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轻不重,李贤顿时愣住了,简直不相信这是经过李贞撩拨后的大姊头说的话。然而,屈突申若却仿若不觉似的,策马上前亲自用帕子在他的额上一抹,旋即没好气地嗔道:“还看什么,再不走难道就在太阳底下那样晒着?”

等在安定坊屈突家门口和李贤分手,看见他拐进了巷子另一头的雍王第,屈突申若忽然露出了笑容,而这一笑不可收拾,最后她竟是捧腹哈哈大笑,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一笑不打紧,屈突家的不少仆役都开始往外探头探脑,纷纷猜测起了大小姐心情如此好的原因,更有不少人为李贤默哀。

敢迎娶这位举长安城最可怕的名门千金,那位雍王实在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至于屈突申若笑过之后,则是板着脸进了门,心中却仍旧在偷笑不已,只恨没人可以分享她的乐趣——这宫中和雍王第哪里不是美女如云,那家伙碰过几个?别说今晚就三个平康坊名妓,就是三十个又如何?就算酒后乱性,难道他还能把人带回来?

拈酸吃醋也是有高下之分的,这种送上门来的飞醋,她还懒得吃!

而没奈何的李贤晚上一到越王第,迎上来的总管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彻彻底底放下了心。那位总管的话非常简单,确切的说只有四个字——越王遇刺!虽说这样想很有些对不起自己这位伯父,他还是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场刺杀实在是来得太及时了。

不过既然来了,这不慰问不打听总说不过去,因此他跟着那总管一路进去,顺带也就盘问起了这遇刺时的情形。待听说不是在路上,而是在这越王第门口,他的面色登时变得极其古怪。要知道,这越王和纪王出去的时候没带随从,在路上行刺最最方便,哪个笨蛋居然会等越王走到自家门口再上来行刺?

好容易走到了越王住处,李贤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嘤嘤哭声,再一瞧里头是一堆莺莺燕燕,看年纪绝对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都在那里哭得极其伤心,随便一数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不等他发问,旁边的总管就恰到好处地上来答疑解惑道:“这是越王殿下此来长安带的侍妾,如今大夫正在诊治,所以她们只能在外头守着。”

穿过这么一堆哭得伤心的女人,李贤只觉得头皮发麻,这脚步自是飞快。饶是如此,他还是能接收到不少赤裸裸的热辣眼神,那完完全全是毫不掩饰的勾引。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怀疑,李贞那么大年纪绝对应付不了这么多女人,难道就不怕这群还青春年少的女子勾引他人?

李贤一进寝室就发现,除了斜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正在发呆的李贞之外,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夫正伏案刷刷刷地写字,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见此情景,他只得干咳了一声,结果,李贞立刻抬起了头,一见是他就忍不住苦笑连连。

“六郎,特地邀了你来,谁知道竟碰到这种事,好在那刺客已经伏诛,否则我日后怕是吃饭也不得安宁!”

李贤还不及回答,外头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我起初就说,越王殿下今日有血光之灾,殿下却说祸福天定。这鬼神之说虽然缥缈,其实确实是有其事。”

随着这个清朗的声音,李贤就只见明崇俨掀帘而入,那面上尽是慨叹之色。

第五百章 没有最蹊跷,只有更蹊跷

长安城既然是大唐都城,占着天下第一城的名头,这日日进城出城的人自是不少,而侨居此地的异国人士同样不计其数。正因为鱼龙混杂,所以,这每日里发生的各式案件自然也是数不胜数,就是长安万年两县衙门有再多的人力也周全不上来。所以,等闲什么王孙贵族强抢民女,两公子寻衅滋事酒后伤人……如是等等涉及权贵的案子最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天子脚下的县令品级最高,但天子脚下的县令也最难当,对比几个飞黄腾达的前县令,先头被发落到西域的前任长安令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在这个烫手的位子上坐了刚刚不满一年的新任长安令胡敬,一听说越王李贞遇刺的消息,那张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召见了主管治安的所有属官,用近乎咆哮的声音下达了一连串命令。等这些事务办完之后,他就立刻上马直奔越王第,正好在门口撞见同僚万年令,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同时苦笑——这种事情必定有限期,一个不好,他们就倒大霉了。

李贤虽说不是大夫,但既然赶来了,慰问之外不免提出要查看一下伤情。结果,越王李贞痛痛快快地揭开了上衣,微微有些赘肉的小肚腩上赫然是一道深深的伤痕,相形之下,他手臂上那两处小伤根本微不足道。不过,和人家遇刺之后的心有余悸相比,这位越王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不就是一点点小伤,这遇刺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看他们张扬得天下皆知!六郎,回去告诉你父皇,就随便说是哪个醉汉闹事,已经被格毙当场就行了!还有,明崇俨,你别和我说什么鬼神命数,告诉你,我平生最不信的就是鬼神,这么点小伤算不上血光之灾,养个几天就没事了!”

长安令胡敬和万年令戴式常进入寝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越王李贞露在外头的雪白肚腩,以及上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顿时又猛烈跳动了两下。按理说听到越王李贞那不用大肆追究的话可以让他们安心,可想想这事情是绝对捂不住的,皇帝也是不可能不追究的,两人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越王第在修德坊,属长安县管辖,因此长安令胡敬自是第一个上前请罪外加担负责任:然而,他只是讷讷道了一句“下官失职”,就被斜里一句话打断了。至于生怕凶手出自自己辖区的万年令则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找到。

“越王如今重伤之后需要休养,既然刺杀正好发生在越王第门口,自有旁观者可以询问,就不要打搅越王了!”

李贤反客为主地站起身来,先是朝明崇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便直视着两位县令,不耐之色溢于言表。直到这时候,两个倒霉的县令方才骇然发现,自个刚刚竟然昏了头,压根没看见坐在榻边的李贤——他们都把一身青衫的李贤当作越王属官了。

不等两人诚惶诚恐地说些什么,越王李贞这个主人也终于开口了,照旧是刚刚那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语气,三言两语轰走了两个县令,随即对李贤道:“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不稀奇,哪年不遇到两个行刺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可惜今晚特意请了六郎你来,却看不成那天魔之舞,啧啧,枉我硬是请了平康坊三大名妓……”

都这节骨眼上了,这越王还念念不忘女人?李贤瞠目结舌之余,剩下的那些唠叨几乎都没听进去——他已经算是够有性格了,想不到这越王李贞比他更有性格,竟然仿佛是只要女人不要命似的。他正这么暗自腹谤着,就只见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八哥,你的伤……”

这大热天,纪王李慎是货真价实地满头大汗,一看见李慎尚未系好的上衣,他更是头皮发麻——天哪,他还听信了那总管的话以为真的没事,谁能想到竟是这么长这么恐怖的伤口!一向胆小的他倒吸一口凉气,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就差没直接晕倒了。

越王李贞夸张地以手击额,赶紧胡乱把上衣系好,这才不耐烦地斥道:“老十,我还没死呢,你那么紧张干吗!嘿,那个该死的刺客,害得我费尽苦心安排了那样三个名妓却没法一亲芳泽,可恶,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这一次,纪王李慎也被这番奇谈怪论给镇住了——这痛恨刺客不是为了人家的行刺,而是因为害得没法看歌舞看美人?虽说对李贞好色的脾气很了解,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呆住了,刚刚那满肚子惊慌和愤怒全都作烟消云散了。

“咳!”李贤冷不丁重重咳嗽了一声,打破了那种古怪的气氛,“还请八伯好好休养,我现在就进宫去报父皇!”——这再不找借口溜号,他非得当场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可!

“行了,你快走吧,记住让陛下别大张旗鼓地追查,我这伤养上两天就好了!”

李贤答应一声推门出去,在仆役指引下一路来到院子里,他这才发现两位县令也在。想想人家辖下出了这样的案子,而且这当口宫门已经关了闭门鼓也已经擂了,他便缓步上前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位还是回去好好安排一下,父皇那里自有我去通报。”

对于李贤主动承揽下了这件麻烦差事,两个县令同时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之后便赶紧出门,当然也带走了越王第的几个目击证人和那具刺客的尸首。有了这一夜的功夫,他们可以捣腾出很多可供汇报的东西,若是现在去,只怕他们除了请罪之外,什么名堂都说不出来。

离开越王第远了,李贤不禁在马上笑了个够,只是碍于夜深人静不能放声,但总比憋在心里头强。可这笑过之后,他忽然想起,除了纪王李慎,刚刚明崇俨虽然被他赶了,但似乎也还没走。联想那家伙在进门之后开口就说什么血光之灾,他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修德坊到蓬莱宫,中间要绕过太极宫这座旧皇城,因此李贤这一路疾驰竟是撞上了好几拨巡行的金吾卫,虽说几乎畅通无阻,但他还是险些被某个极为顶真的金吾卫队正给扣下。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蓬莱宫外,他好说歹说才从建福门闪进去。

然而,宫内不可能策马狂奔,这从建福门到蓬莱殿有一段很是可怕的距离,而这夏日的夜晚虽说有些风,毕竟还是闷热,因此,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的他来到蓬莱殿时,前胸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结果还被告知了一个万分令人郁闷的答案。

他的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妈今晚不知从哪里来的兴致,居然一起去趁夜游太液池了!

通体大汗的李贤只觉浑身燥热,要找地方歇歇吧,偏生自个的寝殿不在蓬莱宫,太子李弘和英王李显全都在太极宫,远水解不了近火。思来想去,无可奈何的他索性赶往含凉殿,好歹那边还离太液池近些。不幸中的万幸,含凉殿中好歹还有个主事的人,一见他那满身大汗的模样,阿芊便赶紧吩咐侍女去准备热水和衣物,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西配殿里推。

“看看你这一身臭汗,什么事这么紧急,居然等不及明天非要今晚就赶进来?”

李贤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享受着美女按摩的最高级待遇,此时听到这话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我那位伯父的事!”

跟着武后这位主子时间长了,阿芊免不了也熏陶出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当下就冷哼了一声:“越王?这是长安又不是他的治所,他能蹦跶出什么名堂?”

“他是没蹦跶出什么名堂,问题是人家给他找麻烦。今晚他原本邀我去他那里看歌舞,结果谁知道他在家门口遭人行刺!”

甭管是在哪朝哪代,再宽仁的君主,只要听到行刺这种事情,必定会神经紧张,而作为至尊身边的人也同样会得神经衰弱。就比如刚刚正在和李贤打情骂俏的阿芊,此时也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揉捏肩膀的手猛然间停住了,好半晌才动了起来,但有一下没一下的力度根本不能和刚刚的专业相比。

“是真的行刺,不是他演的苦肉计?”

“开玩笑,我自己又不是没受过伤的人,真伤口还是假伤口,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李贤晒然一笑,旋即更往后靠了靠,仰起的脸孔正好直对着阿芊的脸,“我那位伯父说了,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关系,再说刺客也死了,无需惊动太广。不过这可不像他前一次游湖落水虚惊一场,这是行刺,能大事化小才怪。”

“什么大事化小?”

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李贤连忙回头,瞧见自己那位老妈只穿着一身鹅黄色半透明的纱袍施施然进来,他赶紧往下缩了缩脑袋。此时,阿芊慌忙起身上前,在武后耳边低语了几句。一瞬间,就只见刚刚还面带慵懒倦意的武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眼神中尽是犀利的光芒。

第五百零一章 从天而降的“重任”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虽说这光景如今少有人见过,但谁也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假。而李贤在大唐这样一个阶级社会中混迹了那么多年,更不会认为他的皇帝老爹真是一个仁厚懦弱的主。和得知此事时怒不可遏的李治相比,武后面上笼罩的那寒光更让人心悸。

“查,狠狠地查,就算把长安城翻一个底朝天,也得把幕后主使给朕找出来!朕才不会相信什么区区醉汉居然敢胆大包天在越王第门口行刺,分明是有人蓄意挑衅,辱我大唐国威!传……传令长安万年两县并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卫,自即日起全城戒严!”

虽说这样做无疑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但这不是往常,所以李贤干脆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垂头数着地上青砖上的小飞蛾,打定了一言不发的主意。果然,一阵沉默之后,他便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抬起眼皮偷偷瞥看时,就只见武后已经坐在了李治身旁。

“陛下,弘儿和贤儿大婚在即,若是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会引得百姓慌乱。况且,明查不如暗访,派精干之人暗中细查,比惊动无数更为妥当。越王既然遇刺受伤,不若让他在长安多养息几日,等到弘儿和贤儿大婚之后再赴扬州。”

武后这番话说得细声慢气,偏偏极其有条理,一面说更是一面用手轻抚李治背心,那幅柔情款款的模样,很快就把李治满肚子心火压了下去。粗声喘息了一阵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媚娘你说的有道理。”

这要是换上别的人,就算再有道理,这李治也未必会听得进去,但听妻子的建议已经变成了长久以来的习惯,而武后那立场更摆明了是为国为民大公无私,所以他这心里固然是愤怒得紧,却仍是道出了刚刚一句话。接下来,这夫妻俩便在那里低声商议,浑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儿子等在那里。

耳听这夫妻俩调兵遣将,从这么一件越王遇刺的案子一直引申到了边关的守将轮换问题,李贤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他一开始都已经汇报完了,怎么还不能走?这洗完澡原本是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时候,被拎到这里应付老爹老妈一对至尊层出不穷的问题,到最后问完了就把他扔到一边,这也实在是太薄情了吧?

于是,他只得轻声咳嗽以示提醒,发觉效用不大,他只得朝另一边的阿芊递了个眼色,谁知对方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百般无奈的他只得干巴巴叫了一声:“父皇!”

李大帝恍然回头,却道出了一句几乎让李贤绝倒的话:“咦,这么晚了贤儿你怎么还在这里?嗯,此时出宫不便,你就到西配殿暂时歇下,明早再出宫好了!”

这不是老爹你让我留下“以备咨议”么?满心郁闷的李贤知道此时理论也是白搭,答应一声拔腿就往外走。谁知他才到了西配殿,收拾停当扒下衣裳躺在榻上正想睡,后头就有人跟着进来,却是武后在前,阿芊在后。熠熠灯火下,武后满头乌丝垂落在肩,薄纱下的肌肤隐约可见,惟有那冷厉的眼神和那妩媚的妆扮毫不相配。

“你怎么会到越王那里去?”

这话问得异常直截了当,但要说起来就话长了。可是,老妈都已经追到了这里,李贤自不能随口糊弄,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便从头到尾说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好容易告一段落,他便瞧见武后的面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长安皇亲国戚那么多,为什么要行刺越王?有什么好处?”

“既然李贞这一路上都没有带随从,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为何要在他家门前?”

“如今为了太子大婚,有众多番邦使臣呆在长安,是否有可能是他们所为?”

武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虽然那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李贤也没费心去回答,免得打断了这位执政皇后的思路。忽然,他只见武后忽然一个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颇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我刚刚和你父皇商量过,这件案子交给你办了。”

这下子轮到李贤莫名惊诧了,尤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事”,本能地反问道:“我?”

“没错,你可别忘了,你还是雍州牧,别说这长安万年,就是周边十几个县,可都在你辖下。这雍州京兆郡上上下下几十万人,可都在你这个父母官一念之间。”

武后起初还说得郑重,到了最后眉眼间已经是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得李贤心里直打鼓。天知道这州牧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这名头固然吓死人,可谁听说过一个亲王兼任州牧的时候还真的出去管民政的?这雍州乃是大唐都城命脉所在,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没见过封给别人的,惟有这李大帝心血来潮,先是封了素节为雍王,之后又转手丢给了他。

“原本准备等太子大婚之后替你加冠的,为了你行事方便,你父皇已经允你下月加冠,所幸礼部的物事都准备齐了,你只要在该斋戒的时候斋戒,该沐浴的时候沐浴,别再出乱子就好。我早就命人修缮了兴化坊原封德彝的旧宅,这礼成之后,你的王府就设在那里,来往宫中也比安定坊方便。”

这一连串的安排砸得李贤头昏眼花,半晌都没有回过神。待反复确定武后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我这手下素来是闲人多能干事的少,要查这种事只怕是力有未逮……”

他这话还没说完,头上便着了重重一巴掌,紧跟着武后就是一阵仿佛急风骤雨一般的数落:“你既然是雍王,府属自己征辟就是了,这雍州牧的官衔是空的么?至于别的你都不用担心,你五哥一向和你最好,难道还会有异议?总而言之,太子大婚之前,就算是犁地,你也得给我把长安城上上下下都犁一遍……不,应该是整个雍州治下,我和你父皇都不想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李贤还没反应过来,武后便匆匆拂袖而去,留下他在原地瞠目结舌。还以为老爹老妈忽然之间失心疯给他这么一个不是太子的儿子放权,却原来是在撂挑子!这仅仅长安城的居民就有十几二十万,若是扩展到整个雍州,天知道这是什么情形!

自怨自艾了一会,瞧见阿芊没有和武后同去,而是在一边掩口偷笑,他不觉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骨碌跳起来上去关了门,回过头来正准备顺势推倒时,却只见阿芊已经笑吟吟地解下了外袍,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满心憋闷的他再遇上这么赤裸裸的勾引,这便好似天雷勾地火再也按捺不住,自是合身就扑了上去。大手覆上那酥胸时,他忽然瞥见阿芊挂在胸前的一个锦囊,不觉有些奇怪,却不料身下玉人犹如八爪章鱼一般痴缠了上来,倏忽间就引得他欲火大动,其他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好半晌云收雨散,激情过后的他自是懒洋洋地拥着阿芊,这才问起了那锦囊。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他的胳膊顿时被人狠狠拧了一记。

“还不是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捎来的信!偏生还写得那么长,让人家看了一个晚上!”起初的声音还充满娇嗔,但说着说着便多了几分温柔,“既然是你亲笔写的,我就用剪子绞了贴身藏着,就和天天见着你一个样。”

李贤倒是没想到,当初一时兴起的那封信阿芊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留着,顿时生出了几分怜惜,转而又想到其他人或是要迎娶或是就在身边,唯有和她日日相见,却很难找到机会在一起,顿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等到迎娶了贺兰和申若之后,我就向母后开口把你要来……”

这话还没说完,阿芊便一口打断了去:“我若是离开了娘娘,不过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女子,对你又有什么用?贺兰小姐是娘娘的外甥女;申若小姐得娘娘青眼相加,又有家世;阿萝自你小时候就一直跟着,情分不同,难道我就得和哈蜜儿那丫头学怎么讨好你?”

她按着李贤的胸膛缓缓爬了起来,布满红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慑人的神采:“横竖我和你的事情娘娘也知道,就这么不明不白也不算糟糕,反正我就是嫁给你也少不得独守空房!”说到这里,她忽然伏下身子,面对面地瞧着李贤。

“我是对你有用的人,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了我!”

第五百零二章 太子的担当,别以为我李六郎不会弄权

大唐既然是李家坐天下,这李氏宗族之中封王的自然不计其数。李唐起自陇西,这历史几乎可以追溯到秦汉,而且每一支都是人数众多。高祖李渊立国之后就大封宗亲,如果仔细计算下来,从亲王到郡王到嗣王,如今拿着朝廷俸禄的很可能要上百。

所以,说到底,李贤不过是占了皇帝嫡子的光,否则区区一个亲王放在长安城这么一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可以说什么都不是。然而,这一日通过中书省的诏命一下,朝廷上上下下就炸开锅了——上回李贤这个凉州大都督真的跑去凉州也就算了,如今这雍州牧也要实授?这怎么行,雍州乃是京城要地,怎么能让一个不是太子的亲王管辖?

于是,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东宫几乎一下子被往来的官员踏破了门槛,虽说上次李安期这个宰相已经因为说错了话而被发配到了西州,可这事情却非同小可,就是婉转陈情也得让太子认清形势。

“太子如今虽和雍王友爱,但陛下骤然委雍王以重任,难保有人为名利而怂恿雍王为不义之事。”——这是某老成持重的尚书说的话。

“这雍州乃大唐根本,自高祖太宗以来便不曾委任别人,陛下此举实在是有欠考虑,太子正应相劝才是。”——这是某皇族老亲王的委婉提醒。

“太子殿下,驳此议其实真正之义是为了保雍王。太子和雍王兄弟情深,必不想这重任反而害了雍王。毕竟,朝中非议已多,物议伤人啊!”——这是某东宫属官的苦心劝说。

一天之中接待了十几拨人,别说李弘如今正在养息,就是身体再好也吃不消。起初他还耐着性子听着,毕竟这些人不像上回那样言辞激烈,但久而久之,他便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当某次接待大臣的时候又听到这样的老生常谈,恰恰同时有人来报说是李贤来见,对方趁势又是好一通劝说时,满肚子郁闷的他最终不由分说下了逐客令。

一朝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何?看到意气风发的李贤,人人都会认为这个实权雍州牧他当得异常有滋有味,事实上,这新官上任三天,他就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迫得鸡飞狗跳,况且还有越王遇刺那么一桩大案子兜头压下来,也就是他这个铁打的人才勉强消受得起。

所以,此刻踏进李弘这书房,他毫不客气地抢过侍女端来的一杯茶,咕嘟咕嘟一仰脖子喝了个痛快,然后砰地一声把茶杯往桌案上一搁,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到弟弟这幅模样,李弘忍不住就想笑,刚刚被人激出来的满肚子火气渐渐消了:“怎么样,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雍州牧的滋味如何?”

“真不是人干的!”李贤脱口迸出了那么一句话,然后便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数落开了,“雍州原本是长史打理一切的,如今我这一去,长史一下子被架空了未免不乐意。这下可好,上上下下的公务全都堆到了我面前,要不是我有小姚和罗处机,非得被那帮子人整死不可!”

虽说是东宫书房,但由于当初李贤的主意,里头还是设了一张舒适的躺椅,只平日见外人的时候李弘绝不会使用。来的既然是李贤,他便把什么礼仪丢到了脑后,径直往躺椅上一坐一靠,眼神中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不是很好么?你分明有本事却一直偷懒,要不是父皇此次认清你的本性给了你这么个任务,你还不知要逍遥到几时!可笑那些人还一个个来劝我让父皇收回成命,岂不知我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还是父皇母后深知我心,我日日忙得团团转,偏偏看你逍遥,哼!”

这样的话换李贤来说很正常,可他从李弘口中听到如此论调,却觉得荒谬无比,一时间变成了哑巴。好半晌,他才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过去:“要不是为了你,父皇母后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你听听母后给我的死命令,这要是你大婚期间出了任何问题,就打发我去黄河边上蹲一年治水!”

在愣神了片刻之后,李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说接受了多年的储君训练,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是放肆,那声音的穿透力就连外头服侍的人都听到了,甚至还惊动了几个东宫属官探头探脑。在得知雍王来见太子的时候,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都认了命。

得,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情,谁劝谁就是顶级大傻瓜!

“母后这一招我学会了,以后若是要抓你顶差,必定就用这一招!”

李弘笑过之后,又吐出了这么一句让李贤极其郁闷的话。两兄弟闲话笑话过后,李贤方才道出今日前来的目的,他虽说抓了整个雍州,也就是京兆郡的大权在手,但这新官上任,有些事情难保别人阳奉阴违,他也不可能事事跑到老爹老妈面前告状,也不可能去找政事堂宰相做主。在这种事情上,浸淫于朝堂十几年的李弘自然是最好的智囊。

“怕阳奉阴违?我还以为按照你的脾气,会把那些人整得很惨!”李弘仿佛一点都没看到李贤一下子黑下来的表情,露出了鲜有的悠闲自得——事实上,要不是最近大臣纷至沓来,他的日子确实前所未有的悠闲,“简单,你把通力协助你的名单给我,官职越低越好,我到时候以东宫的名字发一通嘉奖令,到时候再提拔几个得力的。我这监国的名义还没撤掉,帮你这点小忙还是很简单的。”

什么是兄长?什么是太子?这才是太子和兄长的气魄和担当!乘兴而来乘兴而归,这就是李贤东宫之行的最好写照。而看到他意气风发的从东宫里头出来,外头尚在等候太子接见的一群大臣不禁有些嘀咕——都已经这样了,他们有必要再进去碰钉子么?

回到光德坊刘仁轨家隔壁的雍州廨,李贤立刻就换上了一幅严肃的脸孔。果不其然,长安令和万年令正在等着给他汇报工作,换作平日,即便是顶头上司他们也不用这样事无巨细,但由于越王李贞遇刺一案,这两人几乎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听到绳子上又拴上了第三只更大的蚂蚱,他们心里的底气自然就足了。

虽说已经有了一具被证实为刺客的尸体,但是在所有人看来,这样一件大事怎么可能没有主谋?所以,这追捕主谋的事情就成了如今的重点。

长安城中的紧急治安大整治虽说尚未有大线索,但效果同样显著,小偷小摸的关了整整五间牢房,此外还抓到正在全国通缉的大盗三名,缴获赃物若干,如果不是前头的事情压着,长安县万年县这次的联合行动,少说也能为两位县令带来一个年终考评上等的评语。

然而今天,长安令胡敬除了日常汇报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新罗公主金明嘉的宅第——其实也就是大唐临海郡公金仁问的宅第,最近时常有行踪诡异的人士出没。

按照往常,对于侨居大唐乃至于获得大唐官职的异国人士,大唐政府素来是不去监视的——如果有也是暗箱操作,绝对不会落实到地方政府头上。这长安令居然把注意力盯到了各国大使馆,可想而知也是狗急跳墙没办法之下想出来的招数。

戴式常也忽然提道:“说到行踪诡异,下官也听说这几天有铁勒人在长安城四处出没。对了,西州李继诸似乎想趁着太子大婚的机会,希望大唐释放李遮匐,并愿意永远效忠大唐。”

好嘛,现如今全都凑一块了!李贤冷哼一声,把两位倒霉的县令叫了上来,先是给他们使劲打了一通气,然后又趁热打铁祭出了杀手锏。

“现在父皇母后虽说没给限期,这事情也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若真的传扬开去,你们说那些朝臣会不会上书要求尽快结案?既然人家敢行刺越王,下次说不定就是英王,是我……所以既然要查,就要一查到底,把根子揪出来,这样两位才是真正的能员干吏!功劳么,我是不需要的,风险我替你们兜着,你们还怕什么?”

这前头的恐吓和许诺都在其次,最后一句方才是重中之重。责任别人担,自己占甜头,这样的好事情上哪里找?于是,这两天基本上连背都急得佝偻起来的两位县令猛地直起了腰,眼神中都流露出那么几分凶光。

“殿下放心,上刀山下油锅,下官必定鞠躬尽瘁!”

“别说是新罗公主,就是大唐公主……咳咳,总而言之,下官一定不会辜负殿下厚望!”

等这两人雄赳赳气昂昂一走,李贤摸着鼻子,面上渐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实权在手可是比亲王更管用,公事上头可用,这私事上头用一用,那就未必有人会知道了。

于是,他转身就命人去传达命令——明崇俨不是预言越王贞有血光之灾么?那么他以公事的名义去审问一下这家伙,应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五百零三章 天赐“祥瑞”雍州廨,有人打上门了?

州牧之名始于汉代,乃是灵帝末年刘焉说是四方多事,刺史权轻,所以就把部分资深刺史改作了州牧,权限更大。不过,从东汉末年到魏晋南北朝而至隋唐,州牧这个名称从虚衔而实权化,再从实权化到虚衔,早就和当年不同。而放眼如今的大唐天下,州牧就只有一个雍州牧。

雍州廨很大,比起长安万年县衙来说何止大一倍,基本上和隔壁刘仁轨家的院子差不离,那还是宰相的房子。所以,光德坊这地盘虽说也是长安黄金地段,却再没有房子能够比得上这里宽敞,加上武后提到的封德彝旧宅,可以说,李贤一个人就占了长安城三处大房产。

明崇俨踏进雍州廨这一亩三分地的时候,李贤正站在后院唯一一座两层楼建筑上,举着自己的望远镜悄悄观察这么一个人。这杀心一起就很难按下去,只不过,他虽然给人的印象任性冲动,但一旦涉及到自己却谨慎得很,一番打听下来,他得知这位魔术高手不但被临川长公主召见过,而且曾经访问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宅第,换言之,这不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经过贺兰周手下工匠一次又一次的改进,这水晶镜片的磨制已经有了相当的提高,其中的图像也已经相当清晰,所以,他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对方在跨进第二道门之后的东张西望,也看到了那云淡风轻的面上露出的一丝异色,这无疑证明了他的看法。

这大唐上上下下全都是精力旺盛的人,决不会出什么隐士的恬淡格调——这年头的隐士也是想着出山辅佐君王,博一个王侯将相的,何况明崇俨这么个世家子弟?

他这个角度选得相当好,所以直至对方踏进敞开的小议事厅,他仍旧观察了好一会,过了许久方才把望远镜收进了锦匣中,慢悠悠地下楼前去会客。

进了小议事厅,瞧见明崇俨上前行礼,他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像某些权贵那样直呼其名,而是叫了一声子兰。这子兰二字乃是他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说是明崇俨的字,结果,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就敏锐地观察到,对方的眼神微微一变。

名义上是把人找来询问越王贞遇刺的事,但实际上,李贤只是稍稍问了两句便开始天南地北胡侃,他向来是思维极度发散的人,于是从魏晋风骨说到先秦的篆书,一下子又跳到了陶渊明的隐士情结,总而言之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尽管说得口若悬河,他的眼角余光却始终在观察明崇俨的表现,见对方渐渐少了几分矜持多了几分热络,甚至还不时恭维两句,他自是愈发心定——最怕的就是油盐不进的人,而对付圆滑的人,他早就积攒下多年经验了。

“对了,那天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越王遇刺?”

这前前后后讨论了一大堆学术问题、诗词问题、地理问题、人物问题……明崇俨就是脑子再快也被李贤这突兀的提问问得一呆,好在他反应还快,只愣了一愣便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我此次上长安,其实在半道上就遇见了越王,越王身边的人也都认得我。所以,之前和越王分手之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遂回转去看看,哪知道确实出了事。”

他一面说一面抚膝长叹:“我和越王虽然相交不久,却知道他不但才华卓著,更是一位大丈夫,此番所幸只是收了小伤,否则只怕我之后再难心安!越王有奇节,只可惜……”他这话说了一半就忽然停住了,紧跟着就开始在李贤脸上头上瞧来瞧去,仿佛那上头有异常别致的景观。

李贤还是头一次在男人身上领教到那种灼热中透着狂热的眼神,这头皮发麻不算,他还感到后背心一阵阵发寒,心中更是暗自打鼓——这一位别是有什么奇特的嗜好吧?终于,这种稀奇古怪的气氛宣告结束,因为明崇俨干咳一声终于再度说话了。

“我自幼习奇术,通鬼神,刚刚竟是在雍王头上瞧见了白气直冲云霄,一时失态,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白气?李贤只是眼睛骨碌一转便体会到了这后头的深意,冷不丁差点笑出声来。这要是别人还得费心好好想一想,可他是谁?这王头上冒白气不就是一个皇字么,这撩拨他的心思用的方法也忒简单了一点!不过也好,听听这家伙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了!

于是,他装出了仔细思索的表情,不一会儿便脸色大变,仿佛是硬挤似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子兰此话当真?”

明崇俨一下子离座而起,忽前忽后走了几步,目光始终在李贤身上转悠,虚手那么一抓,手中竟是忽然出现了一株硕大的紫芝。那紫芝看上去犹带着几分湿润,甚至还沾着泥土,显得格外新鲜。而他就这么躬身双手呈上,满脸尽是欣悦的笑容。

“我刚刚无意中用天眼看到雍州廨后园中竟然长出了一株紫芝,便以神通摄来!这紫芝祥瑞虽是各地都常常得见,但偏偏在殿下进驻此地之后不多时出现,足可见祥瑞无双!”

祥瑞……须知他来的那个年头,祥瑞可不是什么好词!

虽说心里直犯嘀咕,但李贤还是被明崇俨挥手就来的这一手把戏吓了一大跳。要知道,他刚刚在楼上拿望远镜看了那么久,这大夏天可不像冬天似的裹着,这家伙就那一件素纱中单,就不曾看见能藏住什么东西。

他正想把那紫芝拿过来瞅瞅,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不但未曾止歇,而且还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于是,实在忍不住的他撇下明崇俨就迈出门去,结果,那园丁模样的汉子出口第一句就让他愣在了那里。

“雍王殿下,小的在后头侍弄花草,结果正好看到了一支紫芝,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紫芝滴露!”那园丁起初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到了最后几乎是捶胸顿足满脸的懊丧,“小的只听说过人参会长了腿溜走,可就不曾听说紫芝也会长翅膀飞了,这去取药锄的时候,这紫芝……这紫芝居然就那么没了!”

巧合?双簧?

李贤越看越觉得这貌相憨厚的汉子有问题,但想着这是雍州廨的园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遂温和地安慰了几句,亲自从袖子里摸出几个乾封泉宝钱赏了。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原本都听说过他的慷慨名声,此时愈发觉得这个主子好伺候,遂暗自埋怨上了这衙门里头那些不肯配合的官吏——和帝后宠爱的儿子做对,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事实上,当李贤把明崇俨送出门,自个也匆匆出门之后,某些还算聪明的官员就开始反省自己这做法是不是明智——上一回李贤在看刘仁轨之前心血来潮视察的时候,上上下下的官员对其还是相当客气恭敬的,而这一次之所以联合起来施压,不过也是少数品级高的为了显示自己的风骨,抗议皇帝这种违反成例的行为。

不过,上上下下将近三十号官员,就算起初能一条心,但几天下来最开始的执拗劲也就过了,于是,当天下午李贤一回来,五个担任各色参军事的官员便齐齐来谒见,主动把各色该他们管的公务承揽了过去,让埋头在公务堆中的罗处机姚元之陆为杜元中解放了出来。而李贤本人在一个个问下了名字之后,则一个个拍肩膀鼓励了过去。

无非是什么勤勉为国兢兢业业之类的套话,但重要的是,他明说会把名单报上去嘉奖。而就在李贤说过这话之后第二天,东宫就一下子赏赐了这五位参军事人手一部御制新书,附带好一通嘉奖,而让他们记忆最深的则是最后一句话。

“雍王之于寡人,一体也!”

面对这种情形,即便长史司马这类高品官员也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奈何外头仍有同僚传来信息让他们死撑到底,于是,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他们只能勉为其难地硬顶着。可眼瞅东宫一天三次赏赐东西,底下的属官接二连三地倒戈,这就是烂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

该死的长安令万年令,关键时刻,这两个实权人物为什么偏偏这么早叛变!

被人私底下痛骂的长安令和万年令却考虑不到这么多,这出头鸟自己当,享福人别人做,谁那么傻冒?人说拿着鸡毛当令箭,靠着李贤的钧命,两位县令亲自捋袖上阵冲杀在前,到了这天傍晚,长安令胡敬便带着十几个衙役,兴冲冲地把某人押进了雍州廨。

“殿下,这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李贤正品着刚刚从李弘那里顺来的好茶叶,一听到胡敬这话差点没呛着。不过,人家正在兴奋头上,他也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遂作出一脸鼓励的模样听胡敬汇报工作。然而,这汇报过程还未到一半,某小吏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

第五百零四章 谁怕谁!

打上门这种事情在长安城每日里都会发生那么一次。众所周知,大唐的悍妇是出了名的,丈夫在外鬼混得迟了,家中大妇带着人打上门去绝非罕见,尤其是那种畏妻如虎却又喜欢寻花问柳的家伙更是如此。如此算下来,被打上门次数最多的,大概应该算是平康坊。

然而,堂堂雍州廨被人寻衅上门,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但李贤觉得新鲜,就连这众多小吏也都觉得新鲜,然而,那些属官就有些火大了,这平白无故多了个亲王上司不算,居然有别人敢欺负上门?消失了足足四天,号称要整理雍州廨积年案卷的长史崔年终于跨出了房门,而尾随其后的还是司马和录事参军事等数人。

和这些脚下生风的官员相比,李贤倒是落在最后头。事实上,当看到这些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官员时,他几乎是恨得牙痒痒的。好嘛,一开始要办事一个人都找不到,现如今一个个全都窜出来了!于是,他有心更加放慢了脚步,由着这些家伙去和外头的人打擂台。

要问门外的人是谁?却见那为首的人黑发白衫,腰挎长刀,俏面含怒,目露寒光,一幅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也就是说,所谓的打进来还只是停留在嘴上说说的地步,并未完全实施。只不过,那幅怒火冲天的架势,李贤至今为止还是头一次瞧见。

“兀那妇人,雍州廨重地,岂是你乱闯的!”

前头四个字一入耳,李贤差点没笑出声来,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小吏——料想说话这么粗俗直接的,也不会是以风度仪表著称的大唐官员。不过,这话成功激怒了那位领头人,只见她的肩头剧烈耸动了片刻,眼看就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最终却硬生生止住了拔刀的手。

“我乃大唐晋安县主,尔是何人,敢对我这样说话?”她一面说一面倏然踏前一步,声音一瞬间变成了咆哮,“长安令带差役擅自闯我宅第,掳我主簿,如今又以粗言辱我,是何道理?”

大唐晋安县主这个名头,一年前还是没有的,也就是因为那位临海郡公金仁问归国协调新罗军出兵事宜,为了安抚尚留在长安城内的新罗善城公主金明嘉,武后方才和李治商量,破例封了这么一位县主——反正县主又不是公主,用不着实封,不过是每年支出一点钱而已。

李贤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发现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属官全都僵立原地,就连刚刚准备命人上前擒拿肇事者的长史司马也都悄悄退后了两步,他这才干咳一声上得前去,笑容可掬地开腔道:“这不是新罗善城公主么?啧啧,真是好久不见了!”

金明嘉怒气冲冲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李贤理论,眼见得他出门,她面上的怒色便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定睛在李贤脸上瞧了一会,她先是以完美的礼节问候,紧接着便沉声质问道:

“雍王殿下,我虽在长安并未独居一地,但这宅第却是陛下钦封临海郡公的住所,未有明旨,长安令就带差役擅闯,我可否理解为他藐视陛下威严?雍王如今既然是雍州牧,辖下县令如此妄为,我是否该找你来讨个公道?雍州廨差役不由分说将我挡在门外,甚至意图动手,是否是藐视我这个陛下钦封的县主?”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门口几个差役全都吓了一跳,天知道他们只是尽职尽责,谁知道这打扮迥异于大唐妇人的女子竟然是一位县主,而且倒霉就倒霉那是外国县主!这年头别说县主,就是公主长公主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和皇帝的亲戚关系也不过平常。可是,如果是外国人那就不一样了,这大唐为了羁縻某些异邦,给与的优厚待遇就是某些皇亲也未必有。

“啊呀,竟然有这种事?”

李贤猛地瞪大了眼睛,面上尽是莫名惊诧:“这临海郡公的宅第来自御赐,长安令竟然如此大胆么?”

金明嘉刚刚追着长安令胡敬的屁股后头拐进这条巷子,认准了人已经进了雍州廨,此刻见李贤这幅做派,她自是愈发恼恨。转念一想李贤若是过河拆桥,必定会引起下属离心,她便打消了咄咄逼人的念头,换上了一幅温婉的面孔,裣衽行礼道:“多谢殿下为我做主!”

李贤没好气地摩挲了一会下巴,心里想着这女人还真会打蛇随棍上,嘴里却开始打官腔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临海郡公赴海东时,似乎带上了全部属官,这主簿应该也跟着去了,不知道长安令这回抓的那主簿……”

话音刚落,金明嘉便立刻补上了解释:“那是我刚刚征辟的,乃是文采出众的新罗太学生,正欲向陛下举荐!殿下若是不信,可把人叫出来当场试验!”

这女人怎么那么难缠?李贤本就是出来拖延时间的,想想霍怀恩还是盛允文的老大,对付这种局面应该更有把握,可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出来,他不免有些焦躁。正当他准备强词夺理再争取一点时间,只听后头传来了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

“什么新罗太学生,那分明是高句丽叛臣余孽!”

只见长安令胡敬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满头大汗之外还有满脸的兴奋,手中小心翼翼地拱卫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他看也不看金明嘉,径直双手将那纸片呈递给了李贤:“殿下明鉴,刚刚已获得那贼子亲笔画押口供,他承认自己是高句丽叛臣同党,处心积虑混入我大唐已有三年,正是为了关键时刻在我大唐兴风作浪,他还供认了三处联络据点!”

所谓的高句丽叛臣,自然指的就是泉献诚那两个负隅顽抗的叔叔,是大唐如今打着襄助高句丽正统旗号要消灭的对象。但是,新罗和高句丽之间的仇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所以说新罗太学生是高句丽叛臣同党,这话甭说金明嘉不信,就是周围的其他人也觉得匪夷所思。

“三木之下,什么供词求不得!”如果说听到什么高句丽叛臣同党的说法,金明嘉还嗤之以鼻,那么在听到三处联络据点的说法时,她心中猛地有些慌了,但仍是摆出了强硬态势,“雍王殿下,现在既然有这么多人在场,可否把人带出来?若是他身上毫发无伤仍然这么招认,那我现在就去向陛下娘娘请罪!”

毫发无伤……他娘的经过逼供的人,又怎么会毫发无伤,他刚刚对霍怀恩的吩咐那可是随便怎么折腾,只要不死人就行!李贤心里暗自叫苦,但当着四周那些虎视眈眈官员的面,因此他只能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这似乎没必要吧,这口供乃是他亲笔签押,不但有字迹可以辨认,还有手印,怎么可能有假?”

“雍王殿下,晋安县主的提议不无道理,若是随随便便在王公宅第抓人,传扬出去实在有失体统!”

看到说话的是雍州司马,李贤登时心头火起——该死的家伙,你究竟是唐人还是新罗人,为着那么一点芥蒂居然胳膊肘往外拐!眼见其他人似乎也有准备帮腔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异常“和气”的笑容,天知道他此刻已经火冒三丈了。

“既然如此,那眼见为实,胡敬,带路!”

在看到长安令胡敬刹那间面色灰白,几个官员顿时深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颇认为这次抓到了李贤的软肋。就连金明嘉也是心下得意——得罪李贤确实好处不大,但那人太过重要,要不是她那时猝不及防,决不会让长安县的差役那么容易得手。反正她很快就要归国了,李贤就算事后报复也报复不到她头上!

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半死不活……这是大多数人想像中的情景,毕竟,李贤胆大包天的名声在外。所以,当看到一个干净整洁却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的人,金明嘉固然是惊愕莫名,就连一帮等着看笑话好告状的官员也都愣住了。而李贤松了一口大气之余,不免瞧了霍怀恩一眼,悄悄翘起大拇指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