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益州那个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那姓刘的就算是刺史,他凭什么对我这个郡王颐指气使傲气十足,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李家的臣下罢了!那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哪怕是在洛阳当一个寓公,也比在那种破地方做别驾强!”说这话的是和李贤同辈的一个小郡王,那张因愤怒而大张的嘴几乎能吞下一头牛。

“庐州确实是好地方,只不过那里靠近淮扬之地,实在是太奢靡太婉约了,不适合男儿!殿下,哪怕是调到洛州或是郑州附近的小县当县丞,我也实在不想当这个庐州司马!”说这话的是一个中年嗣王,虽说年纪不小,可这话里头却流露出一种铿锵之气。

相比李贤那几个得叫叔祖的人物,这些无疑都只是小角色而已,因此他巧舌如簧应付裕如。而轮到虢王那几个叔祖的时候,他就换上了一张更亲切更周到的脸,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让那几个许久不曾体会到皇族温暖的老人们一个个老泪纵横。舒王甚至还拉着李贤的手,好不伤心地追溯起了昔日的高祖旧事,说得满屋子都是唏嘘声。

这些皇族宗室们既然来到洛阳,当然不会光棍得一个人来,每一个都是拖儿带女,甚至还带着姬妾无数。李贤命人带他们参观了一次东宫崇文馆,于是立刻激起了好些人的兴趣。当看到曹王明的两个儿子赫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心动的人就更多了。

于是,某人昔日那句“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一下子成了这些天最最风靡的词语。皇亲国戚们都在琢磨着,这要是自家的儿子跟对了将来的储君,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大大的好过?只有少数几个人对那些趋之若鹜的人嗤之以鼻,比如霍王李元轨。

“汉王元昌昔日还不是和承乾交好,结果非但没捞到好处,反而还因为承乾谋逆被处死。这国法原本就是一个人的法,别看李贤现在风光八面,他可毕竟是储君而不是皇帝。现在和他走得太近,说不定以后就和汉王一个下场。再说了,诸位难道以为他就对我们这些藩王安了好心?”

在私底下几个交情较好的宗室一起聚会时,霍王李元轨便说了这样一句话,结果被人奉为金科玉律。然而,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宗室们都不是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于是乎这话原封不动地抵达了李贤的耳中。他的忍耐功夫比武后逊色不少,当下就闷在书房里咒骂了好一会儿,等到翌日再次赐宴的时候,他却犹如没事人似的。

哪怕是在霍王李元轨面前敬酒,他也没有露出丝毫异色。

六月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间之一,白昼的暑气就是再健壮的成年人也吃不消,只有晚上还稍微凉快一点。由于这是李治的五十岁整寿,因此洛阳城内很早就发布了消息,从六月十四日开始解除宵禁三天,全城同乐。于是,把寿筵放在了晚上,把朝拜放在了大清早,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否则若是再演出一场中暑事件,在中外使节面前无疑会丢足了面子。

身着衮冕的李治御明堂受皇帝和百官及使节朝贺,彼时那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响彻了整个明堂,无疑让听者全都心怀震动。重温那种高踞九宸俯瞰天下的感觉,久已不问国事的李治只觉得心中壮阔万分,整个人何止平添三分精神?耐着性子等群臣贺完,一拨拨地接见外藩使臣及其贡品和礼物,他的面上自然而然荡漾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至于人家送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哪怕是农妇送鸡鸭也是欢喜的,他还管这些!而由于这些年李治武后夫妇皆为一体,因此同样御明堂受贺的武后亦是心中自得,但比起志得意满的丈夫来,她好歹矜持一些,时不时和下头的李贤交换眼色。

这个小动作看到的人并不多,但就因为看到的人不多,所以寥寥几个注意到的人免不了心生警觉。于是,到这一番拜舞朝贺结束的时候,看到礼仪官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卷轴,照例准备颁布这一年的诸多封赏的时候,心惊肉跳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进韩王李元嘉为太尉,进霍王李元轨为司徒,进虢王开府仪同三司……”

一连串的三公封赏就这么流出去了,无数人瞠目结舌。虽说皇族兼任三公仅仅是一个形式,但这形式有总归比没有的好。然而,李元嘉欣喜的同时,李元轨这心里就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他这些年在襄州虽然薄有政绩,但似乎还不至于受这司徒之职吧?

毕竟,比起儿子兄弟,太上皇的叔父这一层已经算是很远的关系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第二招是母子唱大戏

国宴之后便是家宴。比起先前那样群臣拜舞的场面来说,只有宗室皇族参加的家宴便多了几分温馨的气息,即使那温馨的气息有种种不明成分。

作为今天的寿星翁,李治收到了来自几位比自己还小的叔父的“真诚”祝福,自然是极其高兴,少不得说了些大家都长命百岁,等到他日他六十岁的时候再聚一聚的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辈分位于如今的第一序列,年纪却比李治还小六岁的滕王李元婴便忍不住了。而看到此人,李贤冷不丁想起了没了王勃作序的滕王阁,于是借着筷子落到地上躲下去笑了一阵,继而方才一本正经地坐着笔直。虽然有滕王阁这一名传千古的建筑,但李元婴的名声实在是不咋的。而这一回他会说的话……实在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

“太上皇约我等六十岁大寿再聚,只可惜臣到时候是否有骨殖在世还不知道。”他也不顾这大喜之日说这种话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影响,只顾着自己出气,“隆州之地不但民众悍勇不敬上,就是官员亦是不敬臣这个亲王。若是在外当这种受气官,臣还不如在洛阳当一个寓公来得自在!”

一番话说得人人色变,今日的寿星翁李治更是满脸不自在。滕王李元婴在如今的皇族宗室中,可以算得上一个极品。昔日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天下无不举哀,唯有他照样和姬妾寻欢作乐,呼朋唤友出城打猎,半点举哀的气氛都没有。

这还不算,这位王爷看上了一个属官的妻子,借着自己王妃的由头把人召进来意图不轨,谁知道那妇人是个烈性的,大骂不止不算,还死命地用脚往李元婴脸上踹。那鞋子大约比较结实,竟是在某人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李元婴足足养了三个月。如是种种数之不尽的劣迹,乃至于某次李治赐彩五百段给诸王的时候,愣是额外加了一句不给滕王和蒋王,而是给他们送去了两车麻,说是给两人串铜钱用。

所以,从本心来说,李治对于自己这个小叔叔是要多厌憎有多厌憎,要多腻味有多腻味,此时见他在自己好好的寿宴上发难,更是恨不得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直接赶出去。看到这一幕,李贤这个做儿子的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

“父皇,滕王的话虽说激烈了些,不过大约是酒醉激愤所至,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尽管对这位极品叔祖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但人家既然率先出来做了出头鸟,李贤怎么也得稍微转圜两句,“不过,滕王如今尚在盛年,某些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然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喜欢对着干,明明有了台阶,滕王李元婴却愣是不肯下,反而蹭地站了起来:“臣和太宗皇帝一样,都是高祖之子,不愿在外再受颠沛之苦。太上皇昔日曾经责臣荒疏淫乱,这些臣都认了。总之,臣也不要先前什么开府仪同三司的封赏,也不想再当什么隆州刺史,只求免官安居洛阳,余心足矣!”

有了一个慷慨激昂打头阵的,诸王中间顿时一片哗然,紧跟着便三三两两有人站了起来,不是抱怨外任掣肘重重,就是借口身体不好,这林林总总算下来竟占了三分之一。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场面,李治先是愕然,旋即脸色铁青,到最后满脸怒色几乎无法自抑。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个昔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难道还做得不到位?这些皇族宗室中有几个真正的人才?全都是酒囊饭袋的人物,居然还嫌弃下头官员不够恭敬,居然还嫌弃那些任地太偏远?放屁,要是真的给这些人大地方,有几个人能治理好!

哪怕是别人口中的贤王,还不是出过越王李元贞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物!

眼看丈夫火气越来越大,就要憋不住的当口,武后忽然重重地把杯盏往桌子上一放,面上怒色尽显:“诸位都是宗室皇族,怎得全都没有了上下之礼?今日乃是陛下五十寿辰的大好日子,在此时相逼,不嫌太过分了么?”

她执掌朝政多年,本身就具备不怒自威的架势,如今这一发怒,几个胆小的顿时便有些踌躇了,渐渐地坐下来了一批人。至于李元婴等几个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虽说低下了头,却半点没有收回前言的表示。自然,这种态度看在李治眼中要多可恨有多可恨,亏得李弘上前低语了几句,递上了一杯冰镇葡萄酒,他这才稍稍消解了一点怒气。

武后瞅了李贤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嗔怒,继而便露出了些许笑容:“诸王在外多年,自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常年累月在外头也不是办法。既然滕叔想要晚年休息休息,其他各位也有身体不好的,何妨就在洛州雍州之内找一处好地方颐养天年?太上皇和皇帝都以孝治天下,又怎会不体恤各位辛劳?”

对于妻子忽然说这些,李治并没有心理准备,当下不由大讶,但细细一想,他觉得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完全当了撒手掌柜,便把头转向了旁边的李弘征求意见。后者早就得到过李贤的知会,此时既然有武后打头,自没有反对的道理,遂轻轻点了点头。

李治仍然不太放心,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结果发现李贤的表情悠闲自在,甚至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这时候,他纵使是笨蛋也知道这样的情形对自己有利无害,遂干脆摆出一副任事不管的太上皇架势,由得武后去自由发挥。

气势汹汹的发难竟然照单全收地被人家答应了,无论是滕王李元婴还是其他一些宗室皇族都很意外。为了保持中枢的安定,防止从京城开始发生骚乱,大唐的皇族在成年甚至还不到成年就会被分派官职到各地任官。有的每年能够回来一次,但要是不招人待见或是声名狼藉的,只怕还会得到勒令不奉诏不得回京这样不近人情的命令。

就拿今天在座的诸王宗室来说,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多年不曾踏入长安洛阳了。

于是,当武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之后,一个接一个地王爷们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那劲头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欢喜得有些疯了。能够留在雍州和洛州,也就是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好地方,不必在外头受那风吹雨打,这难道是在做梦么?

而那些刚刚没有站起来附和滕王李元婴的则悔得肠子也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刚刚就应该豁出去也站出来的,现在人家可以在长安洛阳享福,他们却仍得凄凄惨惨戚戚地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刺史别驾,凭什么他们这么倒霉?

不等他们站起来抒发心中的郁闷,李贤便紧跟着武后,笑眯眯地站起身捧起了酒盏:“诸位为了大唐辛劳了一辈子,若是有想长留长安洛阳的,只需提出来,贤必定尽力为诸位安排。我大唐以孝悌治天下,无论父皇还是五哥,都绝不会自己居于深宫,而放任诸位在外受苦!”

这番话无疑打消了无数人最后一丁点犹豫,一下子,刚刚还僵硬得有些可怕的气氛猛地活络了起来,全场再次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颂圣声。和最开始的什么万岁万万岁相比,这一次的声音无疑带着更大的真诚更大的善意更大的喜悦。至于淹没在这声音中的几张若有所思的脸,则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再有名的贤王,难道能在这个时候对抗大众主流思想?

一波三折的家宴最终是皆大欢喜,临近尾声之际,李治免不了执杯勉励了一下自己的叔伯兄弟子侄们,无非是说什么大唐当初是靠李氏子弟打下来的,这守江山也同样离不开大家云云。总而言之是说的人意态诚恳,听的人诚惶诚恐,最后宾主尽欢曲终人散。

李贤这个储君亲自送人。寻常的皇族宗室当然没有让他亲送的资格,他要应付的不外乎就是韩王霍王虢王舒王等等七个高祖皇帝的儿子。至于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这两个都已经是最最识时务的,告辞时和他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由于今天达到了最大的目标,因此霍王以下那五位高祖之子全都是满脸欣喜,尤其是滕王李元婴如今方才想起了李贤“仗义”为他圆场,少不得千恩万谢。李贤根本不用费什么唇舌,这五人便纷纷表示要长留洛阳为他这个皇太弟分担分担,继而才拱拱手各自兴高采烈地去了。

而韩王李元嘉发现这回没有算总账的意思,自己此前甚至还升了太尉,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他如今年老体衰,脑子也迟钝了不少,只想着和李贤好好拉近关系。因此,他也不管当着霍王李元轨的面,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如何忠心耿耿,如何勤劳王事,唠叨了好一阵子方才心满意足踏上了归程。

等到只剩下霍王李元轨的时候,这位曾经力抗突厥,在地方刺史任上亦是政绩斐然的高祖之子却没有啰嗦什么,而是意味深长地说:“较之太宗皇帝昔日,六郎并不逊色几分,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七百二十章 大棒子落下来了

不算上如今正儿八经的三个皇弟,此次前来朝明堂,顺带参加李治五十大寿的皇族中间,累计有九位亲王,三十三位嗣王,外加郡王国公无数,总计大约有一百五六十号人。在这么多人中间,当知道能够留在长安洛阳,一下子就有一百三四十人表示愿意留下,剩下的人也没有旗帜鲜明地表示要回自己的治地,全都在哪里保持着观望态势。

不得不说,这突如其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使人感觉不太自然。再说了,即便不是住在长安洛阳城内,这洛州雍州之地忽然多出来这么一百多号大人物,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光景?

只不过,观望归观望,该走动的地方仍需要走动。因此,修文坊皇太弟宅第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磨平了。由于李贤这些天几乎都在东宫,寻常人就是上门也逮不到人,于是几天下来,上门的清一色变成了国公夫人,郡王妃亲王妃这么一个层级。甚至有不少人表示听闻皇太弟妃怀孕,送上了无数或名贵或奇特的礼物。

到最后,贺兰烟被这种架势吓得躲在房间里头乖乖地静养,由得其他人在前头打点。而屈突申若还是头一回面对这样可怕的夫人阵仗,就算把一大帮全副武装的侍女拉出来充场面,却还是难以吓倒那些为了丈夫前途而冲杀在前的妻子们,心里顿时郁闷到死。

到最后,不但临川大长公主被临时拉来,就连李焱娘也一起上阵了。在这样的压力下,来来往往的顶级命妇数量方才渐渐少了,但从上到下的人仿佛打了一场大仗似的,个个疲累欲死。而以贤孝仁德之名刚刚受到过太上皇褒奖的临川大长公主,回去之前更是骂骂咧咧地埋怨起了李贤。

“六郎那个死家伙,惹出来的麻烦全都让别人收场,他小子能不能少出点鬼主意!连我那口子也成天被人缠得不胜其烦,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长安洛阳才多大的地方,容得下那么多宗室亲贵?他就算想要一锅端了,好歹也得分个批次一个个地宰,怎么能像是现在这个章法!”

晚上回到家听说自己的姑姑发了如此一通牢骚,李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雍州洛州地方当然是足够大了,而且他事先早就划定了一家家的地盘,保证所有人都能容下。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有道是胡萝卜给得太多就不值钱了,因此少不得还得挥一下大棒子。

当夜夫妻缠绵的时候,屈突申若便搂着李贤的脖子,没好气地问道:“这么多只猴子,你准备杀几只鸡?”

“猴子太多,鸡当然得多杀几只,少说也得五六只吧!”面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娇颜,李贤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长治方才能够久安,为了咱家那几个儿女,这些藩王不收拾一下实在是不行。看看滕王李元婴那个家伙,就这种人能治理好一方百姓?其他人虽说比他好一点,但半斤对八两,没几个能扶上墙的!”

听到李贤抱怨这些,屈突申若顿时莞尔,翻了个身揪了揪李贤的鼻子:“皇族宗室也不是个个都不顶用,像霍王那种贤名在外的毕竟也有。”

“年轻有才能的,不甘心做一辈子寓公,当然不会请求留在长安洛阳,只不过这批人只怕用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至于霍王那样的……我敢保证,他绝对会是留下来的那一批。有才能的人一般都有与才能相匹配的野心,留在中枢,他们方才能够交往笼络那些自己需要的人,方才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鼓捣出什么名堂来。”

屈突申若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这样母后还由得你乱来?”

“母后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那心也比我狠多了,她是打着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主意。倘若说我预备杀五六只鸡,那么母后想杀的至少是五六十只。这就是差距啊差距!”

李贤当然不是空口说白话,事实上,当他昨天看到武后送来的那一堆卷轴,上头林林总总罗列着所有藩王的劣迹和怨望等等事实时,他着实被吓倒了。怨望的暂且不提,这年头发牢骚虽然犯法,但他还没有那么小心眼。可那些货真价实劣迹斑斑,干过无数伤天害理事情的,绝对不止滕王李元婴一个。

按照武后整理的这些民间话来说,去年惶惶然自杀的蒋王,加上江王、滕王、虢王,这四个可谓是天下人皆知的贪恶之王。在这些人落户长安和洛阳之前,至少要将这三人绳之以法,方才能够体现王法的森严。若是别人对此有异议,只要把那些证据甩出来,必定能够震住一大批人。

当然,若是某些人不知死活想要做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就更好了,正好一网打尽。

尽管屈突申若本身就是胆大妄为的主,可听李贤在那里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她冷不丁也感到心头冒上了一股凉气。这就使她那位可怕的婆婆,那就是昔日的大唐天后,如今的太上皇后,诸王若是和这样的人作对,是不是太螳臂当车了?

“所以我才说,胡萝卜为主,大棒为辅!”

李贤见屈突申若想得入神,冷不丁便冒出了一句话,不规矩的手趁机掩在了佳人的某个重要部位上。然而,不等他奸计得逞,自己更重要的部位忽然传来了一种无比销魂的感觉,这下子他哪敢再挑起争斗,赶紧举手投降,结果胳膊上被人结结实实咬了一口,而小腿上则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摩挲,传来了一种既酥且麻的感觉。

渐渐地,那种酥麻仿佛从身体表面不停地往里头钻,让他避无可避藏无可藏,尤其可怜的是,那握在他身下某样物事上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正当这种煎熬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屈突申若对自己狡黠地一笑,身下陡然一松。

此时此刻,他那股刚刚无处宣泄的欲念终于完全占据了上风,再也顾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想头,猛地俯身擢取了那红唇,再一次开始了攻城略地。可怜那张楠木大床虽然结实,却禁不住两个人这样折腾,到了最后,那嘎吱声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了一般。

也不知激情缠绵了多久,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难舍难分地暂时分开了些许。尚有余力的屈突申若出神地望着头顶的帐子,忽然开口说:“你知道么,前些天我遇到郭行真,他煞有介事地告诉我,天命已经变了。当初我靠着这个神棍的说法推掉了好些亲事,如今也懒得和他计较当初的断言。兴许真的是因为你的出现,所以才天霆巨变了呢?”

一想到郭行真,李贤忽然心头一动。说不定老郭那神棍当初之所以给屈突申若下这样的断言,是因为吃了大姊头什么亏也说不定。当然,一切早就改变了,所以很多事情就不用太担心了。如今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生上一堆孩子,然后和娇妻子女们坐看日落月起星沉,慢慢地一起变老。

那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显然,有人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他正在那里想得乐陶陶神游天外,忽然感到整个人被紧紧箍住了,而一句若有若无的嗔怪则是轻轻传入了他的耳中。

“贺兰如今都有了第二个,夫君大人,你可得和我一起努力才行!”

次日清晨,李贤历经千辛万苦,仍然没能准时从床上爬起来。而和他截然不同的是,某位大姊头却很早就起了床,叫来侍女洗浴过后,竟是神清气爽地出去练剑。对比之下,他不禁更没有精神了。在床上连补眠带挣扎了一个时辰,他总算是爬了起来。

仿佛为了弥补昨天晚上的大消耗,他一口气吃了五个饽饽六个馒头外加四碗粥,那种狼吞虎咽的架势让服侍的几个侍女吓了一跳。当他用冰水擦过脸,好容易恢复了精神的时候,外头忽然火烧火燎地冲进来一个人,却是李敬业。

那家伙满脸的兴奋,毫不客气地在李贤坐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嘴里塞,又一口气喝光了一碗羊奶,这才解气地抹了抹嘴:“昨天不是刚刚给那些要留在长安洛阳的人安排房子么,结果,今天某监察御史转交了一份万民书,上头那全都是血手印,反正是联名请求朝廷查办虢王的。啧啧,你这个皇太弟居然不在,今儿个朝堂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以往诸王在外,这朝会他们自然没法参加,这一次亲王得特旨可以列席朝会,自然没有一个人会缺席。然而,大概谁都不会想到,居然会迎头撞上万民书。

一想到某种针锋相对的情景,李贤长长嘘了一口气,狠狠瞪了李敬业一眼。他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来干嘛的,不就是因为他偷懒在家里没去上班么?话说回来,这寿筵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大棒子就落下来了,动作还倒是真挺快的。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就等你横行霸道

就像在长安洛阳的权贵公卿抢个把女人算不上什么犯罪一样,在自己的治地上,大唐的宗室皇族胡作非为也是屡见不鲜。由于毕竟都是自己家的亲戚,所以只要不是什么谋逆之类的大罪,皇帝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下诏责备几句也就完了。

而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自然无法吓倒那些自命金枝玉叶的亲王们。根据官场中流传的一种心照不宣的体会,只要是当官的,千万别去虢王江王滕王蒋王的治所,否则就算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而官员可以想方设法退避三舍,民众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亏得蒋王已经自杀,饱受荼毒的州算是少了一个。而现如今三王都愿意长居洛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欢天喜地庆祝一番。然而,虽则仇人已去,但也有人不肯罢休的,所以方才有这万人联名请命的万民书出现。

“如今陛下收回了那些皇族宗室的官职,另封了虚官在洛阳长安赐第居住,谁知道这万民书来得这么快。这虢王的恶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当年居然让奴仆蒙上虎皮恐吓自己治下的官员,差点把参军活活吓死,盘剥民脂民膏的事情就不说了。啧啧,这样的人若不是高祖之子,只怕死上几十次都够了。”

李敬业和李贤说话无拘无束惯了,此时说着说着免不了连连冷笑。虽则自己当初也当过纨绔子弟,但他最多只是对同类人挥拳头,顶多教训一下那些不长眼睛的地痞流氓,何尝干过欺男霸女的勾当?所以,一想到今天自己看到那一长幅血迹斑斑的万民书,他的口气就变得异常冷峻愤怒。

“敬业,消消气。”

对于李敬业的愤怒,李贤很能够理解。事实上,他当初带着李敬业程伯虎满城扫荡的时候,没少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举动,没少教训过人。然而,天下那么大,即使他位高权重,能够管的人管的事仍旧是有限的,没看他的皇帝五哥仍然掣肘重重么?

“皇族之中虽然有这些个害群之马,但大多数人也就是庸庸碌碌饱食终日罢了。所以,此次我只是打算惩治几个首恶之徒杀鸡儆猴,其他的人则会让他们一直养到老。至于真正有才能而且愿意发挥的,那就让他们继续去治理地方,没必要浪费了人才。”

虽说最初的打算是把所有皇族都养在长安洛阳,但思前想后了这么多天,李贤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一刀切的办法。大唐的官吏除了科举便是恩荫,但人数不多,而且其中有大才干的也不是最多,总不能因为皇族中间有害群之马就一杆子打翻了所有人。

“你这主意上头同意了么?”李敬业眉头一挑,伸出手指往头顶戳了戳,见李贤点了点头,他这才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只不过,今天虢王在朝会上大呼冤枉,而且还差点和那个监察御史打了起来,气焰极其嚣张,而且还有其他几个亲王嗣王说好话。你不在,太上皇后装了哑巴,陛下也就合起了稀泥,百官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明天指不定更乱。”

“乱一点怕什么!”李贤眯缝起眼睛狡黠地一笑,旋即露出了几分杀气,“先前的敕令也已经发出去了,如今那些愿意留居洛阳长安的诸王全都解了刺史别驾,他们初来乍到还能干什么?他们要是敢像当初在治所那样胡作非为反而更好,送上门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敬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旋即站起身来:“我去和伯虎小薛合计一下,东宫左右卫率好歹也得动一动,不能老是这么窝着。仲翔已经去和老契苾将军商量了,羽林军会保持在随时出动状态。对了,六郎,你也好歹收敛一点,别老是和你那几个娇妻们在床上乱滚,瞧你这无精打采的模样,小心被榨干了!”

不等李贤变脸,李敬业便立刻飞快地转身出了门溜之大吉。而找不到出气口的李贤则恨恨地把馒头扔回了盘子里,心想这口气惟有出在某些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对于虢王李凤而言,青州虽然还算富庶,但和长安洛阳这等繁华胜地却不能比,再说他也已经呆腻了,这才一心一意留在洛阳。在治所作威作福惯了的他完全没有料到,竟然在自己正式参加的第一次朝会上,就有监察御史呈上了什么劳什子的万民书。那时候要不是有几个兄弟拦着,他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御史砸一个满脸花。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堂堂高祖之子大唐亲王,区区一个七品小臣算什么东西!

回到家里,他自然是大发脾气,最后实在忍不住心头怒火,他干脆随便找了个由头发作了几个仆役,家里板子打得噼啪响。听着那压抑不住的惨号和求饶,他这才感到心情舒畅了一些,但仍在寻思着报复。

而就在这时候,外头送来了一封信,道是江王送来的。他疑惑地展开一看,顿时畅快地大笑了起来:“知我者江弟也,要是不能狠狠教训那家伙一顿,还道是我李凤好欺负!来啊,给我找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卫士来,我要去江弟那里喝酒!”

虢王李凤完全没有受弹劾的自觉,带着大批护卫风驰电掣地卷过大街,大摇大摆地造访了江王第,而等在这里的不单单是江王李元祥,还有滕王李元婴以及其他几个嗣王和国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个当然都是声名狼藉为非作歹惯了的人,聚在一起自然没有其他话好讲。

“我们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怎能容得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胡言乱语?”

“就是,否则虢叔也太窝囊了,什么万民书,供养我等乃是那些百姓的本分,谁会敢不识好歹上那样的万民书!”

“分明是有人刻意打压我们,一定得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知道我等不可轻辱!”

“若是不把这风压下去,以后我等就是住在洛阳长安也得看人脸色!虢叔,江叔,滕叔,不用犹豫了,我们大家一起干,法不责众,如今的皇帝乃是你们的孙辈,我们的侄儿,难道还会为了这点小事治罪不成?”

七嘴八舌一叨咕,辈分最高的虢王江王滕王顿时被说动了。他们之所以那么想回到洛阳长安这样的地方,不就是为了此地繁华,可以好好享享福么?若是被那些没事找事干的官员从头管到脚,那还有什么趣味!想到这里,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虢王李凤便站出来朝四面众人拱了拱手。

“同是李唐一脉,便须同气连枝。各位的好意我领了,我已经带了二十名卫士,就请大家再选上几十个孔武有力的,一起找上门去评评理!”他刻意加重了评评理三个字的语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只要压服了那个空口说白话的监察御史,其他人还敢说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轰然应诺,当下便散开各自准备。不多时,江王第便开了大门,一百来号人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齐齐上马出了巷子。不远处早有人盯着此地,见此情景慌忙溜走报信,很快,坐镇羽林军的契苾何力和屈突仲翔,坐镇东宫左右卫率的程伯虎和薛丁山,今天正在金吾卫当值的盛允文就全都得到了讯息。

身处三个地方的五个人全都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些皇族宗室在外头作威作福惯了,难道连脑袋也全都生锈了么?

虽然觉得荒谬,但李敬业早就在三个地方轮流跑了一圈,所以得到报告之后第一个出动的便是盛允文——金吾卫的职责是负责治安,和主司负责拱卫宫廷的羽林军和负责保护储君的东宫卫率比起来,他也确实应该第一个出动。于是,他只用了一刻钟工夫点出了三百人,风卷残云似的出了治所。

作为天子脚下的百姓,洛阳的居民们当然是见多识广。所以,看到虢王等一大群宗室气势汹汹地驰过天街,然后又看到金吾卫紧跟着出动,大多数人都预感到要出事了。只不过,这事情既然不是出在他们头上,人们自然乐得看热闹。

那些横行霸道的家伙早就应该治一治了!

虢王李凤带着人找到了那个御史的家,看到是一座寻寻常常的宅子,他的胆子顿时更大了,一声令下,百多个手持棍棒的卫士便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不由分说看到东西就砸,看到人就一脚踹倒在地。

不出一会儿,整座宅子里便只听惨叫声惊呼声不断,乒乒乓乓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四面邻居也有好奇的,但看到那么一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全都吓得不敢出来。

就当几个嗣王异常兴奋地加入到打砸行列的时候,站在外头志得意满的虢王李凤忽然听到了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旁边的江王和滕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是一跳。三人不约而同转头往路口一看,只见不远处烟尘滚滚,赫然是一队身穿甲胄威风凛凛的军士。

金吾卫已经来了,羽林军和卫率的出动还会远吗?

第七百二十二章 嚣张地拔刀,华丽地扑倒

虽说是盛彦师的后人,但盛允文出道的时候,盛家毕竟已经败落了。他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有运气的成分,也有自己努力的成分。而不可否认的是,由于有了李贤心腹这样一道光环,他见识的场面远远超过那些同品的官员。

李贤就不用说了,从太上皇李治到武后到当今皇帝李弘,他都曾经单独见过,像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这样的嫡系皇族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当他一马当先站在前面,看到那三个倨傲不可一世的亲王时,他心中除了鄙视就是轻蔑。

除了高贵的血统之外,这三个亲王还有什么其他的才能?除了惹事生非横行霸道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样的本事?

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边强调自己的职守,一边强调自己的特权,于是很快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的局面。虢王江王滕王昔日在治所那都是说一不二,甚至敢鞭笞属官的角色,小小一个金吾卫中郎将他们如何放在眼里?在气急败坏之下,年纪最大的虢王李凤一个忍不住,竟是狠狠一马鞭就着盛允文的面门抽去。

这要是别人,指不定会硬生生先挨上这么一下,然后再凭借这一点通过其他渠道进行反击,但盛允文是什么人?他昔日说得好听是游侠,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马贼强盗,可杀不可辱这种信念早就印在了心底。因此,当那马鞭挟着呼呼风声就要打上面门的时候,他忽然冷笑一声伸出了两个手指,稳稳当当地将那马鞭夹了个正着。

不但如此,他看也不看拽着马鞭紫胀着面皮的虢王李凤,忽然轻轻一抖。众目睽睽之下,那马鞭竟是寸寸断裂,就这么一截截地掉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原本面对诸王公还有些惊惧的金吾卫军士全都挺起了胸膛。

主将都不怕,他们还怕什么!

然而这一招却激怒了虢王,旁边的江王和滕王也是怒色尽显。得到风声,正在里头肆虐的几个嗣王和国公也都纷纷带着人出来,百十号人把整条小巷堵得结结实实,全都用一种极其嚣张的表情看着那些金吾卫。

瞧见那些王公们执迷不悟的嚣张嘴脸,盛允文想起李敬业前头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顿时冷冷一笑:“光天化日打砸大臣宅第,目无王法,全都给我拿下!”

一听这重若千钧的喝令,众金吾卫将士顿时轰然应诺。那整齐划一的呼声在狭小的小巷中那么一回荡,诸王公身后的某些人就有些色变了,更有人想到这是洛阳,并不是往日任他们横行的治所。某几个胆小的瞥了一眼他们刚刚打砸过的院子,见里头一地狼藉不成模样,顿时更加惊惧了起来。

今儿个只是听令行事,不会惹出什么不得了的大祸吧?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有他们考虑的空间,因为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已经齐齐拔刀逼了上来。面对这种情形,纵使骄横如三王那样的人也是勃然色变,其他王公就更不用说了。此时此刻,就是头脑再简单,他们也感觉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然而,束手就擒这样的窝囊勾当,他们却是死都做不出来的。

于是,小巷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一时间,刚刚在宅院中发生的一幕再次重演,不同的是刚才穷凶极恶的暴徒现在变成了被人蹂躏的对象,那哭爹喊娘的叫声不绝于耳。而那些个尊贵的王公们则是在心腹护卫的保护下退到了角落中,色厉内荏地呼喝着什么。

“我们乃是李唐皇族,尔等竟然敢以下犯上!”

“若是现在放下兵器,本王还可饶你们这一回!”

“若敢动手,小心本王上奏陛下诛你们九族!”

面对这些喝骂,盛允文只是眉头一皱,旋即露出了一丝嘲弄。都这种时候了还摆威风,这些人究竟有没有脑子?在治所的那些劣迹就足够他们喝一壶了,跑到洛阳还不知道收敛,敢情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唐不可或缺的人物?不过是一堆蛀虫而已,神气个屁!

“你们要诛谁的九族?”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盛允文转头一看慌忙下马,其他金吾卫也齐齐收起了兵器。而气急败坏的虢王等王公一看到来人,顿时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嚷嚷了起来。这其中,犹以虢王李凤的声音最最响亮。

“六郎,这些金吾卫居然敢以下犯上对我等动刀,不可饶恕!你看看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你这个储君一定得为我们作主!”

居然还会倒打一耙,他的这些长辈们还真够厚脸皮的!

李贤看也不看虢王一眼,策马前行之后便在那宅子门口跳下马来,一言不发地进了门。看到这情景,他身后的程伯虎薛丁山二话不说地跟了进去,盛允文也吩咐了身边的副手几句,紧跟在了后头。看到这一幕,诸王公全都有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

不多时,李贤亲自扶着一个中年官员走了出来。这位早先呈上了万民书的官员显得狼狈不堪,头上的进贤冠已经不见了,脸上也有几处青肿,走路甚至有些一瘸一拐。一看到那边的诸王公,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愤怒,整个人也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殿下,他们公然闯入臣家中肆意妄为,不但殴打了臣和内子,还打伤了众多仆婢。若不是忠仆死死保护,就连小儿也险些遭了毒手!臣乃是朝廷大臣,陛下的监察御史,他们居然敢如此欺辱,哪里还有王法,哪里还有律例!臣……臣哪怕是不当这个监察御史,也要揭开他们的劣迹!殿下,有此等恶王,李唐天下堪忧啊殿下!”

那监察御史大约被气昏了头,说出来的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即使如此,这中心意思好歹大家都听明白了。那边的虢王等王公听到这样的指斥全都慌了手脚,而一个年轻气盛的国公见势不妙,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动起了杀心,暴喝一声抽刀就冲了上来。

“老匹夫,我杀了你!”

这当头一刀让所有人都傻了眼,那监察御史几乎连感慨我命休矣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而即使是见多识广如李贤,这时候也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好在他身边人才多,程伯虎薛丁山几乎同时拔刀挡架,但动作最快的却是盛允文。

某人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单手在刀背上一敲,登时把那把刀打落在地,这还不算,他旋即飞起一脚把那个年轻的国公踢出去老远。若不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仅仅是这一脚就能踢死人的。饶是如此,那个倒霉的家伙也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最后根本就没能爬起来。

这时候,包括卫率在内的众军士方才把李贤团团围在中间,如临大敌地看着那些王公,眼神中射出了深重的敌意。而盛允文则更直截了当,那表情中别说敌意……赤裸裸的全都是杀意。倒是李贤从惊愕之中回过了神,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沉得很,不由转头看了看那个监察御史,这才发现人家几乎吓得要瘫倒在地。

这时候,他方才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眼那些呆若木鸡的王公,皮笑肉不笑地说:“诸位实在是好大的威风啊,在这洛阳城内公然闯入朝廷官员宅第打砸,继而更动起了刀子。好,很好!这可是当着金吾卫和东宫左右卫率的面,这要是没人,你们是不是敢公然点火烧房子!”

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台阶,怒声暴喝道:“太上皇和陛下敬各位是长辈,各位初到洛阳就多有不法之事,我也为了全皇族宗室的脸面多方遮掩,谁知道各位竟是变本加厉!各位说金吾卫以下犯上,好,很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是韩王掌大宗正司,看看他如何断你们这肆意妄为的罪行!来人,给我护卫诸位王公去大宗正司!”

所谓护卫,其实就是押送。看到呼啦啦涌上来的无数军士,就连一向倨傲的虢王江王滕王也有些慌了,一时间,往日那些他们嗤之以鼻或是干脆当笑话讲的传闻都窜了出来。

太上皇李治的几个庶子死得莫名其妙,越王贞谋逆失败后绝食自裁,还有之前自杀的蒋王……如是等等一旦浮出脑海便挥之不去。可待几个长辈想要求饶的时候,却发现李贤人影都不见了。他们待要高声呼救大喊冤枉,却只见盛允文在旁边冷笑连连。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一帮人只好暂时忍气吞声被一群军士“簇拥”上马,心中打定主意,到了大宗正司就好好申诉一下。在虢王等人看来,韩王李元嘉既然是他们的嫡亲兄长,遇到这样的事当然会替他们出头。

不就是某个小辈愚蠢地在李贤面前动刀么?大不了罚上几万贯钱就是了。他们可都是高祖的嫡系血脉,教训了一个小小的御史又算什么?

第七百二十三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能够当上大宗正,这是先前战战兢兢回到洛阳的韩王李元嘉完全没有想到的。

别看他接到李贤的信之后,在家里骂得天昏地暗,但他既然是贤王,人老了这至少脑子还在,因此出兵的气话一说,也就只能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一事实——毕竟,事情是他当初一时考虑不周经人蛊惑干下的,如今要担负责任也是没奈何的事。至少,他那个储君侄孙并没有直接和他打擂台的打算,不是么?

而到了洛阳,人家非但既往不咎,三番两次接待之后甚至隐隐暗示他这个贤王乃是如今皇族宗室的带头人,他自然更高兴了。等到大宗正这个位子到手,已经年过六旬的他仿佛焕发了第二个青春,心中憋足了一股气。

在洛阳这种地方,单单是个亲王屁也不是,倘若能够有作为储君的李贤撑腰,他还要怕谁?而此次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儿子也是满心振奋,一心撺掇着他和李贤走得更近一些,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打算。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虽然是李唐的江山,但他如今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没有坐江山的可能,甚至连原本曾经梦想过的手揽大权也不可能,那么,背靠大树好乘凉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全家人都接到了洛阳,然后亲自把两个幼子送到了东宫崇文馆,成为继曹王李明之后动作最快的亲王。

大宗正司虽然是管理皇族的最高机构,但往日并没有什么事。即便如此,这一天一大清早,韩王李元嘉便来到了这里视事。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是不指望了,可既有的规矩总得对属下宣明,也得让人家重新认识到他这个大宗正。当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金吾卫奉命将虢王江王滕王和几个嗣王国公一共十几号人送了来,他不觉有些莫名其妙。

但这种莫名其妙很快变成了莫名的愤怒。看着面前那些大声嚷嚷,抱怨声几乎能掀了房顶的弟弟和侄儿们,他几乎恨不得一脚一个把这些混帐全都踹翻了。那天在大殿上人家弹劾虢王的时候,他本着兄弟情分还帮忙说了几句好话,结果这群家伙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要报复大可私底下进行,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么?这还不算,金吾卫出动之后就该知难而退的,居然敢悍然拒捕,甚至某个愚蠢的家伙还敢动刀子!这知道的尚且可以辩解说只是冲昏了头脑想要教训一下那个该死的御史,这若是不知道的……

那可是谋害储君的大罪!只要一个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他几乎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些人,心中发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叹。但很快,这种略有些怜悯的悲叹就被一股油然而生的狠辣给压了下去。这是在如今实际上的帝都洛阳,不是在什么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要想压下去根本不可能。而人家之所以把人直接送到了大宗正司,连一句交待都没有就走了,少不得是李贤的主意。

是要看看他这个新任大宗正是否“公正无私”么?

韩王李元嘉冷笑了一声,旋即用力一拍桌子。这时候,底下众人七嘴八舌的抱怨声牢骚声和大骂声方才渐渐低了下来。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他方才沉声喝道:

“无视唐律殴打大臣,这是重罪,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道悔改?还说什么人家活该自己冤枉,你们全都无药可救了!来人,将虢王江王滕王分别看押,还有那个动了刀子的,其他人也给我统统找间屋子关起来,我现在就入宫去见陛下!”

这话一说,一群人都呆了,三位如今辈分最尊的亲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会说这样的话,其他嗣王国公面面相觑之后,不免都觉得事情似乎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及至看到一群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吏员上来礼请,众人方才着了慌。

“韩哥,我们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能如此薄情!”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御史,打了他又怎么样!”

“韩叔,我们是被人算计了,你怎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辨认出了乱糟糟声音中的最后一句话,韩王李元嘉顿时心头火起。现在才知道是被人算计?晚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看着一群吏员强拉硬拽地把一群尊贵的皇族宗室们拖下去,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许焦躁。

看这个样子,这些人是保不住了,而且李贤既然都出面了,分明也是不希望有人保他们。他倒不在乎被人说什么明哲保身,只不过有一点须得考虑,人家这只是杀鸡儆猴,还是准备一批批地全部肃清了?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可得小心一点,别最后狡兔死走狗烹,那就太不划算了!

李贤在东宫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才等到了韩王。看到这位叔祖满头大汗脸色焦虑,又得知对方是先来找他的,他心中自然是异常满意。他可不是君子,报仇也未必非得致人于死地,把人家弄来帮他处理麻烦顺便背黑锅,这不是很好么?

所以,面对韩王李元嘉诚惶诚恐地赔罪,他异常客气热络地将对方扶起,还亲自在风炉上煮茶相待。

这一回,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截了当地就先前的事件很是责备了李元嘉一通,旋即方才大度地指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最后便隐晦地表明,皇族宗室的名声太败坏了,若是不能整治整治只怕民心思变,而这样的重任,唯有李元嘉这样的贤王方才能够胜任。

这种先撕掳干净先前的恩怨,然后提出要求顺便再捧一把的伎俩,他早就玩得炉火纯青。即便是韩王李元嘉这样年过六旬的老江湖,也不免被糊弄了进去——这种时候并不是阅历的问题,而是气势和地位的差异,所以有这种结果并不奇怪。

“所以,韩王放心,皇族宗室乃是大唐江山的基础,别说我没打算一体整治,就算我肯,陛下和父皇也决不会允准。像韩王这样的贤王,朝廷便应该礼敬,就应该大用,而像虢王江王滕王之流,不是我不敬,他们实在是太肆意妄为了,置国法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李元嘉不停地点头,事实上,除了喝茶的功夫,他一直都在不停地点头,他甚至不得不承认李贤很有谈话的艺术——其实也就是忽悠的艺术。尽管知道这些话里头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那又怎么样?他和虢王江王滕王确实是兄弟,但他从那三个兄弟那里得到过什么好处?那三个胡作非为的家伙反而败坏了他的名声!

“六郎你放心,我既然忝为大宗正,便一定秉公办理此事,还那个监察御史一个公道!我现在就去面见陛下和太上皇,想必他们也不会姑息养奸!”

瞧见这位老韩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李贤顿时舒了一口气。要是他当初直截了当和韩王闹翻了,哪里有如今这么轻松?宗室皇族中辈分最大的这位老贤王一旦拉拢过来,其作用还真是不可忽视。话说回来,那位同样号称贤德的霍王如今也留在洛阳,似乎没什么动静。

呷了一口茶,他不觉哑然失笑。真是耍弄阴谋太多了,人家没动静才好,难道他还指望人家谋逆?这也太不厚道了!

自从大部分皇族宗室迁入长安洛阳开始,两地的治安案件便高居不下,洛阳令和长安令万年令可谓是焦头烂额。所以,当大宗正司宣布收押虢王等人于诏狱之后,从上到下都是一片欢天喜地,就连官员中间也是拍手称快。

高兴不起来的大有人在,比如说那些刚刚在洛阳安居乐业的皇族宗室们,此时免不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然而,只要平时名声良好,哪怕是庸庸碌碌的官员,也都有人上门抚慰颁赐各种玩意,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惯渐渐抬头。除了几个自己名声也不好惶惶难安的家伙,洛阳城中的暗流也渐渐消停了下来。

至于那些陷身于诏狱的家伙们也不是没人管的,他们的家属四处奔走求告,凄凄惨惨戚戚地请求宽恕,而几个聪明的国公嗣王也在诏狱之中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