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些,杨氏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子都抚平了,竟是露出了神采飞扬的表情:“弘儿虽说当了十几年太子,但身体太弱,必定会放权于下。贤儿固然聪颖,但素来不耐烦实务,事事一把抓也不可能。既然这样,大权势必落入政事堂诸宰相之手,陛下也未必会高兴,所以并不会让你这个太上皇后放权,你还担心什么?”

杨氏所说字字句句武后都知道,只不过今天着实被丈夫这一招气得狠了,一时之间竟破天荒地有些患得患失。此时此刻,她也觉得心下渐平:“看来我是有些多虑了。与其有工夫考虑这些,不如在陛下身边再多安排一些人手。那么多人竟然连那么重大的事情都不曾打听到,简直是酒囊饭袋!”

“这才是正理。”

杨氏的老脸上绽放出了欣慰的笑容:“虽说陛下成了太上皇,但一举一动却比弘儿这个皇上更有效。抓牢了陛下方才是上上之策,其余都是空话。陛下可不比高祖皇帝,不会真的退居深宫什么事都不管。”

大事商量完,母女俩之间少不得聊了些闲话,也提到了即将成年婚配的李显。只不过李显向来是顽劣不堪的性子,因此两人都不曾太上心,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如今空缺的周国公爵位上。虽然无论武后还是荣国夫人,都并不看重国公这样的爵位,但这是象征武氏一脉的传承,因此也不能完全放在一边不管。

“说起来,我倒是不曾想到贤儿一通教训,竟是把敏之那个小子教训出息了,居然不要爵位宁可跑到外头去!”武后对于李贤的无所不能,到现在还觉得有些神奇,“只不过这周国公之爵不好这么放着,娘你收容了武三思兄弟在家里,可是觉得他们适合袭爵?”

“武三思还算聪敏识时务,但要说袭爵的人,却未必一定要用他。”

倘若让武三思知道,自己费尽苦心巴结荣国夫人,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一句话,那么必定会失望透顶。即便是武后,对于母亲这样的回答也感到诧异。这除了武三思兄弟之外,武家其他人都散落各地,母亲若不是看中了武三思,何必把人留下来?

“反正武家未满二十的人还多着,周国公这个爵位空置着,也好刺激一下他们上进。就好比一根肉骨头,倘若没有人来抢,那还有什么趣味?”

杨氏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个国公爵位的未来。对于其他任何国公来说,继承人无不早定,似周国公这样爵位空闲多年的事情还从未有过。但只要武后在一日,对于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不会有人提出质疑,因此她根本不担心这么一个爵位会被朝廷收回。

她的皇帝女婿——现在应该说是太上皇女婿了,当初为了给武家抬高出身,不惜兴师动众给一大群功臣加官进爵,只为了掩盖私心,现在又怎么会吝惜区区一个国公之爵?

与大唐任何贵戚相比,荣国夫人在大明宫中享受的礼遇都是独一无二的。非但可以随时进宫并住在宫中,而且见天子也不用行拜礼。因此在武后荣升太后之后第一次入宫拜访,她仍是循旧例住在了含凉殿中,心中却盘算着前几天燕三带来的消息。

那个老贼头虽说长得丑了一些,却好在死心眼容易驾驭,用起来极为得心应手。得到那消息之后,她几乎差点想要杀人灭口,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她万万不曾想到,李贤居然会在那种事情上胆大包天。

“既是外孙,还娶了我最宝贝的外孙女,唉,少不得我也得担一些干系帮着隐瞒!”

身上盖着雪白的熊皮毯,杨氏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即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她已经老了,没几年好活了,这长女韩国夫人临死前托孤的任务李贤已经全部完成,至于她自己,也就只有贺兰敏之那么一个心愿——好在看目前的状况,那边似乎不用她再操心。

她需要操心的,反而是如今这种亘古未有的朝局。太上皇、太上皇后、皇帝、皇太弟——倘若不是亲身经历,她简直要认为这是怪谈,可偏偏这种事就货真价实地实现了。她该怎么评价自己那位皇帝女婿,该说他是奇思怪想,还是该赞他聪明?

还有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贺兰烟都已经嫁给李贤一年多了,怎么事到如今还没有动静?莫不是当初她送去的那些药有副作用,这才迟迟没能让她怀上孩子?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年逾九龄的杨氏不禁露出了苦笑——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她真的不用操心就好了!老天保佑她那一对外孙多福多寿,保佑她的女儿万事都能想开些!

第六百三十三章 皇太弟监国的首要任务

对于新鲜出炉的大唐皇太弟殿下来说,李贤没法像以前那样,抽出无数时间去考虑自个那位老妈的心结。仅仅是因为东宫的权属事宜,他就和政事堂展开了艰苦的拉锯战。

如果连曾经的废太子一起算上,大唐立国之后先后有李建成、李世民、李承乾、李治、李忠、李弘这么六位太子,除了李世民没多久就完成了秦王——太子——皇帝的三级跳,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在东宫呆了很长时间。也就是说,东宫作为储君的法定住所,历来是没有任何争议余地的。

但李贤就是不乐意!在朝堂上,他引经据典说明,储君住在东宫会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从官员到百姓的心理,到储君自己产生的骄矜意识,再到君臣之间的关系……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他住进东宫是万万不妥。

虽说他是以一敌百,但诡辩和忽悠素来都是他的强项,再加上他动不动就扣大帽子,久而久之,就连上官仪这样的文学名士都有些受不了。几个宰相碰头了一次,便决定在这件事上暂时退让一步。恼火归恼火,但在几个人的内心深处对李贤还有那么一丁点赞赏。

这新君和储君一模一样的年纪,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确实不太妥当。由于李治喜欢大明宫,而李弘住惯了太极宫,因此两代皇帝自然而然分了开来,一个住在大明宫蓬莱殿,一个住在太极宫甘露殿,算是两不干涉。

于是,东宫就从政治和居住两用的用途直接转变成了办事场所,而李贤的官邸仍然是在安定坊——这也仅仅是暂时的,因为他那位老爹李治日前已经正式宣布,四月出发前往巡幸洛阳。按理说这太上皇和皇太后一起去就行,可这两位偏不,既不让李弘这个新君留在长安,也不把李贤这个储君留在长安,竟是一家人一起上路。

李贤甚至不得不怀疑,以这一对至尊夫妇对洛阳的喜爱,难道准备迁都?

从本质上来说,如果储君不用监国,日子其实是极度空闲甚至是无聊的。所以,李贤最初卸任中书令,还以为能够享受一段悠闲时日,然而,仅仅在新君登基十几天后,也就是二月的头里,他就平生头一次尝到了被逼上梁山的滋味。

着皇太弟监国!

李贤心急火燎地直奔太极宫甘露殿,本以为李弘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谁知道一冲进去,却发现这一位正在那里和杨纹因一起逗着李德玩耍,看那红光满面的样子,浑然不像是什么生病的模样。虽说他心中恼火,但如今四周那么一堆人环伺,他自不好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憋着一肚子气行过礼后,他便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新任皇帝夫妇当然知道李贤是为了什么事情找上门来,杨纹因第一时间屏退了那些宫人和内侍,旋即抱着孩子退到一边玩耍,留下足够的空间给这对兄弟。然而,不久之后,她就深切体会到,自己留的空间远远不够,因为暴跳如雷的李贤和她的温吞水丈夫居然也能爆发出火花来。

“五哥,你这身子板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么,用得着让我监国?再说了,父皇那眼睛已经一天比一天好,显然也可以处理国政,干嘛非得要我上?你知不知道我那里有多麻烦,就这么十几天,上我那边表忠心甚至上劝进书的人有多少!”

新君登基历来都要任命自己的心腹,但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李弘也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因此除了东宫大规模人事调动之外,朝堂的格局基本上没有变过,所以,当听到李贤最后一席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不禁一暗,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身体渐好也不是可以挥霍的。六弟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底子,无论是大典当日还是祭拜太庙,我都是勉为其难支撑下来的。再加上马上就要去祭拜昭陵,我若不是趁此功夫好好休养,到时候只怕要让人看笑话,难道这时候你还不能帮我一把?”

这理由可谓极度充分,李贤满肚子的气顿时泄了一半,但仍不免强调了一把:“你这新君登基还不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就让我这个弟弟监国,难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想头。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实在是父皇这构想太匪夷所思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李弘当初被频频召入蓬莱殿,已经不止听李治分析过一遍,最初也有些想法,但最终还是表示了赞成。然而,是人就不可能无欲无求,真正成了皇帝,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不免带来了强大的冲击,因此他不得不在那种感觉愈演愈烈的状况下让李贤监国,以免自己泥足深陷。现在看来,不但是他,就连李贤似乎也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李弘甚至曾经从隐秘渠道求助于某个卓富盛名的民间名医,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他幼年太辛苦,因此损伤了身体,要是能够善加调养,这寿命还能长些。但如果是劳心劳力,只怕寿不过三十。可是,当皇帝的真能当撒手掌柜?

谁料当初在李贞谋反事发,他深思熟虑之后对李治痛陈下情,说自己不愿意继位的时候,却被父皇一堆大道理说得瞠目结舌。

第一,李贤虽说文武兼通,但性子太野太过于率性,当了皇帝只怕是要朝野乱套。第二,他太子当了那么多年,并无罪过,因病而废弃,则可能招致难以料想的反弹。而唯有第三条是他最最难以出口的,因为他不曾料想,自己的父皇竟然也在提防自己的母后。

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对李贤挑明,他只得怀着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想法,对李贤百般抚慰许诺无数,并保证这监国时间绝对不会长,这才成功地将李贤哄走。等到人走之后,他才转身走到妻子身边,抱起了胖嘟嘟的李德,又想到了寄养在李贤家中的亲生儿子。

而李贤走出甘露殿,心中也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正好比一句话,这时节怎一个乱字了得!难道就是因为他先头把事情搅和得太过了,所以现在才会出现这种史无前例的局面?

于是,他咬咬牙嘟囔道:“监国就监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倒霉!”

然而,他在担任监国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李绩的葬礼。作为李治亲赠的太尉,英贞武公,这葬礼自然是极其隆重。启殡当日,那恸哭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坊间,那些平素受过李绩提拔的部属,那些昔日曾经与之共事过的同僚,那些曾经受教于他的晚辈,更是一个个都泪流满面。至于在长街上看着送葬队伍起程的李贤,更是感到一颗心空落落的。

等棺柩葬入昭陵旁边早就建好的墓地,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老狐狸了。十几年相处,十几年的情分,在这一天就成了永诀。他情不自禁地转头望了望宫城的方向,知道这时候,李治必定已经登上了未央宫安岳楼,是否望輀车而恸哭虽不得而知,但心里也必定不好受。

李治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同时也是感情丰富的人,尤其对于一个善始善终从来没给自己使过绊子的元老重臣,李治绝对不会吝惜死后哀荣,并为之掬一把伤心之泪。

李贤的身后站着程伯虎和薛丁山,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和李贤一样,他们也是从小接受李绩的教导,视之如师如父,虽说此前去李家不知道陪李敬业哭过多少回,但此时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戚。

“相信师傅就算活着,也不会愿意看到我们这幅软蛋的模样!”李贤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忽然加重了语气,“师傅临死前尚且还能观舞听歌,何其豁达潇洒!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早晚罢了,打起精神来,别那么脓包!”

一句脓包让程伯虎和薛丁山全都打起了精神,望着輀车的眼神中渐渐带出了几分决心。站在他们俩前头的李贤看不到这种眼神,自然不知道这两位正在想什么。他只看到了披麻戴孝走在最前头的李敬业,虽然此时看上去面色还算平静,但孝服下的拳头却一直死死握着。

至于那后头长长一条队伍的李家人则是几乎个个痛哭流涕。李敬业毕竟还年轻,在李绩这样一个顶梁柱倒下的情况下,李家即便仍有爵位,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仍不免骤降,再加上平时李绩并不为家人谋官,因此整个李家如今竟是再没有一个三品以上的高官。

就是刚刚一路行来,李贤灵敏的耳朵也捕捉到了某些人的叹息,无非是说李家经此一事,至少不会再有以前的风光。而他身后不远处甚至还有窃窃私语,仿佛在说,李家的未来已经紧紧和他李贤联系在了一起。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闭起眼睛在心中用极快的速度默默祷祝了一番,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敛去了所有悲戚。就如刚刚他对程伯虎薛丁山说的,人总是要死的,他既然没来由被人压了这么重的担子,就惟有团结奋进向前看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一对千金从天降

当父亲是什么滋味?

李贤前生混得凄惨,这一世虽说风生水起,几乎什么都尝试过,但做父亲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倒是曾经抱过别人的儿子,可那和抱自己孩子的滋味又怎么相同?当接过仆妇递过来的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差点高兴得仰天长啸,只恨自己不曾有武林高手声彻九天的本领。

武后所说的某个太医看胎,那结果确实极准,就是料错了男女。阿萝确确实实生下了两个孩子,唯一不同的是,既不是双生子也不是龙凤胎,而是一对女儿。尽管尚在襁褓中,尽管脸上皱巴巴的,但在李贤看来不啻是天下最漂亮的人,若不是三个妻子联手挡在前头,他几乎想要狠狠亲上几口,再用胡须扎一扎,以表示自己心中的喜爱。

“还是女儿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听见李贤乐呵呵地在那里嘟囔个不停,屈突申若和许嫣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松了一口气。李贤既然已经是储君,那么按照时人的习惯,必定是重男轻女。她们虽说有些嫉妒阿萝抢在了前头,但亦不希望对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会遭到冷遇。如今看来这情形根本不用操心,看李贤那模样,绝对是高兴得狠了!

贺兰烟虽说看着李贤兴奋的模样心中发酸,但还是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不禁上去狠狠推了丈夫一把:“好了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两个孩子起名字,你先前一直忙得什么似的,究竟想好了没有?如果没有,我可得去找父皇和母后了!”

李贤一口拒绝了贺兰烟的提议,这年头虽然流行君长赐名,但那可是他女儿,怎么能让外头人抢去他这个当爹爹的最大权利?然而,抱着女儿乐颠颠地转了好几圈,他却是怎么都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一时陷入了踌躇。

正头痛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李令月便拽着李旦三两步冲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喜滋滋的上官婉儿和阿韦。三女一男冲进来就嚷嚷着要看孩子,李令月甚至硬掰着李贤的手吵嚷着。当四人看到两个小婴儿的时候,脸上顿时绽开了掩不住的笑容。

“六哥你真行,居然一下子生了一对侄女!”

这和他行不行貌似没关系吧,倒是阿萝被折腾得不轻!李贤摸了摸下巴正要解释,却见四个小的根本不曾理会他,凑在两个孩子面前瞅个不停,尤其是李令月上官婉儿和阿韦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倒是李旦安静得很。

由于主人喜得双胞胎千金,整个宅子都沉浸在一片难言的欢快气氛中。虽说也有人暗自感慨为什么生下来的是双胞胎女儿而不是儿子,但总的来说,这喜庆总大过惋惜。管事们开始大把大把向下边分发赏钱,一时间无数张脸喜笑颜开。

于是,当程家的信使踏进大门的时候,几乎本能地向某个下人问道:“这皇太弟可是喜得贵子?”

“不是喜得贵子,而是喜得贵女,我家殿下高兴得什么似的!”

这生了女儿也这么高兴?程家信使心中茫然,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匆匆来到地头行过礼之后,便喜滋滋地报道:“奉我家老太爷国公爷和大少爷之命,小的特来报喜。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大少爷喜添一男!”

“哈,伯虎这小子居然得了个儿子!”李贤闻言大乐,屈突申若连忙吩咐人打赏,又命人去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各色尺头和金银稞子,并玉佩脚镯等各色物事。

这信使来之前也不知道李贤居然也会碰巧在今天喜得贵女,因此谢过之后慌忙回去报信。这李贤得了个女儿不稀奇,但一下子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总归也是稀罕事,一定得准备一份好礼物才对。等他匆匆忙忙赶回程家,自然引来好一番鸡飞狗跳。

就在当日,皇太弟李贤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消息立马传遍了大街小巷,虽说不少人因为不是儿子感到惋惜,但更多的人却都在啧啧称奇。毕竟,李贤年轻力壮,将来还怕生不出儿子?倒是这双生的闺女实在稀奇,更有好事的编起了传奇故事。

当武后听说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时候,头一感觉就是听错了,待确定消息准确无误,她不禁恼恨起了那个信誓旦旦的太医。说是双胎也就算了,偏生还保证是双胞胎儿子或是龙凤胎,幸亏之前的提议不曾施行,否则麻烦就大了。

“这阿萝怎么这么不争气,头一个怀胎居然生了两个女儿!”

虽说曾经对阿萝既羡慕又嫉妒,但此时听武后这么说,阿芊心中不免有些物伤其类,连忙提醒道:“陛下,这备好的赐物……”

已经先后有两个孙子出世,武后倒并非一定要再抱上两个孙子,只是李贤一向是她最喜爱的儿子,此刻愿望破灭难免有些懊恼。然而,一想到李贤一向不重男女,此刻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便露出了欣然笑容。

“既然备好了就一起送过去,顺便再挑选几件女孩子的玩意送过去,总不能让人笑话因为是孙女就冷落了她们!”吩咐完之后,见阿萝转身准备走,她又补上了一句,“回头吩咐贺兰把孩子抱进来让我和太上皇看看,想必听说有双生的孙女,太上皇也会高兴的。”

三月春光明媚的时候,骤然听说自己多了一对双胞胎孙女,蓬莱殿的李上皇确实很高兴,那股喜悦劲甚至并不输给先前听说自己添了两个孙子的时候。人一高兴难免兴起,人一兴起难免冲动,于是,他竟是等不及儿子媳妇把人抱进宫,准备出宫亲自去瞧。得到这个消息,武后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连忙赶来劝谏,谁知道愣是劝不住。

即使是李弘正好带着自己的皇后过来探望父亲,面对这种局面也发挥不了多大用场,甚至三两下就被李治一起拖下了水。于是,武后不得不紧急召来程务挺,告知一家人微服前往安定坊的事宜。面对这种局面,素来精干稳重的程务挺几乎傻了眼。

这太上皇夫妇和皇帝夫妇一起微服跑去看新出世的两位小郡主?这规格未免太高了!

虽说对此颇有异议,但程务挺还是觉得这时候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只得匆匆出去安排。由于是微服,这护卫工作自然更加棘手困难,但考虑到李贤那住处本来就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固若金汤,他也并不十分担心。

就算不担心,随行盯防还是需要的,除此之外,他不得不知会了雍州廨和长安万年两县,连带金吾卫也没有放过。于是,虽说明面上从皇城某个不起眼的门只出来两辆马车并几十个随从,但这暗处换了便衣的保护人员少说也有好几百。

安定坊李贤的家算不上热闹。事实上,打从他被册封为储君之后,这里曾经车水马龙过一阵子,毕竟这不是东宫,低品官员也能来凑凑热闹。要解决这种事不外乎几个方法,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养上恶狗,要么干脆就摆出冷脸。然而,家有母老虎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屈突申若拉出一队戎装侍女出来待客,没几天就把访客率降低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平。

今天因为李贤喜得贵女,和他关系好人头熟的免不了亲自或是让人送上贺礼,所以,这家门口还是停着不少车马。由于李治一力要求不准提早通报,以免失去了趣味,这两个门子看到两辆马车停在门前,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然而,当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时,两个自诩见多识广的中年门子全都傻了。

这……难道是眼花了?怎么左边瞅着的像是太子……不,是当今皇帝。右边的那个人瞅着与皇帝和自家主人那么想象?一时间,某个可能性一下子浮了出来,竟是让想去报信的人也僵住了。

这时候,恰逢里头一阵说笑声渐渐传来,紧跟着,李贤便亲自送了前来贺喜的上官仪和裴炎出来,这一看到外头两辆马车上下来的人,他立刻陷入了石化状态。不单单是他,上官仪和裴炎的满脸笑容也全都僵在了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居然两代皇帝夫妇都来了,至于么!

这要是平常,无论是上官仪还是裴炎都会冒出一大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或者是白龙鱼服遭虾戏之类的雅言俗语,可这时候,两人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眼看着那四个人笑嘻嘻地打过招呼之后径直往里头走。

于是乎,这一天的黄昏,整个皇太弟宅第鸡飞狗跳,人人都因为这一帮人的突袭而陷入了忙乱的状态,只有一对刚刚出生的小丫头对这种情形似乎非常高兴,竟是睁大了眼睛看人,从始至终就不曾哭过。

而且,在给两个女儿起名字的问题上,李贤没能争过自己的父母兄嫂,只能无奈地接受了李晨,李夕这两个名字。好在这两个名字都还听着顺耳,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至于他曾经建议的大妞二妞这两个小名,则是被诸女无情地打压了下去。

那是储君的千金大唐的郡主,又不是哪个穷乡僻壤的穷丫头!

第六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猛士

举猛士诏出台两个多月,是否有成果?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大唐原本就尚武,书生尚且佩剑,更何况是其他靠力气吃饭的百姓?仅仅两个多月,各州县举上来的猛士就高达数千人,而在雍州一带则投军之风更为高涨。毕竟,先头两次大胜后的嘉奖晋升,给人们的诱惑太大了。

就是李贤本人也一下子准许了好几十个亲兵前去应选,他这些都是百战精兵,自然毫无疑问被挑中了。只不过相比那些功名心重的,留下来的更多人则是对如今的安稳生活更满意。毕竟,刀头舔血太多了也会觉得厌倦,这如今已经有了功名爵位,何必再上战场一刀一枪去拼?

虽说忙得不可开交,但李贤出去看热闹的心理,这一天悄悄带着程伯虎和薛丁山去雍州廨,想要瞧一眼应选的场面。一进门,他就听到里头传来过招的刀剑交击声,路过射箭场的时候,还瞥见看到箭靶红心上密密麻麻都是箭支,对此他自然是万分满意。

这全民尚武当然是好事,要是为了避免人家谋反,而在全国之内禁武禁刀兵,那便是货真价实的弱民政策,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

他拿着东宫的引信进门,起初别人还不曾注意,但到了里间就立刻被人认出来了。要知道,他这个曾经的雍州牧好歹在这里坐镇过一段时间,雍州廨上上下下更曾经因为他的缘故被武后来了个大换血,谁不认识这昔日的老上司?

虽说不敢明目张胆地拆穿李贤的身份,但上来道个好问个安,顺便介绍一下整个应选情况却不算违禁,因此这一波官员刚走,另一波官员又跟着上来,引来了旁边不少人的频频侧目。更有不少虎背熊腰的汉子暗自盘算,这是不是朝廷派来监督此次应选的特使,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完美一些,说不定还能取代这一位背后的那个彪形大汉。

若是程伯虎知道自己被人当作了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定然会兴高采烈地下去大比一遭,但被祖父和父亲联手拎着耳朵提醒了两个月,他再也不敢在公众场合任性妄为,只是警惕地注意四周情况,浑然一个称职保镖的架势。

李贤在雍州司马的陪伴下转了一大圈,没发现什么能让人大吃一惊的猛士,却发现自己收获了无数好奇的目光,遂无可奈何地接受了那司马的建议,和人家一起坐到了高台的帘帐后头。按照那个司马苦笑的说法,要是知道大唐储君跑来看热闹,整个演武场非得大乱不说,估计伤亡率也会大增——因为人人都会想着好好表现。

毕竟和李绩学过那么多年,李贤自己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眼光却毒得很,此时看着下头一对对人或过招或射箭,倒是摇头居多。倒不是这些人没本事,而是离高手的距离还相差老远。正当他因此而唉声叹气的时候,目光却忽然捕捉到了某个装束大相径庭的人。

这年头官员戴进贤冠,寻常百姓则是多戴幞头,就是这里大群健壮汉子,装束也多半是以褐色或是灰色的短衫为主,年纪也主要集中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然而,李贤看到的这人却不同。大约四五十的年纪,须发已经露出了几许斑白,但却精神奕奕红光满面,最最引人注目的是红巾抹额葛袍加身,在那一片灰褐之中显得异常醒目。

李贤注意到了此人,其他人自然也不例外,不管怎么说,那一条红巾都实在太显眼了。陪在李贤身边的长史和司马对视一眼,同时觉得这人特别眼熟,面面相觑了一会,雍州司马忽然恍然大悟地轻轻一拍巴掌,连忙凑到了李贤身边。

“这一位似乎是监察御史娄师德。”

李贤倒没有去细想一个文官怎么会忽然这般装束出现在这里,他只是觉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左思右想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也就索性把这个问题搁在了一边。然而下一刻,他就立刻被对方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

原以为这娄师德不是身负公职来视察一下这里的状况,就是和自己一样抱着来看热闹的心理瞧一眼状况,谁知道娄师德竟是在报名的地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下,雍州司马和长史齐齐发呆,就连李贤身后的程伯虎和薛丁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他是要报名投军?”

那司马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李贤征求意见。面对这种出人意料的场面,李贤默思片刻便笑了起来:“这位娄御史看上去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人家既然有心,那我们不妨看看他的本事!”

见李贤居然不吝评价出“铮铮铁骨”四个字,长史司马都觉得这娄师德运气忒好,隐隐之中甚至更觉得对方是明知道李贤在此而跑来作秀,免不了感到一阵腻味。谁知道娄师德竟是看也不看那边负责遴选的官员,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却没有选择对战,而是提刀上去耍了一套刀法,虽说并不见凌厉精妙,却手法极其稳健,一套刀法练完毫不气喘。

然而,根据先头的诏书,此次遴选的乃是猛士,按照娄师德这水平,要被选为猛士还有些不够格,因此那负责应选的官员就有些犯踌躇。然而,这娄师德回刀归鞘之后,却不曾立即下场,而是转身朝着高台拱了拱手。

“我这武艺弓马自然比不上刚刚那些高手。只不过,陛下下诏求猛士,想必并非只求匹夫之勇。我虽年近五旬,却有心投效沙场报国,武艺弓马不成,这胆气军略却不会输于人,还请长史司马代为录名,圆我心愿!”

如果李贤发现娄师德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么他还不至于有什么感觉,但对方武艺寻常却胆气过人,他就开始感兴趣了。毕竟,大唐如今似乎有一种儒将的传统,前有刘仁轨裴行俭,谁知道后头会不会多增加一个娄师德?

在他的点头示意下,司马连忙示意属下官员录名,随即转头询问李贤是否要单独接见。尽管对这人很有兴趣,但李贤一想到自己今天是来看热闹的,若是见了娄师德,只怕太过于随便,遂摇了摇头。等到人家走了,他依旧惦记着那红巾抹额的姿态。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在看过录名的材料之后,他轻轻念叨了这一句至今不曾忘怀的名言,心中对这娄师德生出了几许敬意。四十九岁的年龄作为监察御史,虽然不算高官,但仕途总归还是坦荡的,这娄师德却在举猛士诏的号召下前来投军,这种投笔从戎的思想无论在现今还是后世,都是时人敬佩赞扬的对象,即便人家是为了搏一个更好的前途。

有了这样的体悟,他出雍州廨前往东宫的时候,心情可谓是极好。他从来都不认为求上进有什么错误,从来不认为勃勃野心有什么错误,比起那些虚伪不敢坦白心志的伪君子,大唐这种踊跃表现自己的气氛,无疑是极其对他胃口的。

于是,在面对上官仪郝处俊等人的联袂责问的时候,他便轻描淡写地把今天看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果然,这一群宰相立刻调转话头,对这种投笔从戎的壮举大加赞赏,没有一个人质疑娄师德此举是不是有什么政治目的。

尤其是当了的多年安西大都护的裴行俭,对娄师德引为同类——在他看来,除了被贬谪的人之外,文官当得好好的居然肯去参军,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眼看成功转换了话题,李贤自然很高兴,但看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他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只能打起精神开始奋战。好容易把这些东西消灭殆尽,裴炎又递过来了一份奏折。

虽说先前的举猛士诏不过是含含糊糊,没说接下来准备在哪里开战,但只要是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出大唐在防范西北的大敌。毕竟,其他的方向都已经暂时安定了。所以,看到这份清楚明白写着《平戎三策》的奏章,李贤不禁感慨,这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奏折虽说写得洋洋洒洒数千字,看上去也颇有见地,但在李贤这种看多了官样文章的人读来,触动虽有,赞赏也有,但还不至于真正引为奇文,只不过觉得这上书的人确实敢说,有点本事。等到裴炎解释,上书者只是一个太学生,他方才略有些动容。等再看清了署名,他更是有一种大笑的冲动。

他道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却原来是魏元忠!他终于记起来之前那个娄师德是何许人物了,狄仁杰、魏元忠、娄师德,这可不是史书上在武周混得风生水起屹立不倒的三大名相?想到这里,他又瞥了一眼裴炎,忽然露出了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

和那三个人相比,历史上裴炎的运气就糟糕多了。当然,现在看来,还是这一位最是官运亨通。

第六百三十六章 装病在家听壁角

当国家领导人容易么?

李贤从来就认为,最高领导人那种位子压力太大,而现在当上了代理最高领导人,他更货真价实体会到了这个岗位的巨大麻烦。

虽然他那位老爹最喜欢人家称赞英明神武,最喜欢东征西讨表示自己的武功盖世,但在治理国家方面,李治确实差了不少。就拿贞观时期斗米五文钱的低价来看,现如今米价时常波动,前几年闹过灾荒的时候甚至高达百文一斗,现如今也维持在二十文的价格。

当皇帝只需要耍权谋平衡各派?如果真是那样,这个皇帝要么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只需要管一个城池,否则干脆下台算了。大唐虽说宰相权力大,基本事务宰相都解决了,但免不了有意见不合需要上头决断,这时候若是一个决策失误,那么很有可能就要牵累百姓无数。于是,当四月初一李贤终于撤去了监国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几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他的太上皇老爹和他的皇帝兄长,终于一同复出了。当然,武后从来都没有隐退过,要是没有这位老妈在后头的强力点拨支持,估计他早就告病不干了。

太上皇李治出山,第一件事就是褒奖娄师德身为文官却勇于投军的胆略,因此授予了朝散大夫的官阶,虽说职官没升,但这已经是极其罕见的升迁了;至于魏元忠的用人、赏罚分明、请开民间养马三条策略则全数被采纳,授官秘书省正字,此外还让他在中书省实习,更可列席朝会,算得上是高官待遇。

这一切目前和李贤没有关系,因为他直接递上了告病的折子,声称疲累不堪要休养。这种撂挑子的行为虽然被几个宰相埋怨得半死,但这太上皇和皇帝都复出了,也确实不再需要李贤一个人盯着,于是几人心气遂平,上官仪还在御前说了几句“好话”。最后,“休养”在家的李贤竟是在某日迎来了一位专门为他调理身体的太医。

“老上官这家伙真是狡猾!”李贤看到笑眯眯的秦鹤鸣,立刻就恶狠狠地埋怨了一声,随即才叹道,“还好是派了老秦你过来,否则我这病就装不成了!”

“谁都知道你在装病,还以为能瞒过大家去?”贺兰烟没好气地把削好的水晶梨切成片,将其中一大块塞进了李贤嘴中,“老上官肯定是提醒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小心眼,至于父皇派了秦大人过来,也就是体恤你这个死家伙前一段时间辛苦了!”

李贤三两下把嘴里的梨片吞了下去,转过头诧异地问道:“咦,我的贤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你要死了,敢情我以前很笨么?”贺兰烟使劲在李贤肩膀上砸了一拳,这才想到还有旁人在场,随即冷哼一声起身就走,“我去看看小令月她们和八弟,你可小心些,申若姐如今开始传授她们全副本事,你以后可别阴沟里翻船!”

李贤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蹦了起来。想当初他就是生怕把上官婉儿和阿韦调教成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彪悍丫头,所以才担了师傅这个虚名,却死活不肯教真本领。谁知如今屈突申若不但亲自调教这两位,还捎带上了他那个妹妹!

至于同在其中的李旦则完全被他忽略了过去,不管他那个小弟有什么本事,以后一对三的时候都绝对不可能讨到好处。愤愤然之下,他只得气急败坏地抱怨道:“难道这年头贤良淑德的女人就那么没市场,非得学着打打杀杀的!”

旁边的秦鹤鸣一直在那边享受着美味的瓜果和点心,此刻见李贤居然这么说,差点笑得喷了出来。好容易把满嘴的东西咽尽了,他这才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说殿下,你若是喜欢,这崔氏卢氏郑氏有的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你怎么不娶,非得娶一群彪悍的女人放在家里?就拿两位小郡主来说,难道你准备让她们从小学什么妇德?”

“那可不成!”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学了那些勾当,很可能成为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说话细声细气的闺秀,李贤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直截了当摇了摇头,“我的女儿一定要比得上人家的男子汉,否则压不住丈夫那怎么行!”

“这不就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连这一点都忘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面对秦鹤鸣的伶牙俐齿,李贤不禁愕然。这以前没觉得某大夫有这么难缠的,怎么现在忽然变了?没等他询问,秦鹤鸣就借口去看看大姊头教徒弟溜之大吉,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空荡荡的院子中。百无聊赖的他只得伸了个懒腰,决定在自家的宅子中好好散散心。

虽然从皇子升格为储君,但他并没有对宅子做什么大的改造,因为这里的规格已经很高了,他也很喜欢,没必要浪费钱。这宅子虽然大,但走得多了也就熟了,因此他虽然常常发呆,脚下却自动认路地遇桥过桥,遇廊穿廊,看到人的时候就主动闪开,动作仿佛训练有素一般迅疾无伦。

这一路逛到了某处,他却忽然停住了,原因很简单,那整个花园中正绽放着各式各样的牡丹,一眼看去繁花似锦,引人入胜。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初小时候在花园中撞上贺兰烟,信手采花给她的情景,于是便慢悠悠地转了进去。

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这长安虽说有所不及,但李贤家里屈突申若等人都喜欢牡丹,因此这家里自然种植了不少。此时他信步园中,但见狂蜂浪蝶四处缭绕,全都在孜孜不倦地进行采花大业,而不远处的花丛中更隐约可见两个人影正勾肩搭背坐在一起。

李贤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思量自己是不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他家里侍女众多,倒没有必定视为自己禁脔的意思,再加上大唐风气开放,偷个情之类的勾当素来主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他并不以为意。正准备转身走开,孰料那边飘过来的却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小苏,你真的准备回家乡去?”

“嗯,这长安城太大了,再说上次还差点连累了焱娘姐,我真的……”

“咳,谁说的,分明是我那时候太自大狂妄,硬拉了你去,才让你受了那么一场惊吓!小苏,要我说,六郎把你留在这里调养,分明是对你有意思,你又何必非要躲开?”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他只是看在爷爷的份上照应我!焱娘姐,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他,只觉得他很有趣,和别的人不一样。”

耳边清楚地听到这说话的声音,李贤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李焱娘和苏毓的倩影,然而这话题却让他心里痒痒,难以举步离开。相信不管是哪个男人处于他这个境地,都会好奇地留在那儿偷听,毕竟,那两个各具特色的女人讨论的中心是自己。

面对苏毓的迷糊,李焱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六郎粗看之下既懒且贫,确实没什么好的,相处时间长了方才能看出好来,否则如申若那样的性子,又怎会喜欢上她?小苏,你年纪小不曾涉过情爱,不知道此中滋味。若是你为了一个人而进退失据,夜半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那便表示你对他有情。”

对于这种论证,李贤忍不住连连点头。想当初他对大姊头那是怕得很,甚至有一种见着人绕道走的冲动,其实何尝不是一种进退失据的表现?正琢磨的时候,他就听到那一头传来苏毓好奇的声音。

“焱娘姐,那你当初刚刚嫁人的时候……”

“咳,我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若是我不肯嫁找个道观一躲也就成了,偏生我那口子从小一直拿我当大姊敬着,尉迟家也向来和我家交好,我怎么好让两家人难做?两口子没有爱却未必无情,这日子还是得过。只不过他命短,居然那么早就去了。”

感慨了一回,李焱娘也不想再纠缠自己当初的事,而是抓住了苏毓的手,语重心长地教诲道:“既然有心就去说清楚,若是六郎无意,那么你也可以死心了,这年头一个女人也不必那么下贱,难不成没了他就真的活不下去?如果他有意,你就不妨好好去争取一下,看六郎当初心急火燎地来救你,只这份勇气就少有。”

苏毓被李焱娘这热辣辣的话说得心里发慌,忍不住就轻轻嘟囔了一句:“那又不是为了救我一个,是救咱们俩。”

“咳,我一个老寡妇,何至于六郎亲自出马,还不是为了救你?”李焱娘没好气地在苏毓脸上掐了一记,但心中却起了几许涟漪,但很快那一点遐思便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就算要改嫁,李贤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况且她也没打算把尉迟夫人的头衔改换成其他。

正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扫见后头的花丛中似有人影,顿时心中一动——不会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就在偷听吧?

第六百三十七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再加上十几年起床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练武,所以李贤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而自己变态的耳朵更有自信。正因为如此,即使隔着好几丈远,即使人家是窃窃私语,他却依旧把李焱娘和苏毓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按照屈突申若取笑的说法,那一日的英雄救美是他有史以来最英雄的一次。尽管知道大姊头这话醋意十足,但自己潜意识中也认为自己那一回表现出了充分的英雄气概。当然,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在那么多毒蛇环伺下最终抵达了终点,他在回程的时候脚下都是飘的。

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贤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然而,就是这么一走神,他再往原地看时,那边竟是空荡荡地不见一个人影。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依旧是同样的结果。与此同时,他几次上战场训练出来的敏锐终于发挥了用场,几乎是倏忽间,他猛地向旁边一滚,也不顾那些牡丹花丛中的枝叶之类的刺人,直接躲在花丛中不动了。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近在咫尺的惊咦,却明显是李焱娘的声音。虽说不知道人家怎么察觉到有人偷听,但这当口他却连忙屏息凝气。被人抓个现行不打紧,打紧的是李焱娘这性子和屈突申若差不离,弄个把柄落在人家手中实在不好对付。

“奇怪了,我明明看到有人在这儿的!”

苏毓见李焱娘四处瞧看,嘴中还在嘟囔着什么,立刻想起刚刚讨论的话题,原本就微红的脸更是涨得通红:“焱娘姐,既然知道有人,你怎么早不说!这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去,那到时如何是好?”

“什么不相干的人!”李焱娘转头冷哼了一声,“要真是不相干的人偷听,我早就一支袖箭打过去了,还会等到现在?六郎那玩意看似精巧,还不是申若介绍的老陈家铁匠给打的,我那一具手弩性能可比他更出色!要不是瞧着那人影好似是他,哼!”

这么说,自己刚刚险些就吃了袖箭?李贤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李焱娘做派简直和大姊头如出一辙。他正盼望这位凶神赶紧走的时候,却听见苏毓的一声惊呼。

“你……你是说刚刚你我的话,恐怕都被六郎给听去了?”

“怕什么,就算真是他,谅他也没胆子找你求证。不过既然这里没人,多半是我看错了,大约不过是一只想偷腥却没偷着的小猫而已!”

李焱娘一边说一边把苏毓往外头推,直到快走出了这条小径,她才仿佛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果然,在那边茂密的花丛下头,她看到了一截黑色的衣襟,差点没偷笑出来。她就说这小子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花园虽大,但要在她眼皮底下躲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原来倒好,这家伙直接钻花丛里头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是不知道这家伙今天回去,是不是会在脸上被刺出几个大包来!想到这里,李焱娘脚下不禁走得更快了,至于一心羞恼的苏毓根本没注意这些,就算是平时,以她的迷糊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关节。

等到人都走了,而且绝对不会杀个回马枪,李贤这才从花丛中露出了身影。虽然刚刚那一下着实利落,但动作是快了,身上的外袍却禁不起这么一下子,上好的料子上已经被花枝扎破了一个小洞,至于被划拉的缝隙就更不用说了。情知这么一身走出去必定被人看见,他索性就走到花园墙边上唿哨了一声,一瞬间,霍怀恩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笑嘻嘻闪了出来。

“刚刚的大好机会,殿下就没想着好好偷一回情?”

“偷你个头!”

李贤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吩咐对方去找一件衣裳过来,等人一走方才苦笑了一声。他可不是自个那位见异思迁的老爹,能够在武后眼皮子底下偷上自己的大姨子,不论是李焱娘还是苏毓,就算他确实有好感,那也得堂堂正正地追,偷情之类的事他绝对不干!

换好了衣服回到自己的院子,把那身被划破的衣裳直截了当塞进了某个箱子里,他便施施然地到演武场去看戏。当他看到大姊头大发神威把四个小的训得服服贴贴时,他终于确定,自己这个挂名师傅只怕是时日不长了。

这上官婉儿和阿韦两眼中充满了小星星,那种崇拜劲就别提了!

美好的假期始终比想象中的更短,李贤仅仅在家中养了三天的“病”,就不得不被人请出了山。理由很充分,如今因为要前往洛阳,朝中人手不够,也没有因为这种事而去麻烦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的道理,于是只能让储君出面勉为其难地总揽全局。

虽说大臣们多半坚持长安作为国都的地位,但由于这两年关中收成始终不算最好,而洛阳毕竟水路运输方便,周边都是产粮区,所以对此次东行洛阳的反对声音很小。再加上武后抬出了洛阳适合李治病体调养这一理由,别人就更加无话可说了。朝臣要尽忠,李弘要尽孝,因此从正月传位大典之后开始,东幸洛阳就是官员们主要忙碌的事。

而之所以要动用李贤,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大唐天子禁卫军的羽林军,目前人手不够了!

由于李贞的谋逆,羽林军不可避免地被清洗掉了一部分人,另一部分又由于李贤拍胸脯的许诺,被征调到前线序列参与作战,更有人高升到了各地的折冲都尉府。各级军官出现大量空缺的同时,下层士兵也出现了无数空缺,满打满算,现如今的左右羽林军竟只剩下一千一百人左右!

假以时日,要补全差额自然很容易,可在如今这个当口,一时半会总不成去拉民夫吧?再说了,羽林军中都是北衙禁军,属于职业军人而非义务兵役,绝不可能不经考核就上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