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老爹高兴,李贤几乎就想提出干脆大家放暑假,好在他还有一点理智,知道这种歪主意绝对要不得。这国家机构要是放暑假,那乐子可就大了!趁着还有剩下的时间,他便提出了一揽子的防暑工作,甚至提出要在宣政殿上安装由马力驱动的风扇。这一个个的建议层出不穷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听得无数人一愣一愣的。

上官仪此时此刻终于和郝处俊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猜得真准,李贤今天确实很激动很发奋。虽说心中有那么一丝欣慰,但让他这个首席宰相站出来附和李贤那些稀奇古怪的做法,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比起后世明清那种少得可怜的公务员工资,大唐官员的俸禄虽说比之后的宋朝要差一个档次,但总体而言也是相当可观的。而皇帝对于下属的亲切关怀,同样是赫赫有名。太上皇李治一口气批准了李贤多条提议,这也让不少官员心中感动。

在这种事情上,武后不好也不愿去抢丈夫的风头,因此只是端端正正在上头坐着,间或扫一眼皇帝儿子的表情。岂料李弘在那里欣然而坐,这让她在诧异之余,心中亦生出了无限感慨。不得不说,这要是换成别人,看到已经退位的老子还不忘笼络人心,老早就按捺不住露出不满了,又哪里像他那么自在?

正当上头的武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下头的李贤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而心中窃喜,却不料李治忽然扔出了一个突然的建议。

鉴于天气太热,他要和武后移驾九成宫避暑——当然,李弘这个皇帝和李贤这个储君都得留下。伴驾的只带几个弘文馆学士和文学侍从,其他的都留在洛阳坚守岗位。

这实在是一个惊雷般的提议,震动的不单单是武后,其他人同样被震得七荤八素。这要反对吧,谁都知道李治身体不算最好,这好好去调养一下避暑也是应当的,毕竟昔日李大帝已经退位成了李上皇;可这要是赞成……

一下子,无数目光都集中在了李贤的脸上,仿佛要看这位储君是赞成还是反对,岂料李贤这一次的反应比任何人都慢,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就是没回过神。谁也不知道,他根本是不愿意回过神。此时此刻,他心中什么想法都有。

刚刚瞧见老爹老妈琴瑟和谐地出现,他还以为两个人的小矛盾解决了,现在看来远不是如此。避暑是好事,但看这架势,老爹不去九成宫养歇三两个月,那是绝对不会回来。岂非是说,武后也得远离朝廷中心三两个月?这种事情,老妈会答应?

果不其然,还不等有人回答,武后便忽然笑道:“这洛阳的盛夏也确实太热了,去九成宫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皇帝一样身体孱弱,在这宫城之中住着,难免中了暑气,何妨一起驾幸九成宫?”

此话一出,大殿中一片沉默。盖因大唐如今尚存的这两代皇帝都是身体不好的主,要反对皇帝同去九成宫避暑,似乎有不顾圣体之嫌。就连刚刚抛出这么个主意引起了八级地震的李上皇,这时候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是不是应该体恤一下儿子的身体?可是,如果那样不免兴师动众,到时候哪里能享受到两人世界?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想起了昔日偷偷摸摸进出感业寺偷情的过往,再加上也想让妻子淡化一下对权力的执著,这才提出了刚刚的建议。可如果捎带上李弘,一切就都乱套了。

歉疚地看了皇帝儿子一眼,四十六岁的大唐太上皇咳嗽了一声,义正词严地说:“值此盛暑,皇帝万万不可荒废国事,否则又怎对得起兢兢业业的各位朝臣?此番朕和天后前往九成宫,当轻车简从,以昭爱民之心。”

李贤在下头听着,差点没翻白眼。得,避暑还要提倡爱民,他这老爹真是会体现大公无私!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平生头一次,武后胳膊没能拧过大腿。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洛阳的。然而,当李治不是以皇帝,而是以丈夫的身份私底下又对她提出了度蜜月的殷切希望,她就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的退让。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一年多来确实忽略了李治,可这集中弥补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期望。

问题是,李治都已经以太上皇的身份在朝堂上宣布了这样一件事,宰相们都默然通过了,她还上哪里去找人提出反对?如今之计也只有在九成宫少待几天,等天一凉快就回来。

当武后默认了要随李治去九成宫避暑这么一档子事之后,朝堂之中从上至下顿时陷入了空前的忙碌。宰相们忙着盘点需要两位太上拍板的事,官吏们打点着此次出行需要的銮驾和一应装备,至于户部那些人则在计较开销问题。

这其中,担任度支郎中的狄仁杰查看着这一年来明显增长的收入和明显下降的支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即使那对太上夫妇再轻车简从,花费也是不可能少的。只不过为了表示孝心,皇帝储君都掏出了大把私房钱提供赞助,户部的压力也算小了不少。

这出私房钱资助老爹老妈度蜜月的建议,不消说正是李贤的提议,顺带也拉上了自己的皇帝兄长。此议一出朝野哗然,但李治这个太上皇却是高兴得连连点头,连赞儿子懂得孝道。武后虽说恼他多事,但此番也生平头一次没从政治角度考量问题,私底下招来李贤教训了一顿,事情也就太太平平过去了。

两个兄长开了头,李显当然也得凑趣,从不太厚实的家底中抽出一份子兴高采烈地献上——他想到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可以晚些加冠,可以晚些大婚,自由日子又多出好大一截。至于李旭轮和李令月两个还未居住在外的小不点,理所当然由李贤代出了那么一份。

李治对此次九成宫避暑前所未有的热情高涨,这也变相造成了此次出行的雷厉风行。一应准备工作仅仅用了七天就一切就绪。七天之后,大唐至高无上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夫妇就带着百余名随从以及羽林军三百人离开了洛阳城,开往九成宫避暑。李贤亲自率百官送出了定鼎门,回头立马指挥人手部署新一轮防暑降温工作。

他也是着实被热昏了。就在这七天之内,洛阳城内的气温又上涨了不少,竟是李贤有记忆以来最热的夏天,官员中暑的一大堆。大唐的政府机构本来就是人员精简并没有多少冗官,如此一来竟是人手不够。再加上还有科举,仅剩的一帮官员恨不得人人都有分身术。

这种大热天,哪怕李贤原本希望李弘能出来帮一点忙,如今也不敢劳动这位身子骨脆弱的皇帝。这若是忙得中暑晕倒之类的事情,只怕他的麻烦就更大了。直到这时,他方才觉得老妈的离开给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李弘完全成了盖印机器,而他则是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老天爷,他家里还有两个怀孕的孕妇需要照料,能不能掉下几个帮手来?

老天爷自然不可能回应李贤的这种祈祷,但亦是很帮忙地下了一场透雨。大雨过后,满城的暑气终于下降了几分,虽说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燥热,但尝到了先前那种滋味,这时候热一点也就能够忍受了。饶是如此,李贤还是立刻命人在自家的后院除荷塘之外,另外开挖了十丈见方的水塘,此外还在上头搭起了葡萄架子用于遮阳。

人多力量大,况且洛阳临近洛水沟渠众多,引活水进来根本不成问题。只不过为了按照李贤的要求修成四方等高的,工匠们花费了不少功夫。竣工的当日,满心疲惫从东宫归来的李贤一听到这消息,连饭都没吃就冲了进去,扒下衣服便跳进了水池。

要不是为了有伤风化有失身份,他恨不得天天游一回洛水,哪里用得着在家里挖这种游泳池那么麻烦?

唯一可惜的是,这年头没水泥,没有瓷砖,这游泳池只能在下头铺上青砖。但即便如此,贺兰周送上来的帐单也罗列着一个不小的数字。但是为了这大夏天能够游上一回泳,一切都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这游泳池用的是活水,通过一条沟渠直通洛水,中间还有一道过滤沉淀措施,已经算是很先进了。

家里造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贺兰烟等人原本就觉得好奇,听说李贤回来直接冲到了那边,不由都跑来看热闹,就连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的屈突申若和许嫣也来了。一看到那满池清澈的水,一群女人就全都眼睛发亮。

这大热天就是穿着最最薄的亳州轻容,那也一点都不凉快,这若是能在水池里头泡一泡,可不正是降温的法子?看到李贤在里头自由自在变换花样地游着,大姊头忽然冒出了一肚子火气。

没孩子的时候盼望怀一个,如今有了却是处处不能去,成天就得闷在家里,连走路都会有两个侍女跟在身边唯恐磕着碰着。这要是别人兴许还能忍受,可她偏偏最最好动,哪里能耐得下性子?一想到下水基本上是奢望,而且这难熬的日子还得再等六个月,她就对李贤生出了一肚子脾气。就连一向温柔娴静的许嫣,此时此刻也露出了无比的羡慕。

于是,等李贤从水中湿漉漉心满意足地爬上来,看到的就是一群女人或幽怨或愤怒或羡慕或憧憬的眼神,吓得他后退一步差点跌进了水里。他当然知道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明显冷落了一群娇妻,今儿个回来又独个贪图享受,于是赶紧涎着脸说了一通好话。

而对于两位孕妇的烦躁,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好容易想出可以去城外的庄园避暑,却被屈突申若狠狠一眼瞪了回来。

“这立秋之后还得热一阵子,难不成我和小许就得在外头住一个月?我不管,你鬼主意那么多,甭管用什么法子,反正那种成天在家里窝着的日子我再也不过了!”

这种强词夺理的口气李贤亦不是头一次体会,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这一晚上,他不免搂着阿萝询问她当年怀孕时的感受。他实在不明白了,当初阿萝怀着俩也不见有那么大脾气,大姊头怎么像吃了炸药似的越来越火爆?

“傻瓜!申若姐姐怎么是我能比的?”当初定下名分的时候,阿萝对三位明媒正娶的自是毕恭毕敬,可这日久天长下来,彼此之间几乎都是按照年纪称呼,她亦随便了许多,“我进宫之后一直闷在里头,可申若姐姐一直都是在外头,让她窝在家里,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你大约不知道,秀宁和阿梨也是这光景,听说程大少和薛公子都头痛得紧。”

李贤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看到程伯虎和薛丁山老是鼻青脸肿的,敢情是家里的婆娘怀孕之后脾气大!这么说来,他还算运气好的?大姊头虽说没事情就喜欢河东狮吼两声,但至少还没向他动过手,否则,若是带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朝……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老上官等人看到这状况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如何安抚家里那位怀孕的母老虎,此时此刻被他提上了第一日程。

朝廷中暑减员的状况仍然在继续,只不过由于先前休养的官员陆陆续续复出,基本上还能勉强维持在一个人员够用的最低水平线上。当进士的最终十七人大名单送上来之后,李贤粗粗浏览之后,立刻假公济私地把四个人划进了东宫编制,让老上官气得直跳脚。

“这进士还得通过铨选方才能够任官,殿下这也太儿戏了!”

“非常时刻当有非常之法!”

李贤的回答异常干脆利落。三省的事务官员减员无数,他这东宫又何尝不是缺人?当然,趁着这个机会把宋璟先拿下了,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然而,当他得意洋洋回到东宫接见了前来报到的四个进士,打量着他们那兴奋的脸,又问了名字之后,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

那位被誉为名相,和姚元之齐名的宋璟,这一年才十七岁!他之前压根没注意年龄,也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居然比他这个储君更年轻,天哪!

要知道,姚元之当初到他的雍王府担任属官之前,在家守孝三年学习实务,之后又跟着他东奔西跑历练无数,如今好容易露出了一点名相峥嵘,宋璟这十七岁的少年进士得磨砺多久?所谓名相名臣,那也得先磨砺的!

如今正在缺人之际,他也没时间再去思考那么多关节,直接一划拉就把宋璟分配给姚元之打下手。这人都要来了,就得顶上去发挥作用,否则他要人干嘛?就连在外头生意做得起劲的高政,他前几天都硬是把人弄了过来,把东宫的财政大权交付了出去。

这该死的夏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火上浇油的小丫头们

这已经不是李贤在大唐的第一个夏天了。

平心而论,这年头的天气远远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热。后世赫赫有名的西北荒漠,如今还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原野。甚至,在大唐和吐蕃接壤的河西地区,每年还需要放火烧林,人为造成一定深度的荒野,以避免吐蕃人借此小规模地袭扰。所以,由于植被丰富的关系,如今夏天的温度没有那么高。

但是,如今也同样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幸好大唐民风开放,大姑娘小媳妇可以穿着暴露的衫子和裙子公然招摇过市,若是像某些迂腐的年代那样不能露脖子不能露手臂不能露这个那个,只怕那些可怜的小女子将会是首先中暑的那一批。

女人们固然是开放了,但男人们却无法如此,尤其是大官人们更不可能光着膀子。无数道貌岸然的官员们祈求下雨,祈求降温。当从某些隐秘渠道得知李贤在自己家挖了奇怪的泳池,甚至和娇妻们鸳鸯戏水,一时之间仿效之人无数。

就连老上官郝处俊这样的老古板,也不禁考虑是否可以借用游泳来健身——仅仅是这几个月的该死夏天,他们胃口大减,身上的肉一下子少了十斤不止。

李贤比这些人幸福的多,原因很简单,那位厨艺一流的苏大小姐,如今在他家里当起了厨艺教官,吸引了一群女人兢兢业业地学习,就连程伯虎和薛丁山家那两位孕妇也不例外。虽说这孕妇烹饪学习班很有些奇怪,但如今主要都是做汤羹和各式点心,没有油烟困扰,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反正他还能顺便大饱口福,还能转移母老虎的注意力,何乐而不为?

因为这么一档子没事,在重大的工作负担下全员减轻体重的时候,李贤的体重愣是逆势增长,虽然那幅度小,但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而这时候,某些人才终于琢磨出了道理,当初两座大山压在头顶时,不少人还对其中一座大山有所不满,如今看来,要不是勤勉的武后抢占了太多工作,他们几把老骨头大约要被操练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上官仪和郝处俊商量了一下,然后晚上又把裴炎和刘祎之请到了自己家里。叨咕了一晚上之后,次日四人联袂来到东宫,把一个议题直接撂在了李贤面前——要么把人在长安的裴行俭李敬玄招回来,要么在政事堂补充新人。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政事堂只剩下四个人,绝对不够!

“我也想把那两位招回来,那么请四位说说,长安留谁坐镇?”

望着对面四个忽然变哑巴似的宰相,李贤头痛地叹了一口气:“父皇母后是喜欢洛阳,可这长安毕竟是帝都,没一个象样的人坐镇总归不是办法,除非下诏天下,改洛阳为帝都,这事情又行不通。”

“有办法。”

老上官揪了一把胡子,很快就有了主意:“吐蕃虽说小动作不断,但如今西北名将云集,有王方翼,有黑齿常之,还有刚刚过去支援的程务挺。这老刘就不用在那里一直坐镇了,他年纪大了,调他回长安坐镇岂不是正好?”

好个狡猾的老上官,分明是担心人家刘仁轨抢了你的首席宰相,居然把人发派到长安养老去了!谁不知道如今他那至尊爹娘摆出一副在洛阳常驻不走的架势,这长安的权贵如今差不多都云集洛阳,那边虽说不是凄凄惨惨戚戚,但总归不如以前那般繁华热闹。

不过,一个老上官和郝老头在他耳边罗嗦就已经够烦人了,加上一个刘仁轨,估计他得去跳洛水,这主意反正对他有利无害!

于是,正在凉州坐镇的刘仁轨,莫名其妙就被这一老一小给算计了。至于郝处俊裴炎刘祎之,对此亦没有多大异议。

虽说对外号称大公无私,但谁没有私心?这老刘头那样一个重量人物一回来,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相比之下,李敬玄和裴行俭两个人加起来,那也及不上老刘头一个人的威慑力。这确保回来帮忙的人不会分权分威信,无疑是四个政事堂宰相的共识。

这大热天虽说发愁的人占据大多数,但也不是没有人高兴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就是成天往外跑,这权贵家那些十岁左右的男男女女自是不例外。由于父母到九成宫去过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负责管束的兄长李贤忙得天天见不着人影,嫂子们全都在集体进行厨艺大比拼,李令月和李旭轮就同时没人管了。

后者还能静下心来在书房里头看看书练练字,前者顿时犹如笼子中放飞的小鸟似的,拉着上官婉儿阿韦四处串门子,这突然袭击让无数人家措手不及的同时,亦让她拉起了一支不小的队伍。小丫头在领教了大姊头的风范之后,忍不住也幻想着自己将来能成为屈突申若这样的人物,因此拉人马的时候许诺威吓无所不用其极。

八岁的她虽说还嫩,但太平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左右又有上官婉儿和阿韦辅佐,声势自然不同凡响。当李贤终于得知自己妹妹的丰功伟绩之后,一群小女孩竟然已经浩浩荡荡开到城外去学习打猎了!尽管这些小丫头们没忘记带上随从,但仅仅是初步统计上来的小名单,就足以让李贤惊掉了下巴。

除却李令月上官婉儿阿韦三个领头的之外,还有郝处俊最小的孙女、刘祎之的堂侄女、裴炎的外甥女、程务挺的长女……林林总总十几个也就算了,中间竟然还夹带着泉献诚十一岁的妹妹!虽说大唐贵女们无不是从小练习骑马,但一想到无数小屁孩跑去学大人打猎这档子事,李贤还是感到嘴角一阵莫名抽搐。

上官仪倒想承认自己教导孙女无方,但事实上,这孙女很早就不归他管了,于是他只能怒瞪李贤。至于郝处俊裴炎刘祎之三个也完全没想到,自家那三个平时还算听话的小丫头居然也会搅和进这个圈子。至于此时被上官仪一起叫来的其他几个官员,面上则是担心的表情少,得意的表情多。

都知道太平公主李令月是李治武后最宠爱的女儿,是李弘李贤最疼爱的妹妹,这多多来往绝对不是坏事。再说了,打猎怎么了,这么一大群随从簇拥着去打猎,难道还会出事?

事实会有这么理想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就只见两位太上不在期间,一肩挑起了重担的储君殿下,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厉声分派任务的叫嚷,竟是整个太子卫率都出动了。

郝处俊孙女有好几个,这时节甚至一时半会想不到究竟是哪个孙女被李令月她们给拐带了,遂轻轻用手肘撞了上官仪一下:“老上官,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上官仪喃喃自语唠叨了一阵,忽然捶胸顿足地说,“早知道如此,我怎么也不会让婉儿和太平公主混在一起!原本好好一个喜欢读书的小丫头,如今偏偏迷上那些打打杀杀的!”

老上官悔悟得晚了些,由于上官家好端端地依旧是名门,上官婉儿的命运也就偏离了李贤所知道的那条轨迹。虽说她仍旧表现出了很高的文学天赋,但既然身边都是好争强斗狠的女人,她也就淑女不到哪里去。这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出手第一箭就射中了一只野兔,引来了无数啧啧赞叹声。

当然,这仅仅是运气。所以,接下来足足射空了三筒箭,累得气喘吁吁手臂酸痛,她愣是没有再打到一只猎物。不单单是她,其他人也是大多收获寥寥,倒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收获了一只野鸡,高兴得犹如打了大胜仗似的。

一群人所用的都是李贤让人特制的小弓,正适合李令月上官婉儿这样的年纪使用,其有效距离不过是三十步到五十步。这还多亏三个小丫头都跟着屈突申若练过射箭,否则开几次弓也就该手软了。

箭支消耗得差不多,勉强也有了一点收获,眼看天色不早,众人也就预备回家去。正在这时,李令月猛地看见树丛中钻出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看那形状竟和当初李贤带来送给她的月狸差不多形状,只不过皮毛却是鲜艳的红色。

一看到有人,那只红色的小狐狸立刻一转身就朝林子里跑。大喜过望的李令月也不顾刚刚还嚷嚷膀子酸痛,使劲一夹马腹就冲了过去。

温顺的小马自然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立刻驮着李令月冲进了林子。这突如其来的一招顿时让一群随从都慌了,就连上官婉儿和阿韦也傻了眼,顾不得思索什么就双双追了上去。她们俩这么一跑,立刻又带动了一群人。

上官婉儿还一边追一边叫道:“喂,公主,赶紧回来!”

随着她的这声嚷嚷,前头也隐隐约约传来了兴奋的叫声:“嘿,看你往哪跑!啊呀,这是什么,救命啊!”

第六百六十章 药王

太平公主李令月一声救命,一时间让外头的无数人为之魂飞魄散。那些往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们也就算了,那些跟着出来,一路上就在担惊受怕的随从们全都是魂不附体。一瞬间,七八个人影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方扑去。

哪怕这里头真有什么吊睛白额大虫,他们也豁出命去拼了。

然而,抱着必死信念的一批人在冲进去之后,看到的却是始料未及的一幅场景。李令月毫发未伤地坐在马上,人却在簌簌发抖。在她身前不远处,赫然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似猴似猿的动物。虽说那形貌说不上可怕,但那动物足足有一人多高,两只眼睛一瞪起来颇为可怕。

见到这一幕,某个心急的护卫连忙掣出了随身弓箭,开弓正要放箭射杀的当口,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拦住:“你疯了!那大家伙和御苑中的熊差不多个头,这点距离,万一射不死伤到了公主,你有几条命能赔?”

这话绝非夸张,因为那只白乎乎的大家伙就那么两足直立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马前两丈远处,那只刚刚引得李令月心怀大动的小狐狸则安分地爬在它肩膀上。若是李贤在这里,定然会惊叹于玄怪小说中的场景,问题现在他不在,别人看见的就只有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偏偏没一个人敢动手。

很快,后头便追上了上官婉儿和阿韦,她们俩自知此次祸事闯大了,把其他的小丫头都留在了外头交给剩下的随从照看,便匆匆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平日自诩胆大的两个人全都傻了眼。阿韦用惊惧的目光瞥了上官婉儿一眼,低声问道:“婉儿,你读书多,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好像是白猿。”上官婉儿用极度不确定的语气回答了一句,紧跟着哭丧着脸道,“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白猿?还有,这家伙怎么那么大,还偏偏盯着公主不肯走?”

就在一帮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林子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唿哨,紧跟着就是一阵苍老的歌声。刚刚眼睛里还冒出些许凶光的那白猿在听到歌声之后,一瞬间变得无比温顺,竟是盘膝坐了下来。就在心急如焚的护卫想趁机动手时,一个葛衣白发的老者缓缓出了林子。

“白生,阿红,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他这一声喝,那白猿倏忽一动,下一刻便带着那只小红狐狸出现在了老者身后,那迅疾无伦的动作差点让护卫们咬到了舌头。这时候,他们方才庆幸自己不曾动手,否则一箭落空让那白猿伤到了太平公主,那就是万死莫赎了。

别人呆呆愣愣,太平公主李令月却是眼睛大亮,非但没有趁机后退,反倒策马上前了几步,笑吟吟地问候道:“敢问老先生姓什名谁?这两只灵物好生可爱,不知能否让给我?”

此话一出,不但对面那葛衣老者愣了神,后头一大堆人也全都傻眼了。上官婉儿和阿韦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感到,这位公主果然不愧是李贤的妹妹,这种对待突发事件的古怪应对就完全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两人也同样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老者非常好奇,思量片刻也策马出了人群,一左一右地来到了李令月的身边。

那葛衣老者揪了一把自己的白须,这才苦笑道:“早就听闻太平公主行事不拘一格,想不到我这宠物平日人见人怕,公主居然会喜欢!”

“咦,你居然认得我?”

这回李令月彻彻底底诧异了,倒没想到要自恃身份压倒对方。这也难怪,李贤其他的不教妹妹,在做人上头可谓是给她上了无数课,生怕养出一个骄纵的公主来。此时此刻,小小年纪的李令月不禁开始琢磨,这个古怪的老头儿究竟是谁。

见那古怪的葛衣老者居然认识李令月,一帮护卫更是集体陷入了茫然之中,拿着弓箭刀剑的亦不敢放下,唯恐人家有什么不良企图。倒是上官婉儿盯着老人左看右看,猛然间想起了祖父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人物,登时拍了一记巴掌。

“我知道了,您是药王孙老先生!”

这药王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顿时恍然大悟,护卫们忙着收兵器,李令月则干脆跳下了马,蹦蹦跳跳地上前,竟是毫无公主风度地围绕孙思邈转了一圈,看那架势甚至还想在白猿身上摸一把。只不过,被那漆黑的眼睛一瞪,她还是讪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储君卫率的出动很是雷厉风行,这也归功于程伯虎和薛丁山治理有方。虽则一个粗豪一个木讷,但他们其实都是细心的人,平常亦注意和属下打成一片,关键出动的时候队列齐整。一百来号人跟着李贤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定鼎门的时候,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人们个个都是赞不绝口:“这才是大唐精锐的风范!”

虽说知道李令月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不带随从,但李贤就是对那三个鬼灵精不放心。一个是亲妹妹,其他两个也和干妹妹差不多,这要是有三长两短,不用别人兴师问罪,他自己就得先抹脖子了。此时此刻,这热得火烧火燎的天气完全被他丢在了脑后,一心只希望身下的快马快些再快些。

由于带了最最善于追踪形迹的斥候,再加上大热天还想着出门打猎的人几乎没有,所以李贤没用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李令月等一群人。虽说很想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顿,但瞧见她们围着一个白胡子白发的葛衣老头叽叽喳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到来,他的额头上免不了又爆起了一根青筋。

那老家伙是谁,难道又是某个神棍?

当听到某个随从小心翼翼地禀报,称那个葛衣老者是药王孙思邈的时候,李贤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回答就三两步冲了上去,冲着人家的脸上就上下直瞅,差点直接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好在他还记得主要目标,朝着自家那三个不听话的小女孩嘿嘿冷笑了一声。

“你们三个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一声不吭就拐了那么多人出城打猎,知不知道洛阳城就要翻天了!”

直到这时候,一群小丫头们方才发现李贤的到来。看到后头还有大队全副武装的亲卫,李令月第一时间就躲到了孙思邈的背后,接着就是上官婉儿和阿韦。三个人同时心虚地不敢看李贤的眼睛,倒是其他没见过李贤的小丫头勇敢地挡在了前头。

首先跳出来的是一个和阿韦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双鬟,颇为神气:“喂,你是谁?居然敢说公主的不是?”

老子教训妹妹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丫头管了?火大的李贤随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郝宁,我祖父是宰相!”

郝处俊家里怎么那么多极品?这下子李贤着实纳闷了,要说郝老头人品才干全都是第一流,更是相貌堂堂,谁知道有一个生得对不起观众的孙子也就算了,怎么孙女也好似没多少家教?他正准备代为教训教训的时候,谁知道李令月忽然叫了一声六哥,紧跟着便捏着衣角上前承认错误,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想不到这小妮子一丁点大,倒知道承担责任了!李贤心里一乐,面上却死板着,看也不看另一帮受惊过度的小丫头,摇摇手就吩咐程伯虎薛丁山把一帮犯错误的女娃带下去安置。等到闲杂人等统统没有了,他才向一直没说话的孙思邈很是恭敬地打了一躬,对方却露出了老人所不具备的敏捷,竟是躲得异常快。

“殿下乃国之储君,我一个山野散人,不敢受这一礼。”

李贤却硬是又打了一躬:“药王言之差矣,我此礼一是敬药王年长;二是敬药王著书立说,解无数医道中人之惑;三则是敬药王亲采药物为民治病。此等高风亮节,父皇在位尚待之以理,我怎能不敬?”

孙思邈在显庆年间受过李治召见,之后就一直闲游山中再未受过征召,此次也是路过洛阳。他虽说活得长,历经北周、隋朝和唐三个朝代,见识无数,但李贤这样的储君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礼贤下士在战时最多,太平的时候就少了,再说他也确实无心做官,犯不着敷衍权贵。

平生阅历无数,李贤脸上那种表情是真是假,他自是心中有数,沉默片刻便欣然一笑:“久闻殿下为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就住在此前的草庐中,殿下若是有闲,便前往一坐如何?”

这邀请对于李贤来说不啻是天降甘霖,求之不得的事,又怎么会拒绝?考虑到卫率的人太多碍事,再加上那些小丫头家里人指不定急坏了,他干脆指定程伯虎薛丁山把人送回去,只留下了霍怀恩和两个侍卫。

他打听孙思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这药王不但是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他就更没有办法了。既然今天遇上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非得留下人给李弘诊治调理一下身体不可!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老是病恹恹的算什么话!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一世人两兄弟

药王孙思邈可以算是大唐最出名的隐士。一来是他年纪大,现如今已经年过百旬,可算得上高寿中的高寿;二来是他声名赫赫,且多次辞谢官爵。早在北周静帝的时候杨坚就征召他为国子博士,他愣是没去。太宗李世民倒也想请这位出山授予爵位,可他照旧躲了。最后还是李治运气好些,把人请出山,又赐了一座宅第,可也终究只挽留了这位药王一年。

所以,李贤一路跟着人家回草庐,基本上就在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他原本就是口若悬河之辈,即便是在医药这种完全和政治搭不上边的领域,他也不时冒出几句颇为精到的话,结果成功让孙思邈刮目相看。

而孙思邈不但是药王,同时还是道士,谈到道的时候发觉这位储君也有些见解,不由大吃一惊。

当然,孙思邈游历天下,少见的人也见多了,倒不曾动什么收徒的念想,到了草庐中亲自煮茶待客之后,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出不日之内便要离开洛阳去终南山。他原本以为李贤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蹭地站了起来,对着他就是一揖到地。

士可以傲诸侯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即使是孙思邈这样声名显赫的人,打一开始没办法受了李贤一礼也就算了,此时此刻却万不能如此自傲,立刻离座而起。谁知李贤根本没有给人家推辞或质疑的机会,直起腰之后,面上露出了十万分诚恳。

“我一向佩服药王的高德。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想搅扰您造福天下之心。父皇如今虽身体有所好转,但亦是不免为风眩眼疾为苦。而我五哥虽为天子,却由于身体的缘故不能时时临朝亲政。我既为人子,又作为兄弟,怎好眼睁睁看着父兄蒙受病痛折磨?”

李贤站在孝悌的角度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使是孙思邈不想在搅和到皇家那档子事里头,却也觉得其情难却。毕竟,以前皇家宣召不过是派一小吏持书来请,而李贤非但亲自登门,而且如此诚心诚意,他若是再推辞,这就很显得有些说不过去了。思量来思量去,想到自己一露面必定无法推却其他权贵,他不禁又有些犹豫。

对于察言观色这行当,李贤要是认第二,基本上就没人敢认第一。因此觑着孙思邈面有所动,他连忙趁热打铁道:“我知药王不喜奢华,在此结庐而居,必定是喜欢此间清静,因此也就不请药王住在洛阳了。有此白猿充护卫,我也不派兵保护,平日行止但请自便,除此之外,药王若是要舍药医治百姓,我愿资助一应药材!”

活了一百岁,无论是钱还是权,孙思邈早就看淡了。听到李贤居然提出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条件,他面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殿下如此开明,我这个老朽若是再拒绝,岂不是不通人情?好吧,我便在洛阳再盘桓一年半载,只不过我有言在先。”

人家肯留下,李贤登时大喜,对于所谓有言在先也是立刻作洗耳恭听状。

“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虽说多年研修医术,时人称为药王,却并非百病都能治。太上皇的风眩我昔日虽曾经看过,却知道太宗皇帝亦有此病。此乃顽疾,只可缓解不能根治。至于当今皇上的禀赋,我当初瞧过一眼,确实弱了一些,即便调理,亦只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可知道么?”

李贤自打当了储君,太医署的人几乎被他撵得上窜下跳,老爹和兄长的状况他自然一清二楚——尽管按理说太上皇和皇帝的医案都是严格保密的,可他又不是第一次过问,所以上上下下并不以为奇。此时听孙思邈也这么说,他不禁心情一紧,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想庸医治病必道药到病除,名医治病方才会说药石有穷尽,药王不愧名医。我尽我所能留下了药王,药王尽所能施救于我之父兄,这就行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孙思邈自是再无话可说,轻轻一捋白须,点点头笑呵呵地说:“好,好!我今日还有药得制,殿下但请明日派人来接,我必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调养。”

火冒三丈地出城,从定鼎门重回洛阳城的时候,李贤只觉得天空蓝得舒心,就连那一轮熊熊烈日,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也是可爱的,哼着小曲便优哉游哉地从天街进了右掖门。

把门的卫士无疑都认识这位大唐储君殿下,可看到他身边只跟着三个护卫,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等人进去之后就面面相觑了起来——这李贤怎么老那么胆大?

他刚踏进东宫,就只见死板着脸的四个宰相齐齐围了上来,那兴师问罪的架势让他陡地心里发虚。然而,这四个人竟不是就李令月拉帮结派去打猎的事情而生气,竟是齐齐埋怨他不该把卫率全部打发回来,还拿出了无数先贤之语作为警示。

几番回合下来他招架不住,赶紧服软认输,紧跟着又岔转话题,说他今天已经把孙思邈说动,人家肯留下来给他那多病多灾的老爹和兄长看病。撂出这么一个消息,刚刚还吹胡子瞪眼的上官仪和郝处俊登时大喜过望,生平不信神佛的两个老头竟是双掌一合,同时嘟囔了一句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那帮小丫头一闹,药王定会趁夜远遁,谁知道竟给留下了!”

“谢天谢地,只要太上皇和陛下能够身体康健,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谁说不是呢?李贤自己也很高兴,虽说他的身体棒得很,也不需要孙思邈帮什么忙,但谁能说得准自家几位娇妻是否会有什么三灾八难的?这时节,女子怀孕是最最凶险的一道关口,这若是一个不当心,事情可就大条了。

两老年两中年一青年正在那说得高兴,外头忽然来报,说是李贤家里派人送来了吃食。一听说这一遭,上官仪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咳得天昏地暗。他又怎么会忘记,上次跑到东宫办公的时候,就因为李贤本着尊老敬贤的意识让他用几块点心垫饥,他一时没注意,结果那某块小小的枣泥糕差点没把他给毒死。

这储君妃的手艺,他从今往后决不会再尝试了!

上官仪一边咳嗽一边往外走,竟是连一声告辞都没有就溜之大吉,这不禁让剩下三个宰相都觉得莫名其妙。等到点心送进来了,李贤掀开盖子,看到糕团蒸饺看上去都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同时也考虑到外美内毒的事实,便多了个心眼抓着那送东西的内侍盘问了一句。

“这都是谁做的?”

“回禀殿下,今天各家夫人都在厨房里头做点心,说是要开……要开那个‘茶话会’。”那小内侍好容易记起了这个古怪的词语,紧跟着便顺溜多了,“她们说是要各自品尝一下手艺的进展,所以今儿个的点心全都是苏大小姐做的。”

今天这全是苏毓的手艺?天哪,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李贤猛地握紧拳头挥了挥,差点就没有痛哭流涕来表示自己的高兴。送到东宫的东西也就算了,因为他还能和其他人分享那种类似赌博的“乐趣”,但回到家里还要吃那种爱心点心,实在让他几乎要崩溃了。

虽说很想一个人独享,但看到那满满两层,下头还有炭火层煨热,他还是慷慨地命人给三位宰相各留了一块糕,自己亲自拿着食盒兴冲冲地去徽猷殿探望李弘。

李贤一走,肚子正饿的三位宰相便不客气地吃了自己那一份,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回到政事堂中还在回味着那种美味。结果老上官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觉得是毒药的东西,人家怎么会认为是美味?

话说回来,李弘头一次阴差阳错没吃到贺兰烟亲手制作的点心,但之后却饱受荼毒,到最后连徽猷殿的内侍宫人,亦不敢领教某位储君妃的爱心大作。鉴于这一点,李贤此番有了好吃的,当然也就记着犒劳一下兄长。

“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做的?”

在反反复复确定这东西绝非味道能毒死人的爱心点心之后,李弘终于小心翼翼拿起了一块糯米糕,只咬了一口就露出了欣然的表情。接下来,兄弟俩胃口大开把所有东西一扫而空,然后才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相对而坐。

“想不到那位苏大小姐上得战场入得厨房,还真是难得!”

“是啊是啊,若是贺兰和申若能有这样的手艺就好了!”李贤附和着点了点头,心道许嫣阿萝如今的厨艺大有长进,就没见大姊头和小丫头有什么进步,难道这真是天赋使然?

好吃的东西分享完了,接下来李贤就说出自己今天说动了孙思邈的事。他这话一说完,就看见李弘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在他脸上瞟,弄得他心里一阵发毛。直到他觉着自己的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花的时候,这才听见李弘叹息了一声。

“都是兄弟,我也不说什么谢字了!总而言之,我欠六弟你的情,早就还不清了!”

如今家底丰厚,李贤也就不计较李弘从小到大欠他的帐了,大度地挥了挥手:“一世人两兄弟,什么欠账不欠账的!你的儿子如今正当我儿子那般养着,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

第六百六十二章 如影随形的羁绊,李上皇以柔克刚

药王孙思邈突现洛阳,而且还在给皇帝李弘看病!

这样一条消息在洛阳的上层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年头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但凡是权贵,只会用几个看熟了病的名医,至于皇家则更是如此了。但是,像孙思邈这样的重量级名医,几乎能和扁鹊、张仲景并列的人物,放眼古今又有几个?

虽说大人物不怎么相信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那些神话,无奈孙思邈名气太大,不能不让人思索病恹恹的李弘会否一夕之间大振雄风,成为一代英主。当有人打听到,这位赫赫有名的药王乃是李贤亲自礼请出来的,傻了眼的人不是少数。

有这么大公无私的储君么?这李弘和李贤年纪只相差一岁,这要是李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可以说李贤就永远不会有登基上位的可能,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无数想要赚取拥立之功的年轻官员们暗地里捶胸顿足,而像老上官这样资望高的宰相则无不欣欣然。皇家兄弟和睦?那敢情好,难道非得像太宗皇帝那帮儿子斗得你死我活,这样才算完?储君真贤德也!

一时间,当初李贤不务正业开出来的那些店铺他们都看顺眼了。怪道是处处都是贤德的金字招牌,这果然是名如其人!于是,当李贤把药王孙思邈正在为李弘开方子调养身体的消息传去九成宫的同时,原先四个宰相连同刚刚抵达洛阳的裴行俭和李敬玄六个人联名上书,一份发往九成宫,一份直递徽猷殿。

中心意思很简单,李贤大贤大孝,该当重重褒奖!

然而,这一晚在家里花园中乘凉的李贤,却躺在藤椅上笑呵呵地对娇妻美妾眨眼睛:“所谓贤孝的名声,我才不在乎。这只要合我心意的事,就是别人不高兴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也要去做。反过来,我不高兴的事,就是再多的人劝说我也坚决不干。”

“切,谁不知道你这古怪的脾气,我才不稀罕什么贤孝仁德呢!”贺兰烟一面说,一面把一只寒瓜切开,熟练地取出所有瓜囊切成小块,继而把一小块塞进了李贤嘴里,“皇帝五哥够贤孝仁德了,结果你看做什么事情都不自在,我看那帮老家伙在给你下套呢!”

“知我者,贤妻也!”李贤一把抓住了贺兰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由于刚刚在水盆里洗过,冰冰凉凉的极其舒服。只是这享受还没多久,贺兰烟自个一把挣脱了不说,他手臂上就被人狠狠掐了一记,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的孕妇,还有某位光荣妈妈。

甭说这两位原本就得罪不起,现在身怀六甲,就连脾气好的许嫣也有点化身母老虎的架势,李贤更是不敢怠慢,连忙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我家诸位贤妻绝对不会像那种没见识的女人那样认虚名,咳,这父兄自然是要敬的,诸位贤妻当然也不例外。有道是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能作夫妻缘分羁绊可就深了,是不是?”

一句后世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话此时此刻说出来,顿时让他面前那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容光焕发,就是丢过来的白眼也更像是媚眼。

打情骂俏了一会,许嫣终究脸皮嫩,忽然开口岔开了话题:“对了,六郎你把药王留了下来,又使人报了太上皇,太上皇会不会及早从九成宫返回?”

这个嘛……李贤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虽说老爹老妈跑去了九成宫避暑,但不得不说,他那位史上第一彪悍的老妈似乎对休假这种东西不太感冒,几乎天天一封信询问国事。他起初还认认真真自己写回信,到后来发现这怎么都报告不完,干脆就找了个书吏代笔,最后自己草草写两句署个名。

这种办法虽然偷懒,但由于报告详尽,每次都是洋洋洒洒近万言,反而投了武后的缘法,不但隔三差五能得到两句好话,就连那个负责记录大事件的书吏,也得到了晋级的承诺。

“父皇对身体似乎是很在意的,只不过,他对于那个……嗯,二人世界只怕是更在意,毕竟他现如今这身子板还不错。”敢于这么评论当今太上皇,无疑只有李贤这么一个,反正面前的都是自己家里那几口子,不愁有别人听了去,“所以父皇听到这消息多半还是会继续避暑,反正药王不会一时半会就走。至于母后嘛……”

“母后大约是想早些回来的。”

屈突申若不等李贤说完便笑吟吟接口道,脑海中浮现出了武后看自己时那微妙的表情。算起来,她遇上李贤的时候和武后昔日遇上李治大概差不多年纪,之后出嫁和武后重回宫大约也是差不多。当然,她并没有武后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深宫经历,虽说嫁为人妇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但总的来说整个人生一直顺顺当当,因此武后的心境她大约只能体会十之四五。

但她还是可以断定,她的婆婆是绝对不甘心只当一个皇后……不,应该说是太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