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陷入了沉思时,高德笙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苦苦哀求道:“那时是我昏了头,所以他才听了我的话前来行刺!他从小就是我的护卫,待我比父母更亲。那时泉盖苏文独大,有一次曾想对我……若不是他,只怕我清白难保!你已经出够了气,我也已经什么都给了你,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他!”

一个高贵骄纵的公主只是为了救命之恩就肯对一个护卫舍身相救?什么鬼话!李贤冷笑了一声,随即瞥了那个中年刺客一眼。见对方看到高德笙苦苦相求,目光中露出了深深的悲哀和绝望,紧跟着却又向他露出了乞怜的表情,他不觉露出了一个微笑。十天的严刑拷打已经摧毁了这家伙的心志,说来霍怀恩还真是这方面的专家。

揉捏着高德笙圆润的下颌,李贤若有所思地沉思片刻,忽然出口唤道:“老霍!”

一个人影忽然从黑暗中闪了出来,让原本以为这里没人的高德笙吓了一跳。看清是那个曾经打昏自己的男人,她顿时恐惧地往李贤身上靠了靠,心中充满了不安。

“你找两个人把她带回房间!”话音刚落,李贤发觉高德笙抱着自己双腿的手忽然一紧,便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拍了拍,“按照我的吩咐在床上等我,至于他……我的气已经消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时候必定还你一个好好的人。”

尽管仍然不敢放心,但高德笙此时别无其他选择,只得跟着霍怀恩退出,但走出几步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发觉李贤眼神转冷方才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直到听见尽头的木门嘎吱声,李贤才转过身来,上去三两下解开了那中年人口中勒着的布条。趁着对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他便轻笑道:“该称呼你是护卫甲得,还是金同善?”

此话一出,他就只见那刺客如同筛糠一般颤抖不止,索性又加了一句:“倘若你想一辈子这么下去,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在长安的宅子大得很,这黑牢里就是藏十个人百个人也不嫌挤。金同善,当年在长安城射我的那一箭,我可是还没有忘记!”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击垮了金同善最后凝聚起来的一丝意志,许久,他方才用沙哑的语音求饶道:“之前我乃是奉命行事,我什么都愿意说,只要殿下不再……”

“很好!”李贤一口打断了他的话,随即让开了身子,让霍怀恩大步走了上来。这时,他才吩咐道,“老霍,一五一十都记录下来,若是到时候和你核实的情报有半点出入,那就斩了他一根手指!手指之后还有脚趾,金同善,你好自为之!”

第五百三十一章 李贤vs新罗军神金庾信

大唐老将李绩年过八十尚能征战,在朝为大唐第一臣,荣宠盖世。而在新罗,也有这么一位十五岁出道之后功劳显赫的大将,也就是封上将军的金庾信。这样一个在新罗号称军神,连王也要让之于上座的人物,原本已经基本上不管军务政事,只是任由一群出自门下的学生弟子出将入相,这一次却不得不再次披挂上阵赶往新罗和高句丽边界线。

其原因么……就是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鸩杀事件。

少年成名,中年受封上将军,统领新罗全军,金庾信如今在朝中就好比太上皇。现任大唐临海郡公的金仁问是他的外甥,现任新罗军主帅金钦纯是他的弟弟。这一次新罗军挂帅的本应是他,无奈新罗王金法敏认为国中没有金庾信坐镇不行,这才留了他在金城。然而,此次大唐问罪颇急,新罗在派出太子无果的情况下,只能把老将重新请出山。

“唐军之谋,不可测也。”

这是一把年纪的金庾信在抵达新罗大营时,面对前来迎接的弟弟金钦纯道出的唯一一句话。之后无论别人怎么介绍高句丽的情形,怎么形容唐军的人多势众仗势欺人,怎么形容唐军的怠慢,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到了这时,一帮曾经策划了金庾信鸩杀苏定方事件流言的门生弟子们个个都是惴惴然,深悔曾经为了振奋军心替金庾信扬名,而惹出了这样的麻烦。

直到谁都不说话了,金庾信方才淡淡吩咐道:“明日带两百人,我亲自去平壤城。”

知道这老将军一言九鼎谁都拉不回来,众人也不敢再劝,纷纷前去安排,而金钦纯仗着兄弟之义,又讲了金仁问进平壤被唐军留着多日未归,而太子金政明也不曾有消息传来的事,面上忧心忡忡。然而,金庾信同样没有作任何评论,这不禁让他越发失望。

新罗将士的战斗力很强,这是现如今新罗军上下最大的认识。要知道,无论是先前攻百济,还是这一次攻高句丽,新罗军常常有斩首千余级的光辉战绩,这也让将领的自信心无比膨胀,觉得有实力和大唐一战,甚至连新罗王金法敏也是这么一个观点。然而,真正眼看着战衅要开,一群人却又退缩了,寻思和唐军硬碰硬太吃亏,怎么也得等他们撤军再说。

李贤对这样的算计廖若指掌,于是一面往长安送表文,一面把回长安献俘事宜丢给了师傅李绩,还美其名曰功劳让给师傅。明知道李贤有鬼主意,明知道新罗那边也在耍计谋,李绩却不得不接过这么一件大事,他先头就跟着太宗李世民打过高句丽,如今这次既算是给太宗报仇,也算是给他报仇,他怎么也拒绝不得。

至于刘仁轨,在得知自己被进封为尚书左仆射之后,这位右相大人便知道有人不愿意他坐在实权宰相的位子上。于是,他不由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李贤的提议。

薛仁贵已经被内定留在高句丽安抚民众,高侃庞同善也已经得到消息回长安之后就会有高官厚禄,所以,这些天干起事情来他们特别卖力。薛丁山见李贤没事情需要使唤他,便跟着父亲忙前忙后学本事,李敬业协助李绩,程伯虎拉着李贤的便宜徒弟慕容复体验平壤城的风土人情,总而言之,各司其职纹丝不乱。

而李贤和金政明则在这段时间内打得火热。由于跟着泉男建的铁杆反叛分子有不少,所以这些人的家属自然全都以反叛入罪。这带回长安献俘的都只是首犯,自不可能带家属,所以,送入王宫说是送给他的高句丽贵女足足有上百,而对于这种惯例,李贤自然是笑纳,这一次就派上了用场。

不愿意当亡国奴尽节而死的固然有,但想苟活的人同样更多。于是,在李贤承诺完成任务就可以放他们自由的情况下,一群曾经身份高贵的女人全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金政明自是乐不思蜀,早就把自己来这里的任务给扔到了九霄云外,拥美人享美酒,甭提多逍遥了。

所以,当这一天李贤满面凝重地进来,说是新罗上将军金庾信到了的时候,金政明立刻就傻了。慌乱地推开了旁边的美女,他几乎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事先一点预告都没有?”

“谁知道!”事实上李贤自个确实没有得到消息,所以他此时更是无辜地双手一摊,“这事情我和你不是已经基本上敲定了,为何还要金庾信来?莫不是你父王和朝中臣子信不过你?”

纨绔最恨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尤其是深受李贤教唆的金政明更是如此。他闻言不但眉头紧皱,脸上更是露出了怒色:“我当时就说我不来,可他们偏偏逼我来,现在这时候倒知道把我这位叔公请出来了!我是未来的储君,他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发过脾气之后,他立刻讨主意道:“雍王,如今之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你如今好似兄弟,放心!”李贤犹如哥们似的拍了拍金政明的肩膀,随即暧昧地朝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子努了努嘴,“怎么样,可还满意她们?”

“满意满意,雍王的盛情我感激不尽,哈哈哈哈!”

金政明一笑,李贤也跟着笑,那几个高句丽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全都低下了头,反正她们不想明白也不愿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勾当。只要忍受了这段日子,她们就不用卑躬屈膝地被分配给那些唐人作奴婢。

李贤和金庾信的初次见面不但拉上了李绩,还拉上了刘仁轨。如果说是当初不明白金庾信丰功伟绩那时候,他肯定是别无顾忌,但在知道人家竟是太宗皇帝和他老爹李大帝同时赞赏的人,他就不敢怠慢了,深知老狐狸不好打交道,他就拉上两个老的壮胆。除此之外,苏毓愣是以要看看仇人是什么样为名,花了好大一通功夫化妆混了进来。

谦逊有礼,举重若轻,言必颂大唐兵威,语必赞唐主圣明,总而言之,金庾信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人满处的力气没处使,这就让李贤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所幸两个老的仿佛和金庾信很有共同语言,因为全都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呆过,曾经结下了战友似的交情,所以李绩刘仁轨和金庾信相谈甚欢,忆往昔峥嵘岁月,都唏嘘不已。

看这光景,仿佛三人有怎样深厚的交情——天知道刘仁轨大破倭国海军的时候,新罗方面以金庾信为首的将领曾经怎样捶胸顿足,毕竟倭国一直是海东三国的强力雇佣军,只要出钱它就帮谁;至于李绩……前后打高句丽两回,每回都是大杀四方,不给新罗留下深刻印象也不可能。

然而,这三人聊得兴起,李贤就不耐烦了,瞧见那边的小苏显然也有发飚前的预兆,他便干脆利落地咳嗽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等三人的目光转下来,他便言归正传地提出了严正抗议,而出乎他预料的是,金庾信既不是推得干干净净,也不是找人顶罪,而是在那里叹了一口气。

“雍王殿下,流言并非无根之木,新罗军中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确实是我的疏失之过。大唐天威远播四方,四夷惧服,我新罗军又亲眼见证过大唐之威,自是同样畏惧。军中有将领无知,以为提高我的威名就可振奋士气,于是才传出这样的妄言。试问已故苏大将军威名盖世,李司空又是一代名将,我又怎可能行鸩杀之计?”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就是存心找碴的李贤,也不得不认为姜还是老的辣。人家也不和你辩白什么真假,直截了当把苦衷说了,那言语还诚恳有加,仿佛要把心窝子掏出来。末了还不忘狠狠捧一下苏定方和李绩,这要是普通人立刻就没词了。

然而,他李贤可不是普通人,同样叹了一口气,他便立刻正色道:“金将军虽然也有说不得的苦衷,但此事如今已经在我大唐军中散布了开来,适才进来的时候你可看到了大家仇恨的眼神?先不说苏大将军在凉州忽然病故,就说此次李司空忽然病倒,在军中更是哗然一片,我这里甚至还正好有一个一口咬定此言的新罗武士和两个旁证。”

“所以说,金将军还得对我唐军有个交代。”

这一回说话的是刘仁轨,现如今他可不是当初那个凄凄惨惨戚戚,连前途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带方州刺史,而是大唐右相,有了他的帮腔,李贤自是底气十足。面对这样一个组合,即使李绩没有开腔,金庾信也感到压力沉重。

虽然都是子侄辈惹出来的事,但若是不能善加处理,只怕立刻就有不测之兵祸。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的时候,旁边却忽然窜出来一个声音。

“我祖父从来身体康健,刚到凉州的时候也是身体康健,结果不出两年却病故了。金将军说鸩杀之事子虚乌有,我这里却有人证,你可有真凭实据能够反驳?”

屋内四人齐齐扭头,见苏毓脸色涨得通红,李绩立刻认出了她,便和刘仁轨面面相觑了起来。至于李贤早料到了这一遭,索性翘起二郎腿不说话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拉着你的手,牵着你的心

李绩虽然看上去精神尚好,但以金庾信的眼光,自能体会出这位大唐名将真的老了。哪怕今后辽东再有事,李绩也不可能再挂帅出山。再加上先前去世的苏定方郑仁泰等人,可以说,大唐老一辈的将领已经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这却并不意味着,新罗倘若对上大唐就有胜算!

战术上他金庾信有相当的把握能够不输任何人,但战略上却不是他凭一己之力就能够轻松扭转的。他没有去过大唐,但是,他门下有不少新罗商人,从他们以及以往的使节送回来的情报,他早就得出了一个强大帝国的印象。倘若以从前高句丽打败强隋的经验再去打仗,那绝对是必输无疑。毕竟,薛仁贵、高侃、庞同善那些盛年将领也绝不是好对付的。

所以,虽说不满李贤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却把一个女人带在身边,可得知对方是苏定方的孙女,他便有些为难。偏偏这时候李绩刘仁轨全都当起了哑巴,那位雍王则分明是在看笑话,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姑娘,我若是真正行下此事,别说是你,就是唐皇又岂会放过我?所谓人证亦不过是以讹传讹,难道苏姑娘就真的认为贵祖父英勇盖世,却会中此等计谋?雍王、李司空、刘相公、苏姑娘,三日之内,此事我必定会给一个交待!若是不能,我金庾信必将封刀自刎谢罪!”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带着沙场老将的腾腾杀气。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刚刚又捱了这么久,但苏毓还是为金庾信气势所慑,一时间竟哑口无言。而李贤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也不得不欣赏这老将的果断,和李绩刘仁轨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答应了。这边把人送走,又谢了李绩和刘仁轨的帮衬,回头哄走了苏小姑奶奶,他这才开口叫道:

“政明太子,你可以出来了!”

金政明胸无大志并不代表着他就不喜欢瞧热闹,尤其是看看国中英明神武的金庾信出丑更是难得的体验,所以李贤一说让他去偷偷一睹会谈实况,他立刻就答应了。此时此刻,他推开一扇暗门出来,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在刚刚金庾信坐过的椅子上。

“金庾信还真是敢说!”这样毫无忌惮地吐出金庾信之名,对他来说也只有在唐军面前才有这样的体验。在里头闷了许久,他已经是满脑门子油汗,用帕子胡乱一抹之后,他便略有不安地问道,“金庾信说要给交待,不会是准备拿我来顶罪吧?”

对于金政明的脓包架势,李贤着实无语,可这样一位将来的新罗王对于大唐来说恰恰是一个好兆头,因此他立刻安慰道:“放心,他就是想这么干,我也不会让他得逞,你和我什么交情?”见金政明因为他这么一句话而眉开眼笑,他趁势又补充了几句,“听这许多无趣的事你也乏了,回去好好歇歇。”

金政明心知肚明地点点头谢过,随即走得飞快。就在今天早上,李贤还给他送来了一批可人的美女,个个都是床上功夫精妙。即便是在新罗当着太子,他也不曾像这几日那么舒坦过,那些往日身份贵重的名门千金任你予取予夺,简直是人间天堂!

等到他前脚一走,李贤便叫来了霍怀恩。听了关于高句丽平定之后的上下动向之后,他便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下巴,随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金庾信虽说是三天之内给一个交待,想必还不会马上就走。你以我的名义选一些人参、兵器和贵重的器具送过去,就说是我一向钦佩他这位军神,言谈间设法让他去探望一下金政明,明白吗?”

李贤和金政明打得火热,霍怀恩作为中间人和那位新罗太子也同样是熟络得很,深知其好色本性,此时立刻心领神会地应命而去。

目送霍怀恩离去,李贤便起身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低声嘟囔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不知道烟儿申若和阿嫣她们怎么样了……阿嚏!”

重重打了个喷嚏之后,他揉了揉鼻子,一想到回家之后那帮女暴龙发火的情景,他登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寻思着苏毓刚刚出去时的表情很有些不对,他遂出门找了一个亲兵询问,待得知她没有回下处而是往东北方向去了,他不觉有些担忧,连忙一路寻找而去。

高句丽的王宫还及不上中原有钱人家的大宅子,只不过胜在房间多,什么亭台楼阁水池子都是甭想。由于地处辽东天气严寒,再加上先前又在拼命抵抗唐军,所以花园中的雪融化之后,放眼看去就是一片衰败景象。

李贤一路走一路找,终于看见花园角落中的一抹黑影。他还怕认错了人,近前一看方才认出那确实是小苏。由于他的亲兵团全体着黑,因此她身上裹着一件玄色衣袍,虽说用布条束胸掩去了作为女子的最大特征,但只要仔细看,却还是能够觉察到女子的柔和线条。李贤瞥见她低着头,面上泪痕宛然,肩背轻轻抽动,眼角似乎还噙着泪珠,只得走了上去。

“小苏,这外头太冷,坐在这里要冻坏的。”

见苏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李贤没奈何叹了一口气,心道怎么自己遇上的全都是倔强不听劝的女人。想归这么想,他还是解下了自己那一袭厚实的披风,上前盖在了苏毓肩头,又轻轻拍了两下:“逝者已矣,苏大将军一直都惦记着你,想必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你因为忧思成疾……”

他还在那里想着该怎么更好地把人劝回去,却不料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抓了个正着,吃这一吓,他不觉浑身一颤,一低头见苏毓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心里顿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苏毓不等李贤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大家必定这么想。祖父分明是病故在凉州,朝廷又给了无数封赏,我应该知足了。可是,我怎么都不能相信爷爷就这么死了!他对我一直很好,我父母去世之后,他不但让人教我习武,还说让我自己决定终生大事……可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结果,旁边的李贤只觉得自己那只手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却不好表现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只能强自忍着。平常他看的最多的是苏毓的文秀,虽说也见过她飞身救人,但即便是那动若脱兔的时候,看上去也显得文静娴雅,像此时这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歇斯底里的场景却还是第一次瞧见。

只是,那种难以抑制的抽泣声,那种彷徨的无助感却让他忽略了手上的剧痛,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只手向她的脸上抚去。当他的手轻触到那光滑的面颊上时,他忍不住微微一停,但还是擦去了那刚刚滚落下来的几颗泪珠。

“傻瓜,没人认为你是无理取闹。我和苏大将军不过是喝酒谈天的忘年交,对他的过世尚且感到难过伤心,又何况是你?即便苏大将军的病故和那些新罗人并无关系,可名将声誉岂容他们玷污?小苏,你能够为了你祖父千里迢迢奔赴辽东,仅仅这个孝字就能让别人都把嘴巴闭上。放心,师傅和刘相公不会计较这些的。”

李贤自然而然地道出了傻瓜两个字,可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发觉苏毓根本没注意这些,他赶紧补救似的加上了一连串劝说,见她情绪渐渐缓转下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而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觉,自己刚刚顺手而为的动作实在有些逾越了。

苏毓原本就是个迟钝人,所以只觉得李贤刚刚的劝慰字字入心坎,至于那些肢体动作她更是觉得理所当然。伸手使劲往脸上一抹,她忽然又问道:“六郎,你说,爷爷如果在天上看到我这么胡作妄为,会不会生气?”

李贤还是头一次听到她问这样孩子气的问题,顿时忘了其他,没好气地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苏大将军若是知道你如此孝顺,绝对只会高兴不会生气。好了,别在这石头上坐着,赶紧起来!”

人家女孩子都不曾有什么脸红,李贤自是觉得自己思虑太多,此时理所当然地将苏毓拉了起来,又在她背后掸了掸,顺便帮她拉了拉衣裳,少不得又劝了几句。整个过程中,他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仍然被苏毓紧紧拉着。

卢三娘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男一女手拉手的一幕,面色顿时僵住了。她原本想咳嗽一声提醒一下,可看看这两人珠联璧合的模样,瞧瞧苏毓那通红的眼角,便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丫头必定是刚刚哭过,而李贤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大约也是追着来劝慰的。于是,她悄悄地退到了一边,又打量了两眼方才转身离去。

而在花园的另一头,某个脑袋也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慕容复使劲憋着呼吸,唯恐被那边卿卿我我的两个人察觉了自己的存在,心中暗自叫苦。难得找到了一个能躲着程伯虎的地方,怎么会居然撞见了这一幕?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合理的要求和不合理的会面

大唐是不能得罪,但却可以钻大唐的空子,这是金庾信作为一个百战老将得出的结论。所以,听说金政明到了平壤城之后和李贤相谈甚欢,两人甚至还并肩出现在人前,他心中也不无欣慰。毕竟,金政明是新罗太子,未来的大王,能够和大唐的亲王打好关系,对于国家未来的前途是很有好处的。

于是,在霍怀恩提到了金政明的居处,他立刻欣然提出要前往一会。虽说答应了三日之约,但他心中早有腹稿,自不怕耽误这么一点时间。然而,对于这个合理要求,他却察觉到刚刚还热情洋溢的霍怀恩有些吞吞吐吐,最后更提出要先去安排一下。见此情景,他不禁生出了一丝疑惑和警觉。

“政明太子乃是我看着长大的,霍校尉直接带我过去就是。”

金庾信自然而然地摆出了老资格,毕竟,他是太宗和李治同时推崇的名将,拿来压李绩刘仁轨和李贤固然是不够格,但压压霍怀恩还是游刃有余。瞧见对方不那么情愿地头前带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跟了上去。他还没走几步,前头的人就再次回过了头。

“不瞒金将军,实在是贵国政明太子……”霍怀恩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压低了声音,“我家殿下向来是个风流人,和政明太子志趣相同,于是不免荒唐了一些,还请金将军见到政明太子不要气恼。”

原来只不过是风流阵仗!金庾信长长松了一口气,暗忖霍怀恩也不把事情说清楚一些,没来由吓他一跳。这新罗虽然不如大唐美女如云,但领土扩张的同时人口也已经开始膨胀,这达官显贵家里养上十几个小妾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就比如他尽管一把年纪,在正妻智照夫人之外,还养着十四五个小妾,平日的房中运动也是很频繁的。

年轻人嘛,好色不值得奇怪,只要有身份有地位,要多少女人都是正常的!

因此,他在快要到的时候婉言谢绝了霍怀恩的带路,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还没到房间门口,他就只听淫词浪语不绝于耳,其中的女人声音明显不止一个。虽然对金政明的不知节制有些气恼,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缓步走到门前,正要开门的时候,里头忽然钻进来一个声音。

“金庾信?那算什么东西,我可是未来的新罗王,又怎么会怕他!”

金庾信身后的两个武士看到主人的身子一僵,同时生出了深深的愤怒。自家大人在外头拼杀了一辈子,方才换来了如今新罗的安定祥和,这位太子几乎从来不出头,又不见什么政绩,居然敢说这种话?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跨前三步一把推开了大门。

一瞬间,他们被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气给逼退了一步,而看清了里头的淫乱场景之后,他们俩硬生生又退了两步,恰恰退到了原先的位置。至于金庾信本人则是差点没被这场景惊得岔过气,眼睛固然瞪得老大,下颌的一丛胡须也抖动不止。

房间中铺着大红的地毯,除了四壁的油灯之外别无其他家俱,而地上则是赤条条地滚着十几个人,虽说不可能个个肌肤赛雪,但这么多人滚在一处,白花花的肉看上去也煞是可观。而被众星拱月奉在当中的当然只有一个金政明,他扬着头任由身旁的侍姬为他哺酒,两只手则分别揉捏着另两人的酥胸,而在他的胯下,则还仰卧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

金庾信瞥见金政明胯下的伟物,竟是难以抑制地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恼怒,随即想起了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立刻重重咳嗽了一声。

事实上,大门刚刚一开,里头大多数人就都已经察觉到了寒风。这些女人和之前的高句丽贵女不同,全都是李贤让人搜罗来的久经人事的极品熟女,不少更是来自一些私人风月场合,昨天才刚刚全部送给金政明。

她们早就得到了李贤的金钱许诺,因此完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至于金政明则是已经在身下美女的吞吐中欲仙欲死达到了高潮,这外头就是地震也感觉不到,何况是区区开门和咳嗽?

金庾信一向认为适度的床上运动有利于健康,可面对这样一幅荒唐场景,金政明又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种荒淫的举动中,他自是火冒三丈。才想开口喝骂,他忽然想到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不管怎么说金政明还是太子,遂强自按捺火气转身就走。到拐角处看见恭候在那里的霍怀恩,他只能硬梆梆地撂下了一句话。

“霍校尉,请转告雍王,我感谢他对政明太子的‘照应’。”他有意加重了照应两个字的语气,见霍怀恩除了苦笑没有其他表情,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那两个护卫武士急匆匆追上,路过霍怀恩身边时都狠狠瞪过去一眼。

见到有人指引这三人离开,霍怀恩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待看不到人的时候又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就是在李贤面前他也不用摆出这样毕恭毕敬的架势,金庾信算什么东西?至于那两个新罗武士……别看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他只要一招就能把人全部打趴下!

“要不是看在这是殿下的关照……哼!”

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他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一阵风似的奔进了那个敞开的房间。发觉里头的运动还有继续的趋势,他便重重拍了拍巴掌——刚刚金庾信的咳嗽无人体会,而霍怀恩的巴掌却是有人领教过的,那个被一巴掌打昏死过去的女人的故事到现在还在平壤城中流传。

几乎是听到巴掌声看到人的一刹那,一群高句丽女人便有如受惊的小鹿一般齐齐窜了起来,包括那个刚刚给了金政明无限欢愉的女人也不例外。结果,本来正处于无边无际畅快之中的金政明猛地从巅峰跌落谷底,一瞧见是霍怀恩更是火冒三丈。

“霍校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丫的为了女人连前途性命都不要了,还问我什么意思?虽说霍怀恩心中不齿已级,但此时此刻还是清了清嗓子,随即满面焦急地道:“政明太子,刚刚金将军才来过这里,难道你不知道么?”

“什么金将军银将军……等等,你是说金庾信?”

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金政明再也顾不上下头那种难以名状的难受感,猛地蹦了起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责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及早通知我?”

霍怀恩这个强盗头子,如今却在李贤的熏陶下养成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戏功夫,比起盛允文油滑多了,此时立刻在那里捶胸顿足后悔不已:“政明太子,谁知道金将军会忽然一时兴起!刚刚我可是瞧见他走的时候满面铁青!”

糟了,这下是真的糟了!金政明一下子满腹的兴头全都化作冷汗出了,刚刚还觉着千娇百媚的美女,此时看着却如同白骨精似的。荒淫的样子给金庾信看去了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刚刚似乎在美女的刺激下说了不少胡言乱语,他自己也忘记曾经说过什么。倘若让金庾信听到什么不恭的话……

于是,一帮赤条条的美人被赶出了这个宽敞的大房间。而金政明则是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不得不说,这位新罗太子虽说不是那种离开了女仆连衣服都穿不上的贵人,但在极度的惊慌之下,他难免在穿戴上犯错误,不过最后在霍怀恩的帮助下终于穿好了。

“雍王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金政明这样的反应完全在霍怀恩意料之中,于是,他立刻带着这一位去找李贤。然而,当他来到李贤常驻的会客厅时,出乎他意料的是终于发生了,因为他看到的赫然是和苏毓手拉手,无奈中却带着温柔的李贤!

霍怀恩傻了,而金政明则更傻了。他一向认为自己在品味上和李贤有共同语言,但是,看清了那个秀气得简直不像男人的亲兵,他终于明白自己欠缺了什么,目光中顿时放射出了狂热的光芒。

一看到霍怀恩和衣衫明显是胡乱穿上的金政明,李贤立刻明白自己的设计成功了。若是平常他绝对会很高兴,但这时候,他的手仍旧握在苏毓手中,体会最多的反而是尴尬。好在苏毓虽说在情事上木讷,在大事上却不糊涂,赶紧放开了自己的手,退后一步站在了李贤身后。结果,这反而给了金政明更大的错觉。

“政明太子,你这是……”

“啊,我有要紧的事和雍王你商量!”

一听这话,霍怀恩立刻悄无声息地溜了,而李贤很希望苏毓也走开,结果这一位却卯足了劲,犹如钉子一般扎在他身后不敢动弹。情知苏毓如今是对新罗有极深的成见,他没法赶人走,只得示意金政明不必顾忌。

这下可好,金政明眼睛大放光芒,死命往苏毓身上打量了几个回合,最后才把今日自己的荒淫举动让金庾信看见的经过说了,顺便还反复强调了一下自己和李贤的志同道合。

不用回头,李贤就能知道苏毓那脸必定通红,不禁暗骂金政明多事,没事情瞎掰这些干什么,他当初可都是在胡说八道!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那间别人严禁踏进的房间中,尚有一位赤裸的美人在等着,说他荒淫并不过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想不想当女王

任何一个国家的政权更迭,往往都是充满血腥,而要在王座上坐稳,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果决和心狠手辣。新罗虽然是小国,但造反的事情也不少见,离目前最近的一遭就是当初有大臣昙廉宗等人认为连着两代女王会让国家走入衰弱,结果这次起兵成就了金庾信的威名。因此,大唐的高官们兴许不知道新罗王或太子是谁,但金庾信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只不过,这些高官中间却并不包括李贤,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闲王,而不是贤王。能够把朝中重要的人认齐全,关节打通,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连外国名人都要记着,他岂不是要累死?所以,虽说现如今道听途说了不少金庾信的丰功伟绩,但是,看到金政明在那边走来走去转圈圈,他还是感到十万分不耐烦。

“我说政明,你这样累不累?既然怕人家对付你,那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干掉不就完了!”李贤随口精简了原本那个称呼,亲亲热热地上去拍了拍金政明的肩膀,“要知道,你是未来的新罗王,他只要不死,将来还是掌握大权,如果他刚刚真的听见什么,又怎么会不心怀芥蒂?与其等到将来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不如趁早动手!”

“雍王,你说的简单,我……我手中连一个兵都没有,要铲除金庾信根本就是妄想,搞不好我自己先给铲除了!”

面对李贤的提议,金政明显得十万分沮丧。他头一次后悔起自己在国事上的消极态度,要知道,现如今朝堂上那些大臣他还没有认全,更不用说什么交情了。再者,单单只说是金庾信那些门生弟子,就已经够资格把他废黜了……等等,若是那样的话……

他一下子转过身来,那面上露出了极度的惊骇:“金庾信会不会立明嘉为女王?”

“……”

这突如其来蹦出来的话让李贤也一下子愣住了,随即想到金庾信似乎没有提到他上次对新罗方面提出的严正抗议,也就是指控金明嘉派人拐带高德笙。不得不说,金政明这家伙差不多就是草包,而金明嘉虽说小聪明过了头,但好歹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立女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若有所思地揉了揉鼻子,又点了点头。

而就是这么一个表情,让金政明更惊慌失措了起来。他慌忙前进一步一把抱住了李贤的胳膊:“雍王,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此次你一定要帮我!明嘉……明嘉那丫头阴狠得紧,当了女王必定对大唐不利,不过,她是新罗第一美人,侍奉雍王你再好不过!你……”

金政明接下来嚷嚷的话李贤基本上都没听见,可以说,他被金政明狗急跳墙似的许愿给吓住了。开什么玩笑,娶了一个高德笙就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调教,这要是再捎带上一个更精明更狠毒的金明嘉,他是不是要天天提防后院起火?别说那是新罗第一美人,就是世界第一美人他也敬谢不敏!

于是,在大脑陷入当机状态良久之后,他终于干咳一声打断了金政明的话,旋即拍胸脯保证会帮忙,顺便许诺无数。这刚刚把惶惶不可终日的新罗太子送走,他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后头的衣襟就被人拉了两下,一转头他就看见苏毓虎着个脸。

“你可不能做对不起申若姐姐她们的事!”

拜托,小姑奶奶,这是人家硬赖上来的,他还根本没答应好不好?李贤一时间头痛欲裂,想想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苏毓配合,于是就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说出了一应计划。说着说着,他的目光不禁被那小巧精致的耳垂吸引,隐隐甚至有轻轻咬上一口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气。

好在乱七八糟的念头来得快也去得快,长话短说交待完之后,他赶紧连退三步,免得再做出什么意乱情迷的勾当。

能够和屈突申若李焱娘等人混在一起,苏毓除了一身好武艺之外,自不是一个头脑迟钝的人。事实上,此番要不是祖父的死让她乱了方寸,她也不会露出软弱和失态——当然,感情上的迟钝是她与生俱来的特点,这就不能强求了。

她压根没有计较李贤刚刚在耳朵边吹气,低头盘算了半晌便重重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找三娘,一定把六郎你关照的事情办好。”

瞧见苏毓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视野中,李贤这才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顺便用手在额头上一抹,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连连甩手。天知道苏毓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都那么久了,他这手还痛得要命!

虽然已经到了春日,但这北国的夜晚仍旧来得早。太阳下山之后,整个平壤城便陷入了一片阴冷之中,巡逻的唐军都裹好了厚厚的袍子,四下的道路上点起了熊熊火炬,为寒冷的夜晚带来了几许温暖。王宫里自然少不了火盆和热酒,而李贤则是早早钻进了被人捂得极其温暖的被子,享受起了惬意的夜生活。

此时此刻,从高德笙光滑的胴体上翻落下来,他便仰天看着头顶上的红绡帐,想起那时候阿芊为自己打包行李,硬是塞进这样军中用不上的奢侈品,他还调笑过她好一阵子,想不到这回真的派上了用场。想想辽东距离长安数千里,现在收到的信反映的都是十几天前发出,完全丧失了情报的快捷,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长安究竟怎么样了……老天保佑他老爹老妈兄弟妹妹还有几个老婆全都平平安安,千万别折腾出什么事就好!

他正在心里念叨,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声音:“你究竟想让高句丽怎么样?”

李贤讶然转头,见旁边的高德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脸上还带着刚刚欢好过后的红晕。由于这些天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他倒有些不习惯她的主动开口询问,愣了片刻之后,方才半支着脑袋反问道:“你以为我想让高句丽怎么样?”见高德笙又沉默了下来,他忽然坐了起来,猛地掀开了被子。

虽说室内温暖如春,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仍是让高德笙打了个寒颤,却不再像最初那样用手徒劳地遮盖身子。横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被他看过,她还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我记得先头和你说过,大唐在辽东会设安东都护府,你的父王要是能够在长安表现得好一些,那么仍然可以归国。当然,我知道王当得久了,必定不会喜欢拘束,你父王免不了会想着和周边部落串连一气捣腾什么造反谋逆,到时候大唐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将辽东之民内迁,这高氏君长的血脉也就绝了。”

听着李贤用满不在乎漫不经心的态度道出那样惊心的事实,高德笙的心不禁愈发往下沉,可待要求情或是分说什么,她又找不出任何可以用于反驳的道理。

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李贤再次翻身压了上来,不多时竟是再次浑身火热情欲大动。而与此同时,她又听到耳边传来了低低的一句话:“差点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并不叫甲得,而是叫金同善。我记得高句丽并没有多少姓金的人,而金姓在新罗却不少,我如今寻思着,他如果是新罗人,呆在你身边的目的似乎倒是值得玩味。”

此时此刻,用五雷轰顶来形容高德笙此时的心情也不为过。她用尽全身力气伸手想把李贤推开,可她那点力气又哪里抗得住李贤练武人的肌肉?而随着阵阵直入骨髓的酥麻,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就连给出一个愤怒的眼神都办不到。

再一次离开高德笙诱人的身体,李贤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我当日让人去调查,结果我大唐在高句丽的细作果然不是吃素的,查到的事情很有趣。原来,早先我在长安曾经经历过的一次刺杀,也是你那个护卫干的好事,难怪我总觉得那股杀气似曾相识。看来我那天对他说要杀尽高句丽人似乎不太准确,要说也应该说是杀尽新罗人才对。当然,你也可以不信,不过我可以让你再见见他,听听他亲口对你承认。”

他忽然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趴伏在那里面色呆滞的高德笙,轻轻捏起了她的下巴:“高句丽已经为它的不顺服付出了代价,而取而代之的则是欣欣向荣的新罗。我虽然因为你的事而向新罗方面发去了质询,可似乎看起来人家并没有丢出金明嘉顶罪的意思,反而是太子金政明岌岌可危。甚至有人说,金明嘉也许会成为又一位新罗女王……”

“你不要说了!”

高德笙猛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金明嘉算什么东西?高句丽称霸海东的时候,新罗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凭什么她现在失去了所有,金明嘉却能够享受更高的权势!正当她感到心中那把火烧得更猛更烈的时候,她耳畔又传来了一声低语。

“那么,你想不想当高句丽的女王?”

心情一下子从谷底跃入巅峰,高德笙一下子怔在那里,无法消化这骤然间的巨大冲击。高句丽从来没有女王,他是在骗她,还是说真的?

第五百三十五章 李贤的家书和公文

三月三日名曰上巳,素来就是大众游乐的传统节日。有道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每每到了这一天,就只见少女少妇成群结队地外出游玩,而那些富有盛名的河川则最是人多。禊赏尽管是老风俗,但在时下的年轻人中间仍是风靡,更何况若是运气好还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因此趁这机会前去一窥佳人芳容的美少年也不少。

外头热热闹闹,皇宫里头也正在举行家宴,而地方则是选在太液池。李弘固然是把太子妃杨纹因和明徽阿斐都带了来,就连李显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带上了自己新纳的两个孺人,相形之下,倒是盛装的贺兰烟三人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一家人饮酒庆上巳的时候,李弘便诵读了《洛禊赋》,那声音朗朗中气颇足:“夫何三春之令月,嘉天气之氤氲;和风穆以布畅,百卉晔而敷芬。川流清冷以汪濊,原隰葱翠以龙鳞;游鱼瀺灂于渌波,玄鸟鼓翼于高云……”

听着这华丽的词藻,李治固然是闭目作欣然状,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今日这家宴唯独缺少了一个人,于是,最最年少的太平公主李令月皱了皱小眉头,忽然嘟囔了一句:“这都三月开春了,六哥怎么还没打完仗!他再不回来我就去辽东找他!”

她这声音虽轻,可武后是最最耳聪目明的人,闻言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等到李弘把那篇长长的洛禊赋念完,她方才春风满面地笑道:“这上巳佳节,独独缺了贤儿一人未免无趣。今儿个早上刚刚从辽东来了公文,贤儿恰恰在中间捎带了信……”

这话还没说完,李治便首先睁开了眼睛,紧跟着贺兰烟发出了一声惊呼,屈突申若和许嫣虽说勉强忍住,但两人的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握在了一起。这时候,李令月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兴地大声嚷嚷道:“母后,这事你干吗不早说!”

见人人都有不同的反应,武后便笑道:“辽东远在数千里之外,这信偏偏在三月三送到,可不是大巧?令月,看看你那个样子,只知道贤儿,难不成父皇母后都不要了?”她一面责备女儿,一面把信递给了李弘示意他读,自己却朝李治身边悄悄靠了靠。

“父皇母后驾前,臣贤顿首拜安。”

读了这个开头,李弘就几乎忍俊不禁,压抑了老半天方才维持住了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不曾笑出声来。这虽不是大白话,但和白话也差不了多少,倘若换成某个礼部大臣在此,毛病怕是要挑出一大堆。然而,等他的眼睛瞥到后头那些字,顿时再也忍不住笑意,咳嗽了一声方才再次读了下去。

“辽东的天气很冷,若不是一路打胜仗,只怕我军士卒冻伤者不在少数。我这里天天烧着大火盆,饶是如此仍是冻得要死要活,好在我已经逮到了那个逃跑的蠢笨女人,夜晚有人暖床,这才勉强能够睡觉。”

听完这一句,李显再也憋不住笑,噗哧笑出了声,就连太子李弘的表情也有些尴尬。至于贺兰烟屈突申若许嫣则是在一愣之后,同时咬紧了牙关,心中恼火极了——这回她们谁都没法跟过去,居然会无巧不巧地让李贤在那里逮住了高德笙!

而李治和武后对视了一眼,李大帝久不管事糊里糊涂,武后则是暗骂李贤不知轻重,连忙在丈夫耳边叨咕了几句。结果,心情正好的李治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对李贤的肆无忌惮并没有说什么。

“师傅的病已经痊愈,人还硬朗,我这个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似乎也应该卸任了,免得他太过逍遥。刘相公在平壤指挥数百里之外的百济唐军,亦是老当益壮。老将老臣能干,薛仁贵他们三个同样是虎狼之将,所以我的日子很充实,正好新罗太子金政明和金庾信都来了平壤,我没事情就和他们扯扯皮,就当打发时间了。”

“咳,咳咳!”

这下子,李治一口酒终于呛在了喉咙里头,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方才回过神,那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表情:“这……这个惫懒的家伙,当初自告奋勇,现在却打这种懒主意!这有事情都推给别人去干了,他这个亲王呆在那里还有什么作用!”

这话刚刚骂完,他忽然醒悟到一个重要问题,新罗军主帅副帅都在,没事情把太子还有那个镇国之宝金庾信派出来干什么?于是,他一面示意李弘继续读,一面开始皱着眉头开动脑筋。而他能够想到的,旁边的武后亦不会想不到,于是,这对尊贵的天皇天后,同时开始走神了。

他们俩走神,下头一帮小的对李贤的家书却愈发感兴趣,一个劲地催促李弘快点往下念。而贺兰烟虽说恨不得抢过那信看个仔细,但这场合不对,她只能耐着性子听那些唠叨,心中暗恨李贤怎么也不送一封单独的家书回来。

李贤这一封家书及其冗长,东拉西扯几乎就像是一篇辽东游记,到了最后,李弘看到那长长的礼单,不觉在心里暗叹李贤做事周到。

“辽东盛产人参鹿茸,我让人精选了一些最好的,正好给父皇母后和太子滋补身体。靺鞨诸部有人送来了一对鹰,大军班师之日我会带回来送给七弟和八弟;高句丽有几个能干的匠人,我让人打造了一批精巧的首饰匣子,正好给太子妃和烟儿申若她们解闷,还给令月捉了一只小红狐……”

这时候,李治和武后方才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对于李贤的周到自然是满意的。而李显李旭轮李令月听说礼物都有自己的份,也是齐齐大喜,李令月更是在那里满心喜悦地扭动身子,恨不得立刻奔回去告诉上官婉儿和阿韦。

武后瞥见贺兰烟在那里不满地搓着手,就连屈突申若和许嫣也都是强装笑颜,遂微微笑道:“你们三个也别操心了,贤儿自有家书单独给你们,只不过是夹在公文中一起送来的,所以我还不曾来得及给你们。阿芊!”

阿芊闻声上前,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纸筒呈给了贺兰烟,这时候,三女方才为之一喜,贺兰烟更是满面通红地首先起身谢过。

小宴结束,大家各归其位,李治却没有回蓬莱殿,而是和武后并肩,闲庭信步似的往含凉殿走去。进了内殿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李大帝立刻露出了恼怒的表情。

“这个贤儿,竟在那里乱七八糟说些闲话!”

“陛下,这是家书,总不能煞风景地说斩首多少吧?”武后早就摸清了丈夫的心思,此时笑吟吟地从阿芊手中接过又一个纸筒,“臣妾早上就拿到了这个,却是贤儿呈送的辽东战报,本应先由政事堂合议,臣妾却让李敬玄先送了过来。”

尽管已经自认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贤君,但李大帝的耐性并没有什么提高,当下眉头舒展了开来,但仍是催促道:“媚娘你怎么不早说!快,给朕念念!”

武后如今虽说羽翼丰满,手中权势更已经隐隐超过当日有李义府的时候,但处事却更加老到,这也是她直到此刻方才拆开纸筒的原因。信手抹开上头的弥封,她取出那卷轴,展开便一字一句地开始读。初时她还能保持平稳的语速,但读着读着,她便不觉心中一突,但声音仍是保持着平静。

“高句丽全境已经平定,但各地仍有负隅顽抗者,但不过萤虫之光,不足与皓月争辉。可虑的是新罗,前有鸩杀苏定方传闻,又有毒害李司空之蜚语,再有图谋辽东领土之觊觎。臣贤以为,高句丽北境与我大唐接壤的领土,新罗尚不敢染指,然则一旦唐军撤出百济高句丽,百济成为飞地,必将为新罗所占,而高句丽南境亦必将为新罗所吞。”

李治不是尸位素餐的昏君,听了这话顿时连连点头,这才觉得没有白白地把儿子扔到那里去锻炼。不过,所谓的鸩杀传闻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心中便决定等会再详细看一下其他人的奏报。

“海东三国原本以高句丽独大,如今势头既转,臣贤以为,高句丽君长献俘昭陵,以安太宗皇帝在天之灵,然则若是不灭新罗,亦不可令高句丽一蹶不振。臣闻听新罗王金法敏以王室女妻之百济王,两国虽仇却结亲,其用意不言而喻。我大唐驻百济军思乡心切,亦服役多年,不可不令其归,国中却多有游侠子愿效力于国,可征召使之赴百济。而新罗国强,可以鸩杀一事问罪,若能削其实力,则前时辽东之战所耗钱粮不至于白费。”

看到这里,武后深幸这封信没有现在政事堂过堂,否则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朝臣中死心眼的人极多,倒是君王的仁义是做给人看的。见到李治深以为然地使劲揪胡子,武后便知道丈夫心动了,于是更趁热打铁劝说了一番。等到将丈夫送出了含凉殿,她方才召来了阿芊。

“太医署那边真的确认了?”

阿芊头也不抬地低声应道:“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