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是临川长公主和周道务的儿子,但同时是李贤的伴读;程伯虎是卢国公程处默的长子,也曾经是李贤的伴读;薛丁山是如今安东大都护薛仁贵的长子,同样也曾经是李贤的伴读。三人都曾出自雍王府,虽说后两者已经都正式授予了官职,但身上无疑都打着雍王一脉的烙印,再看看新娘新郎所属的三家,更是足以让人们惊呼不已。

周家高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殷家程家是老功臣一脉;契苾何力是大唐如今最负盛名的蕃将;薛仁贵则是冉冉升起的大唐新锐将领。这六家人放在哪里都是显眼得很,这一起办婚事就更加吸引人眼球了!

然而,这举办婚礼的时辰都是固定的,这接到请柬的人只能去一家而不是三家,这岂不是分身乏术?有着这样的担心,等人们接到请柬时,全都被那三家的联合署名吓了一跳,看到那一个个出现在主宾上的名头,还有接下来的婚礼日程安排,人们都有些脑袋发晕。

不能更改的礼制部分全部提前,宴请的部分放在当日,而这筵席全都摆在东市北边的胜业坊,原属临川长公主名下的一座豪宅之内。据称,宴请的宾客超过五百人!

三家联合请客,宾客超过五百人并不奇怪,奇怪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安排。上官仪接到请柬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注意到的不是李绩为薛丁山主婚,注意到的不是那婚礼的时辰安排,注意到的不是六家人的显赫名字,而是在胜业坊所在的微妙位置。

“这个雍王……他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原定七月十五大祭昭陵,但由于皇帝的眼睛问题,再加上群臣苦劝,这事情要办得体面而不扰民,就应该等到秋收之后,于是,那天在寿筵之后,李治和武后就从善如流地把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一。这中间的时节,如今正好给六家人赶上了办婚事。

于是,不止是当官的人见面拱手之后私底下要问一声你有没有收到请柬,就是百姓们遇上了,也会悄悄嘀咕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六家干活,也好瞧瞧热闹——说来也是一个避讳问题,由于天子和太子的病,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停歇了正在商定的喜事,如今六家人这么大张旗鼓,无疑意味着婚嫁的事情又可以放上台面了。

武后原本疑心李贤管事之后会不会露出雷厉风行的一面,发觉他在政事上头虽说多放了一些心思,平素的作为又开始恢复老一套,于是就渐渐不再多留心。因此,屈突申若贺兰烟和许嫣最开始提起那三家要办婚事,她并没有在意。然而,她听说了六家同时办喜事的消息之后,几乎是本能地联想到了这个儿子身上,召见一问果真如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就知道胡闹,难道你就不体谅一下你父皇和五哥正在病中?”

“母后明鉴,我可不就是为了父皇和五哥,才弄出这么一场热闹?”李贤照旧涎着脸,见武后不反对,他便笑眯眯地挤到她旁边坐下,“母后您想,治病虽说得用药石,可如果都闷在宫里只看得到头顶的梁柱和那一小片天空,成天看到的都只是那些战战兢兢的面孔,病怎么能好?这父皇和太子五哥自从六月十五之后就不曾出去散过心,这喜庆的日子何不出去走走?”

“好啊,原来是打这种鬼主意!”

武后闻言顿时恼了,立刻伸手使劲揪住了李贤的耳朵,甚至忘了现如今他已经加冠成人:“你父皇如今双眼未曾复明,贸贸然见人指不定会加重这风眩,你五哥那身子骨,又岂是能在大热天之中出去的?还有,这国有不稳的时候大肆操办喜事……”

“母后,正是这时候,操办喜事方才能显得出我大唐风仪!”

虽说耳朵被人揪住心里不那么好受,但李贤宁可面对这种明面上的“教训”,也不希望面对老妈暗地里的动作:“这样大肆操办喜事,人家就会认为父皇和太子五哥只是小病,群臣也不至于成天忧心忡忡只顾着想乱七八糟的事。再说了,伯虎小薛阿晓他们原就是打算这时候成婚的,稳住了这六家,也就是稳住了其他一大片,何乐而不为?”

武后这时方才心中一动。她对于世家并没有多大好感,因为她的父亲虽说是功臣,却因为曾经是木材商人而倍受歧视。但是,只靠一本改编的《氏族志》就想让世族俯首帖耳是不可能的,打击存有异己的,分离可以分离的,拉拢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采取的原则。在考虑了一下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李贤的说法有些道理。

儿子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就目前来看,大多数还真的没错。但具体怎么做,她还要再加斟酌。她如今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但居安思危向来是她的宗旨。于是,她放开了李贤的耳朵,开始聚精会神地思考了起来。

李贤没再打扰老妈的思绪,蹑手蹑脚地出了内殿。走到外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这才觉得这几天东奔西跑有些乏了,暗道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老妈不曾吩咐他还不能走路,索性就顺着小道走到太液池边,望着那烟波渺渺的水面发呆。

“师傅!”

猛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他立刻回过了头,却不防一个人影飞也似地扑入怀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见阿韦已经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以往这一招是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常常使用的,而一向矜持的小阿韦则往往是笑吟吟在旁边看着,因此他对小丫头忽然迸发出来的热情颇为吓了一跳。

“下来,赶紧下来,要是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小丫头弄下来,又拉开几步距离。许是天气太热,许是刚刚一路奔跑,阿韦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上也带着几分湿润,若不是她那大大的眼睛亮得碜人,兴许还会误以为她刚刚哭过。已经年满十岁的她看上去比上官婉儿多了几分稳重,但那狡黠的笑容中却露出一种和李令月的俏皮相差无几的味道。

“咳!”李贤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旋即便问道,“你不是随令月读书么,怎么在这里?”

“难道师傅不高兴看见我?”阿韦微微翘起了嘴,可下一刻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正好来含凉殿取东西,知道师傅来了就偷偷溜了过来,果真让我找到了,正好我有事情对师傅说!”

她一面说一面紧赶着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李贤的下摆使劲拉了拉,直到李贤蹲下了身子,她忽然飞快地踮起脚在李贤脸上一亲,随即迅疾无伦地跑开十几步,咯吱咯吱地笑开了。直到看见李贤脸色恼怒,她这才扮了个鬼脸,随即才恢复了往日的小淑女模样。

“好了,不和师傅你说笑了!”一本正经的阿韦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世家千金的味道,事实上,和李令月上官婉儿比起来,她在外头确实比较淑女,“前些天我回家了一趟,听爹和娘说,这些天金吾卫里头很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小心些。”

这年头小丫头真是懂事早!虽说刚刚被阿韦的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但如今听到这个,李贤唯一的那么一丁点恼火也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上前去使劲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他顺势又问了几句隐情,心里边渐渐有些不舒服。

由于他那个便宜祖父李世民是靠兵变起家的,所以之后几乎像是防贼那样防着儿子,外头带兵是府兵制也就算了,而长安城中养家将可以,养私兵则是门都没有,就连太子左右率府,那兵卒也是国家的,就更不用说等同于禁卫的金吾卫了。

“我看天后陛下最近都少了笑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似以前亲切,师傅,你会不会……”

那个可怜巴巴的声音入耳,李贤不仅又向下瞅了一眼,发现阿韦满脸的忧心忡忡,他不觉摇头一笑。细看之下,见她的头发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他便顺势解开了她的双鬟,依样画葫芦重新挽了两个,弄好之后便在她的脑瓜子上轻轻一拍:“这些天母后太忙,你告诉令月少去打扰她免得没趣,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你们三个操心了!”

“师傅!”

阿韦不依不饶地一跺脚,发现李贤转身走得飞快,不禁咬着小嘴唇在那里发呆,最后忽然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她这一次可是抢在了婉儿前头,以后她也要抢在婉儿前头!

第五百七十八章 少当自强,老当益壮

人生最美妙的是什么时候?按照后世某种流行的说法,那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要在大唐的科举名额中占据一席之地太困难,但洞房花烛夜却是每个男人都能体会到的美好时光。然而,对于这一天的三个新郎官而言,洞房花烛夜之前的那段时光实在不怎么好捱。

“六郎真是不够义气!”

这是程伯虎在经历了一上午乱七八糟的礼节之后,愤愤发出的抱怨。集体婚礼的创意是他提出来的,结果倒好,事到临头李贤拔腿溜了,而演猴戏的反倒是他们三个。薛丁山那个木讷小子只要成婚,其他的根本不管;周晓则肯定是被临川长公主摆布得压根不敢出声;可是,他程伯虎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什么非得这么倒霉?

“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气!”

被人一巴掌重重拍在脖子上,程伯虎险些一个踉跄,见是自己的老娘,他到了口边的骂语赶紧收了回去。他老爹固然不好对付,但比起他这个善于驭夫的老娘来就差远了,于是,他赶紧赔笑道:“娘,我福气好可不就是你福气好?”

“哼!”程夫人当日敢跑去桑拿浴室揪回自己的丈夫,在儿子面前自然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虽说程伯虎的奉承她听得还算舒心,却也并没有放过他,叫来几个侍女便开始给儿子装扮。虽说该有的礼数早上都已经完成了,但下午可还有一场盛宴,总得打扮得风光一些吧?

于是,可怜的程伯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折腾,面上涂粉那只是小意思,嘴上抹口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总而言之女子所有的化妆手续他都得经历一遍,除此之外头上还被簪了两朵紫花,看上去简直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

等到程夫人走开,李贤悄悄跑来探望的时候,一见这光景就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是顾及外头有人不好放声,只怕他的笑声就能把整间屋子给掀翻了。

“哈,哈哈哈哈……伯虎,你,你这样子也实在太古怪了!”由于笑得太厉害,李贤就连说话也几乎有些不利索,“如果那对招牌的大斧子摆在你面前,只怕别人都会笑你是个银样镴枪头,决计不信你能耍得出来!瞧瞧那紫花,实在是……”

程伯虎再也按捺不住,用几乎咆哮的声音怒吼道:“你小子给我闭嘴!否则要是以后给我逮着机会,看我怎么报复你!有本事就担保你娶了贺兰她们三个之后再不娶别人!”

这种担保李贤是决计不敢做的,于是嘿嘿一笑就不再撩拨这位可怜的新郎官。他先头已经去探视了薛丁山和周晓,那两位虽是和程伯虎差不多的光景,但好在都认命,他再去嘲笑就没意思了。偏生这一位从来就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如今被这么一打扮,还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看到李贤忍不住还想笑,程伯虎心中愈发郁闷,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方才粗声粗气地问道:“六郎,太子那边究竟怎么样了?虽说我老爹前几天还提起袁天罡断言陛下和太子都不是短命之人,但这话从你嘴里头说出来总打了那么几分折扣,我实在不敢信。”

得,他李贤的信誉实在是太差了!

话虽如此,这种事情却是再亲近的人也是不拆穿为妙,因此李贤拍胸脯打包票说自己绝对没说谎。程伯虎虽说粗中有细,毕竟大大咧咧惯了,撇了撇嘴也就没追问下去。两个人又闲磕了一会牙,直到程夫人又带着仆妇杀进来帮程伯虎试穿晚上的大衣裳,于是,李贤趁机蹑手蹑脚地溜了。

话说当日他大婚的时候,礼仪比此次何止繁复一倍,如今再想起来也觉得后背发凉,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出了院子,他正好碰见才从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李敬业。和他一样,李敬业也是家有贤妻万事不管,如今乐得看热闹。攀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问了程伯虎的状况,李敬业便啧啧赞叹开了:“当初我结婚的时候被他嘲笑得什么似的,今儿个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他了!咳,先是我,然后是你,再是伯虎小薛和阿晓,这如今唯独剩下的就是仲翔了!”

不提仲翔二字还好,李敬业这么一说,李贤顿时感到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说天竺远在千里之外,就只说那里城邦林立战争不断,就绝对不是一块善地。屈突仲翔走了这么久,愣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屈突申若面上不提,但没人的时候常常发呆,就是他也觉得当初贸贸然把人送过去莽撞了些。

“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那家伙命硬得很,虽说手底下不怎么样,但人油滑得紧,决计不会出事!”李敬业也后悔这大喜的日子没来由提起这个,赶紧出言转圜道,“对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胜业坊那里怎么样了!”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一起出去,带着大批扈从很快就到了胜业坊。要说临川长公主这一座虽是别业,论宽敞却不逊色于她的主宅,如今更经过事先的精心准备,整座宅子都用来招待宾客,一进门就看到无数侍女在穿梭忙碌。

“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大婚也应该这么热热闹闹办一场!”

李敬业看到这幅盛大的光景,颇有些羡慕,见李贤笑得贼兮兮的,他立刻没好气地一拳擂去:“你小子一笑准没好事,就不知道正经一些?要说你现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司空知门下尚书省事……咳,这称呼怎么那么别扭……你就不怕人家揪着你的错处不放?”

好好的说起这事,李贤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成天得周旋在大臣和老妈中间寻求平衡,他容易么?

他老妈太有主见,偏生大唐的风气就是顶牛,臣子和皇帝照顶不误,那几个宰相候补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当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炎升了黄门侍郎,他多了一个坚实的后盾,否则光是靠哼哼哈哈的老上官,还有老滑头李敬玄,他非得被老古板郝处俊折腾死不可!

于是,他顿时在心里埋怨起了李绩——要不是老狐狸如今正在养病,他的日子绝不至于这么难过才对!想到这里,他立刻对李敬业问道:“师傅今儿个忙碌了一上午,那身体能撑到下午么?”

“祖父看小薛就和我差不多,再加上薛大将军来不了,他当然会来!”尽管回答得利索,但李敬业很快还是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六郎,你得空了还是劝劝我爷爷那个倔老头,好歹也用些药下去,这样硬挺着怎么行?”

都说是倔老头了,他还能怎么劝?

虽说心里知道希望不大,但李贤自个也盼望李绩能够病愈后出来顶大梁,于是便重重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人便在整个宅子中巡视了一圈,尽管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他们两个游手好闲的分外打眼,但谁都知道两人的身份,因此全都装做没看见。

而对于逐渐习惯了失明这一事实的李大帝来说,听说今天程伯虎薛丁山周晓都要成婚,而且还放在同一个地方大宴宾客,他不禁觉得万分新奇,武后一提他便立刻提出要亲临观瞻,甚至破天荒地没有为自己看不见这种场面而懊恼。人老了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尤其是这些天他饱尝孤寂之苦。当听说太子也要同去,他更是连连点头赞妻子安排周到。

“弘儿的身体原本都已经有了好转,如今也应该多出去走走,别老是闷在东宫,他又不像朕什么都看不见!对了,太子妃不是已经怀孕了么?等到她生产之后,媚娘你别忘了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上回已经有一个孙女了,老天保佑这回送一个麟儿给朕!”

直到如今,他甚至还不知道李弘是由于太子妃小产而病倒,满心仍是期冀着抱孙子。而面对这番话,武后面色微微一变,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答应了。

未时三刻,无数应邀宾客便齐集胜业坊。由于此次三对六家人都是交游广阔的亲贵重臣,来的也有不少重头人物,但李绩的来临还是激起了一阵喧哗。尽管不少人都知道李绩早上还作为男方刚刚出席过一应典礼,可都没料到这大宴的场合他也会来,一时间,军方的重要将领纷纷上去打招呼,李绩也一概乐呵呵地应着。

就连李敬业这个亲孙子也不知道,就在昨儿个夜里,李绩曾经一度晕厥,让住在李家负责照顾的太医吓了个半死。

那爽朗而宏亮的声音,那看上去红光满面的笑容,那依旧记得一面之交人的记性……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们以为,这个铁打的汉子依旧能够继续挺下去,哪怕他已经是八十高龄。所以,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程咬金笑呵呵地踏进门,和李绩来了个拥抱的时候,就有人从心里发出了感慨。

凌烟阁功臣当中,似乎只剩下这两个出身瓦岗寨的老将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子不服老,笑看惊绝技

永不服老!

这是李贤在程咬金和李绩身上看到的最大特质。如果不是听程伯虎提过,他绝对看不出来老程才生过一场大病。想到李绩也同样是这么一副脾气,他不得不认为,这年头老当益壮是流行风潮,谁都不愿意在人前显出苍老的意气。

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李绩和程咬金往那里一站,基本上没人能够和两人并肩,就是上官仪等宰相也一样。于是,这两位老的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当中,周遭对他们俩恭维最多的,无疑也是老当益壮这一条。

“六郎!”

李贤原本躲得远远的,乍听得老狐狸熟悉的呼唤,赶紧一溜烟赶上前去,心中颇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一向谨慎惯了,还是不想让人说闲话,总而言之李绩在没人的时候使唤得他团团转,从来没把他当作皇子亲王,但在人前却一向都口口声声的雍王,很少有今日这么亲近的称呼。直到发现老程一边揪胡子一边笑呵呵地看他,他方才品出了一点滋味。

“我说老李,我老程就是大老粗一个,但也不羡慕你能文能武。我最羡慕你的就只有一个,嘿,收了个能干的徒弟!”

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程咬金必定重重一巴掌拍在李贤肩头,如今却只能就这么用暧昧的眼神上上下下端详了李贤一阵子,又吐出了一句赞语:“雍王殿下居然比几年前又长高长壮了,不但如此还能打仗,不错不错,看上去颇有些太宗皇帝当年的光景!只可惜老程老了,只能把伯虎留给你使唤,这小子的莽撞劲头和我当年有得一拼,你可拉着他些!”

程咬金这话虽然说得粗俗,但听着却觉得亲切,李贤自然是笑着答应,甚至没留心那言下之意。他没留心,周遭的上官仪等人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就只见中间两老一少说得高兴,其他人则是眼神与手势齐飞,有心领神会的,有茫然若失的,有若有所思的……等到外头传来各家主人抵达的时候,这乱哄哄的氛围才稍稍扭转了过来。

无论是程处默还是临川长公主,抑或是殷家太夫人和临洮县主,在场的宾客都熟悉得很,于是这目光的焦点就集中在三位新郎官身上。程伯虎魁梧,周晓俊俏,薛丁山英武,总而言之是各有各的禀赋各有各的风仪,于是引来赞叹声连连,也就减少了李贤的不少压力。

这李绩望着薛丁山面露欣慰,程咬金看着程伯虎满脸得色,剩下一个周晓也被三姑六婆盯紧了,哪里还顾得上他?

问了一下时辰,再讨要了宾客簿子,李贤便对另一头的动作慢头痛了起来。这头痛病刚刚发作,他就听到一个慌乱的声音咋呼呼地响起:“陛下……天皇和天后陛下联袂来了,还有太子……太子也来了!”

尽管事先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一听说帝后太子全都来了,这个主厅的上百位宾客一下子为之哗然。往日李大帝和武后就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李敬业加冠大婚的时候都曾经前往观礼,但现在皇帝太子一块病了,这当口还能跑来就很不容易了。

于是,程咬金临川长公主喜笑颜开,李绩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人则是欢喜的欢喜,羡慕的羡慕,惊叹的惊叹,忧虑的忧虑……什么表情都能在这里找到对上号的人,更有人在悄悄打量李贤。

看这情形,请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李贤包办的!

李大帝的心情非同一般地好,也不知道是多日未出宫,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到胜业坊,他竟是觉得眼前迷迷糊糊能看到人影,能看见活动的东西,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于是,在奋起精神之下,他隐约辨别出了眼前的人影是李绩和程咬金,竟是指着他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爱卿,程老爱卿,你们如此高寿还能如此健朗,真真是大唐之福!”

若是平常,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众人自会齐齐附和凑趣一下子。可这时候听见这话,从上至下的人全都愣了,就连最为玲珑剔透的老上官甚至也呆在了那里。刚刚李绩和程咬金可还没来得及吭声,这皇帝不是失明了么,怎么看得见东西?

武后也对丈夫忽然表现出来的病情好转有些措手不及,此时听到这么一声也没来得及反应。而李贤是时时刻刻关注老爹那双宝贝眼睛的,此时一看这境况登时大喜过望,正想一嗓子喊出来,却硬生生憋住了,赶紧给了老上官一记重重的肘锤。

“陛下眼疾好转,这才真正是大唐之福!”

上官仪好容易迸出这么一句话,接下来就顺溜多了,竟是还落了几滴眼泪,紧跟着,所有的臣子就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就是原本不希望李大帝复明的人也不得不随众装样子,而李绩和程咬金这么两位刚刚充当了导火索的老人也是欣喜得很,齐齐躬身道了一声喜。直到这时候,武后方才露出了满面春风,嗔怪着丈夫如此喜事也不早说。

喜事撞见了喜事,李治对这一天的三桩婚事愈发高兴,更觉得是这三件婚事冲了他的“晦气”,一高兴之后,这手脚就更加大了。赏赐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暂且不去算他,紧跟着甚至开始批量送出官职,结果好在程伯虎三人知机地推辞,否则就是这么一天,他们三个就能够再涨上两三级。

对于李治忽然之间大为好转的眼疾,如果真要问谁最高兴,那绝对非李贤莫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以前就知道当皇帝很辛苦,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如今自己吃到了苦头,亲眼看到紫宸殿仿佛永远都看不完的公文,看到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的武后,看到那三个一天天老去的政事堂宰相,某个念头不禁空前强烈——要是皇帝老子没病就好了!

相比李贤的喜笑颜开,李弘的笑容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双眼睛时时刻刻不离李治左右。被李贤教训过一顿,又知道明徽的肚子里还有他的一个孩子,他的生志自然是空前强烈,同时对外头的事情也日渐关心。虽说李大帝这眼疾复苏是好事,但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确定,甚至还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不过,这是大喜的时候,他那点子担心也渐渐在满堂喜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世界上要说了解李治和武后的人,兴许除了荣国夫人杨氏以及李贤之外,就得数临川长公主,因此宴席上她固然妙语连珠不断,而且安排的节目还一个赛一个地精彩紧凑,甚至还让好些前来赴宴的年轻一代露了脸,到了最后,就连李贤对自己这位姑姑的敬仰也到了最高点。

作为今日的主人,外加即将荣升婆婆,临川长公主少不得多喝了几杯,此时脸上便露出一种娇艳的红色,看上去仿佛年轻人一般。她虽是巾帼,却也是酒量甚豪之辈,因此此时稳稳当当站起来向李治又敬一杯,旋即又向今日来的其他宾客举杯示意。

“今日乃是周、高、殷、程、契苾、薛家的好日子,大家能前来同喜,我不胜感激。这歌也唱了舞也看了,虽和平常有些区别,究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只不过我今日还费心请来了一位高人,大伙儿兴许见过,只是还请噤声,也好让陛下和娘娘看看他的本领!”

临川长公主这神神秘秘一说,众人全都来了兴致,尤其李治更是如此。这模模糊糊的视线倘使在以前当然不算什么,虽然他满心希望回去之后经太医妙手回春能够复明,但仍然不敢大意,自是希望此番出来能够好好散散心。于是,他轻轻按住了武后的手,当即点了点头。

李贤正奇怪临川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跟着上来的那位儒雅青年便让他呆了一呆。一袭青衫飘飘,头上进贤冠四平八稳,行礼一丝不苟之外又带着飘逸,嘴角含笑令人一见忘俗,不是那个大唐第一魔术师明崇俨还有谁?一想到上回人家大变坚冰的绝活,他就开始头痛了起来。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好好和临川长公主通通气的!

“天皇陛下,天后陛下,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便又能见月圆。今日我也别无他技可献丑,便以皓月一轮,玉兔一只,为这大喜之日添光了!”

明崇俨说得从容,也不管旁边诸席上刹那间响起的无数议论,竟是径直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圆纸片,虚手连指数下,又念念有词了起来。须臾,他猛地将那纸片向空中一抛,高喝一声道:“疾!”

李贤一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怕错过什么猫腻,却不防这一声过后,明崇俨周身忽然爆起一阵烟雾,好容易等到烟雾散去的时候,却只见他手中纸片不见踪影,而厅堂之内则是高悬着一轮隐在云烟中的明月。那皎洁的月光一照,甭说是四周的烛光全都相形见拙,就连盛装妩媚不可方物的武后也被比了下去。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李贤再定睛一瞧,便看见明崇俨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此时此刻,他终于放弃了找这家伙马脚的念头——要比手快,天下还有谁能胜得过这种魔术师?

第五百八十章 附骨之蛆

要问这一场婚宴最最得意的人是谁,那么只要是有份参与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明崇俨。这平白无故变出了一轮月亮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接下来还又来了一场天人散花,甚至连隆冬之日的腊梅都拿了出来。

那腊梅的馨香入鼻,就连本已断定是幻术的李贤也在心里打起了鼓,更不用说面色惊愕的其他人。而李大帝今日眼疾稍稍有所好转,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就已经是惊为天人,兴奋之下竟是当场赐他为英王府侍讲。这一道稀奇古怪的任命让李显愣在那里莫名其妙,而李贤也是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然而,这明崇俨偏偏还就是表现出了翩翩风度:“陛下生而福相,故今日眼疾好转,非大喜之日冲了病气,而是陛下大福为今日喜庆添色,昔日袁翁也是如此说的。只需徐徐调养,陛下眼疾不日之内必将好转,实乃我大唐上下之福。微臣不过方技,不敢当陛下厚赐。”

这话说得极其好听,别说李治,就是刚刚一直皱眉的武后也渐渐舒展了眉头。至于群臣中间也确实有人觉着这家伙太过花言巧语,可是谁又能站出来义正词严地驳斥,道皇帝是无福之人?于是,上官仪当先朝李贤投去了古怪的一睹,紧跟着就是李敬玄和郝处俊,甚至就连李绩程咬金也看了过来。

这下子李贤真的郁闷了,他想当初拉着袁天罡的虎皮做大旗,谁知道竟然被这家伙也利用上了?什么叫佞臣?长了这么大,现如今他真真切切见识过了。于是,接下来李治和明崇俨一问一答,武后又掺和进来说话的光景,他甚至没费心去听。

早知道就干脆下手把这家伙除了,怎么会有如今的麻烦?

正当他恼火的时候,却只听上首传来了武后那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陛下,显儿如今尚未开府,这英王府侍讲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暂授雍王府文学如何,以备咨议如何?”

不是吧,这么一帖狗皮膏药,居然要贴在自己身上?李贤正准备站起来反对,但一看见明崇俨已经拜受,他忽然又打消了刚刚的主意,好整以暇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李显那个家伙只顾着贪玩,又没有什么主见,万一被这明崇俨蛊惑出什么心思就不好了。至于他自个……就算只是挂一个名义,但好歹是他的人,还怕孙悟空蹦跶出如来佛的手心不成?

于是,作为本次婚宴的最大赢家,明崇俨离开的时候自然是志得意满,就是不少达官贵人也频频恭喜他的好运。天子嘛,好神仙好方术,李大帝又是出了名相信这个的,袁天罡见过,郭行真也见过,现在又多了个明崇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至少,这家伙还算是出生书香门弟,好歹也是个士,不是么?

这婚宴未时开始,足足闹腾了两个时辰,到酉时方才结束,因此李贤一出来便发现日头已经到了西边,满城红晖下车流如龙,看上去煞有一番盛世气象。只顾着站在那里看今日的人头,他浑然未觉有人来到了身后,直到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这才一下子惊觉。

“贤儿,你母后说,你这些天终于收起了懒散的劲头,勤勉有加,朕很是欣慰。”

李贤赶紧回头,这才发现该走的人都已经走光了,而皇帝老子正在那里满脸感慨,原本看上去失神的眸子中间仿佛有了那么一丝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疾好转的缘故。见旁边的武后朝自己丢来了一个眼神,他赶紧谦逊了几句,不等他把那酸得牙都要倒的话说完,另一边的李弘忽然插上话来。

“父皇,儿臣平素身体孱弱,此次的病更是让儿臣对国事有心无力。虽说六弟已经任司空兼知门下尚书省事,但毕竟仍是名不正而言不顺,不如……”

靠,这李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李贤见皇帝老子一瞬间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的脸色变化,立刻抢在那阴转大雨之前,一口打断了李弘的话:“五哥,你不过一点小病,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父皇一度失明尚能挺下来,更何况是你?父皇如今眼疾好转,你这病自也好得快,休养之外也常常到我那里散散心,这病好得当然快!”

“你六弟说的对!”李治总算没当场沉下脸发火,当下越看李贤这个儿子越可爱,能干又不自负,偏生又懂得孝悌,这种儿子也只有他能生出来!于是,自得很快冲淡了刚刚李弘那大煞风景的话,他便端起父亲的架子教训道,“你只需好生养着,别有那许多顾虑!朕不是变心的人,你母后和六弟也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这父子三人说话,武后一直在旁边笑吟吟地听着,乍听得李治这最后一句,她的眼神不禁微微一变,但转瞬就恢复了镇定。招呼了一声满脸不耐烦的李显和懵懂的李旭轮李令月,她见外头车驾已经齐全,便笑着提醒道:“九郎,这车驾可是已经来了!”

这一声软语上去,李治面色愈发霁和,点点头便抓起了武后的手,竟是夫妻双双登车。李贤暗道这老妈精于为妻之道,看见李弘犹自愣在那里,便上去抓起了他的胳膊,连拖带拽把人弄上了后头的太子轺车。

大唐马匹最多,所以明清最最通用的轿子这时候压根就是犯忌的东西,就是马车也主要是女眷使用。王公大臣有按品级供应的豪华马车,但东西全都由太仆寺收着,平常上朝赴宴走亲访友全都是骑马,就是李令月这么个小不点,马也骑得相当不错,因此李贤和弟弟妹妹一路缓行,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把该送的人送回去,旁边只剩下李显这么一个兄弟时,李贤就大大吁了一口气。今日他原本只想着热闹,结果反倒买一赠一附赠一大惊喜。这要是老爹真的眼睛复明而出山,那么他就可以不用担那许多心思了。当然,有喜也有忧,明崇俨那家伙总归好似附骨之蛆,让他满身不得劲。

“六哥,六哥!”

被人使劲推搡了两下,李贤立刻回过了神。看见李显笑得贼兮兮的,他顿时警惕了起来:“干什么?这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回去?”

李显却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六哥别急嘛,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酒肆,那酒听说是从特制的,比西域葡萄酒还带劲!怎么样,我请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嘛,这又多了一条附骨之蛆!李贤没好气地白了李显一眼,看到周遭几十名护卫人人都是如临大敌,几乎堵掉了半条朱雀大街,他便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穿这么一身,能去外头喝酒?你是准备让人家酒肆的宾客都跑光,还是准备咋的?”

“啊?”李显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却出手拉住了李贤的缰绳,“那就去我宅子换一套衣服,只要带上一个霍怀恩就够了!有他这个以一敌百的高手在,再加上六哥你,又是在长安城,还有谁敢撞上来找没趣?”

拗不过李显的兴致,李贤只好答应。上了英王第换了一身寻常衣裳,他便叫上霍怀恩跟着兴致勃勃的李显出门喝酒。当然,他那身上是一个子儿没有。

酒香不怕巷子深。唐人好酒,李贤是自小练出来的酒量,李显也是小小年纪会喝水的时候就开始喝酒,这找酒肆的本事自然一流。带着李贤和霍怀恩穿街走巷,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酒肆。

由于日头已经偏西,此时酒肆门前已经是燃起了两个熊熊火炬,里头亦是灯火通明,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的声音。而那黑漆红字的招牌上只有两个字——杜康。

李贤越看越觉得眼熟,脑海中模模糊糊跳出了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正看招牌出神的时候,却不防李显已经是准备提脚进门。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一个风声迎面扑来,正好站在门口的他几乎本能地朝旁边一闪,这两脚刚刚落地,他就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某样东西似乎正好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只见某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呈现出一个大字型,嘴里似乎还骂骂咧咧说着什么醉话。他转头一看,却只见李显被霍怀恩拎着正好躲开了这一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想到刚刚若是没躲开的光景。

很快,店里头终于出来一个女子。只见她穿着红绡裙黄绫衫,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利落,面上却是气鼓鼓的,一叉腰便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居然敢跑到这里来捣乱!扔你出门是轻的,要是以后还敢来,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叫楚遥!”

瞧见那凶悍的模样,刚刚还停下来观望的路人全都走得飞快,而李贤亦是终于认出了人。人说有其主就有其仆,这丫头的主人多低调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个风风火火的侍女?

还不等他开口叫人,旁边的李显却一瞬间挣脱了霍怀恩,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道:“小楚,我又来看你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警讯,又闻警讯

对于李显的品味,李贤一直都有些看不懂。

先是喜欢那些比自己年长N多的侍女,然后是迷恋酷肖韩国夫人和武后的武惠娘,现在倒好,更是看上了楚遥这么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小辣椒!看见李显在那边涎着脸和楚遥搭话,对方却是爱理不理的模样,李贤不禁哑然失笑。

看这幅光景,这小子抱得美人归的希望只怕是不大。

他才走上前去,心不在焉的楚遥猛地看见了他,登时又惊又喜地疾步上前:“六公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和小姐说一声!对了,这酒肆你是不是看着眼熟?这可是我的产业呢,酿酒的法子都是阮伯的秘方,生意很不错呢……”

李贤从来都知道楚遥是个爱说话的,但听到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没完没了,他还是有些头痛。再发觉李显的眼神从惊诧到嫉妒,由嫉妒到羡慕,再由羡慕到佩服,他知道这小子必定想岔了,赶紧咳嗽了一声。好在楚遥总算还机灵,硬生生掐断了滔滔不绝的话头。

“哎,我都差点忘了,怎么有在门外待客的道理!二楼还有雅座,我引六公子上去!”

这丫头从前不是都拿挑剔的眼光看他么,怎么多时不见忽然换了这么一副脸孔?李贤正奇怪,却见楚遥看也不看李显,自顾自地头前带路,再看李显满脸不自在,他赶紧出言提醒道:“小楚,你这酒肆可不止我一个客人,这边还有……”

楚遥回头瞟了可怜巴巴的李显一眼,忽然扬头冷哼了一声:“谁理他,他这三天两头跑来死缠烂打,指不定是哪家纨绔子弟!哼,小姐可是送了我好几个身手出众的护卫,要不是他老实,早就被我赶出去了!”

不是吧,李显这小子混得那么凄惨?李贤眼见自个的弟弟黑了脸垂头丧气,只得没好气地上去把人拽了过来,笑呵呵地对楚遥道:“这是我不成器的七弟,人是好的,只不过贪玩了些,以后还要小楚你多多照顾!”

这小子是李贤的弟弟?楚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那眼神在李显身上使劲扫着,似乎想要找出两人的共同点。看来看去,她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确实眼拙,没看出这兄弟俩的相似之处——问题这也不奇怪,李显实在是太贱了,这家伙哪里像亲王?

李显听到兄长这么说,顿时神气了起来,心道以后套近乎能够方便不少。三人上得楼,顿时有不少人朝楚遥投来了各式各样炙热的目光,显然,这位女东家的倾慕者不在少数。自然,楚遥陪着的李贤和李显就遭到了不少敌视,至于身材魁梧明显保镖样的霍怀恩就被直接无视了过去。

还没到楚遥口中一直保留的好地方,只见旁边一个包厢的门被人打开,出来了三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看形状决不像是中原人。两相对眼,李贤一愣,心中颇觉得这几人眼熟,遂认认真真回忆了起来。

就在李贤看人家的时候,对面的人同时也在打量他们这一行,结果这一看之下都陷入了沉思。就在李贤心上闪过一个名字的时候,三人之中为首的那个忽然大步走上前来,笑呵呵地拱了拱手:“想不到六公子也是这杜康酒肆的酒客,幸会幸会!”

李显今儿个请兄长喝酒,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和楚遥进一步拉近关系虽是一喜,可看到有人出来搅局,他心里就不乐意了,更何况人家眼里有李贤却根本没他。斜着眼睛瞟了对方两眼,发现那张脸根本不熟悉,他就不耐烦地拉了拉李贤。

“六哥,别去理这些古古怪怪的蕃人!”

李显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对面的汉子一下子也领悟到了他的身份,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李贤,要说那表情就犹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看到情郎似的。李贤实在觉得那目光恶寒得紧,也不想和这三人啰嗦,遂点了点头拉起李显就往里头走。

楚遥却不清楚这两拨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她这酒肆是徐嫣然为她脱籍之后额外送的,再加上算是阮伯的“杜康酒”分店,每天迎来送往生意奇好,什么胡人蕃人都会上她这里买酒,今天这三人却似乎是新客。领着李贤兄弟走过去的时候,她还好奇地多看了人家两眼。

至于走在最后作忠心保镖状的霍怀恩就不像前头两男一女那么没心没肺了。旁边那两个蕃人汉子也就罢了,粗壮归粗壮,却只是有些蛮力,可那个居中的人却不一样。只看那腰腿双手和眼神,他就生出了深深的警惕。

这今天跟着出来的可只有他一个,这家伙既然认得李贤,倘若起什么坏心那就糟了!

眼见李贤兄弟和楚遥进了房间,落在后头的他却站在原地不动了,而恰在此时,居中的那个汉子冲他拱了拱手,低声打招呼道:“想不到能够在这里遇上名震天下的霍校尉!霍校尉不必担心我对贵主不利,我只是想和他商谈一桩买卖,奈何他似乎没兴趣。”

买卖?霍怀恩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要知道李贤什么都会没兴趣,就是买卖是不会错过的。只不过这些天大概太过焦头烂额,以至于失去了平日的水准。于是,他盘算了一下,又瞥了瞥李贤所在的包厢,确认有什么事情他绝对来得及援救,便打定了主意。

“我不过一介粗人,尊驾赞誉愧不敢当。不知道尊驾有什么买卖和敝主商议?”

那汉子闻言眉头一挑,旋即对左右吩咐道:“那都曼,贺里耶,你们到外头等候!”

随从一下楼,他便笑容可掬地道:“霍校尉可能不认识我,但贵主必定知道。家父李遮匐,我的汉名叫做李惊蛰,正是此次前来长安的西突厥使臣。长话短说,先前大唐西北大胜,以至于吐蕃国内剧斗不休,但听说噶尔钦陵已经暂时压服了国内贵族,准备再攻吐谷浑。吐谷浑如今的境况不过是勉强维持,若没有唐军则必定灭国!”

霍怀恩原本起家就是在河西之地,在加上当初生擒李遮匐就有他这一份功劳,听说这李惊蛰是李遮匐的儿子,他那面色顿时变得相当古怪。而对方吐露的话他却不敢尽信,于是晒然笑道:“敝主既然先前能打败钦陵,再打一次又有何难?”

“哦?如今大唐如此景象,贵主能够轻易离开?”李惊蛰看到霍怀恩一瞬间面色微变,心知这话是丢在了刀刃上,便趁热打铁地道,“我西突厥当日依附吐蕃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大唐肯如先前册封两厢可汗那样册封于我,我愿为大唐守西陲!请转告贵主,倘若他有心,我他日必以钦陵之首献于他为礼!”

言罢他忽然纵声大笑,大步越过霍怀恩朝外走去。走出数步,他却又倒转了回来:“贵主如今权倾朝野,却得提防锋芒太露被小人算计!我虽不是唐人,但在长安这么久却认识了不少豪杰,最近霍校尉最好让贵主注意一些,想算计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于是,李贤在那边和李显喝了好几盅,顺带和楚遥闲话了一阵家常,了解了徐嫣然的近况之后,看到的就是霍怀恩黑着一张脸进来。刚刚这个亲兵头子在外头逗留这么久他就觉得奇怪,如今看到人家这幅表情,他就更奇怪了。只不过,当着李显这个愣小子的面,他实在不好多问什么,遂吩咐霍怀恩到一边坐下。

这跟惯了李贤,霍怀恩当然知道这主儿跑到外头就是无法无天根本没规矩,遂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满满的酒碗就一口而尽,旋即一抹嘴道了声好酒。结果,这一举动让李显眼睛大亮,竟是不管不顾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六哥,老霍真是爽利人,哪里像我那几个扭扭捏捏的讨厌家伙,让他干什么就只会说两个字——不敢!气死我了,你说我养这么些废物有什么用,连让他们坐下来喝酒都不敢!”

“那当然,六公子的人岂是你那些阿猫阿狗能比的?”楚遥笑眯眯地为霍怀恩又斟满了一碗,这才示威似的朝李显丢过去一个白眼,“你若是要招揽霍校尉这样的人,首先得好好去练身体,看看这一身肥肉!”

不说肥肉还好,一说起肥肉,李显顿时脸色紧张,直到看见李贤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那相扑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练了十天身上青紫无数,趁着李贤去辽东的当口赶紧放弃。和肥肉之类的形象问题比起来,那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趁着楚遥出去吩咐添酒菜的功夫,他一把拉住李贤悄悄问起了上回武惠娘之事的进展情况。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李贤的脸色顿时黑了。

要是仅仅长得像也就罢了,要是这武惠娘真的只是韩国夫人遗落在外的女儿也就罢了……可如果武惠娘和他的皇帝老子有关系,他就是想帮忙那也没办法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升官许愿,家有悍妻,李焱娘思第二春

李惊蛰?

把醉醺醺的李显送回家,李贤便听到霍怀恩道出了这么个名字,诧异之后便觉得一阵恼火。平常还不觉得,如今皇帝老子一倒,仿佛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晃悠了。这西突厥当年早就被打残了,两厢可汗互相打了一阵之后,最后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李遮匐这一支力量最大的投了吐蕃,但似乎也并不怎么受待见。

“殿下,究竟见是不见?”

霍怀恩这一问,李贤立即回过了神。现如今东边已经定了,西边是契苾何力当家,想必不会是一碰就倒的类型。再说,扶植一条狼,到时候很可能反噬,他何必劳心劳力得这么一个结果?于是,他便随口吩咐道:“以后若是他来见你,你尽管探口风,有什么事就来报我,至于见我就不必了!”

对于李贤的这种态度,霍怀恩并不奇怪,事实上,他在河西这么多年,对于蕃人也有相当的见识。别以为是草原就都是豪爽汉子,草原上既然有狡猾凶残的狼,人又怎么会个个都是好的?就是那些豪爽好客的牧民,在王帐一声令下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举起刀入侵中原,哪怕是砍向曾经朋友的脑袋。

只不过,他特别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什么叫做注意一些,想算计他的人可不在少数?莫不是有人准备向李贤下手?一想到上回在相州遇到刺客时,那家伙临死前吐露的大王两个字,他就觉得一阵莫名的惊悸,暗想得设法把城外庄园中的三百人调回来。

李贤哪里知道霍怀恩一瞬间转过了那么多念头,李惊蛰的事不过在他脑海中转了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现如今有的是其他事需要考虑,比如说皇帝老子的眼疾是不是真的能好,比如说李弘怎么那么死脑筋,比如说今晚那三个家伙的洞房之夜会是什么光景……

“咳,可惜这大唐没法闹洞房!”

重重吁了一口气,李贤耳听闭门鼓一阵阵响起,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想头都驱赶了出去,打马飞奔,又是掐着最后一声响堪堪冲进了家门。虽说不是新婚,但这一晚上也是缠绵悱恻,尽享一夜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