已经和陛下提过,不日便晋封你为太子良娣。既然已经是正三品内官,便要谨记女子之德。我这些年编著了不少书,你拿回去好好诵读。至于那些金银俗物,我知道你并不看重,改日我再让人送去。”

“多谢母后!”

瞧见阿斐不似作伪的精喜模样,站在武后身侧的阿芊不露声色地撇了撇嘴。阿斐现在是有李弘的宠爱呵护,等到异日娶了太子妃,只怕这位就不会这么没有心计了。这女人若是没有一点真正勾魂夺魄的本事,在这深宫之中迟早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