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当初是谁那么起劲催着什么退位事宜的,现在居然好似要反悔?

带着这么一个可怕的体悟,他踏进门下省政事堂的时候自是心不在焉,一个时辰的会开下来,他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开小差,纵使发言也只有两个字——不是嗯就是啊。虽说平日他开会也不见得多认真,但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个建设性建议,哪里像今天这么个光景?

“咳!”上官仪重重咳嗽了一声,见李贤终于投来了茫然的目光,他只得把刚刚的议题重复了一遍,“西北有刘仁轨,我等拟召回契苾何力任右羽林大将军,殿下可有异议?”

老契苾?李贤当然没意见,爽快地点了点头。然而,事情还没完,上官仪接下来又提到了安东都护府的换人事宜,这一次李贤却一口拒绝了。开玩笑,薛仁贵在那边当得好好的,这要是贸贸然换一任领导,到时候破坏了稳定的局面,这责任谁承担?

“可薛仁贵已经在安东都护府任职两年,就算此次换,过一年也是要换的。国有明制,若是将在外三年必要轮换……”

“想当初老刘相公在海东,那时还不是有人敦促换防,结果怎样?还不是都留在了那里!驻兵在外就得凭公心,只凭猜忌不过是徒然坏了局面!这事情不用说了,就按照我说的办!”

刚刚还懵懵懂懂的人一下子摆出了不容置疑的表情,这让政事堂的四个人同时面面相觑。虽说有不以为然的地方,但总的来说四人还是高兴的——这李贤只要不开小差,那还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够担当的储君。

第六百五十三章 熊熊烈日如火烤

西北六年,一头安抚吐谷浑,一头要抗击吐蕃,契苾何力自是满脸风霜,一副老将派头。就是他身后的几十个亲兵,也是个个带着西北人特有的骠悍,无论是策马还是走路都带有几分铁蹄和战场上的气息。这样一帮人一到洛阳定鼎门,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而守将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立刻对城门小屋那边嚷嚷了几声。

对于这奇怪的光景,契苾何力自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那小屋中钻出一对青年男女时方才恍然大悟,立刻笑着下了马。起初不过是误打误撞收了一个义女,但妻子临洮县主频频来信道说这个义女和女婿的好处,他如何能不用心?

“爹爹!”

虽然已经嫁人,但阿梨却丝毫不改当年跳脱的脾气,拉着薛丁山上前来笑吟吟叫了一声,就把丈夫推了上来。由于当初成亲的时候契苾何力没能回来,之后由于那边战事吃紧也没有回过家,所以薛丁山这还是婚后头一次拜见老丈人,面上甭提多紧张了。

“拜见岳丈大人!”

契苾何力笑着扶起了这个便宜女婿,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他虽说不缺儿女,几个亲生女儿也嫁得不差,但对于薛丁山这个愣小子却是说不出的喜欢。使劲拍了拍女婿的肩膀问了几句,得知如今外孙也已经一岁了,面上的笑容登时更加灿烂。等听说阿梨如今再次身怀六甲,他那张脸立时僵在了那里,下一刻就冲着薛丁山怒吼了一声。

“死小子,阿梨怀了孕你还敢带她出来乱跑,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这老契苾一发火,他身后那些亲兵都傻了眼。平日看这位大将军治军何等齐整,何等不苟言笑,今天这心疼闺女的模样却是头一次得见。这些人当中有老家将,也有从西北才跟随的新人,少不得互相知会一声。等知道阿梨只是主帅的义女以及其中的关节,不少人便生出了更热切的希望。

这么说来,主帅此次回洛阳又要重用了?

薛丁山原本就木讷,被契苾何力这么一瞪一吼,几乎是连方向也没了,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他正在那边心中打鼓的时候,旁边终于钻出来一个解围的声音:“老契苾,一回来就骂女婿,还真是老岳丈风范!阿梨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小薛能拗得过她?”

契苾何力闻声望去,见是李贤顿时呆了一呆。至于薛丁山则更奇怪了,他昨天请假的时候李贤还没说什么,怎么今天就忽然溜了来,再一看贴墙跟站着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程伯虎和李敬业,他登时醒悟了过来——敢情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城门口簇拥了这么一堆人实在不像话,尤其是定鼎门这种出入洛阳的要道。李贤笑嘻嘻地向薛丁山打了个眼色,便和契苾何力上马同行上了天街,一路走一路把如今洛阳城的大略境况介绍了一下,最后才说出基本上敲定的最新任命。

“掌管右羽林?”

别人若是得到这样的任命必定会欢欣鼓舞,可契苾何力不然。他原本就是大将军,在西北呆了那么多年,不说功劳,就是苦劳也无数。所以与其说想要升官,不如说想要好好休息几年。羽林军是出了名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他何苦接手过来?

虽说当初和李贤算是同一条战壕里头的战友,但阔别那么多年,如今对方的身份又是储君,契苾何力在说话的时候难免字斟句酌:“殿下厚爱臣不胜惶恐……”

“停!”不等契苾何力把话说完,李贤就没好气地把那话头截断了,“首先,这不是我的厚爱,是如今在洛阳的四位政事堂宰相一起建议的,我只不过是来通知一声。第二,陛下已经首肯了,太上皇那边也应该没有其他意见,这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平心而论,我是觉得老契苾你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别人不让,这我也没有办法。”

李贤口口声声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契苾何力顿时无语。无奈之下,他只得转头看了看薛丁山,见这小子一脸木讷不禁心中有气,遂只得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敬业和程伯虎。后者装着没看见,前者却不好装哑巴。

“按照老将军之前的功勋,区区右羽林实在是不太合适,奈何这事情几位相公都很赞成,太上皇太上皇后和陛下都认为羽林军需要老将军,所以才有了这任命。如今这里里外外事情太多,也只有老将军这样的人才能镇住场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契苾何力顿时哑火了。大唐虽说鼓励官员按照年龄退休,但官当得越大就越不容易退下来,更何况是他?在李绩去世之后,按照资历,他似乎确实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批,而且他又不像李绩那样位列三公,想要退避就更加没门了。

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老契苾将军,在李贤“殷切”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又不是瞎子聋子,仅仅是路上听到的某些流言蜚语,并不足以让他作出判断,但今天李贤这架势就已经说明,单单这件事,人家是有充分话语权的。

洛阳宫还是往日的格局,只不过往日皇帝所居的贞观殿变成了太上皇居住。他这个刚刚回来的老将虽说功勋彪炳,但还不至于立刻受到接见。倒是一回家就有几个在朝中任事的昔日同僚和他会了会面。这见过客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上不下了。

武将不言国事,大唐原本没有这规矩,但武官干政的还真没几个好下场,所以契苾何力并不想搅和到这一趟浑水里头。当然,他当初绝对不支持李治忽然退位,但已经是既成事实,他更不想被风言风语所动,继而惹出什么麻烦来。

所以,在三日后谒见天子的时候,他原打算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准备保持缄默,谁知李弘根本没有侃侃而谈。表现了一下对老将军劳苦功高的慰问和赞赏之后,甚至连最新任命也没有交代,就吩咐内侍将人带去见李治。

风言风语他听得多了,这倘若他真是个身强力壮的壮年天子,兴许还准备雄心勃勃震慑一下,现在根本没那个必要!

等到人走了只剩下自己和几个心腹内侍,李弘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父皇老了,就好似老小孩似的,他想要怎么样就由他去好了!天塌下来也有高的人顶着,六弟似乎就是这么说的!我如今最希望的是膝下多儿多孙,又有谁能全了我的心愿?”

被李弘说成是老了的李治今年不过是四十六岁,但从表面看上去,他比年过五旬的武后至少老了一轮。这还是因为这一年多在洛阳宫心宽体胖调养的缘故,若不是如此,长年累月受风眩所苦的李上皇只怕更显苍老。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看到比自己更苍老的契苾何力,他竟是一瞬间眼眶湿润。

“老将军着实辛苦了!”此时此刻,李治丰富的感情一下子压倒了所有的政治考量,竟是顾不得什么君臣,一把抓住了契苾何力的手,“当日若不是你肯屈居副帅,亦不会有六郎的善战之民。当日若不是你肯留守西北,吐谷浑只怕早就覆灭了。吐蕃多年不能东进北出,全赖老契苾将军之能!”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契苾何力崛起于太宗时代,但攀上顶峰却还是在李治即位之后。此番见李上皇如此动情,他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对那赞语更是百般拜谢——虽已经融入大唐多年,但对于这种并没有过分夸大的言辞,他还不至于假惺惺地推辞。

那是他的功勋,是他该得的赞赏,他并未冒领半分!

君臣相对这么泪千行一把,彼此的感情立刻就加深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边还是姻亲,临洮县主可货真价实是李治的堂姐。这公事上的事情李治也没有多交待,毕竟这是政事堂诸宰相举荐的人选,他的决定不过只需是否两个字,而他亦没有否决的必要。

羽林军交到这样一个私心不重的人手里,他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从贞观殿出来,契苾何力原本就想直接打道回府,谁知道走到半道上,忽然有内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满脸堆笑地说是太上皇后有赐。望见十几个人捧着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等物,这辈子就没愁过钱的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娘的,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在西北不回来了,省得遇上这种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不是都说大唐新老两套班子彼此之间默契无间么,怎么他回来见到的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果李贤在这里,一定会不无苦涩地提醒说,人老了就会多疑,更何况是曾经垂拱九宸的皇帝?是人都有失落感,更何况自诩为英明神武直追太宗的昔日李大帝?

六月的洛阳,货真价实是烈日熊熊如火烤,能把人烤熟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太上皇夫妻的分歧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

对于大唐的男人们来说,这可谓是至理名言,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日子实在是太让人憧憬了,否则,又哪里会有那么多怨恨自己怀才不遇的诗篇?当然,如今初唐四个本应该四处感慨怀才不遇的诗人,正在东宫崇文馆中使劲修订后汉书和本朝的国史,没功夫再作什么乱七八糟的伤怀诗了。

那么,如今这大热天,最伤怀的男人是谁?是当了皇帝还和太子没什么两样的李弘,是顽劣却被硬派了一堆任务的李显,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李贤?抑或是那群时时刻刻要面对上头千变万化决策,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们?

都不是!现如今没事情就喜欢伤怀的,是刚刚过完四十六岁生日的大唐太上皇李治。

李治当初还是晋王的时候,对于文学就有相当的爱好,当了东宫太子身边簇拥了一大堆声明卓著的学者,更是成了一个大好的文学青年。等到李治登基成了皇帝,继于志宁和许敬宗之后,又出来一个文才奇高词采华茂的上官仪,因此他在欣赏诗的同时,自己也做了不少。退位之后,空闲时间多了,这种爱好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是在太上皇身旁负责伺候笔墨的内侍,每天收拾出去的废弃字纸,少说就有几十张之多。而能够抄录下来的成品诗赋,基本上也是以每天一张的速度累计。这内侍中识字的虽说不多,但王福顺却算是一个,因此敏锐地感觉到了几许异样。

最初的几首诗都是感怀自己的功业,充满了一种气吞河山的大气——尽管遣词造句和名家所作还有那么些差距。但渐渐的,里头就开始流露出几许埋怨和不满了,到最后简直可以归类到宫怨这一类里头,尽管这作者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大男人。

这前头太上皇层出不穷的可怕问题就已经够折腾人了,现在居然还写这种诗,这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吧!忧国忧民忧自己的王福顺自知绝不能放任这种趋势,因此这一天在安顿了李治午睡之后,便借着往外送东西的借口出了李治寝宫,这一溜烟就来到了东宫。

洛阳宫总体规模比长安的太极宫和大明宫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毕竟这里当初就经过隋炀帝时的多次修建,大唐定为东都之后又屡次修缮,宫室亦颇为华美。这东宫如今不住人只办公,更显得井井有条,中书门下的官员来来往往,有时还能听到上官仪招牌的嗓音。

自从不得不和李贤配合之后,号称风仪天下第一的老上官,现如今嗓门是越来越大了。再这么下去,王福顺简直要怀疑老上官那翩翩风度是否还能保持下来。

他一脚踏进宾善门,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连忙拉住了一个小吏询问了一番,得知只不过是李贤在和自己的东宫属官争吵,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平日没见识,一到里头他就立刻见识到了,那个年轻人虽说不是宰相,脾气亦大得惊人。

“这平日也就算了,这几天那么忙,殿下你若是再那么游手好闲,臣只能撂挑子不干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随着年岁日长,姚元之早就没了当日跳脱的脾气,遇事极其沉稳。然而,这多年历练出来的沉稳在李贤面前却始终不堪一击,就比如现在,在他恶狠狠的目光下,对方还保持着那种笑眯眯的表情。

“咳,能者多劳,小姚你这么能干,何用我成天坐镇?”李贤仿佛没看到姚元之那喷火的眼神,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进士科的结果听说快出来了,我正好看中了一个人,等他来和你搭档必定是如虎添翼。放心放心,我会给你增加帮手!”

对于这种回答,姚元之心里顿时更郁闷了。他是想激励这位储君勤奋向上,谁知道对方居然说给他挑了帮手,而且还是肯定不懂政务的新科进士!火冒三丈的他情知再说下去也只是让自己更生气,遂重重叹了一口气扭头就走。

想当初他怎么就因为李贤够义气,所以上了他的贼船?

这姚元之一走,李贤不由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案桌,心中极其得意。幸好这大唐够格考进士的人不多,这一百多号人的名单浏览下来极其快捷,而且这回给他撞了大运,瞥见一个熟悉不过的名字——宋璟。

人说唐太宗之所以能有贞观之治,靠的是房玄龄杜如晦;唐玄宗能有开元盛世,靠的是姚崇宋璟。他有了姚崇,再把宋璟早点弄过来,这姚宋搭配,岂不是干活不累?正想得美滋滋乐陶陶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殿下。

“啊,原来是老王!”看到王福顺,李贤立刻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怎么今天有空到我这东宫来坐坐,你不是在父皇身边忙得团团转么?”

王福顺满心都是刚刚姚元之和李贤打擂台的情景,这一时半会还没能回过神,因此打头便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紧跟着,他方才想起了此来的目的,遂小心翼翼把李上皇最近的异常表现一一说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字纸。显然,这最初是扔掉的,但被他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头找了出来。

这种举动是极其犯忌的事,但武后曾经指使人干过,李贤通过王福顺也不止干过一回。作为胆大包天的人,李贤从来就认为结果最重要过程可以忽略,所以此时拿过来立刻铺平了,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上头不是诗赋,却是数百字的随笔。

“朕即位二十余载,平高丽,定吐蕃,封禅泰山,播我大唐威名于宇内。奈何晚景寥落无依,虽有妻子侍奉左右,儿女承欢膝下,却依旧难解心中郁结。欲求长生不得,欲求养生亦不得,所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岂非如是?……”

后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伤怀字句,李贤一一看完之后,终于吁出了一口粗气。他就觉得老爹这些天脾性不对,偶尔上朝也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一点都没有昔日的神采,果然是因为失落心作祟。这失落心固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是一个处置不好,也会造成大麻烦的。

虽说他也是天天去探望老爹,但对于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自忖不可能有王福顺看得明白,遂开口问道:“父皇最近见的最多的是什么人?有没有说什么?”

“陛下这半个月里头,在便殿接见了好几位有名的道士,似乎一直在说求长生的事。”王福顺虽是阉人,但亦想长命百岁,所以对于这些听得相当仔细,转述一番后便叹息了一声,“陛下念念不忘失踪的郭行真,一定说他是炼丹成功而飞升了,对没有得到那些丹药惋惜万分。”

这李治老爹还真是一个仙丹癖!

李贤头痛得揉了揉脑袋。这郭行真是找到了,人也在调养着,前几天他去瞧看的时候,发现那神棍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仙风道骨的派头,大约再过一段日子就能见人了。可即便如此,这家伙失踪的将近两年时间该怎么解释?他又该从哪里去找什么仙丹给他老爹吃?

这些都是次要问题,他陡地想起一件大事,遂把王福顺拉近了一点,低声问道:“我问你,最近父皇和母后……大约多少天同床一次?”

做儿子的询问父母的房事,这大约也是极其少见的,因此王福顺愣了片刻才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答案让李贤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了下去,得知老爹兔子也吃窝边草,曾经宠幸过身边的几个宫人,过后就弃之不理,他顿时摇了摇头。

他那位老妈五十岁了,看上去仍好似三十许人,依旧不减妩媚风情,老爹贪新鲜劲头一过,却还是惦记着她,这也不奇怪。

“只是,昨儿个……昨儿个我隐约听到,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似乎吵了一架。虽说天亮之后看不出端倪,但足足争执了半个时辰,这还是到洛阳之后的头一次。”

王福顺犹犹豫豫地道出了那对太上夫妇的床头家事,心中便有些打鼓。要知道,这李治武后并不是没有吵过架,但似昨天晚上那样长时间的争执却从未有过。这如今都已经荣升太上了,不会再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吧?

当李贤在东宫详详细细地打听老爹老妈的吵架隐私时,武后也正在自己的大仪殿中大光其火。只不过她的光火并不是像寻常泼妇那样骂人砸东西,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张张的临帖写字。她的规矩比李治更大,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外头,包括阿芊也不例外。

李治居然要她完全放权,从今往后不在每日的朝会上垂帘,而是和他一起参加五日一次处决军国大事的朝会!这是否军国大事都是宰相说了算,这若是没有军国大事,岂不是说她就不能参与其中?

虽说心思缜密,但武后并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建议,仅仅是由于李治心理不平衡,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原因。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盛夏日的加班茶点

盛夏的季节对于穷人们来说很好过,大不了光膀子摇蒲扇,满头大汗的时候用一桶井水冲个凉,仅此而已。比起大冬天缺衣少食四壁漏风,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然而,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夏天却远远比冬天难过。

冬天冷了可以生火,可以裹上厚厚的絮袍皮袄,可以在马车中烧上炭炉子,更有钱的甚至还能够在厅堂的四壁设立铜柱,里头烧上炭火。但是,骄阳之下却是躲没地方躲,藏没地方藏,即使冬季藏冰无数,这夏天还是不够用。这需要齐齐整整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官服虽说采用的是上好的丝绸和纱,但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却仍旧不透气。

按照李贤的本性,他恨不得在东宫里光着膀子办公。无奈作为亲王在家里还能来这么一套,作为储君却是休想,因为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太多了。虽说整间屋子里摆着十几个硕大的冰盆,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燥热。

这天气的燥热再加上人心的燥热,足以让他热得发疯,恨不得摔了所有东西,一头扎进洛阳西苑那些冰凉的水中去游个泳。但事实和想象终究有无限差距,此时此刻在凤目冰寒的武后面前,他只能一把把使劲擦汗。

“母后,这父皇兴许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他当初觉得长孙无忌一人独揽大权,那些所谓的托孤重臣没一人把他放在眼里的时候,也不过是枕边和我发的牢骚,但结果如何?”

武后的话没有一丝温度,在这炎热的夏天里更是冷得像冰似的。自从当上了皇后,她几乎是一帆风顺,就是李义府贬官去职,也没有动摇她的根本;那次的餍镇风波也在关键时刻嘎然而止;至于李治和她的亲姐姐私通,这种更是可以容忍的小事。

她不能容忍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权,安安心心当一个只管后宫的皇后……不,应该是太上皇后!

“贤儿,难道你也和别人一样,认为我不该掌权,应该安安分分呆在后宫当一个贤妻良母?”

这句赤裸裸的质问让李贤为之一呆,心里随之苦笑不止。这要是他点点头,说老妈你确实应该好好当贤妻良母,这武后会听他的么?这权力本来就是最诱人的东西,甭说他平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恨不得撂下所有负担,可真要是让他当一个什么权力都没有的闲王,他也是不肯干的。这权力太大了麻烦,但没有一丁点权力也绝对不行!

“母后怎么会这么想?牝鸡司晨不过是那些腐儒之言,这天地初开之际,原本就是以女人为尊,更何况母后原本就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埋没于深宫岂不可惜?”一个反问就让武后面色霁和,李贤却知道这话并未足够,“要我说,父皇只是因为退位而觉得心里失落,想要母后多陪陪他,仅此而已。”

虽说这话原本不该一个儿子来说,但李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撂出来。果然,武后一听到这种说法,那眉头立刻紧紧蹙起,紧跟着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说,我可能忽略了你父皇?”

不是可能,是一定!虽说李贤很想这么说,此时也只能微微点头,其他的让老妈自己去想。人家说后宫粉黛三千人,但如今他老爹的身边就只有他老妈这么一个,这仅有的一个虽说是解语花不假,但却还得把大部分的精力扑在国事上,试问一个男人怎能不寂寞?这就和女强人的家庭始终不会和谐一个道理。

儿子点头保持沉默,武后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忽然站起身来在李贤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旋即转身就走。这一连串动作让李贤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见自己的老妈已经推开门扬长而去,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这年头孝子还真是难当!”

李贤叹了一口气,这当口,恰好抱着一堆文书的李敬业走进来,听见这自言自语,脚下立刻就是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直了身子,他就将一大叠东西重重地放在李贤面前,没好气地努了努嘴:“这大夏天的,出的事情也特别多,山南那边发了大水,河东旱灾,剑南那边时有吐蕃人骚扰。这都是政事堂合计之后报过来的,今天之内就必须有答复。”

李贤的额头上原本就是油光光一片,骤然听到这么一档子事,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今天?开什么玩笑,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这不是催命么?”

“谁让你刚刚一直在当孝子来着?”这话别人不好说,李敬业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敲打了再说,“我说你这个儿子也当得太道地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私事你也管,难不成太上皇后真的当你是万能的?反正这是今天的工作,待会你要是完不成,保不准郝老头会亲自过来督工,你自个看着办吧!”

望着那至少二十多个卷轴,李贤的面色简直比吞了黄连还要难看。然而,最让他上心的还有李敬业的警告。想来也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给老妈排忧解难是应该的,可那种私生活的事貌似确实不归他管。等等……李敬业怎么知道武后此来何事?

这下子,不管什么交情不交情,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盯着对方就是一阵死瞪。无奈这一招对于别人都还能奏效,李敬业却偏不吃这一套,反而嘿嘿笑了一声。

“太上皇后虽说厉害,却不能禁绝人言。这内内外外已经有不少风声了,都说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闹了别扭,今早陛下和皇后去问安的时候,太上皇还给了那两位脸色看。六郎,你今天大约没去过贞观殿吧?”

他今天早上貌似是没去过贞观殿,因为他在半道上遇上了准备去西内苑划船散心的老爹……等等,这么说老爹老妈闹矛盾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一瞬间,李贤只觉得头大了。他倒不担心如今这种时节那一对夫妇会闹出什么离婚……不,应该是废后的重大事件,但不管怎么说,父母失和总归是莫大的麻烦。有道是大臣吵架,锣鼓喧天;他老爹老妈这一吵架,那就是国无宁日了。

“喂,我可提醒你,现在已经是快酉时了!”

李敬业一句提醒,李贤很快从无限的担忧中叫回了神。望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他只得认命地开始奋战工作。当然,李敬业也没有把他丢在一边不理会,搬了个锦凳便在一旁帮忙。而在他的监督下,李贤想要当盖印机器的梦想也自然而然落了空。

这一天,李贤一直忙到黑灯瞎火的时候方才将这些事情统统忙完,站起身伸懒腰的时候,他的肚子亦不争气地咕咕直叫。李敬业刚刚嗤笑了一声,却不料仿佛是为了应和似的,他的肚子也大叫了两声。于是,两个人你眼望我眼,最后齐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来……来人,快上点心!”

笑完之后,李贤亦没有忘记先填饱肚子。一声令下,外头立刻响起了一个吆喝,下一刻,程伯虎就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把东西搁下就笑眯眯地说:“刚刚陛下过来,带了这些,见你们正在忙就先回去了,这些正好给你们俩填肚子!”

李贤不等东西放稳就拿了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顺便捧起那碗粥喝了一大口。这东西还没咽进去,他就听到了程伯虎的解释,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没呛出毛病来。这李弘送东西表示关心很正常,但是,这家伙刚刚来过却又悄悄走了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他陡然醒悟过来,现如今他又不曾监国,这些乱七八糟的决策工作,关他屁事!想到这里,他蹭地一下站起身,冲着李敬业怒目以视。

“别看我,这都是你的皇帝五哥的意思,和我一丁点关系也没哟!”李敬业举起双手,一脸的无辜,“就因为这个,我都耽误了回去陪娇妻爱儿,伯虎也是一样,不是只有你一个倒霉!陛下说了,能者多劳,如今内外谣言这么多的时候,就该让人家知道你这个储君也是有担待的!”

李贤才不相信这种鬼话,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兄长,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他会不知道?他恶狠狠地抓起一个馒头重重咬了一口,忽然觉得又有几分不对劲——这东西招牌式的难吃口味,貌似是出自他家的某个母老虎之手……

此时此刻,他终于怒发冲冠了。死李弘,压榨他的劳动力也就算了,竟连慰劳品都是借花献佛!这哪里是宫中御膳房的手艺,分明是他家那几个婆娘做的点心!刚刚那块绿豆糕也就罢了,这馒头里头也不知道是否搁错了什么料,简直比毒药还难吃!

就在他气怒的时候,李敬业和程伯虎也一人抓了个馒头,犹如饿虎扑食一般狠狠咬了一口。还来不及咀嚼,两人的面色就僵在了那里,面色比苦瓜还难看。

这是什么慰劳品?难道是谋杀么?

修文坊那座豪华大宅第里头,苏毓正在手把手地指点贺兰烟揉面团。后者满手满脸的面粉,心中却是乐滋滋的——这学会了汤羹之后第一次做点心,送给皇帝哥哥试吃之后,就可以让自己的夫君尝一尝了!

她哪里知道,头一回做点心的试制品,如今已经躺在了东宫那三个人的肚子里头。

第六百五十六章 吓煞人的温柔

是男人都喜欢温柔乡?

这话并不绝对。比如说倘若一个男人身边都是极尽温柔体贴的女子,那么他偶尔也喜欢换一种口味,这时候屈突申若这种平素永远敬而远之的女人便会进入视线,或图一亲芳泽。倘若一个男人成天被一个彪悍的妻子压榨得点滴不剩,那么这时候,他如果有机会,才会流连温柔乡不想回家。

在李贤看来,他的老妈武后无疑是一个异常彪悍专制的女人,但那是对外而言。在对待李治的时候,武后才会显露出性格中属于女人的妩媚和温存,就比如这一天的贞观殿中,无数宫人内侍呆在外头目不斜视,但暗里全都在侧耳倾听内中的声音。

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不是刚刚失和么?怎么这会子又好得犹如蜜里调油似的?

父母那边的旖旎风光,李贤自然不知道。忙活了一整天好容易回到家里,他只觉得眼睛也是花的,脚也是麻的,总而言之是腰酸背痛没一个地方不痛,恨不得就立刻躺倒在床上永远不起来。至于那肚子里或美味或难吃的点心,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天知道贺兰烟那双是什么手,那些点心中是美食中混杂着毒药,这挑选的时候简直和赌博似的!分手时李敬业程伯虎那两张青中带白的脸,他实在难以忘记。

“贤儿!”

说曹操,曹操就裹挟着一股香风飞了过来,害得李贤脚下虚浮差点摔倒。好在贺兰烟也是自幼练武的,虽说武艺稀松,这力气却大,竟是硬生生托着李贤的手把他扶得稳稳当当。已经嫁人当家做主妇的她却依旧不改昔日少女脾气,时而天真烂漫,时而撒娇卖痴,那种娇憨中不忘吃醋的风情绝对不为外人道。

李贤想到肚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没奈何叹了一口气。抬头往贺兰烟脸上一瞧,发现鬓角和额头都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他不由生出了一丝疼惜——虽说这年头也宣扬什么妇德妇功,可大唐风气开放,豪门贵女会学习吟诗作赋,会学习舞刀弄棒,但在针线女红和厨艺上会下功夫的,大概只有那些传统中原世家。

就比如贺兰烟,从小到大,何尝见她动过一根针线,动过锅碗瓢盆?

“好好的怎么像是从面粉里头捞出来的?”李贤轻轻替她拂去了那些面粉印渍,这才将人揽在了怀中,“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满心想的都是那万恶的加班。彼时都已经宵禁一个多时辰了,要不是他凭着东宫印信还没法回来。正在那恼恨撒手掌柜的李弘,他忽然感到一双手箍住了自己的脖颈,细细一瞧却发现贺兰烟双颊通红,眼神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贤儿,今天小苏教我做点心呢!想不到她的手那么巧,做出来的东西那么好吃。那么小小的绿豆糕,居然还有那么多名堂,我真是长见识了。我今天跟着她学做了好多,后来装满一个食盒送到宫里给皇帝五哥尝鲜了。这要是五哥说好吃,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好嘛,敢情是李弘把这爱心试吃的任务转嫁到他头上来了!李贤一下子感到,刚刚就不太舒服的胃此时此刻翻腾得厉害,但在那双充满了憧憬的眼睛面前,他少不得称赞了几句。谁知道,这看似丝毫没有问题的赞语,居然让贺兰烟一下子耷拉了脑袋。

“申若姐和阿嫣如今坏了孕,之前她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阿萝的针线活做得活灵活现,孩子也带得比我好……往外头说,这小苏的厨艺也是第一把好手,焱娘姐更是无所不能,倒是我这个正妃既不能给你帮忙,也不能做什么家务,就连孩子也生不出来,我一点用都没有!”

李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见贺兰烟说到最后,那眼圈已经是红红的,一汪眼泪眼看就要夺眶而出,他顿时这丫头又犯了平常的毛病。

“傻丫头,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有些事情不会就别勉强自己,不管是申若阿嫣还是阿萝,还有……”他硬生生把还有两个字后面的名字给掐断了,差点出了一头冷汗。这要是一嗓子吼出来,那就不是劝解而是添乱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分散了注意力,他便笑嘻嘻地搂着贺兰烟慢慢往前走:“不管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是因为她们擅长什么而娶进门的,而是因为我喜欢她们。就像你,你又不温柔,又不能干,你说我为什么娶你?”

前头的话说得贺兰烟眼睛大亮,待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恼火了起来,拎起拳头使劲在李贤的背上敲了两下:“你要死了,居然说我不温柔不能干……哼,那你为什么娶我?”

李贤笑吟吟地在那坚挺的俏鼻上轻轻捏了一记:“傻瓜,当然是为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

面对李贤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贺兰烟顿时感到娇躯发软脸上发烧。可李贤说的似乎是好话,她却有些不太明白,不免打破沙锅问到底:“喂,别卖关子,什么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对于妻子这样不依不饶大煞风景的态度,李贤只能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举头望了望皎洁的明月,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加柔和了:“那是民间流传的一首长诗,我背给你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十五行诗轻轻念完,他再低头一瞧,见贺兰烟正在喃喃自语地重复,面上混合着喜悦和兴奋的荣光。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中向尚未出世的李白默默祷祝——这次他可不是有意的,但此情此景,亦只有这首长干行最最应景了。

“贤儿,回头把这首诗写给我好不好?”

李贤当然不会答应这样简单的要求,一口爽快地答应了。夜色中,踏着月光和星光,他轻轻揽着贺兰烟依旧柔软纤细的腰身,心中荡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有道是长夜漫漫兮,可有佳人常伴身侧,还有什么辗转难眠之处?

这一夜仿佛又回到了他和贺兰烟在骊山上度过的那个疯狂之夜,小丫头痴缠的滋味依旧是那样勾魂夺魄,但却多了几许温柔羞涩的意境。当深夜之中她枕着他胸膛沉沉睡去的时候,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扩大了十分。

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虽然不可信,但他终于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肯为了佳人而放弃所有。那种心满意足不求他物的感觉,若是不曾真正体验个中销魂滋味,又怎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什么雄图霸业,什么丰功伟绩,若是没有腹背之患,谁不想逍遥过一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轻轻吟颂着这两句话,他亦渐渐入了梦乡。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己白胡子白发坐在藤椅上,笑看儿女环绕膝下,梦到小孙女顽皮地扯着他的胡子,梦到小孙子正在他的膝头玩耍。睡梦中他笑得畅快得意,仿佛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再温馨的长夜终究是要过去,一大清早,贺兰烟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宽敞的大床上。见自己的两个侍女正在房间里收拾,她揉了揉眼睛便张口问道:“贤儿人呢?”

“殿下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一听到那两个字,贺兰烟的脸色顿时阴了一半,没好气地嘟囔道:“上朝上朝,他这个懒汉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都是老上官那群家伙不好,非得让他当什么储君,这家伙哪里是当皇帝的料?原本还想让他早上尝尝我的厨艺,这下都泡汤了!”

“小师娘!”

“六嫂!”

随着一个咋呼呼的叫嚷,三个人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六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贺兰烟的身上,然后齐齐呆滞在了那里。这时候,贺兰烟方才发现闯进来的是李令月上官婉儿和阿韦,连忙一把抓起衣服往身上遮挡。

只不过那已经晚了,那些夜间疯狂的痕迹都已经落在了三个鬼灵精眼中。她们原本就早熟,尤其是阿韦早缠着自己的乳母问明白了这种男女情事,此时就是她那脸色最红。倒是李令月不明白这些,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六嫂,你身上这些瘀青是怎么回事?难道六哥敢欺负你?赶紧告诉我,我帮你去和他算帐!”

贺兰烟又羞又恼正要喝斥,外头却响起了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公主,你六哥是因为爱煞了贺兰,所以才会留下这些。你要是不信,以后找到夫婿就知道了!”

李焱娘一早来看过屈突申若和许嫣就到了这里,此刻碰到这光景少不得戏谑了一番,见三个小的各有各的形状,少不得哄着她们离开。李令月还小,懵懵懂懂也就跟着阿韦走了,上官婉儿却拉着李焱娘的手低声踮脚问道:“焱娘姐,我看师傅也很喜欢你,他有没有对你做过这种事?”

这一问之下,即使李焱娘的脸皮已经达到了相当的厚度,也不禁有些吃不消,只得没好气地捏了捏上官婉儿那粉嫩的面颊。

“小家伙,要知道这些,你还是赶紧长大吧!过个五年,你就明白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李六郎思勤奋,李上皇思避暑

李贤从来就是一个懒惰的人。当然,他也不是没有过昙花一现的勤奋。想当初刚刚抓到李绩这个师傅的时候,无论李绩再怎么折腾想让他知难而退,他愣是坚持了下来,而且一下子就是十年。之后某次追杀钦陵直接跑到凉州,结果遇上了西北大战。自告奋勇前去高句丽督战,结果阴差阳错也上战场溜达了一圈。

从这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并不是吃不起苦。

但是,能够吃得起苦并不代表李贤就愿意吃苦。从本质上来说,他是贪图享受的人。只有当这种享受面临迫在眉睫的压力,或是亲人朋友遭到了损害的时候,他才会爆发。其他不爆发的时候,他那种懒洋洋的架势足以让每个认识他的人恨得牙痒痒的。

所以,在昨天晚上破天荒加班到宵禁之后,无论是上官仪还是郝处俊,都没有奢望李贤今天能准时出席——换句话说,他即使能够来上朝,这就是一个很难得的结果了。于是,当李贤顶着一张精神焕发的脸孔来到了天津桥上,笑呵呵地和官员们打招呼的时候,四周眼珠子何止掉了一地。

上官仪就在那里揉了好几次他已经有老眼昏花态势的眼睛,随即拉了拉郝处俊的袖子:“我是不是看错了,今天他居然天还没亮就等在了天津桥?”

“你没看错。”郝处俊苦笑了一声,颇有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观感,“我倒是觉得,他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又受了什么刺激,这才一大早出现。我和你打赌,他今天朝议上必定要发难,你信不信?”

上官仪郝处俊在那里窃窃私语,另一头年富力强的刘祎之则是和李贤开起了玩笑:“殿下今儿个来这么早,你看大家都给你吓着了。赶紧通个气,究竟有什么大事?”

老子难得勤奋一回不行么?李贤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见不苟言笑的裴炎也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他直瞅,干脆直接瞪了回去,悠悠然踱步到了一群年轻官员中间。说年轻,其实能五日一朝的官员中间,要年轻也有限,一般小四十是最低门槛,所以他这么个年纪站在其中颇有些鹤立鸡群。

盛夏日的清晨不比其他时候,太阳早早地升上了天空,这天津桥上遮没法遮,挡没法挡,人群中渐渐就多了一种燥热。李贤原本就是急性子,平生就是怕热不怕冷,不禁拿出了随身的折扇摇了几下。他这么一开头,其他人登时也忍不住了,于是,天津桥上呼啦啦一片折扇,上头有山水有花草有美人,煞是一片好风景。

比起放置方便的折扇,以前那些团扇羽毛扇之类的怎么也没法带进皇宫这种办公场所。从这个角度来说,李贤的推广无疑具有异常重要的意义。

上官仪郝处俊等老资格的重臣最初还自矜身份,不愿意加入摇折扇的行列,但随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们不得不跟随其后仿效,心中免不了诅咒一番负责通关放行的卫士——大热天的,早放行一刻钟会死么?

就在无数人无声的诅咒声中,天津桥的关卡终于开了。几个羽林军卫士忙忙碌碌,压根没注意到从身旁经过的官员眼神中露着凶光。而走在最前头的李贤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在这年头推行夏令时,也好让大家少晒一点太阳?

这该死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不单单李贤和那些在外头晒了好一会太阳的官员在思考这个问题,洛阳宫中也有人在想这个问题。李弘秉性脆弱怕冷不怕热,但这指的只是寻常的热度,这种天就有些吃不消了。李治和武后就更不用说了,昨天晚上激情缠绵的结果就是一身汗,这天亮沐浴之后,如今又是一身汗,这种日子如何过得?

宣政殿附近没有栽树,自然听不到那些没完没了的知了叫声,可即便如此,炎热的天气仍然让大多数人失却了精神。再加上按照先前的构架,如今李治这位太上皇处分的是军国大事,在没有军国大事的时候,人们也就想着少骚扰这位太上皇。

然而,一直以来在朝会上无精打采作泥雕木偶状的李贤,这一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忽然提出了一系列议题。

第一个是很常见的议题,向大臣赐冰——由于皇家藏冰量目前大大上升,这一项轻而易举就通过了,甚至惠及了低品官员;第二项也是常见话题,也就是朝廷的夏季高温补贴,一般都是发禄米或是衣料铜钱,由于之前扯皮的关系到现在还没发,李贤不得不亲自出面来催一催;至于第三项,则是部署防暑降温工作。

刚刚他等在天津桥上的时候随便看了一圈问了一圈,结果就愕然得知,这些天中了暑气在家休养的官员不在少数,而且在天津桥等候的那些官员中,似乎也有不少挣扎在倒与不倒的边缘。就说此时在宣政殿议政,一群人便是货真价实汗如雨下,那惨淡的光景就别提了。

作为至尊,李治是体谅臣下的,至少他自己认为如此。于是,他立刻大大点头,随即开始询问李贤有什么改进建议。当听说在夏季的时候及早开放天津桥,他不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最终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由他这个太上皇发布这样的诏命,无疑可以收到体恤臣下的评价,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