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千骑的人跑到家里来了!

这个消息一传到屈突申若耳中,她立刻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烦躁。这些天外头事情多,她也没少在外头奔波,在家的时间并不多,这一天一回来就给贺兰烟和许嫣抓住,品评两个人的绣品优劣,她自是头大万分。

她屈突申若这纤纤素手只会拿刀剑拿弓箭,从来不曾拿过绣花针,她哪里知道刺绣的优劣?好容易憋出了几句“不偏不倚”的话,又听到这么个消息,她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同时,却不防贺兰烟霍地站了起来,满脸的忿忿然。

“这是干什么,难道怀疑我们家窝藏着刺客?”

来报信的管事并非头一次见这位小姑奶奶发飚,赶紧低下了头回话道:“人是和殿下一块进来的,小人看殿下似乎有些烦恼,但并没有拦阻的意思……”

“贤儿就是太会做好人了!哼,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不成,我现在就把人赶出去!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撒野!”

贺兰烟怒不可遏,竟是一下子卷起了袖子,露出了白皙粉嫩的一截藕臂,怒冲冲地就想往外冲。这时候,许嫣慌忙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贺兰烟的胳膊,又朝屈突申若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六郎既然没拦着,大约不打紧!”屈突申若终于站出来打了圆场,“你别忘了,六郎自个就是左羽林大将军,这名义上还是那千骑果毅程务挺的顶头上司。他既然敢把人带进门,那就必定有他自己的计较。放心,不知道我们家分量的人还不多,谅那程务挺不敢胡来!”

屈突申若这么说,顿时安抚了其他两个女人躁动不安的心,连带那管事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另一边的李贤却正遭受着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犯禁的人他这里倒暂时没查出什么结果,但犯禁的东西……咳咳,他这里居然真的有不少!

不知道程务挺在其他亲王郡王的宅第是采取了什么样的查法,但在李贤这里,他的态度要客气得多,前头的仆役侍女等仅仅是过了一眼就算完了,只在家将身上多多留了一点心,而到霍怀恩整合所有亲兵之后,这位自幼征战沙场的勇将立刻就为之一震。

虽说这些亲兵满打满算上阵的次数也不会超过十次,但只要打的那就都是硬仗,不但如此,在打仗之前,他们几乎个个手上都有人命。于是,这群人往那里一站,流露出的彪悍肃杀劲暂且不提,就是那些凶狠绝伦的目光,看在程务挺眼里都是一惊。

这么好素质的亲兵,似乎就是他老爹自个当年都不曾有过!这么一堆人留在长安城里,那可绝对是祸乱的根源!

心悸归心悸,这程务挺看过名册之后,却没有费心一个个去比对——这至少也是最低七品的武骑尉,吏部正宗授予的勋级,他犯得着和吏部顶着干么?于是,他很快就放过了这数百名亲兵,把重心放在了武备整理上。

雍王第的武库中大多都是御赐兵器,他虽说看得目光大放异彩啧啧称羡,却也没有怎么费心核查,只逛了一圈就出来了。而当他进入那些亲兵的武备仓库,看到满屋子的刀剑弓箭,以及旁边堆得老高的一副副甲胄时,脸上神情顿时变了。

亲兵的事情向来全部是霍怀恩管理,李贤很少也懒得插手,所以,当他看到那至少有百八十副的甲胄时,他也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上金的家里不过是二十副,素节的家里也不过是十副,可是他这里居然有百八十!这刀剑之数就算只是维持亲兵的日常武备,可总数也很不少!

对了,这些亲兵若是从城外进到长安城,难道不会遇到盘查?

李贤哪里知道,打着他的旗号,外加一个个至少七品的头衔,这帮凶神从城门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敢盘查。而由于屈突申若曾经和陈记铁铺的关系,定作兵器更是最最容易的勾当。只有这么百八十副甲胄,是辽东回来还来不及入库登记的。

饶是他平常伶牙俐齿,这时候也颇有些语塞。要是换成别个好说话的将领,兴许打个哈哈开开玩笑还能蒙混过去,可这个程务挺分明是油盐不进的麻烦人!他总不能为了灭口把羽林军千骑果毅给撂倒在这里,要真敢这样,那就真的是谋反了!

“人道是雍王殿下尚武,我还不相信,今儿个真正是见识到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程务挺终于迸出了一句话,旋即又正色道:“以雍王的身份,这些兵器算不得什么,但这些甲胄却是军中制式兵器,应有卫尉寺武库署保管。雍王自辽东归来这半年一直忙碌不堪,来不及归还也是有情可原。但如今正是非常时刻,还请雍王妥善处理。”

言罢他亲自拿出帐册,在上头工工整整地写道:雍王第亲兵三百,皂甲十副。

第五百九十三章 是卖好还是出卖

对程务挺事到临头居然放他一马,李贤很是疑惑。但是这样大的人情人家居然卖了,他又怎好不受?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明目张胆地以赏赐为名进行贿赂,只有在出门的时候言简意赅地表示此情必当厚报,而对于程务挺带来的几个千骑,他也是如示表示了一番。

很快,程务挺便带着自己的几十名属下上马飞驰而去,继续自己的使命,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哪家人。而李贤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立刻叫来了霍怀恩,发现这位亲卫头子满脸的愧疚,他也不好苛责。

事实上,这年头虽说皂甲之类的东西是严格管制物品,但打完仗或者使用完之后一定记得归还武库署的毕竟是少数,就比如他自个压根没想起来,从辽东归来就应该让自己的这些亲兵立刻解甲。

“你现在去一趟卫尉寺,把卫尉卿给我找来。”李贤一句话吩咐完,见霍怀恩二话不说便要上马走人,他忽然又回过神,忽然出口将人叫住,“且等等,你先去把长安武库署令找来,别惊动卫尉寺的其他人。”

霍怀恩答应一声立刻就走了,而另一头,程务挺出了安定坊就放慢了马速,回想起了刚刚看到的一幕。那么多精良的装备,那么多悍勇的亲兵,虽说还不至于有老爹形容的当初太宗皇帝玄甲精兵的规模,但谁能说得准将来的事?

李贤莫不是真的有那种意思?

他只觉得背上一阵阵的冷汗,可如今身边没人可以商量,也不好找人商量。这么停马伫立了一会,寒风阵阵袭来,不停地往脖子衣缝里头钻,不多时他就感到浑身冷得几乎要冻僵了。回头见随行几十的军士也同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淡淡发令一声便继续前行,却是往临川长公主宅第去了。

与此同时,某个奉旨述职风尘仆仆的人也带着十几个随从进了长安城。一路上紧赶慢赶,一进城却看到满街不是差役就是兵士,行人几乎不见踪影,四处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他不禁生出了一股子忧虑,带人直奔尚书省兵部缴还了书令,他又来到了政事堂求见执政宰相,却不料扑了个空。

“天后召见,宰相们全都到紫宸殿去了。”

如果说起先还只是忧虑,那么这时候,他就真正感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只得留下口信暂时先回去,这才到宫门口的时候,他却只见迎面几十骑人马呼啸而来,为首的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程务挺,便扬声打了个招呼。

程务挺刚刚从临川长公主宅第出来,也查到了一些违禁之物,正准备汇总了一块向武后汇报,却不料在门口撞见了这么一行人。细细一分辨,他立刻下马行礼道:“原来是裴大都护回来了,恕末将失礼!”

裴行俭和程务挺并没有很深的交往,但曾经执晚辈礼向程务挺的父亲程名振请教过一些兵法,如今两相厮见少不得客套一番。闲话过后他就问起了长安城这般大动静的缘由,结果听得解释之后,他登时脸色一沉,想说什么最终却都吞了回去。

虽说交情寻常,但程务挺身为千骑果毅,消息很是灵通,曾听说过裴行俭此次回来乃是李大帝亲自点名,很可能要进政事堂当宰相的,因此也不便过于冷淡,于是约定来日再去拜访。告罪一声之后,他便下马急匆匆地进了宫。

裴行俭冲着那背影凝望许久,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上路还没走几步,只见远处启夏门大街又是烟尘滚滚,待到那一拨人马上前,他和为首的那个人一对眼时,竟是双双愣住了。

“哈,裴大都护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及早告知一声,我好亲自去迎接一下你这位西域名将!”

“雍王如此说,我可就要惭愧得无地自容了。”裴行俭虽说总共就和李贤打过一次交道,但对李贤的印象却很不错,此刻见对方说得亲切,便莞尔笑道,“若我是西域名将,那雍王可就是西北名将和辽东名将了!”

“咳,我如果这也算是名将,那天下只要能打仗的就都是名将了!不过是别人往我脸上贴金,我有几斤几两,难道自己还不清楚?这说得好听叫文武全才,说的不好听那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半吊子而已!”

李贤笑呵呵地自嘲了一句,旋即想起自己的目的,也不敢和裴行俭继续闲磕牙,遂拱拱手道:“裴大都护远来辛苦,我还急着进宫,这就不多说了。改日我可要到你家里去讨酒喝,你就备好美酒等我吧!”

见李贤根本不等他回答,带着一群随从就飞驰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裴行俭只得摇头苦笑。天子和太子一块儿生病,这位雍王自是水涨船高,只看看他如今身上兼的官职,也就只有当初当过秦王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可以与之并肩。可这位倒好,当着一个中书令竟还是如此做派。

苦笑过后,他便带人匆匆回家。自从升任安西大都护之后,李治便为他在长安城中赐第永宁坊,地方宽敞自不必说,主要是左邻右舍没什么实在撇不开的熟人,胜在亲近。人说近乡情怯,他这个曾经担任过长安令的人再次回到长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甸甸压力。

想当初他被贬西州,乃是因为在背后说过武后一些不好听的话,天子召他回来是好事,可如今李治失明不能理政事,太子也身体不成,大权完全旁落在武后之手,那一位会容许他执掌政事么?

要是往常,兴许李贤还会有工夫揣测一下裴行俭回来之后,政事堂的最新格局。可现在他满心都是自己家里堆着的百八十皂甲,哪里有时间考虑其他?最初他是想把东西偷偷归还卫尉寺武库署的,可这事情是程务挺先揭穿的,他若是自欺欺人这么做了,还不知道传开来变成怎么个模样!

得,人家老廉颇都知道负荆请罪,他也干脆照做一回吧!除非他也和便宜祖父李世民那样大权在握,否则这逼宫一事就不用想了。而且,这不是自己主观要动,而是被人家逼着动,这简直是自己送上去任人宰割。

在这样的体悟下,他很快来到了紫宸殿。然而,把门的两个禁卫却满面歉意地表示,武后刚刚吩咐下来,任是天塌下来,也暂时不管,哪怕是天子来也得暂时挡驾。话虽如此,李贤却知道倘若是自己的皇帝老子来了,武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人挡在外头的。

“这里头究竟是谁,这么一本正经?”

由于李贤是长驱直入惯的,所以两个禁卫看见他不是坚持要闯进去,自是松了一口气,便讨好地笑道:“还不是政事堂五位相公在议事。原本雍王殿下就是进去也无碍的,奈何羽林军千骑果毅程务挺刚刚火烧火燎地跑来求见,不多久天后陛下就传下了如是吩咐,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

程务挺的动作居然那么快!

李贤心中骇然,但转念一想,这着急也是白着急,他索性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刚刚紧闭的两扇大门却被人推了开来,紧跟着,一个个熟悉的人影鱼贯而出,面上都写着阴郁和不满。尤其是为首的老上官,那紧缩的眉头就是一个大疙瘩。

“这程务挺实在是太妄为了!不过区区一个术士被杀,用得着惊动那么多王公大臣?还跑到亲王公主宅第去查证,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还没出来就愤愤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紧跟着,上官仪就瞥见了李贤,眼睛登时一亮,一瞬间无精打采变成了活力四射,他几乎一个箭步抢出门来,笑嘻嘻地和李贤见了平礼,旋即就暗示自己这些人是被武后赶出来的,让李贤这个当儿子的进去劝解劝解。

甭说武后有令在先,就是因为程务挺已经先发而至进了里头,李贤也不能贸贸然闯进去。于是,他指着那两个禁卫把武后刚刚的吩咐一说,旋即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然而,上官仪虽一脸失望,却也没有放过他,一把抓定了他的袖子,轻轻松松就把李贤拉到了门下省的政事堂。

李贤当然可以挣脱上官老头,问题是,如今老上官也已经六十好几,要是把人摔倒在地,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前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议事。

仿佛是注定这一天就是倒霉的日子,政事堂的六人联席会议仅仅开到了中间时段,外头就忽然响起了叩门声,裴炎示意记录的书吏前去开门,结果那竟是满面恼怒的武后。后者一进门也不顾宰相都在场,直接把李贤拎到了一边。

一番声色俱厉语速极快的训斥之后,武后便把一本册子丢给了上官仪,硬梆梆地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日子长了,贵胄们竟然连律法也都忘在了脑后,在家里都敢私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宰相议决,贤儿也在其中,就先回避吧!”

李贤还没从刚刚那训斥当中回过神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惊到飞起。正准备硬着头皮分说两句,却不料武后压根没给他机会。就在出门的一刹那,武后忽然回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就带着几个内监气冲冲地出了政事堂。

第五百九十四章 闭门思过,愈演愈烈

万马齐喑。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目下的朝堂格局,兴许并不确切。虽说裴炎和刘祎之都是武后一手提拔的人,李敬玄属于亲武后的派系,上官仪如今也存着多一言不如少一言的态度,但是,仅仅是一个郝处俊,还有尚在辽东不曾回来的刘仁轨,就足以对武后构成威胁。

所以,尽管武后有天子这个后盾,不少事情上还是摆出了虚心听取大臣建议的气度。至于听了之后纳不纳,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然而,像皇后怒闯政事堂这种勾当,自从政事堂合议的制度建立之后,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老上官怒虽怒,但在看完了帐册之后就无言了。等到一本帐册在一群人手中转了一圈到了李贤手上,他就只见自己的名字夹杂在一群王公贵族中间,并不起眼。

他满脸懊恼地将东西还给上官仪,又向其他宰相拱拱手:“各位,母后刚刚教训的是,我现在就回去闭门思过,至于处分就请各位相公一起商量吧。”

言罢李贤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这一下子就溜出了门。等到上官仪第一个回过神的时候,外头哪里还有李贤的踪影?这时候,老上官方才恼火地使劲一拍桌子,露出了少有的怒气:“天后陛下这不是给我们添乱么?好容易把雍王逮住了,他也老老实实处理政务不曾偷懒,如今他这闭门思过,指不定怎么逍遥!”

上官仪打头第一句话可谓是惊世骇俗,别说裴炎刘祎之,就连李敬玄郝处俊也给吓了一大跳,暗道这位气度风仪天下无双的首席宰相怎么会一下子这么失态。等听完全文,刘祎之就不免窃笑了起来——还道上官仪一味偏帮李贤,敢情这一位是在懊恼少了一个壮丁啊!

“依我看,天后是在借此警告各勋贵,对于雍王如此疾言厉色,大约也只是一时不快而已。”裴炎这宰相没当上几天,宰相气度却先练出来了,说话慢条斯理很有派头,“这唐律之中对于王公贵族私藏甲胄和身份不明之人都有定例,虽说不能乍然太严厉,但总归是有例可循的。”

这时候,就连一向古板的郝处俊都揪着下巴上的胡子点了点头:“也是,十副皂甲算不得什么大罪,罚雍王一年俸禄就可。若是让他闭门思过,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愿?”

这样一个提议在其他四位宰相中间几乎是毫无异议全票通过。当然,倘若他们知道李贤家里的皂甲不是十副,而是接近一百这个数量,那么绝对不至于这么轻松。就比如正在回家路上的李贤,这时候脸上表情就精彩得很。

“杀鸡给猴看?这就算要杀鸡,也不至于逮住我这只吧?”

虽说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往脖子里灌,但李贤却没有半点感觉,只顾着在心里回味刚刚老妈看似劈头盖脸的怒骂。刚刚一时被打懵了没注意,如今想起来,仿佛那些话颠三倒四就是那么几个意思——没出息,不争气,就知道惹麻烦——而真正和这件事能搭得上边的重话则是一句没有。按照这个道理来算,程务挺似乎在武后面前也维护了他一下子,没说实话?

他和程务挺没多少交情啊,难道是因为他做人比较好,所以谁都乐意帮忙?

李贤越想越想不通,索性就干脆不想了。来到自己家门口把缰绳一扔,面对前来迎接的总管和管事,他立刻就高声宣布了一件事——从即日起,除了采买不准任何人出门,谁来都不见。至于理由,他只说了一点,他从即日起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这个新鲜的词让整个家里从上到下的人都傻眼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而李贤前脚踏进书房,后脚霍怀恩便满脸沉重地跟进来请罪,在后面腿脚麻利的屈突申若和贺兰烟看到这古怪的一幕,一时都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还不都是那个术士惹的祸!这么大的本事偏偏就轻轻巧巧被人杀了,而且还是死在大街上!要不是母后为了他的死而大张旗鼓,我至于那么倒霉么?”

李贤火冒三丈地骂了一声之后,见霍怀恩趴在地上仍然不肯起来,顿时没好气地上前用力拉了一把。奈何他的力气虽然大,比起霍怀恩仍然有些差距,用力拽了一把竟是好似铁块似的纹丝不动。气急败坏之下,他不禁把相扑中的招数用了出来,后腰猛地一沉,这胳膊配合肩头一使劲,一下子把霍怀恩四脚朝天绊倒在地。

看到对方惊愕莫名的模样,他忍不住心情大好,竟是指着霍怀恩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想不到老霍你也有这一天!看来上回从辽东出发的时候,老盛单独传授的绝学还有点用场!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一点小事至于这么缩手缩脚么?我就算闭门思过,大门一关把人都挡在外头,谁知道我在里头干啥?”

霍怀恩陪李贤视察过大牢之后就担心自己的莽撞会不会带来麻烦,而本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原则,他甚至还想好了如果有事自己应该采取的对策。总而言之,只要不连累李贤就行——当然,他的小九九也很明确,搭上李贤他就真完了,这要是保住了这位亲王,他总不至于像那些曾经的同行那么倒霉。

谁知道李贤竟一点都不怪他!

“殿下……”

“咳,男子汉大丈夫别扭扭捏捏的!总而言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程务挺记下的那十件皂甲之外的其他货色都给我撸平了。做好这件事,那你就是大功一件什么事都没有!”李贤看霍怀恩还呆在那里,顿时没好气地又瞪过去一眼,“干吗,难道非得我给你一顿大棍子才好受?还不快去?”

霍怀恩急匆匆这么一走,屈突申若忍不住莞尔,至于贺兰烟则是笑得花枝乱颤,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问清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兰烟便对程务挺更是愤愤,而屈突申若却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千骑乃是羽林军战斗力最强的序列之一,倘若这家伙是有心向李贤卖好,倒是值得注意一下。

不过,究竟是此人向武后做了瞒报,还是武后即便知道李贤这里私货多多,也没心思计较?

李贤闭门思过的事情固然是一件大新闻,然而,一大堆王公贵族家里私藏身份不明之人,乃至于皂甲弓弩等物的消息却是一件更大的新闻。如果说皂甲上头犯事的人太多,还有解释的余地,甚至可以妄想一下法不责众,那么,某位倒霉的正在竞争驸马候补的破落贵族后代,则因为搜出了五具弓弩而一下子成了阶下囚。

弓弩可不是弓箭,只要经过训练,射出五百步近千步并不是不能企及的事,向来是都城中管制最严的东西。别说五具,只要是一具,就很可能是要命的。

于是,随着一个接一个人的锒铛入狱,随着雍王李显郇王素节英王李显等等无数皇族一个个从申斥罚俸到降官,一阵寒彻入骨的阴风仿佛在一夕之间席卷过境,就连一向以贞孝闻名的临川长公主也吃了一点小亏。当然,某位最会做人的长公主是不会计较这点面子问题的,而她也成了第二个闭门思过的人。

皇姊闭门思过,纪王李慎顿时成了最最高兴的人,因为不会有人耳提面命地教训,不会有人成天把他从头管束到脚。然而,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由于长安城的严打风越演愈烈,他找不到士子来应和诗赋,找不到人来谈天喝酒,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难寻。三天下来他不禁后悔,自己干吗那么洁身自好,要是藏两件皂甲在家里,至少也不会这么显眼!

看看和自己一道留在长安的越王李贞,好歹还因为收留了一个江洋大盗当护卫,而遭到申斥外加从都督降为刺史的处罚!

他也不那么想当官,不当都督当个刺史不是很好么?再说,这长安城固然风流繁华,可其中的水也太深了,姊姊临川长公主虽然罗嗦,但还是帮了他不少忙的!不管怎么样,正月过去之后一定要回去,这地方再呆着他就干脆疯了算了!

然而,仿佛是考验人们心脏的承受能力。当有羽林军在东宫马坊里头找到了三百具甲胄时,上至帝后,中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一时之间愣住了。而一直在闭门思过,消息却异常灵通的李贤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是气得七窍生烟。

这都是谁做的好事,于他李贤身上还知道遮掩两下,到了太子身上怎么就不知道变通?这太子左右率府乃是太子的直属亲兵,少说也有千八百人,某次训练之后忘了归还皂甲也是很自然的事,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拿出来宣讲么?再说了,李弘病恹恹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谁那么无耻缺德!

于是,闭门思过五天的李贤人不能出场,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就送上去了。他虽说不是最善于骈文,但是在罗处机的润色下,那语句绝对是花团锦簇之中犹带着犀利锋锐。虽说通篇没针对一个人,但却指出了一个中心——查办明崇俨被刺一案的官员没选择好!

第五百九十五章 李贤的举荐,狄仁杰的喜事

闭门思过对于官员来说算不上处罚,甚至这种另类的申斥方式也不在任何官方制度之内,但在中书省对外发旨的时候,常常会有这么一条。然而,李贤这炮轰一出,紧跟着就被武后和政事堂联合请了出来。

前者的意思是,你既然认为不好,那就推荐一个人出来;后者的意思是,我们都已经忙到脚不沾地了,你这个亲王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对于前一个要求,李贤自是胸有成竹地抛出了早就预备好的方案,推荐了大理丞狄仁杰;而对于后一个要求,尽管他有心再偷几天懒,但最终还是只能低调复出。

可是,面对上官仪草拟的罚俸一年的处罚,他却着实感到气结。蚊子再小也是肉,要知道,大唐的官俸可比后世要强,虽说他的封邑并不算大,那点出产钱粮还不够他养家糊口的,但如今以亲王之尊进入了宰相序列,这日子就很好过了。禄米加上职田再加上四季补贴和其他林林总总一大堆,他这一年的损失少说也有几十万钱之巨。

而李贤的推荐在宣政殿朝会上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狄仁杰上任大理丞两年,每年破案数百件,平均一天两三桩,且没有一例冤假错案,这对于整个大理寺来说都是很少见的。于是,进入大理寺工作的官员都要面对空前的舆论压力。

以前只要勤勤恳恳那就是好官,现在你要是不如狄公仁杰,那就是饭桶。

所以,李贤的举荐对于大理寺的上上下下都是一个空前利好消息。因为只要这一位高升出去,那么剩下的人就不用日日面对那样一个可怕的人物,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大理寺少卿亲自领衔作推荐,洋洋洒洒历数了狄仁杰的丰功伟绩,底下更是一大堆的官员联名。在这样的情况下,升职令和委任令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在无数人的企盼中,新任侍御史狄仁杰走马上任。侍御史的职责就是审讯案件,纠劾百官,而他上任之后面对的第一桩大案,就是让长安城上下惶惶不安百官人人自危的明崇俨遇刺案。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都对他寄予了殷切的希望。

不知道应付了今天第几拨同僚的询问,饶是狄仁杰勉强也算是铁打的人,这时候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几乎在离开大门之后本能地宣布关门。虽说他有志于做出一番大事业,同时也希望和同僚处好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愿意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种意义不大的应酬上。

顺便提一句,狄公仁杰大人在大理丞任上功勋卓著,屡获褒奖,所以早就没住着李贤的房子,而是由李大帝御口钦赐了一座。对于一个六品职事官来说,能够被皇帝记得名字就已经是殊荣,更别提天子赐宅了。

此时,两扇体面光鲜的大门缓缓关上,然而,当大门之间只剩下一条缝的时候,两个人影几乎是紧擦着最后一刻闪了进来,站定之后,前头的一个人还弹了弹衣角,对后头的那个人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间不容发,好本事!”

狄仁杰闻声回头,一看见那人,原本到了口边的推托之词立刻吞了下去,脸上一下子布满了笑容:“我还准备谢客,想不到这最后关头居然是殿下来了!虽说殿下举荐我,我是该感激一番,可殿下同样害得我下朝之后忙着接待客人,我又苦恼得紧!”

“哈哈哈哈,以后若是老狄你升任宰相,这门庭只怕会更加热闹,到时候你才会真的烦恼!”

李贤自己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对于部分老古板实在是敬谢不敏,所以觉得狄仁杰适度的油滑很有好感。事实上,历史上的这一位若不是因为知道进退善于把握尺度,早就和其他人一起丧命在酷吏手中了。而当他看到自己赤裸裸地说出宰相两个字,狄仁杰也并未推辞谦逊,便知道自己果然找对了人。

他就知道,大唐决没有无欲无求的人!

霍怀恩被狄家的仆从安排到另一边去招待,李贤便和狄仁杰登堂入室,这才一坐定,蓉娘便亲自出来奉茶上点心。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李贤不禁莞尔一笑:“蓉姐这日子大约舒心得很,以前我瞧着你下巴还有些尖,如今竟然是圆出来了!”

李贤本是常来常往的人,只是上次征辽东回来之后就是事情多多,竟是有近一年没登门。今次一见,蓉娘心中自是极其欢喜。只是没想到他依旧如往日那般口无遮拦,她便脸色一红,而狄仁杰也同样是有些不太自然。

“有一件事好叫殿下得知,蓉娘已经有喜了!”

这狄仁杰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说明,李贤立刻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更是本能地下移到了蓉娘的小腹上。结果,蓉娘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再也忍不住,竟是连进行到一半的倒茶工作也没心思做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还是狄仁杰苦笑着接手。

这时候,李贤方才反应了过来,但心中的古怪劲头仍没有化开。这自从阿萝怀孕之后,跟着就是程伯虎和李敬业的那口子,如今竟然连蓉娘也加入其中了。其他人还好,倒是蓉娘不管从古代还是现代的角度,那可都是高龄产妇,这狄仁杰还真是……

见面前的茶盏冒起了腾腾热气,李贤便回过神干咳一声,少不得道了声恭喜,接下来就开始天南地北胡侃,不曾提到一句正事。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告辞带着霍怀恩离开,蓉娘方才现身出来,脸上的红潮虽说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忧虑。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狄仁杰自然知道她最担心的是什么,遂轻轻抓过她的手拍了拍:“放心,我有分寸。天后陛下无非是想要震慑百官,如今火候已经到了,自是到了把真正的黑手抓出来的时候。其他的事情我兴许没法子,但在断案上头,我还有些心得。”

“可是……可是我听不少人说,此次的事情是六郎他……”

见蓉娘欲言又止,狄仁杰顿时笑了起来。此时也没别人在场,他竟是破天荒亲昵地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这雍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他平生最不肯的就是吃亏,这既然把我推出来,无非是准备给某人一个教训!好了,朝堂上的事情你少担心,你只需管好你肚子里的孩子!”

见蓉娘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温柔的表情,他顿时想起了刚刚李贤的话。倘若按照那说法,事情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明年差不多的时候,竟是有四个孩子即将出世,只是不知道谁家男谁家女。然而,倘若他知道李贤的想法,只怕会背过气去。

回到家里的李贤直奔阿萝的院子,一进门便一个箭步冲到阿萝的小腹前,把头贴上去聚精会神地倾听。好半晌,他在直起腰,见阿萝坐在那里莫名其妙,他便嘿嘿笑道:“虽说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但我决定了,这一胎你一定要生个儿子!老天要是保佑,就让敬业伯虎还有老狄他们三家都生个女儿,到时候让我那儿子大发雄威把她们都娶过来!”

“喂,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阿萝闻言大羞,忍不住抓住旁边一个白玉枕劈头扔了过去,“孩子还没生出来,你就想着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李贤一把将那白玉枕捞了个正着,脸上却笑得更欢了:“这怎么叫祸害,我的儿子当然像我,这还会差么?当然,如果生了个女儿,那他们三家就一定得生儿子,让他们为了我那宝贝千金打破头去吧!”

对于这样的奇谈怪论,阿萝着实无法,索性也就由着他胡说八道。自从知道自己竟是拔了头筹,她心中便总有些惴惴然,直到武后和家里三位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都是流水不断地送来各色用品,她才稍稍安了一点心。只是每每想到明徽,她就感到心中沉重。此时,见李贤心情极好,她便趁机问道:“明徽似乎再有三个月就要生了,殿下你究竟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李贤原本尚好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这东宫查出皂甲三百,武后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李弘却上书自劾,可那自劾书却有如泥牛入海动静全无。虽说这母子之间看似没有隔阂,但他那老妈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谁知道她究竟怎么想的?

至于明徽肚子里那块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老妈对媳妇孙儿之类的晚辈向来没什么宽容心,很可能是绝对不在乎的。这要怎么说才能解决麻烦,他还真的没有把握。要知道,武后一向对阿萝偏爱有加,对明徽可从来没好脸色。

他坐下来轻轻抚摸着阿萝的小腹,一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那声音中顿时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自信:“我办事,你就放心好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狄仁杰也会耍小心眼,术士的集体遭难日

闻听狄仁杰接手办案,某些人很是紧张了一阵。但是,当狄仁杰和以前负责此案的官员一样也是只管抓人审讯,并没有什么奇招的时候,这些人就渐渐放下了心。几天下来,更有人在背地里嘀咕,什么断案如神头悬青天,不过是传言厉害而已。

悠闲堂中坐,自有上门人。

就在狄仁杰悠闲坐堂的第四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上门奏事的人。要说奏事兴许不太明确,事实上,这是一个前来告密的年轻人。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谨小慎微,一面说话还在一面东瞅西望,一副担心别人知道的样子。

而他说出的事情,就是狄仁杰这样素来处变不惊的人,也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的表情夹杂着错愕,夹杂着不可思议,但隐隐之中还流露出另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当下,狄仁杰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不紧不慢地喝道:“兹事体大,你若是有半句虚言,当坐诬告之罪,你可明白?”

“小人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那年轻人连连叩头赌咒发誓,竟是浑然一个老实人模样,看在旁人眼中异常可信。而狄仁杰却在听到这话之后,微微笑了起来。既然是告密的人,能指望他怎样老实?

虽说侍御史并没有完全的执法权,能动用的最多就只有差役而非兵卒,但狄仁杰此次受命得到的权限极大,很快就知会了羽林军。很快,千骑果毅程务挺就奉了顶头上司之命匆匆赶来。一听说事情忽然急转直下,镇定如程务挺,也是一时之间犯了难。

不说那人在民间也颇有声名,而且在皇帝皇后面前好歹是兜得转的,不比那些寻常官员。而且,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又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到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了。

程务挺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看见狄仁杰在那里捻须微笑,不禁万分奇怪。这么大的事情,狄仁杰就算是宰相也不一定能担保四平八稳地查下来,怎么这家伙还这么镇定?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便试探着问道:“狄公莫非有把握?”

狄仁杰官职不高,年纪比起人家老头来也不算太大,但自从他在大理寺丞任上创下了赫赫声名之后,就算比他官职高的,也往往会尊称一声狄公,久而久之他也就笑纳了。见程务挺如此问,他便笑眯眯地示意对方过来,在其耳边嘀咕了好一阵。

两个男人耳语虽说并不是新鲜事,但狄仁杰说得脸上含笑,程务挺听得心里冒凉气,到最后分开的时候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极其不自然。若是此时有人闯入,必定会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一跳。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程务挺忽然咬咬牙道:“狄公……此事非同小可,你就这么信得过我程务挺?”

狄仁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依旧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半晌才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区区羽林军千骑果毅,又怎么能够容得下程大人?程大人志在沙场,只不过如今尚未有好机会。若是一朝脱颖而出,大将军之名又怎在话下?此事确实有风险,若不是程大人这样有担待的人,我又怎敢出此下策?”

唐人讲究及时行乐,但同时对功名的追求也是后世人瞠目结舌的,而他们也从不讳言这一点。就比如程务挺,对于自己满腹军略武艺不凡,却被拘泥于皇帝禁卫军这样一个地方很有些不满,平时偶尔也会发发牢骚。之前对武后奏事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结下了一定的善缘,因此这时候深思熟虑之后,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好,狄公一介文人尚不知退缩,我又何惜此身!”拱了拱手之后,程务挺言简意赅地说,“程某和麾下千骑,便听狄公调遣!”

由于家中即将添儿进女,所以政事堂的宰相们对于李贤的要求并不算高,一是不能迟到,二是不能消极怠工,这早退的事情若不是太过分,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实,无论上官仪李敬玄郝处俊三个老的,还是裴炎刘祎之两个新的,这都是一等一有能力的人才,并不需要李贤锦上添花,但有了李贤的联合署名,在不少事情上就能轻松一些。

这就是宰相们放在台面上的小九九。

所以,辛时三刻,李贤再次偷溜回家,结果正好在家门口撞上才要出门的屈突申若。后者站在那里歪头看了李贤半晌,忽然扑哧一笑,竟是一句话没说上马就走,留下一个李贤呆在那里莫名其妙。而当他按照这些天的规矩,第一个去阿萝的院子里探望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时,听到的就是阵阵欢声笑语。

诺大的厅堂中,除了贺兰烟许嫣阿萝和哈蜜儿的熟悉身影,还多了好些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可谓是热闹十分。不但有李焱娘苏毓傅燕蓉阿梨小高,还有早就应该成为重点保护对象的殷秀宁和于霈文。一想到这两位身怀六甲的居然一路车马颠簸跑到了这里,李贤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李敬业程伯虎两个非把他家里拆了不可!

“六郎?”

眼尖的李焱娘一看到李贤,眼睛登时大亮,蹭地站起迎了上来,笑嘻嘻地打招呼道:“看来申若之前说得还真是没错,你就是幸运星!这阿萝一怀上,小殷和小于就都有了!剩下的几位只要再努力一把,明年的这时候,大家就都可以抱上一个好好玩了!”

对于这样一个宣言,李贤立刻傻了眼,但只见在座的所有女人几乎都露出了欣然同意的表情,他顿时再也说不出话了。至于那两位孕妇是怎么到他家里来的,他也实在没有心情多问,总之,只要身怀六甲的阿萝没有随处乱跑就好。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十个八个女人凑在一起,莺莺燕燕自然更加热闹。而李贤既然好死不死撞上了这样的聚会,少不得许下无数念想,从新衣到新制化妆用具,再到脂粉首饰,总而言之,人人都知道他名下的产业好东西最多,这逮到机会又怎会不好好敲诈?

“成了成了,各位小姑奶奶,只要我家几位有的,以后我都原样给你们送去一份不行么?”李贤固然是举双手投降,心中却在那里痛骂那几个放任老婆在外头胡混的家伙——南道他李贤就信誉这么好,他们居然敢任由自己千娇百媚的妻子单身前来这雍王第?

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接下来也不知是谁人提议,几个动刀动枪胜过动绣花针的女人竟然在那里商量起了如何为小孩缝制衣裳。觑着这个空档,李贤正想开溜,谁想却让眼疾手快的李焱娘抓了个正着。

“推出去一个狄仁杰,你就以为事情解决了?”

李贤原本还以为这个大姊头二号准备关照一些育儿须知,谁知道人家一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他到有些措手不及。看看那些商量得正起劲的莺莺燕燕,他本能地挠挠头,旋即两手一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办案的事情有专家,再说不是还有伯虎他老爹么?”

“哼,既然如此,霍怀恩这些天偷偷摸摸在外头奔走干什么?”

不是吧,这霍怀恩的行踪那么诡秘,这李焱娘怎么知道?李贤不可思议地反瞪着这一位,发现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依旧和当初第一次看见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那流光溢彩的眼睛如今更加含义丰富,他不禁泄了气。

这屈突申若和李焱娘,还真是两个最最难对付的女人……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比他老妈更加难对付!

“好吧,我确实在查,这伯虎他爹一招扫尽长安的地痞流氓,狱卒都来不及审,我就让老霍出马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这些地头蛇总归会察觉到某些蛛丝马迹,这兴许被我抓到什么痛脚也不一定。”说到这里,他词锋一转忽然反问道,“我说焱娘姐,你怎么消息那么灵通?”

“我……”

李焱娘才说了一个字,外头就忽然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人,卷发长袍,正是昆仑奴李沧。一看到满厅堂的女人,他也没有低头,而是疾步来到李贤跟前,这才低眉顺眼地禀告道:“主人,罗先生说有紧急大事要和你说。”

李贤正等着李焱娘戳穿谜底,谁知这斜里忽然有人打搅。虽说很是败兴,但他知道罗处机这家伙绝对不会无事上门——自打他正式开府,这雍王第和雍王府就算分开了,罗处机自然也就搬到那边去住了。

而他匆匆来到外头,就被罗处机犹如炒豆似的语速给吓了一跳,旋即更被他带来的消息惊了个半死。这是术士集体遭难日还是咋的?明崇俨刚死,郭行真居然失踪了,最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号称年过百岁的袁天罡居然也快不行了,这都是什么事!

第五百九十七章 袁天罡的《推背图》

作为曾经最赫赫有名的活神仙,袁天罡越老越低调,此次在长安城盘桓的最后时日,更是少有人知道。他不服药,也不就医,每日便在徐家特意安排的道观中散心。这里春有桃林,夏有荷花池,秋有桂花香,冬有梅花红,虽说不是城郊却少人打扰,最是清幽之地。

然而,活神仙的寿数也有尽头,在一日踏雪看梅之后感染风寒之后,袁天罡便卧病不起,即使在这个时刻,他却依旧不肯服药,让徐嫣然为之一筹莫展。

“李绩高官显爵,生病了尚且不肯苟延寿数,我这个槛外人倘若为了勉强延年益寿去吃那些药汁子,岂不是惹人笑话?”虽说已经重病,但袁天罡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沉稳,“我这一生断人寿数前途无数,自己却还活了那么久,已经什么可遗憾的了。”

徐嫣然跟随袁天罡这一年多来,精习道家典籍无数,尽管名分上不是师徒,但情分上早就将老人视为了师长。此时,听他说得豁达,她却依旧心中不忍,可之前劝说无数也是白搭,她便寻思着另外找突破口。

“那真人可还有什么牵挂的事,或是未完的心愿?”

说到心愿,袁天罡顿时一怔,紧跟着便露出了微笑:“我这一生孑然而来孑然而去,哪里有那么多心愿。这死之前还有嫣然你这么一个佳人相伴,只怕是世人都要殷羡我这老家伙的福气了!只可惜……”

轻轻吐出最后三个字,他便掐断了话头,眯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梁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而徐嫣然怔忡了一会,忽然想起了袁天罡曾经提过的事,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她便看到楚遥满脸焦躁地在外头等着,手中还提着一包东西,许是因为太冷,还不时轻轻跺着脚。

“阿遥,你怎么来了?”

楚遥一看见自家小姐出来,赶紧三两步奔上前去,正要嚷嚷却接到了徐嫣然一个警告的眼神,赶紧吐了吐舌头,随即低声道:“刚刚雍王忽然上我那个酒肆去了,说是听说了袁真人染了重病,托我前来看看,还送了这么一包东西。”

李贤的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徐嫣然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旋即便接过了楚遥手中的那包东西。可当她问起里头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楚遥却一问三不知,大摇其头。

“这雍王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许我拆开。我寻思他神通广大,说不定真的和袁真人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所以就只能强压好奇心先送到这里来!”话虽如此,她却紧赶着撺掇徐嫣然道,“小姐,雍王可不曾说不许你拆开,你就拆了给我瞧瞧解解馋吧!”

徐嫣然掂量了一下东西的分量,又用手捏了捏外包装,发觉既不是自己想象的药材,也不像是什么珠玉,反而像是一本书的光景。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打消了先睹为快瞧一个究竟的念头——不论是家教还是一贯为人的秉性,她都做不出这样失礼的事。

“我把东西送给袁真人,你且在这里等着!”

见徐嫣然不容置疑地转身回房,楚遥不禁大为失望。她原本盘算着待会从自家小姐那里问个明白,可谁知道不一会儿,徐嫣然竟是空着双手又回转了来。而她所听到的解释,更是让她大失所望——那个牛鼻子老道居然神神秘秘不许别人在旁边。

事实上,袁天罡抚摸着那个蓝布包裹,心中就隐隐约约有了些计较,这才会让徐嫣然回避。当他解开包袱看到里头的一本线装书的时候,饶是心有准备,也不禁呆了一呆。封皮上的三个字他都认识,可结合在一起,他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推背图,这是什么意思?

信手翻了几页,他最初是惊愕,旋即莞尔,最后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与其说这是谶纬之学,不如说这是仿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的文体,神怪之处暂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其中用词诙谐有趣,他袁天罡竟是变得更加玄奇,仿佛真的成了陆地游仙一类的人物。

他几乎是手不释卷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到最后方才重新合上书,把目光落在了封皮上,见落款赫然是无名居士四个字,顿时更是忍俊不禁。紧跟着,他方才想到此书和以往看到的新书有些不同,忍不住又颠来倒去翻看了一下字迹印刷,心中渐渐明白了李贤的意思。

虽说书中大多是他袁天罡的传说故事,但在几件大事上却大费笔墨。其一是他曾经给武后看相,其二则是子虚乌有的断李治李弘父子命数,其三则是大唐之后一百年的国运。当然,这最后一条基本上是尽往好处写,任何君王看上去都会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