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玩笑,上官相公听见就好,别人面前我可是不会说!”

李贤心知肚明,赶紧打个哈哈一打岔。等到过了春明大街宫城大门在望,他立马就瞥见了站在那里等候的一行人,旋即飞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笑嘻嘻地打了个躬:“五哥安好!”

安好你个头!虽说很想兜头一句砸过去,但被调教到骨子里的礼仪典范还是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李弘。于是,就只见这位太子干巴巴地问候了一声,旋即再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一把拉起李贤就往里头走。

“六弟,你就不能少惹事么?”

见李弘一瞬间面色极其不善,李贤便把到了嘴边的揶揄暂时吞了回去,朝后头瞪去了警告的一眼,直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落后十几步,他这才转过头来。

“五哥,我这人生来就是这样的疏狂性子,要是藏着掖着老老实实地进京,人家还是得挑刺,不若我把刺露出来给人挑!人家要是有能耐,兴许能拔掉两根,要是没能耐,大约就得挨刺扎了!替有功将士捎带东西,这不犯法吧?”

这不是犯法不犯法的问题,而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

虽说头痛,但李弘更明白和自己这个六弟说大道理,只怕自己会首先没理,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兄弟俩一路走一路叙别情,渐渐地,他竟是觉得人渐渐疏朗了起来,再没有当初那股憋得无处排遣的郁闷。

“啊,对了,听说五哥那位即将给你添儿女,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正好这次有个来自极西之地,极其会吹牛,号称还能造西式园林的家伙跟我一起回来,改日让他建个园子送给我未来的侄儿或侄女!”

“……”

此时此刻,李弘终于确定,即使跑到凶险的战场上转了一圈,他这个弟弟也一点都没有变。

第四百三十三章 母子再见,是算总账还是掏心窝

“回来了就好!”

蓬莱殿中,李治虽说打定主意见到李贤先痛斥一顿再说,但瞧见儿子明显黑了一圈瘦了一圈,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改了。要知道,李贤从小就是在他身边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又想到他这次虽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最终却打了个大胜仗回来,面上便露出了笑意。

随口问了几句,他又问起了那股子马贼,待听说几乎是干净利落全部歼灭,忍不住抚掌笑道:“好,果然不愧是吾家千里驹,端的是好煞气!你师傅当初去海东的时候,还曾经和朕抱怨过,说是你当初心心念念想着去那边转转,谁知道一转眼就去了西边,这事你母后也提过!看来,朕日后得派人看紧了你,你日后若是再随便跑路,可不像这回如此便宜!”

老爹一边说,李贤一边在下面点头,时不时还点点头作认真聆听状,那眼睛却不时朝边上的武后瞟着。发觉自己的老妈正眼都不朝自己瞥一眼,而是自顾自地在那里看着奏本,他眼珠子一转便赶紧露出了十万分真诚的笑脸。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日后定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他说着便朝武后和李弘深深一打躬,“儿臣知道定然是母后和太子五哥在父皇面前求情,这就谢过了!儿臣性子疏狂惯了,所幸有父皇母后和五哥包容!”

“朕这么几个儿子,就你最会说话!”

李治被李贤郑重其事的表情逗得一乐,再看身边的武后也是一脸莞尔,至于太子李弘则是满脸的无可奈何。没好气地摇摇头之后,他便挥挥手道:“晚间朕在蓬莱殿设宴为你这个凯旋回来的大将军接风,现在朕要养精蓄锐,你和你母后五哥去含凉殿叙话吧!”

皇帝老子都这么说了,李贤赶紧谢过,旋即上前拽住了李弘的袖子,又冲武后乐呵呵一笑。母子三人出了寝殿,他还没来得及往外头走,头上便着了重重一记,还不等他躲开,耳朵就再次遭殃,几乎是不可抗拒地被武后拎到了一旁的偏殿。而李弘目瞪口呆之余,最后还是担心会出什么状况,思前想后还是自己也溜了过去。

到了偏殿,武后终于一松手,旋即斥道:“好一个神气的大将军,好一个凯旋的亲王,一走了之就那么轻飘飘一句话就都盖过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五哥费了多少心思给你说好话!千里迢迢跑到凉州,还假传圣旨,要不是凉州大都督府那些属官都是老实人,又都给你糊弄了,你父皇又被我和你五哥说动,你以为这事这么容易善了!”

李贤没料到自己刚刚回来就被翻旧帐,一面摩挲着发热的耳轮,一面往旁边偷瞥李弘,结果却只看到这位太子五哥丢过来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自是为之气结。

“别看你五哥,这事情也弄得他焦头烂额,别指望他替你说话!”

指望不上有人求情,李贤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老妈长篇累牍的教训,最后指天赌咒发誓,说是绝对不会再私下里偷跑,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该教训的教训完了,母子三人方才出了偏殿。而那些听说要上演一场武后训子好戏的宫人早就在外头张望,待看到李弘和李贤两兄弟双双扶着武后的胳膊出来,好一幅母慈子孝的情景,顿时全都瞠目结舌。

武后自然不去理会别人怎么想,出了蓬莱殿,她便示意阿芊领着扈从退得远些,带着两个儿子慢悠悠地沿着太液池往含凉殿的方向走去,少不得说道些家常闲话。

其时已经开春,太液池边上的垂柳已经发了嫩芽,嫩绿色看上去煞是喜人,就连路上的泥土缝隙里,也钻出了一根根的杂草,比之萧瑟肃杀的秋冬,自然是流露出格外的生气。

“弘儿的大婚定在九月,至于贤儿你的冠礼则定在十月,转眼间就都是大人了!”武后转过身来打量着两个儿子,见一个文气,一个英气,忽然微微一笑,“弘儿的良娣阿斐都要给我添孙子或是孙女了,贤儿你好歹也加把劲,阿萝可是跟了你许多年了!”

被老妈当着老哥的面提起这种事,即使李贤脸皮再厚也颇有些吃不消。他很清楚,武后之所以不提贺兰烟,单单把阿萝拎出来说道,自然是因为名正言顺的王妃在婚前有孕实在不妥。想到阿萝千里迢迢伴着他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迸出了一句话。

“母后放心,我一定努力!”

此时,李弘终于忍不住呛得连连咳嗽。在这种事情上被拎出来当作范例讲,对于他来说实在还是第一次。然而,正当母子之间洋溢着一股轻松温馨的气氛时,后面的扈从中间忽然起了一阵骚乱,紧接着,一个小内侍排众而出,一阵风似的奔了上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刘……刘相公在中书省突然发了病……”

这好端端的,刘老头居然病了?李贤心头一惊的同时,便转头看了看武后,见她亦是眉头紧皱。正琢磨的时候,他便听见旁边的李弘明显露出了焦急的口气:“通知太医了没有!刘相公一向身体硬朗,怎么会忽然病了?”

“这……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此时,武后终于淡淡地发话道:“弘儿你是太子,刘仁轨又是太子左庶子,你还是先去看看吧!你父皇既然已经歇下,就先别惊动,有什么消息送个信过来,我也好和你父皇去说。”

自从李治指定刘仁轨作为太子左庶子,李弘就对这位神奇宰相颇多敬佩,此刻巴不得这一句,告罪一声便立刻急匆匆去了。经过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刚刚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便无影无踪,李贤走在武后身边,竟是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到了含凉殿,茶点一色摆开,宫人通通退避,满肚子饥荒的李贤对老妈告罪一声,嘿嘿一笑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填东西。才刚刚扫荡完三个盘子,他便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五哥就是太仁厚了!”

没奈何放下了手中的那块红豆糕,李贤转头朝老妈看去,发现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不觉心中一动。莫非,老妈对老刘头在关键时刻犯病有所不满?

虽说肚子才半饱,但总归比刚刚饥肠辘辘强,因此他便起身坐到了武后旁边,细细端详起了她。

虽说早已年过四十,但兴许是精力旺盛,兴许是保养得宜,除了眼角之外,武后的面上很难寻出什么细纹,鬓发间更是几乎不见一丝杂色,只是人略微有些发福。但唐人既然是以丰腴为荣,这身材自然不算出格,而那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更是远胜寻常青涩少女。

“母后,五哥是太子,这太子和天子一个样,都是以国为重以家为轻,那些师傅教导的也就是这个道理。至于仁厚么,我却以为,这仁厚总比阴鹜狠毒强。比起昔日我那位伯父来,五哥这仁厚便是最大的优点。至于母后觉得五哥耳根子软,倒是不用怎么担心,东宫还有太子太傅上官仪呢,如今还有我呢!”

昔日承乾太子被废,武后已经在太宗皇帝后宫,深知其前因后果。如今见李贤把这件事也搬出来当作理由,她顿时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但心下也深以为然。李弘虽说是太子,却不是那种好揽权的,虽说有大臣从旁进言,但终究也并没有因为执政的问题和她有过真正的冲突。想着想着,她便长长嘘了一口气。

而李贤的话远远还没有说完:“母后能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一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走下来的。如果不是母后,我们兄弟和妹妹也不会有今天。”

他这话说得异常诚恳,嫡庶的区别就是天地的区别,倘若他不是嫡子,这先头要是敢这么胡闹,大约被夺爵都是轻的。见老妈猛地目光炯炯逼视过来,他便索性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对着她的眼睛。

“俗话说得好,子以母贵,我既然是母后所生,荣辱便是一体。就和先前我让申若回来那样,有些事母后不方便说不方便做,便由我出面去说,出面去做。而母后若是有事,也不必耿耿于怀,假使我有一口气在,决不会让人做出什么事来。”

母子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互视良久,他终于看到对面的老妈满脸肃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生了你们兄弟四个,能关心这些,在乎这些的,也就只有贤儿你一个。这些也就罢了,我最高兴的是,我不是独孤后,你也不是杨广!”

炀帝杨广……这家伙倒真的是靠独孤后方才上位,结果登基之后整一个虎头蛇尾,可惜了!李贤在心里头叨咕了一句,暗自耸了耸肩,见武后似有话要说,他赶紧把耳朵凑了上去,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最后冷不丁还迸出了一句话。

“母后圣明!”

武后面带微嗔地斥道:“少拍马屁,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李大帝允婚,李六郎当头闷棍

弹劾,使劲地弹劾!

虽说先头上去的奏折都有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但御史台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用来监察文武百官以及朝中亲贵的吗?于是,一群御史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个奏本使劲砸了上去,颇有一种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悲壮架势。

然而,悲壮归悲壮,奈何却没人有功夫搭理他们。李贤回来的当天晚上,蓬莱殿中就摆开了家宴,除却帝后皇子公主一家人外,荣国夫人杨氏和临川长公主等等也都有份出席,觥筹交错只见赞誉之词横飞,临川长公主更是说得李贤好似飞将军再世霍去病重生,就连李贤这厚脸皮都觉得不好意思。

为了避嫌,贺兰烟和屈突申若都不曾前来赴宴,而趁着这个机会,武后趁机便对李治提起了李贤的婚事。贺兰烟是李治的外甥女,又是旧情人的千金,李治自是关切,满口答应待十月李贤冠礼之后立刻成婚。然而,等他听说李贤还要娶屈突申若,一下子呛得连连咳嗽。

“你……贤儿你居然真的……咳,屈突申若固然是艳绝一时,可那性子实在是……贤儿你不怕娶进来贺兰不依?”

虽说是天子,但李治不是耳聋眼花之辈,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更知道那一位是出了名的彪悍。他最爱武后的温柔妩媚善解人意,自然对李贤会决心娶一个悍妇很有些不解。而听到性子两个字的时候,临川长公主固然是撇了撇嘴,就连荣国夫人也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别人不好说话,武后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冷眼旁观:“坊间风评怎么做得准?申若虽然年纪大些,却胜在稳重大方,平日谒见的时候比那些诰命还庄重。她不但品貌是顶尖的,这千里迢迢跑到西北,建了大功不声不响地回来,又有几个男人做得到?至于贺兰,陛下更不用担心,她和贺兰情同姊妹,日后贤儿这内室必定是和谐的!”

“好好,朕依了你们还不行么?”

李治对于屈突家向来恩遇有加,想想儿子开口妻子愿意,反正是皆大欢喜,索性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一直在旁边闷声不响的李贤看到老爹点头,胸中沉甸甸的石头顿时落地,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贤儿,得陇望蜀的愿望你是达成了,回头可别忘了好好安抚贺兰!”

不用转头,李贤也知道耳边这叨咕来自于老外婆,赶紧连连点头。酒酣之际,便有教坊的乐伎上来载歌载舞,虽说看似精妙绝伦,但都是些老一套,所以李贤的精力竟大多用在应付李显李旭轮兄弟,以及他那个唯一的妹妹李令月身上。

终于,就在他对几个小的拍胸脯许诺无数后,一场家宴宣告尾声。李贤原打算再孝顺一把将武后送回宫,岂料王福顺丢来一个眼神,他方才发现这一对至尊爹娘今晚似乎准备共效鸳鸯,赶紧自告奋勇地表示要送送荣国夫人和临川长公主。结果,前者笑呵呵地表示今晚宿在含凉殿,后者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大唐风气开放,即使女子也是骑马多于乘车,如临川长公主这般尊贵,先前进宫亦是弃车乘马。而此时回程,她却头一个跳上了车,又冲李贤大有深意地一笑:“六郎,你大半年没回来,刚刚蓬莱殿中人多不是地方,快上车来,我有话要盘问你!”

虽说李贤一向觉得坐车气闷,而今天刚到长安就是连番应酬,可以说是头昏眼花,但临川长公主不是别的姑姑,没奈何之下,他也只得钻进了车中,洗干净了耳朵准备听教训。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临川长公主絮絮叨叨解说的却是屈突申若回来这些天的动向。虽说并不惊心动魄,可种种琐碎的点点滴滴中却听得他心头大热,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飞回家里去。

临到末了,临川长公主方才狠狠瞪了李贤一眼:“六郎,长安洛阳多少年轻子弟想都想不到的艳福,你居然一个人占全了,以后若是再拈花惹草,你就小心申若和贺兰在家里头给你好看吧!唉,可怜我家阿晓老大不小了却还是没人要,某人却已经坐拥右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对于这左拥右抱的评价,李贤却只是嘿嘿一笑并未反驳,事实上他也没理由可以反驳。好容易到了地头把临川长公主送进门,他一把抓住前来迎接的周晓,吩咐其明天务必来安定坊的雍王第报到。

“六郎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准去!”

周晓这些天被母亲从头管到脚,差点没得了恐母症,一听有正当理由可以逃家自然是兴高采烈,满口答应了下来。待李贤带着一群随从上马疾驰而去,他还在后头羡慕地看着那高扬起的烟尘,结果忽然感到耳朵根子一痛,耳边传来了一个怒吼。

“阿晓,你可别学六郎逃家。告诉你,今天他回来之后可是给皇后娘娘好好教训了一顿。依我看这还是轻的,要是你敢这么做,我首先就是取了家法打断了你的狗腿!”

李贤当然不知道周晓满肚子的雄心壮志,被临川长公主一通杀气腾腾的话浇得冰凉。他惦记着家里的小丫头和大姊头,只顾着急急忙忙往安定坊赶——直到这时候,他才怀念起洛阳的好来,修文坊的宅邸距离皇宫就两条街,比这安定坊的地盘好多了!

“雍王殿下回来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通传,整个安定坊雍王第上上下下顿时忙碌了起来。押着行李先回来的阿萝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好容易才把东西安排妥当,如今正在沐浴的当口猛听得这么声嚷嚷,本能地想要站起来,最后却还是继续洗她的澡。

那位小姑奶奶大半年没见到正主了,她还是少去凑热闹的好。

李贤飞身下马,随便和上前行礼的一群下人仆役点了点头,便三步并两步地往里头冲去。左右没看见贺兰烟的影子,他不禁觉得一奇,大姊头不去说她,往日小丫头比谁都窜得快,今天怎么连人影都不见,是生气了还是人根本不在?

某管事跟着从长安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来回捣腾了好多回,一看李贤皱眉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上前低声提醒道:“贺兰小姐在西院!”

闻听此话,李贤正准备冲过去找人,忽然想起这宅院他压根还是头一次住进来,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别说找人,只怕自己会头一个迷路。没奈何的他干脆抓起那管事带路,兜兜转转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地头。

推开院子大门,他便看见贺兰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架上,便用脚后跟把门一掩,笑吟吟地上前叫了一声:“烟儿!”

贺兰烟茫然抬头,一瞧见李贤先是一阵惊喜,转瞬间便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我明天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不会吧,小姑奶奶真的犯脾气了?

大吃一惊的李贤赶紧上前坐下,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好好的说什么搬出去?”

“你个死家伙,要不是为了你,谁会搬出去!”贺兰烟猛地站了起来,叉腰伸手,那手指头几乎点在了李贤鼻子上,“都要大婚了,我一个未嫁女子住在你这里成什么样子,更何况……更何况我现在还是女道士!”

说到女道士的时候,兴许是自己都觉得不成体统,她这话头顿时嘎然而止,但目光里头还是流露出少许哀怨。自从两人当初突破了最后一层底线之后,除了这一次李贤远行西北,几乎就从来没有分开过,这回居然又要分开好几个月,她怎么不怨?

虽说李贤从来不在乎礼法,但这种大婚之前的规矩他还是隐约记得一星半点。想到此时距离冠礼还有八个月,到大婚至少还得十个月,他那张脸顿时犹如苦瓜似的,好半晌才一拍脑袋笑道:“这有什么担心的,不就是你住在外婆那里么,这腿长在我自己身上,难道还不能去看你?”

“看你个头!你听谁说大婚之前有未婚夫妻见面的?”贺兰烟闷闷不乐地白过去一眼,忽然又幸灾乐祸地眨了眨眼睛,“不过申若姐姐也一样,等到大婚的诏命一下,她一样见不得你!你这个色狼,以后看不见也摸不着!”

此时此刻,李贤顿时觉得什么御史弹劾,什么替老妈跑腿……所有麻烦和眼下这件事比起来,全都算不上什么。开什么玩笑,这离大婚还有将近一年的光景,他竟然要成为光棍了?隐隐约约地,他还有那么一丝庆幸——至少,他还有阿萝。可即便如此,这日子也未免太难过了!

清冷的月光下,瞧见明显瘦下去一圈的贺兰烟正含嗔带怒地站在那里,李贤在无可奈何地叹气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既然都已经只剩下一晚上了,他还杵在这里干吗,当木头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拥美自然醒,又闻惊讯来

睡觉睡到自然醒,这对于李贤来说曾经几乎是每日的必然经历。然而,这一天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旁边那一张满足的丽颜,他仍然感到一种安宁和满足。

室内温暖如春,外头安静祥和,遥想当初在树敦城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大清早就有军士操练的声音传来,他这个主将就算再惫懒,也不可能事事都扔给契苾何力,凡事总是要露个脸的。正因为如此,睡懒觉就成了偶尔方能为之的奢望。

一个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一个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这西北和长安,还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想到这里,他索性枕着头望着房顶上的梁柱,算计起目前的工作量来,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贺兰烟已经醒了,正在用眼睛偷偷打量他。

“怎么不多睡一会!”

听到这个带嗔的声音,李贤愕然转头,见小丫头已经醒得炯炯的,那一抹嫣红的唇正显得格外诱人,他不禁坏笑着在上头轻轻一啄,顺势把她揽在了怀中,悠悠叹了一声:“这大半年的习惯都搁在那里,一时半会竟是睡不着了!”

贺兰烟的面上露出了几许黯然,情不自禁地翻过身来,将手按在了李贤的前胸上:“你不在的时候,我日日夜夜都想念着你,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可外婆不让,姨娘也不许,我只好让申若姐姐带上人去助你。我知道她这一去必然和你……可是我如果不做一点什么,我却不安心,我……”

见小丫头忽然变得语无伦次,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一瞬间噙满了泪水,他顿时感到心中被一种难言的柔情填得满满的。此时再说其他的话都是多余,他索性再次重重吻住了那红唇,掀起锦被将两人牢牢裹住。只见被下的两个人体激烈翻滚着,时不时还有阵阵娇吟传了出来。

门外的两个侍女早就听得面红耳赤,暗自庆幸听到说话声的时候没有煞风景地闯进去。好半晌,回过神来的她们看着手中的银盆手巾漱具等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们在门外做什么?”

“阿萝姐姐!”

一看到是阿萝,月芜和月芙登时如蒙大赦,大的连忙朝里头努了努嘴,面上流露出一丝难言的艳红:“殿下昨晚命人吩咐过,说是辰时起身,奴婢本想来服侍殿下梳洗,谁知道刚到了门口,就……就听到里头有动静。”

所谓的动静是什么意思,阿萝自然是清清楚楚,侧耳倾听片刻,她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可李贤既然吩咐了辰时起身总有道理,若是耽误只怕也会有麻烦,思来想去,没奈何之下,她也只得上去敲了两下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了一声。

“殿下,已经辰时了!”

阿萝的声音固然不大,但里头的两个人虽然盖着一层大被子,但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在刚刚一场大战已经告了尾声,满身疲软的贺兰烟使劲在李贤胸脯上掐了一下,发觉连个印子都没有,而刚刚又分明是白昼宣淫,自然露出了几许羞恼。

“你好好歇歇,就算要搬出去,也自然有别人操心。放心,就算翻墙而入,我也会常常去看你的!”

李贤眼睛也不眨,笑眯眯地做出了如下保证——开玩笑,他李贤是什么人,这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做得少么?什么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他才不管这些条条框框!

翻身下床为贺兰烟盖好了被子,他便出声吩咐外头的人进来,发觉阿萝的后头跟着那对双胞胎姊妹花,三人的面上都是红潮未去,显然不知道在外头偷听了多久。他脸皮厚惯了,再加上这也都是自己人,因此任由她们漱洗后为自己换上了便服。瞅着镜子里那个略显黑瘦的人影,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只不过跑了一趟西北,还没怎么操劳辛苦就成了如是模样,想必以后不会再被人调侃,说是什么俊俏郎君了吧?

“对了,阿萝,申若呢?”

阿萝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贺兰烟,见其被子蒙头动也不动,不由微微一笑道:“殿下问我,我去问谁?殿下可别忘了,我也是昨儿个刚刚回来的。”

李贤转头去看月芜月芙,只见两姊妹也是眼巴巴瞧着床上的贺兰烟,一个字都不敢说,这时,他脸色不禁黑了半圈。这还没嫁过来大妇的权威就完全建立好了,日后他岂不是会很凄惨?他正准备想个法子上去哄哄,结果下一刻,那锦被一掀,贺兰烟竟是猛地坐了起来,也不顾无限优美的上身完全露在外头。

“申若姐姐最近不是住在屈突家大宅,就是住在至德观,反正她回来之后就不曾住在这里。”她说着说着,那气鼓鼓的模样便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促狭的笑意,“屈突家还有族长,她家里还有爹爹,你要是想见,就先去会会那两位长辈吧!阿嚏!”

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听到这声响亮的喷嚏,再看到小丫头光洁的肌肤全都裸露在外,李贤赶紧上前用被子把她裹了个结结实实,在她耳边笑语了两句便转身出了房间。阿萝思忖片刻,留下两姊妹服侍,自己也起身追了出去。

“这个惫懒的家伙,就会拣好听的说!”

贺兰烟没好气地叨咕了一句,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灿烂的笑容,旋即不管不顾地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出门瞧见是阴天,李贤便觉有几分不爽,眯起眼睛瞪着灰蒙蒙的天空瞧了一阵,又看到院子里那口水井,他立刻命人去打来一桶井水,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一把脸,这才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填饱肚子来到厅堂,他方才发现人已经都到齐了。

除了前去辽东的李敬业之外,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周晓全都在,而罗处机高政姚元之陆为杜元中等王府官也都早早等候在了这里,就连裴炎也笃悠悠地坐在位子上喝茶,顺带和人聊天,那情景就犹如众官等候上朝前的那一幕差不多。

“咳!”

他干咳一声,发现里头的人齐刷刷向自己看来,便笑着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轮到裴炎时,他却额外多问了一句:“老裴,你这长史不过是父皇临时借调给我用的,如今仗打完我也回来了,怎么你还窝在这里?”

对于这个问题,向来寡言笑的裴炎却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一罕见的表情让熟悉他的陆为和杜元中都偷笑了起来。

“许相公早就引退,这雍王府长史之职明言不会继续担任,而刘相公上官相公等几位都是东宫僚属,所以陛下说……”他忽然顿了一顿,眼睛便看向了李贤,“虽说陛下的信任我着实不敢当,但这旨意我不敢不遵。陛下说,让我看着殿下。”

简简单单的“看着”两个字不但让李贤呆了一呆,更让四周的其他人同时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之后,程伯虎忽然头一个哈哈大笑:“六郎如今你已经有了不良记录,也难怪陛下要提防你胡来!不过,这事情任重而道远,裴长史,以后你可有得辛苦了!”

裴炎除了在心里叹气,别无二话可说,但隐隐约约仍有一种莫名的欣喜。王府长史位在从四品上,按照他进入仕途的年限和资历,就是擢升再快少说也得十年,现在虽说只是署理,可常常有面见帝后的机会,这前途正可以说是无可限量。

问过了裴炎,李贤便转向了陆为和杜元中,见这两位同时举手表示也是李治的旨意,他再也寻不出话说。虽说比不上东宫属官的豪华阵容,但他这个小班子胜在年轻有朝气,再说他又不准备夺权篡位,与其让那些老家伙在耳朵旁边唠叨,还不如保持现在这样的好。

既然人都不在凉州,他这个凉州大都督自然管不了凉州的事;而尽管他是左武卫大将军,却也同样不好去插手十六卫的勾当;至于这个雍州牧管着长安万年泾阳等周边十几个县,他去说什么人家也确实会买账,可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用得着他去操心么?

所以说,他目前需要做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帮老妈看着一点外头的事,顺带一如既往地串门子。

然而,即便是再亲密的兄弟幕僚,有些问题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想宣布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安排和其他布置时,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口窜了进来,一身内侍的打扮。

“雍王殿下,陛下在蓬莱殿再次风眩病发作,娘娘有旨宣您速去!”

又病倒了!此时此刻,不单单李贤心里头咯噔一下,就连其他人也全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惊骇。顾不得原本的打算,李贤便干脆把大权一股脑塞给裴炎,让他随便找点什么事情给大家做,自己则火烧火燎地出门上马。

这一路风驰电掣,他到了下马桥上刚刚下马,便撞见了同是急匆匆赶来的李弘。两兄弟目光对撞了一下,同时看到了对方眼眸中深深的担忧。

第四百三十六章 老爹要失明?

这天阴沉沉的,蓬莱殿中的前殿也同样是阴沉沉的,尤其是李弘李贤两个当兄长的,俱是死板着一张脸,吓得李旭轮和李令月都不敢上前搭话。而一向没心没肺的李显则是在暗地里数着地上的青砖,并没有把内侍刚刚心急火燎前来报信的事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可怜的李治身体不好已经有些年头了,甚至有一度头疼嚷嚷的声音在蓬莱殿外都能听见。虽说如此,但真要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却也未必。无论是百官还是皇子,都已经熟悉了没有皇帝上朝的日子。

不管是武后还是太子,现如今一年到头上朝的日子都比李治更多。

然而,李贤心中却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秦鸣鹤是他推荐给李弘,李弘转荐上去的,平日他没事情也没少和这位太医交流。据秦鸣鹤说,风眩乃是顽疾,不管是放血还是其他治疗手段都治标不治本,虽说能减缓症状,但长年累月下来难免会加重,至于这最终的后果如何,他却怎么也没从对方的口中掏出来。

“唉!”

李贤才叹了一口气,冷不丁看见面沉如水的老妈从里头出来,慌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母后,这父皇的状况如何?”

武后闻言却没有回答,而这个态度让李贤一颗心提起来的同时,也让李弘面色极为难看。直到两兄弟等得快不耐烦了,武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旭轮和令月先等在外头,弘儿,贤儿,显儿,你们三个跟我进来!”

作为老幺和唯一的女儿,李旭轮和李令月平日深得宠爱,眼见这时候不能进去,两人便想吵闹。关键时刻,武后狠狠一瞪眼睛,凤目含威,竟是把两个小的硬生生吓了回去。喝令乳娘把两人暂时带走,她也无暇理会其他,带着三个年长的儿子便进了寝殿。

内室的灯光很有些昏暗,李贤跟在李弘身后,拜见之后便朝旁边的秦鸣鹤瞅了一眼,发觉这位名医正在那里使劲揪胡子,脸上写满了懊恼和忧惧,他那颗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更乱了。眼下才什么年份,他老爹这尊大神不会真的出了问题吧!

“陛下,弘儿贤儿和显儿都来了!”

榻前的一个侍女悄然让开了身子,李贤这才看见了头上缠着手巾,满脸痛苦之色的李治。不过只隔了一个晚上,他竟骇然发现老爹好似苍老了十几岁似的。此时此刻甚至不用假装,他的面色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然而,李治在挣扎着坐起来之后,忽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拿起拳头死命砸着自己的脑袋:“朕的头,朕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这一声呻吟不要紧,武后慌了,李贤和李弘也慌了。上前百般劝慰无果,武后便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旁边的两个太医,秦鸣鹤没奈何之下拿着银针上来,在李治头上的几个部位轻轻扎了几针,这才稍稍缓解了这位至尊的头痛症状。

李贤看到那几根银针几乎没入一半的情景,不由感到后背心发麻,恰逢李显在后头轻轻推他,他回过头就是狠狠一眼瞪过去,警告之意尽显无遗——这个时候,你捣什么乱!

李治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软软地靠在了妻子怀中,好半晌才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全然没有昨晚的神采飞扬。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他便疲惫地吩咐道:“朕这风眩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时好时坏说不准,之前只不过略不注意了一会儿,如今就发作得如此厉害,这朝政朕怕是力不从心了。”

这话说得有气无力,李贤固然觉得心中不那么好受,李弘更是一瞬间泪流满面,扑前跪倒在地:“只不过是风眩再次发作,父皇何必出此不吉之语?如今东西俱平,父皇功业绝不逊色于先帝,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万不可以小病的缘故磨灭了大志!”

作为兄长的太子都说出了这样的话,李贤自然紧跟在后进行劝慰排解。他的口舌功夫本就是一流,此时连吹带捧,说得李治面露莞尔,完全没了先头的颓丧之气。而落在最后的李显期期艾艾上得前来,却发觉自己找不到话头说了。

这情真意切的关心让李弘说了,插科打诨的笑语让李贤说了,他还能掰出些什么道理?于是,可怜的李显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

即便如此,三个年长儿子的关切还是让李治很是快慰,只不过,这些劝解之语却没能打消他的决心。因此,在武后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之后,他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先后三次监国,贤孝仁德群臣皆知,从今日起,便由弘儿监国。”

此话一出,不但李弘怔住了,李贤也愣在了当场。好在他见机得快,第一时间朝武后瞥了一眼,很快就发现老妈脸上虽然若无其事,右手却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眸更是有些冷。此时此刻,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轻轻拽了拽毫无反应的李弘的袖子。

“儿臣……儿臣谨奉诏。”

皇帝老子都病了,作为太子监国原本就是理所当然,因此李弘在这个时候也没法做什么谦辞之语。

而接下来,李治便艰难地转头看着身边的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媚娘,弘儿还年轻,先前虽然有三次监国,毕竟时日不长,经验尚浅。你帮了朕那么多年,这次也同样帮他分担一些。他的身体羸弱,若是因为这重担而……咳,总之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陛下放心,弘儿是太子,可也是臣妾的儿子,臣妾必定会尽心尽力。”武后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似乎是担心李治的病情,似乎是在担心其他,她的面上少了几分往日的妩媚容光,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深的关切。“陛下既然担心弘儿的身体,还不如多多休养。九成宫已经修好,翌日身体大好的时候,臣妾还想奉陛下游九成宫呢!”

“好,好!”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李贤总感到自己老妈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可忖度这时候没自己说话的份,他索性一声不吭。然而,交待完武后和太子,李治仿佛遗忘了他这个儿子,厉声训斥起了李显。

“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五哥身为太子天不亮就得起来理事见人,你六哥文能出口成章,武能上阵杀敌,可你都在干什么,成日走马斗鸡,倒是一桩‘美谈’!你刚刚改封了英王,可你看看自己‘英’在哪里?回去好好读书,若是再不成器,朕……朕就让你六哥用当初调教贺兰敏之的法子来对付你!”

李贤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再看到李显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缩头缩脑连连称是,他心里顿时郁闷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不过就是代老外婆和去世的那位姨娘管教了一下某位纨绔,至于弄得人人皆知么?

大约是一下子该说的话说得太多,李大帝明显有些倦意:“朕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先退下吧!媚娘,一大早忙前忙后累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含凉殿好好歇歇。”他说着又朝两位黑眼圈大大的太医点了点头,吩咐他们暂时回去。

然而,就在李贤跟在老妈兄弟之后告辞的时候,冷不丁却有一句话钻进了他的耳朵:“贤儿,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

老爹有话单独吩咐?李贤虽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却不敢违命,看着老妈带着李弘李显走人,他便绞尽脑汁开始猜测。这猜测还没一个结果的时候,他却听见老爹开口把王福顺等内侍宫人也一起赶了出去。于是,诺大的寝殿中就只剩下了他和皇帝老子两个人。

“朕久犯风眩,目力大不如前。秦鸣鹤说,朕这风眩若是一连如此发作下去,只怕是要失明。”

如果说李贤之前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五雷轰顶,那么此时此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当即就是一幅瞠目结舌的表情。他只不过以为老爹有什么要紧勾当需要单独交待他去做,或是警告或是提醒,万事皆有可能,可怎么也没料到是告知他这么一件事。

“父……父皇……”

结结巴巴迸出这么几个字,他往日的伶牙俐齿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要安慰没法安慰,要劝解没法劝解,一个不小心竟是撞在了榻角上,一痛之下方才渐渐恢复了镇定。

“此事只有秦鸣鹤,朕和你知道,不入第四人之耳,你明白么?”李治厉声喝出了这么一句,见儿子二话不说地重重点头,他便长叹了一声,“上天没有赐给朕好身体,朕也只能认了。先头为了你是否回来,朝中有过争论,如今那些御史正揪着你不放使劲上奏本,这些朕都知道。朕只告诉你一句,朕信得过你。”

皇帝老子的承诺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这一点李贤早有觉悟。然而,此时此刻李治这么说,他却有一股莫名的感动。不管人家说李治薄情寡义也好,说优柔寡断也罢,可对待他这么个儿子,做皇帝老爹的做到李治这个样,已经算是极其少有了。

“儿臣……”

李治没让李贤继续说下去,摆摆手来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那些谢恩之类的俗话就不用说了,今儿个朕和你只是父子,不论君臣。朕要和你说的是一个父亲吩咐儿子的事,而非一个皇帝吩咐皇子的事!”

第四百三十七章 找本王做靶子,那是找死!

伴君如伴虎?大约是天性使然,大约是没心没肺,反正对于李贤来说,和皇帝老子相处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凛凛然如对大宾的诚惶诚恐,这次也一样,尽管李治说的话着实吓着了他。

父子交心完毕的时候已经很不早,李治便叫来了王福顺传膳,却是一件件地吩咐,到最后八样菜肴点心摆上来的时候,精致到在其次,难得的是俱是冒着腾腾热气,绝非平日帝王所用的那种温火膳。李贤看着几个内侍摆满了一桌子,这才感到饥肠辘辘。

“朕没胃口,倒是你生来耐不得饥,这都是给你准备的。”

老爹轻描淡写一句话,李贤却感到很有些诧异,见王福顺带人知情识趣地退出了门外,他便绝了推辞的心思,谢了一声便开始往肚子里填。饶是他往日再放得开的人,此时此刻也觉得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勉强塞进去两块点心,又胡乱挟了两筷子菜,他终于停了下来。

“儿臣吃不下了。”

“难得你这个豪气李六郎也有吃不下东西的时候!”李治哑然失笑,见李贤尴尬中似乎还带着几许沮丧,刚刚的那一丝笑意顿时渐渐散去了,“总而言之,朕不过是白嘱咐一番罢了。人都道你疏狂,朕看你就是疏懒,要不是有人犯到了你头上,你是最不喜管事的!不过,朕既然不能理事,你母后和五哥又忙,你这点懒性就都收起来,明白么?”

“儿臣明白。”

李贤这一声很有些有气无力,看到座上的老爹拿眼睛瞪他,他方才赶紧正色朗声再重复了一遍。接下来又是一通闲话嘱咐之后,他方才得以离开寝殿。走到门口,他方才看到日头竟是已经偏西,算算时辰,他这进宫前前后后,加上在这蓬莱殿盘桓的时间,少说也有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