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看到想象中的情景,但金明嘉已是骑虎难下,遂命身边的随从上前,可揭开那衣服,里头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伤痕血迹,哪里像是用刑逼过供?那动手的随从也几乎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一面继续扒衣服,一面趁人不备低声提醒那人翻供,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现在,大家相信这家伙是招供而非逼供了吧?”

李贤用得胜的目光四下里扫了一眼,顺便加上了几分示威的味道,尤其是在目光掠过那位雍州司马的时候——他娘的,敢和我做对,明天就把你摁下去!至于金明嘉那种青灰的脸色,他则是看都不看一眼,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机会不抓住就太可惜了!

“胡敬,事出非常,你立刻知会左右金吾卫,把那三处高句丽叛臣同党的据点给我抄了!”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道命令,长安令胡敬一个激灵,旋即感到浑身充满了动力,立刻大声应道:“是,下官绝对不会放走一人!”

瞅着咬紧了嘴唇不作声的金明嘉,李贤心中自是异常快意——这新罗留学生新罗商人在大唐的不在少数,可真的够资格作间谍的想必不多,这一下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当然,霍怀恩当计首功!

第五百零五章 不是你的小妈,就是你的小老婆

什么叫做雷厉风行?

如果不知道的人,那么一看胡敬此时此刻的模样就应该懂得了。和一般坐上这个位子的人不同,胡敬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这再过两年就能称作花甲,再过几年就会强制退休,当然算不上什么年轻人。所以,好不容易坐上了长安令这样一个位子,享受的是正五品上的待遇,那么,谁会不求上进?这要是能跃进三品,退休的待遇可比现在高多了!

“快,给我动作快!要是放跑了一个,从上到下统统二十限棍!要是能够一个不拉全部抓到,雍王殿下每人赏钱十贯!”

一个是痛彻心肺的罚,一个是捧入云端的赏,那些差役就算再笨也知道该如何抉择。于是,往日在百姓面前就如狼似虎的他们更是多了一种凶悍绝伦的气息,第一拨冲入东市某新罗店铺的差役面对那几个举刀负隅顽抗的伙计,硬生生一步不退,愣是以轻伤六人重伤两人的代价把上上下下连锅端了。

六个负责治安的县尉被胡敬分成了三拨,再加上从左右金吾卫调过来帮助的百多号人也分成三组,这突击队的实力自然也是非同小可。六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胡敬亲自冲杀在前,愣是跟在某个一脚踢开大门的心腹差役后头,气势汹汹地扑进了嘉会坊的一处民房。

一个半时辰,扫平三处据点,格杀三人活捉十九人,战果极度辉煌!至于被人弹劾滥用权力,这位已经半截身子踏进退休边缘的长安令才不在乎,这李贤别的名声不算,说话算话总归不会有假的,反正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最后蓄势已久的重拳一下子打空,对于金明嘉来说自然比吐血还难受,所以,李贤礼貌地请她暂时留下,她虽说有一万个心思出去安排一切,可这些心思却在对方炯炯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当然,作陪的是刚刚抽出“空”来的雍州长史崔年,李贤本人才没空敷衍她。

“老霍,干得漂亮!”

一到没外人的地方,李贤反身就在霍怀恩肩膀上使劲捶了一拳,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意:“我就知道,老盛都得叫你一声老大,你这本事必定没话说!不过,看那家伙犹如见过鬼似的,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面对李贤这少有的举动,霍怀恩也吓了一跳,可一听那问题他便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最后更是无可奈何地挠了挠脑袋:“殿下,这法子阴损上不得台面,您就别问了。总而言之,那小子算是废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翻供,您就放心好了!”

虽说很想追问清楚,但李贤何尝不知道人人都有压箱底的绝招,因此见霍怀恩这幅模样,他索性也就不问了。虽说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栽赃陷害,但只要有物证有人证,别人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压着。上次新罗军害得刘仁愿倒霉,这回他反阴一把又有什么可内疚的!

“高句丽叛臣准备在太子大婚期间作乱?”

消息传到门下省的时候,左相上官仪差点没吓了一跳,接过案卷细细翻阅之后,猛地想起家人昨晚提过金吾卫忽然大举出动。想到这回是自个的太子徒弟大婚,他提起笔就在案卷上表示了自己的支持意见——反正如今正在打高句丽,办这么一桩案子不至于惹出什么国与国之间的纠纷。

左相大人批示了自己赞同的意见,李敬玄更不会表示反对,而唯一可能表示反对的郝处俊偏偏又倒霉地摔着了腿,于是,这案卷几乎是毫无阻拦地送到了武后手上。虽说上头的条条框框都是冠冕堂皇仿佛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武后是什么人?对于自己的儿子,她至少有八分料得准,此时一面看一面微笑,到最后提笔不温不火写了几句赞语。

新官上任三把火,甭管李贤用谁烧,总之这把火他是烧起来了!倒是越王李贞遇刺的案子还没什么消息,实在不行就暗示那小子寻两个倒霉鬼顶缸就是。至于新罗,似乎几天前收到了公文,说是李绩把李敬业派回来了,不知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这事情贤儿还不知道,算了,反正李敬业回来的事情他迟早知道,难得看他这么用心,就让他捣腾好了!”

阿芊难得看到武后这样自言自语,此时便在旁边大胆地添了一句:“娘娘就不担心雍王惹出大麻烦,让那些朝臣们忍耐不住再起弹劾?”

“我还就怕他们不弹劾呢!”

武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眉眼间露出了信心满满的神色,继而微微笑道:“陛下相信太子,偏生弘儿几乎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贤儿,这样一来,若是谁去惹了贤儿,弘儿必定会出来维护,你说陛下是否还会有别的意见?上回的事情我算是想明白了,不是陛下和弘儿联手赶走了李安期,而是李安期自己碰了忌讳却不知道。这一回若是我还不知道好好利用……”

话没说完,意思却清清楚楚,阿芊心中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比起算计的功力来,李贤还是要差上三分。所幸这一对母子倒是配合默契,她夹在当中倒不难受。

抓人,抓人,还是抓人!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够发现,长安万年两县这几天的行动似乎有渐渐升级的迹象,而金吾卫的出动也似乎有些频繁,抓的人更是一串串的。话虽如此,寻常老百姓多了不少谈资,却也没打算在这事情上多费口舌,反正多半都是外国人,管他们屁事?这太子大婚之前,为了表示普天同庆之意,朝廷竟开始派发犒赏,这天子脚下谁不高兴?

这捣乱的统统杀了才好呢!

于是,某人带着百十号人旋风一般地奔入长安延兴门,恰好看到的就是金吾卫挟裹着两三个捆得犹如粽子一般的人影疾驰过长街的情景。这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看到一拨差役模样的汉子押解着几个地痞流氓之类的混混骂骂咧咧地走过。再走过一段,他更是看见几个明显良善百姓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暴打一个衣着华丽的异国汉子,说是抓到了一个奸细。

“这长安城难道是变天了?”

他疑惑不解地勒住了马,要多惊讶有多惊讶,而此时此刻,他身后的一辆马车也忽然停了下来,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了车帘,从车厢内传来了一句略显生硬的汉语。

“想不到自诩天朝上国的大唐,居然是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胜景。中郎将乃是人中之龙,难道就一定甘心于人下?辽东沃土千里……”

“停!”马背上的某人赶紧打断了那话,伸手在耳朵里头使劲掏了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一路游说到长安,难道就不嫌累得慌?你就算倾国倾城,那魅力也别在我面前施展,我那些袍泽虽说没什么大人物,可也不是白死的!顺便再提醒你一声,我有妻子了,而且是出身名门的妻子!”

车帘下很快露出了一张白皙的面孔,精致的五官中,那双仿佛能够打动一切的眼睛最最动人,然而不管她用炙热的眼神怎么看面前的年轻人,却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而他口中出身名门四个字最终激怒了她,恼火地瞪过去一眼,她冷哼一声猛地摔下了车帘。

李贤拐上延平大街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那女子一怒摔帘的情景。这种事素来是长安街头一景,因此他并不以为意,然而,当那个骑马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呆住了,随即更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天底下竟然有人可以长得这么相像?不对,这容貌似乎还有些像,可透出来的那股气质却有些区别,难道是李敬业那家伙还有私生兄弟流落在外?

“六郎!”

正在胡思乱想的李贤猛听得这一声嚷嚷,再看到人家一阵风似的驰了过来,他这才判断出对方真是李敬业,这一惊正是非同小可。这辽东的仗还没打完呢,这一位怎么就忽然回来了?莫非是李绩出了事情,还是回来求援兵……等等,车厢中可是有一位美人,不是这家伙从高句丽抢回来的老婆吧?

李敬业拍马都已经到了李贤面前,却看到对方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觉异常好笑,只得跳下马来,合起马鞭在李贤脚上轻轻一点:“怎么,看到我回来,欢喜得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贤也不顾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利落地跳下了马和李敬业来了个熊抱,用力拍了两下方才分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从高句丽拐了个美女回来?”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李敬业那张脸登时就黑了。瞥一眼后头毫无动静的马车,他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在李贤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那一位将来不是你小妈,就是你嫂子,或是你的小老婆,总而言之和我没关系!”

第五百零六章 武后的小算盘,太子的好兆头

只是随口问一句就引来了李敬业这么一堆牢骚,李贤也差点吓了一跳。宫中老爹多一个妃子他不在乎,不过想来过不了他老妈那一关;至于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这娶一个高句丽女人,群臣那边的反对声音绝对不容忽视;可是,他也不想身边多一条美女蛇!

李敬业看到李贤也一下子脸色发黑,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他后头足足有百多名亲兵,总不能就这么堵在路上,因此便招呼李贤上马同行。一行人先是到尚书省兵部报备,随即又往政事堂递了公文,紧跟着便是上官仪李敬玄召见。虽说这不干李贤的事,但他实在想听听辽东战局究竟如何,两个宰相想想让他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索性也就听之任之。

虽说大隋征辽东的时候也是精兵强将无数人,炀帝更是亲自领兵上阵,但第一次存着轻敌冒进的心思,第二次则是国内忽然叛乱,比不得大唐这一次蓄谋已久的东征。

泉男生乃是名正言顺的高句丽太大莫离支,这唐军是应他所求进行“援助”外加“征讨叛逆”,这就占据了大义名分。而既然有高句丽人担任向导,天时人和之外又补上了地利,所以惊险的战事虽然也有,基本上却还是比较顺利的。

战报上的应有之义李敬业也就省去了,主要汇报了一下这些天的战局,最后才说出了先前拔国内城,有高句丽守将声称奉王之命,献高句丽王高藏之女高德笙。这李绩人在前线,总不好拘着一位高句丽公主,索性就让李敬业把人送回了长安,算算路上也已经耗费了一个多月。

上官仪属于征辽东的赞成派——为了体现他和李治的君臣相得,但凡皇帝支持的,他绝不反对;但凡皇帝反对的,他绝不支持。正是这种异常体察君心的态度,让他得以稳坐宰相首席的位子,所以听到辽东高奏凯歌,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然而,当他听说李敬业居然送回来一个高句丽公主,他登时就怔住了。

斜睨了一眼李敬玄,发现对方也是同样光景,他只得在心里暗自抱怨李绩——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早些把奏报送回来,这李绩是不是老糊涂了!历届大唐皇帝的后宫虽然都相当广阔,但还从来没有纳异族女为妃嫔的情况,这前例一开着实就不好说了。

上官仪和李敬玄在那边踌躇的时候,李贤也在旁边狠狠地瞪着李敬业。李绩没个消息也就算了,这事情居然李敬业也不知道派个人告知一声,这不是惹事生非么?

“咳,如斯大事,还是尽早去谒见陛下再说!”

这边关紧急派人回来,素来是先到兵部,如果宰相有空则宰相接见,一天中直接见到皇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李敬业作为李绩的长孙,身份不同一般,再加上带回来一个棘手的人物,若是上头不决定好,下头人就没法安排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事,出面的依旧是皇后而并非皇帝。用武后的话来说,那就是李大帝的风眩顽疾又犯了。她微笑着凝神细听了李敬业的奏报,直到最后方才露出了一丝异色,但旋即又换上了淡定的笑容。

“高句丽王尚未自缚请降,却送了一个公主来?他难道不知道,唐军一旦拔了平壤,所谓高句丽不过是大唐藩属,所谓公主亦不过是自封。献于陛下为嫔妾?难道他们以为陛下是炀帝那样的君王?”

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处在公事的立场上,仿佛没有掺杂个人立场,不过,在场的两老两少哪个是省油的灯?上官仪李敬玄对视一眼默然不语,至于李敬业则在悄悄和李贤做手势打眼色,意思无非是说——看吧,这十有八九是要塞给你的!

“诏鸿胪寺按照外藩贵官例先安排下,等陛下这阵头痛过去了,我再报陛下处置。”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武后又补上了一句话,“这事情先不要宣扬出去。”

两个宰相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老油子,自是不会表示异议。然而,他们俩固然是顺顺利利告辞了出来,李贤和李敬业却被武后留了下来。相较于李贤三天两头受到武后的格外“关照”,李敬业却是难得在这样少人的场合和武后面对面,在那种慑人的目光下,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李贤平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顺带也忐忑不安地为自己操起了心。

他婚后不久就上了西北,紧跟着改道辽东,可这并不代表他和妻子的感情就不好。这男人纳妾是很平常的事,但这位高句丽公主的脾气他一路上已经领教过了,谁娶了谁倒霉!

“敬业。”

武后的这个亲切称呼让李敬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好在他反应得快,赶紧躬身应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的婚事乃是陛下亲口允准,这婚后你东奔西跑为国效力,少有时间和家人团聚,可称得上是为国忘家。”

瞧见李敬业那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李贤不禁觉得心中好笑——这武皇后的夸奖绝对是话中有话,岂是好领受的?然而,他这幸灾乐祸的兴头还没过去,就差点被李敬业冷不丁窜出来的一句话给气得背过气去。

“皇后娘娘过奖,此乃臣之本分,无论如何也当不起为国忘家。雍王乃陛下和娘娘的嫡子,以他的尊贵尚知危难之际当挺身而出,臣的那点功绩不过微不足道。臣在辽东曾经对将士们说起雍王在西北的英勇和智谋,无人不赞口不绝,无人不赞陛下和娘娘教导出了这么一位贤王,皆以为是国之大福!”

发觉武后的目光忽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李贤只得在心里痛骂李敬业,待想谦逊却找不出话头——这李敬业明里是夸他,其实根本是变着法儿称颂皇帝皇后圣明,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人说兵油子兵油子,难不成是在辽东熏陶出来的?

由于是接见大臣,所以这一日武后装扮得雍容典雅,尽显大唐皇后的尊贵。不过此时没了外人,她原本拢在袖中的双手也就显露了出来,先是绞成一团,旋即几个手指却轻轻地敲击了几下。

后宫粉黛三千人,这话放在如今的蓬莱宫不过是个笑话,除了那位徐赞德,其他的嫔妃如今就和女官差不多,等闲根本别想见到皇帝。这高句丽公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进了这样的后宫也翻不出风浪。可是,李治这样一个皇帝……

好色本天性,后宫那些个大家闺秀良家子弟,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天仙绝色,倘若真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年少佳人,她未必管得住自己的皇帝丈夫。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弘是将来的储君,纳高句丽女为妃似乎不太妥当;李显太莽撞贪玩,李旭轮太小;而那些亲王郡王看上去安分守己,但保不准包藏祸心……看来看去,倒是底下两个人最最适合。不过,李贤显然比李敬业更适合,毕竟那是高句丽公主,而李敬业已经有正妻了,而李贤身边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李贤喜不喜欢……不喜欢就当白养一个女人在家里,难道堂堂雍王还会缺这点开销?

“好了,敬业奔波数千里,这事情既然都交待完了,就先回家休息去吧。贤儿你总揽雍州民政,少偷些懒,赶紧回雍州廨处理你的公务!”

李贤怎知道老妈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那许多主意,听说可以走,他是答应得飞快,拔腿就溜了。一对难兄难弟一出门,便同时长长嘘了一口气,旋即异口同声地说道:“去东宫看太子?”

大唐的宫和殿有本质的区别,就如太极宫、蓬莱宫、洛阳宫都是包含几十座殿的大型建筑群,而东宫这名字传承数百年,从来都是太子住的。虽说规模远远不及上述三大宫,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崇文馆、左春坊、右春坊、明德殿……林林总总也有十几座建筑。

而这一天,李贤和李敬业一进明德殿就觉得气氛古怪,四下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而后头则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不对……笨,学了那么久……你这什么招式……”

隐隐约约分辨出李弘的声音,李贤不禁更加奇怪,熟门熟路拐到了后头的空地,他便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却只见李弘和李显两兄弟正赤膊扭打在一起,周围一群内侍想劝又不敢,都在那里直跳脚。

扑通——

李贤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场中便传来了一个人摔倒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是,那不是身子单薄的李弘,而是胖墩墩的李显。只见小胖子坐在地下使劲揉着屁股,没好气地嚷嚷道:“五哥你肯定作弊,我几乎天天都练,怎么可能输给你!我就知道,六哥那么能打,肯定是天天在床上和别人打架,想来五哥你最近也一定那么用功……”

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子!

李贤三两步上前在李显头上拍了一巴掌,这才瞥了李弘一眼,眼睛登时一亮——前几天没注意,如今这一眼看去,他这位太子五哥的身体可是健硕多了,似乎还多了那么两块肌肉,好兆头啊好兆头!

第五百零七章 快刀斩乱麻,一切为了在冠礼上不出洋相

福无双至今日至,祸不单行明日行。

对于曾经的富贵闲人李贤来说,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这样一对门联贴在雍州廨门前,用来激励这些天被他操练得脚不离地的属下们。不得不说,他有一个太好的皇后老妈,在得知先前某些人消极怠工的情况下,武后大笔一挥,从长史到司马,再到下层的参军事等等官员,一下子改换了好几个,端的是杀鸡儆猴不由分说。

原雍州长史崔年等人没等到朝中同僚出力挽救,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地前往外地赴任,而剩下的那些人则渐渐尝到了站队正确的甜蜜果实。东宫太子嘉奖过一次,政事堂作为宰相联席会议的载体,也表彰过一回,而最后武后又以皇帝的名义,对这些忙碌在第一线的亲民官表示了亲切慰问。

于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高待遇的官员们自然是受宠若惊,从而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这干起活来也是一个顶俩。风骨固然是被某些官员奉若神明,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官阶才是真正的神明——不想当宰相不想升官的官员,那绝对不是好官!

然而,积年的大案破了好几桩,从小偷小摸到江洋大盗,再到意图破坏太子大婚庆典的谋逆之徒,雍州廨原本还算宽敞的牢房竟是塞得满满的,可即便如此,行刺越王的主谋却依旧没有抓到。

不过,越王李贞似乎不怎么着急,皇帝皇后也不着急,政事堂宰相更不着急,百官们甚至大多数都不以为异——正如越王李贞所说的那样,他在任上的时候,一年难免不被人刺杀个几遭,这不还是活得有滋有味?

别人如此,李贤更不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久而久之,为了这事情白头发熬出来无数的长安令和万年令终于琢磨出了一点心得——莫非这事情真不用着急?

“这事情固然是真的不用着急,不过,长时间这么拖下去却不是办法。”

雍州廨大堂之中,李贤正对着头发花白的胡敬面授机宜,虽说纯以年龄计算,对面这家伙做他的祖父也差不多了。而现在一个坐,一个站,一个说得悠闲,一个听得惶恐,心情却是迥异。

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天,金吾卫加大巡查力度,程处默麾下暗卫大批出动,三教九流基本上也都收敛了活动范围,顺带也发挥他们在灰色地带的作用帮着查案,按理说就是再小心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但这越王被刺的案子似乎就止于那个被当场格杀的刺客,再无半点后续消息。

就连李贤这么个善于引申思维的人,在强大的证据面前也渐渐不得不相信,这事情似乎真的是巧合——是某个喝酒壮胆的武疯子为了发泄他对社会的愤恨——这事情听着固然匪夷所思,但在他那点浅薄的社会学知识,却也是很有可能的。

“刺客的尸体有了,你再找几个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权当凶手一起报上去就完了。”

这是胡敬心心念念一直在考虑的方法,只不过他如今有顶头上司,他不敢学以前那样弄虚作假,一听这话立刻舒了一口大气,紧跟着却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发问道:“听说大理丞狄仁杰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若是他揪住不放要继续彻查……”

李贤一时也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门神顶在大理寺,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大手一挥道:“大理丞不止狄仁杰一个,我和大理寺少卿打一个招呼,把案卷放到别人手里就行了。就算狄仁杰查出来了……”他忽然顿了一顿,紧跟着便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责任我来负,大不了让狄仁杰帮着破案!”

这无疑是一个让胡敬心思落地的方案,而等万年令赶来,听到这办法也是连声赞成。案卷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几乎第一时间就安排了别人。狄仁杰断案如神百姓称道不假,但这动作太快效率太高不免抢去了同僚的饭碗,如今雍王指名让他人办理,他欣喜还来不及,哪里会从中作梗?

于是,在断案如神的狄青天眼皮子底下,一桩大案子就轻轻松松蒙混过关,而到了刑部又火速进行了核准。这年头的死刑核准,其实也就是秋决不过是看皇帝高兴,而武后手握主笔大手一挥——为了不给太子大婚添晦气,显戮变成赐死,轻飘飘也就结案了。

而李贤却仍旧没能够悠闲下来,太子固然复出,但他这个雍州牧却还得好好当下去,上朝的时候也不能一味地再装聋作哑当摆设。无论是武后还是李弘,都仿佛时时刻刻觑着他偷懒的时候,逮着机会便咨议国家大事。于是,他打瞌睡的机会愈发少了,贤王的名头愈发响亮了,闲王的心愿似乎越来越远了。

这宣传贤王名头的人中,其中之一就是太子本人,其中之二就是老上官,其中之三就是许敬宗——这位老家伙依靠自己那支修国史的笔,愣是妙笔生花地给李贤添加了无数丰功伟绩,甚至连某些子虚乌有的事,也被他煞有介事地写进了史书中,最后让许嫣悄悄地送到了李贤家里,意思自然是不言自明。

“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贤从来都承认自己的脸皮厚,然而,看到其中第十三卷上写着,他劝武后亲蚕,而武后欣然允准,于是行亲蚕大礼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那股荒谬的感觉,径直抬起头古怪地看着面前的许嫣:“嫣姑娘,你肯定令祖父这是在写国史,不是在编小说?”

人说知子莫若父,但对许嫣来说却是知祖父莫若孙女,所以面对李贤的质问,她也只能报之以苦笑:“祖父闭门修国史这些年,从后门送钱送物的不计其数,还不见得能够在国史中占个好位子。殿下分文不送就能得贤王之名,自是幸运得很。”

虽说许嫣说话的时候不苟言笑,但李贤还是直截了当翻了个白眼——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这许敬宗如此胡来,到头来两脚一伸的时候,别人怎么可能不翻旧帐?老许啊老许,这捧人也没你这么个捧法的,那分明是捧杀!

不过,他却没来得及找到时间和许敬宗沟通,原因很简单,他人生中第一件最大的事情已经到来了,那就是冠礼!虽说及不上皇太子冠礼,但作为仅次于皇太子的嫡子,这照旧是一件异常隆重的事。

按照道理,正宾应该由李绩担当,奈何这位李大总管如今在辽东激战正酣,不可能也没功夫抽身出来,而于志宁又已经在去岁去世,曾经为太子李弘加冠的左相上官仪也认为自己不适合当这个正宾。于是,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夫妇在左商量又考虑之后,夫妻双双上了许家,把许敬宗给重新请了出来。

虽说正在斋戒沐浴不能见别人,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但凡跟过李贤的人,都会沾染上偷鸡摸狗的不良习性。这一天傍晚,李敬业和程伯虎便悄悄翻墙来到了李贤所在的静室,从窗户钻进去之后,落地第一件事就告知了正宾的消息。

极度震惊的李贤差点没摔碎手中的茶杯。这几天不能吃荤不能喝酒,只能一天到晚吃那淡得出鸟来的素斋。第一天还算新鲜,但这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哪里受得了?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和尚庙里的和尚都是过得什么清苦日子。

“怎么会是许老头?怎么可能,我还以为是老上官!”

李贤如今的生活李敬业和程伯虎都曾经体验过,见到他那张苦瓜脸并不稀奇,可这还是及不上如今看到那张无比惊愕的面孔。程伯虎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要说照顾你,这老许那一点比不上老上官?这论资历,除了英国公,老许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可许敬宗比上官仪会折腾人!老上官充其量就是个老古板,一吓两吓三四吓,如今胆子就和兔子差不多,哪里像许敬宗那老头,馊主意一把一把的!许嫣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他对她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这许老头用的方法实在让他不敢领教。

“好了,明天开始就是演练,我们也得跟着你一起受苦了!”

李敬业认命似的在李贤肩膀上拍了拍,露出了心有戚戚然的表情:“我和伯虎已经受命充当赞者,陛下和娘娘说除我们之外找不到旁人。对了,小薛似乎也会过来打下手,只有周晓那小子逃了。大家都来陪你过这一关,你该满足了!”

当李贤被人包裹成粽子,犹如木偶人一般被人操练了一整天之后,他终于知道,成年是有代价的,而他这个皇子的冠礼比当初李敬业何止繁复一倍?遥想到时候加冠的时候要有无数人前来观瞻,要被人从头到尾品头论足,纵使往日豪爽如他,也有一种“载不动许多愁的”懊恼。

在宗庙里头不要出洋相,这就成了他现如今最大的心愿。

第五百零八章 冠礼后的逼婚和赐婚

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宝刀不老……这是李贤在冠礼进程上对许敬宗的唯一感受。

担任皇子冠礼的正宾是一件很荣耀的事,但荣耀归荣耀,整个过程同样要耗费巨大的气力。虽说这年头的人几乎从小到大都是在礼制的熏陶下长大,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更何况这是在大唐宗庙中进行的隆重勾当,仅仅是那身厚重的礼服,就足够让许敬宗行动困难。

按理说过了八月中秋,天气应该已经凉快了下来,可这时节却依旧流露出一种闷热难当之意。四处焚香,四周都是人,再加上那厚厚的礼服,处于中央的李贤自个固然是热得火烧火燎,可看到许敬宗同样顶着这么一身大衣裳在那里一丝不苟,他不觉有些赧颜,这原本根深蒂固的印象更是有所改观。

这样大的场合,即使李大帝之前一直称病,撒手不管朝政,但这一次却是服天子衮冕,精神矍铄地前来出席,此时此刻站在台阶上神采飞扬。大约是想着如今有两个儿子已经成才,这左膀右臂都能帮上忙,而太子的身体更是似乎有逐渐强健的趋势,他的面上便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这脑门上的油汗和身上的燥热就全都被他忽略了。

“皇子雍王将加冠,某谨应命。”

随着主宾许敬宗报声,这就进入了正式的阶段。在众大臣的炯炯目光下,李贤昏头转向地随着赞者李敬业的引导,亦步亦趋地随着所有提示照做。虽说都已经训练过好几天,但这天热人多,转了几个大圈子之后他几乎晕了,又是跪又是拜,更是摆布得他犹如木头人似的。

然而,这许敬宗的跪拜次数何止比他多一倍!而且这加冠并非加一次就结束,先是缁布冠,然后是进贤冠,然后是衮冕,每次都要设簪结缨。等到最后一次加完奉爵献酒之后,李贤已经是感到后背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再看许敬宗亦是满头大汗只是强撑着,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开口,最后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坚持,坚持到最后就好!

取字、拜亲、升坐、再拜、授币……林林总总的所有程序总共进行了大约两个半时辰,甭说李贤等人饥肠辘辘,就是观礼的众人何尝不是饥肠辘辘。就连起初精神最好的大唐天子陛下,这时候尽管头上有华盖,面上也被太阳晒得微红,多亏左右搀扶着。和强打精神的百官相比,倒是武后依旧站得笔直,那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足以让男儿为之惭愧。

这冠礼虽说繁复,但比起她的亲蚕大典来说还是简单得多,这么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终于,在许敬宗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整个大典终告尾声,宣告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解放。虽说此次邀请的宾客并不算太多,但是从皇亲国戚到诸文武大臣,林林总总也有四五十位,人人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自己也深感其苦的李治大手一挥,紧接着便在麟德殿赐宴,又是好生热闹了一回。

身为主角,李贤不可避免地要出来答谢,可一圈转下来却没看到最应该坐在上席的许敬宗,不禁有些奇怪。待转到皇帝皇后面前的时候,他方才得知,这难得辛苦这么一回,许敬宗吃不消了,如今正在侧殿休息。

李贤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自告奋勇前去拜谢,得到默许之后亲自带上酒就转到了侧殿。由于这一日的宾客算不得很多,因此正殿坐得满满当当,便无须启用侧殿。他一进门就看到许敬宗半歪在一个宫女身上,另有一个宫人帮忙捶腿,一个宫人殷勤地捶背,更有人服侍着他吃水果,除了精神略有些不济之外,可不是好不逍遥?

许敬宗眯缝着眼睛瞥了李贤一眼,见他兀自瞠目结舌,他便懒洋洋挪动了一下身子,朝那三个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勉强坐直了:“咳,这在家里享福享惯了,如今这席地而坐竟是有些吃不消,就别提这回折腾了大半天!雍王,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可是快散架了,你怎么谢我?”

李贤毫不客气地在许敬宗面前一屁股坐下,随手拿了个葡萄往嘴里一扔:“裹着那么一身大衣服折腾了老半天,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吃得消,看你这样子大约没事。好了,有什么要求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和你什么交情?”

一听这话,许敬宗顿时来了精神,刚刚眯缝起来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我的要求简单得很,你把阿嫣娶了,咱们两清!先别忙着拒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敢说对我那孙女一点好感都没有?咳,就算是没有男女之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说了等你大婚之后就要出家,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去做女冠?”

许敬宗这话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可是看着老许那么大年纪忙活了这么久,李贤这拒绝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他要是真的对人家一点惦记都没有,何必还藏着那枚红豆耳坠?可想想自己这回一娶就是俩,再添一个就是仨,他便开始为难地摩挲着下巴。

心里头一个声音在拼命撺掇着他答应,另一个声音则在拼命地嘲讽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到了最后,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个重重拍桌子的声音。

“你可别拿你那两个未婚妻来糊弄我,我还不知道,小贺兰根本就是对你言听计从,至于屈突申若,别看她在别人面前是一朵带刺的鲜花,可成婚之后照旧得听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准信,答应,还是不答应?”

许敬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很少,一般而言,这一位往日从来都是以笑眯眯的面目示人。虽说不如李义府笑里藏刀,但只要了解他的人,一看到那笑脸就会心生警惕。而此时此刻面对那双陡然间放射出无穷无尽凶光的眼睛,李贤几乎有些怀疑,这老头是许敬宗么?

许敬宗把他该用的借口都说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我确实挺喜欢阿嫣的性情,只不过,她可是你孙女,要是嫁给我做小,这大臣中间……”

“屁话,要是那些大臣家里都养着如花似玉的闺女,能够让你小子看上,他们紧赶着往你家里送人还来不及,谁敢来嘲笑我?做小……就是嫁给你做小,也比嫁给那些名不副实的草包强!”

许敬宗对李贤的操心嗤之以鼻,紧跟着便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这话可是你说的,你亲口说了对她有情!好,我现在就去向皇后娘娘陈情,横竖你要娶三个,再加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嫣,你爷爷给你找了个好夫婿,哈哈哈哈!”

李贤瞠目结舌地看着刚刚还懒散得一动不动的许敬宗一骨碌爬起来站直了身体,拍拍身子就健步如飞地朝正殿而去,哪里有半点老年人的步履蹒跚?坐在原地愣了半晌,他方才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原定计划他不就是娶俩么,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仨,现在还要变成四?

对长安最高层的社交圈子来说,雍王李贤的冠礼仿佛变成了一个盛大的订婚典礼。在麟德殿酒足饭饱之后,大唐天子李大帝一口气发布了十几桩婚事,涉及的男女双方从皇室宗亲到文武百官的家中子弟。如果说先前在芙蓉园上那次赛马之后的赐婚已经让不少人手忙脚乱,那么这一次,更多人陷入了短时间的大脑当机状态。

然而,劲爆的消息仿佛是一个接一个,在人们尚未接受李大帝对赐婚的强烈兴趣时,这位大唐天子又紧跟着宣布了太子大婚于十月大婚的消息。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并没有多少惊讶,可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又让所有人张大了嘴,而且久久没有合上。

“太子大婚之后,十一月初就是雍王大婚,迎娶贺兰氏、屈突氏、许氏、高氏。”

贺兰氏和屈突氏是谁,这人人清清楚楚,可是,许氏和高氏是谁?正茫然一片的人们看到许敬宗那张合不拢嘴的笑脸,渐渐品出了滋味——不消说,这个所谓的许氏,必定是许敬宗的孙女无疑,只不过那最后一人是谁?

此时,武后适时站出来解答了人们的疑惑:“司空李绩在辽东所向披靡,高句丽王高藏上表陈情,说是受泉男产泉男建胁迫,不得已才抗拒我大唐天威,并献上公主高德笙。陛下以高句丽王受人胁迫,不忍加罪,兹将高句丽公主高德笙许嫁雍王,赐封安东郡夫人。”

一瞬间,在场充斥着无数莫名其妙的眼神,绝大多数人都没搞清楚,这么个高句丽公主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而上官仪李敬玄两个知情者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作茫然状。至于最该清楚这事情的本人李贤则是彻彻底底石化了——这事先通知也没有就硬塞给他一个女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五百零九章 彪悍的女人不吃醋

武后给自己的母亲荣国夫人在长安城安排的宅子虽说及不上洛阳那么富丽堂皇,但却位于长乐坊的中心地段,一拐弯就能看见蓬莱宫,所以在交通上具有天然优势。前时武家一大堆人都回到京城为老太太贺寿,出了芙蓉园没地方住就全都住在这里。

虽说同是武家人,但这些人平素进进出出都低人一等,即便是还当着刺史的几个在任官,也是处处陪着小声,就连走路也踮着脚,于是,这座宅子可以算得上是宁静幽深的典型。然而这一天,这一大座宅子里头的人几乎都能听到某位小姑奶奶的咆哮声。

“我不嫁了,看他还敢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家里娶!”

看到宝贝外孙女那张脸黑得和煤炭似的,荣国夫人杨氏也觉得异常头痛。这武后的安排事先不是没有和她通过气,虽说有些不满,但替女儿从政治上考虑考虑,她也实在是挑不出毛病。然而,这能够接受是一回事,说服贺兰烟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这个时候更是通通皱成了一团。

平日杀伐决断决不服老的她思量了好半晌,终于挤出了一句话:“烟儿,这婚事都对外头宣布了,别使小性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什么笑话,我本来就是女道士,大不了继续去我的至德观当女冠,我不嫁他还不行么!”贺兰烟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旁边的茶盏就往地上狠狠一砸,又使劲一拍桌子道,“他说要娶申若姐姐,我忍了,可现在他居然又要娶许家丫头!好吧,就算这是许敬宗捣鬼,可是那个高句丽公主算怎么回事!”

“那是联姻,不过是做给外头人看的,要是你不满意,到时候要不许贤儿碰她不就完了?”听说贺兰烟最不满的是那位来自高句丽的高德笙,杨氏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解释道,“贤儿昨日一听到这事就懵了,还跑到陛下面前想要请求收回成命,可却被斥了回来!他自个如今还郁闷着呢,你再这么一闹,我看他说不定会请命到外面去避风头!”

“他敢!”贺兰烟这下可急了,一瞪眼珠子霍地站了起来,“他要是还想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跑西北去,我……我……”

杨氏见小丫头咬着嘴唇不作声,顿时眉开眼笑,心道这丫头着实好哄了一些,口中却故意调侃道:“我什么我,你不是说不想嫁他么?”

贺兰烟赌气似的一跺脚,恨恨地骂道:“外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偏偏帮着他!”

“帮他还不是帮你?你若是不想当这个雍王妃,保不准就给其他人抢去了。到时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杨氏笑吟吟地把贺兰烟拉过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刚刚弄乱的头发,面上尽是慈祥和关爱,竟是没注意外头的动静。等到抬起头来,她才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定睛细看,面上的温和一瞬间就变成了冷淡。

武三思一看到杨氏抬头便慌忙上前拜倒行礼:“祖母大人!”

杨氏没有儿子,所以虽说膝下有外孙外孙女,唯独没有人会叫她祖母大人。此时被武三思这么一叫,她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却依旧是淡淡地问道:“罢了,起来吧。你叔父他们过几天就要动身,你和你弟弟可有什么打算?”

“祖母大人,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一直想带我们兄弟前来奉养祖母,无奈她身体也不好,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叔父他们是提过带我去他们的任上,但表姐即将出嫁,敏之表弟又在外官任上,祖母未免无人奉养,所以我们……”

这话说得异常小心翼翼,奈何贺兰烟对武三思成见已深,此时看到他跪在地上说得诚惶诚恐,当下就冷哼了一声:“我出嫁又怎么样,贤儿也是外婆的外孙,到时候难道不能把外婆接到家里住,还用得着你献殷勤?”

虽说贺兰烟这话半点不客气,但武三思却没有半分异色,那笑脸反而带出了十分诚挚:“表姐这话说得不假,但祖母大人乃是堂堂荣国夫人,去雍王第小住自是未尝不可,但若是常住难免会招惹闲话,我和弟弟如今年轻正好照应,再者孝道乃人之大伦,不可偏废……”

杨氏并非耳根子软的人,但人老了,被人家一口一个祖母大人叫着,难免就有些心软。想想贺兰敏之一心不肯继承周国公爵位,这爵位空着未免不是办法,看看这武三思至少比那几个小的强,于是,她这一思忖,便索性打断了武三思那长篇大论。

“罢了,我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你和你娘你弟弟都留下吧!我也无需你们奉养,给我好好读书,别给你们的皇后姑母丢脸!”

费尽心机陪小心就是为了能够留在长安,所以,杨氏这句话无疑让武三思喜出望外,慌忙又许下了无数承诺。偷眼瞥看贺兰烟时,他发现对方还是气鼓鼓的,再想想当初小时候那回把她得罪狠了,他立刻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

“表姐即将出嫁,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送。这是我重金从南海商人那里购得的珍珠,个头品质都在其次,却是颜色难得,中间更有一颗硕大的母珠,便献予表姐作贺!”

杨氏是看多了宝贝的人,听到武三思献宝也不以为意,见贺兰烟依旧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她便信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便惊咦了一声,旋即又气定神闲地将其撂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难得你的一片心思。德园那边太过偏僻,你们一家三口就挪一挪,西边的锦心苑宽敞,读书也透亮些。”

虽说不满意外婆的安排,但看着武三思陪小心时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贺兰烟又觉得心里万分解气,等人一走便鄙夷不屑地拿过那个锦囊,一面扯开一面嘟囔道:“他能有什么好东西……啊!”

珍珠确实不稀奇,但这黑珍珠就不同了。拿出一颗对着光线,贺兰烟立刻发现上头折射出一条条彩虹般的光彩,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深蓝黑色,极为赏心悦目。即使是拥有不少名贵首饰的她,这时候也是眼睛一亮。

看到贺兰烟欢喜,杨氏自也是心中欢畅,当下便发话道:“看在他这份心,留他下来也还罢了!至于这珍珠,等到你出嫁的时候打成缨络让你挂在脖子上,我再去找找有没有配得上这个的大个宝石,保管让你艳冠群芳!”

“还是外婆你最好了!”

贺兰烟一把搂住杨氏的脖子,心中便盘算起自己嫁人时的装扮,刚刚的满腹牢骚怨气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如何在成婚的时候把其他三人压下去,才是她此刻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所谓心思单纯,便是她这样的光景。

而同样是大光其火,屈突申若却一没摔东西,二没骂娘,而是闷在房间里一个人不见,自顾自地生闷气。这种迥异于她往日彪悍的举动让屈突家上上下下的仆役都陪上了小心,而她刚刚调回长安的父亲屈突诠,则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他是不是要申请继续外调。

儿子屈突仲翔倒是明智地跑到天竺去了,万一屈突申若要是悔婚,他可怎么办?

于是,百般无奈的他想到了女儿那些旧友,于是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把能派的仆役都派出去找人,而等到李焱娘等人匆匆赶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除了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整座小楼的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似乎就连蜂啊蝶啊也都躲了个精光,鸟不敢飞虫不敢鸣,到最后他自己也不得不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