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出来,方婆上下打量了几眼,笑得满脸褶子:“小萤说半夜收留的原来是你啊,看着年纪不大,也是去城里找工作吗?”

叶旌见老人手里还端着装满杂物的箱子,连忙快步上前搭手:“暑假,偷偷出来打工的,不过还没找到……所以没钱租房子住了。婆婆,东西要放哪儿?”

“这边这边,谢谢啊!”方婆不住道谢,又在叶旌的帮助下把客房杂物都搬进院子。

叶旌嘴甜,手也勤快,一来二去跟方婆处得很是熟络。

老太太满心欢喜,一再说下次他再来,还住她这儿:“下次来,你提前打招呼,婆婆给你留房,跟小萤一个价。”

叶旌问:“苏萤她经常来你这儿住吗?”

“有六七年了吧,丫头十五六岁第一次来京城,就是在我这里住的。之后,她只要接到京城这边的活,不管多远,都会来我这里住。我没孩子,她就总来看我,照顾我生意还给我带礼物……小萤这丫头面冷,但心热着呢。”

“我知道啊。”叶旌笑起来,“不然她也不会收留我嘛!”

方婆乐呵呵地说:“不过她跟我说夜里留宿了个人,我还挺意外的。这丫头啊,一直不大喜欢跟人亲近。今天见了你,我才晓得她为什么肯收留你。”

“为什么?”

“乖巧善良,还俊俏。”方婆笑着说,“你这样的娃儿,谁不喜欢啊?”

叶旌揉了揉头发,不确认地说:“人人都喜欢吗?”

直到帮方婆打理停当,叶旌才离开民宿,这里离公交站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哪儿有闲心慢慢走,顺手就拦了车去摄制大楼。

果然,只花了前晚一半的时间——公交线路是真够绕的,可苏萤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公交,可见手头是真的没什么钱。

乘车的时候,叶旌拨了几个电话,没费太多口舌就得到了对方的应承:城郊别墅的那个广告,归他和苏萤。

叶旌道了谢,挂断电话,车刚好停在摄制大厦门口。

门卫见到叶旌,立刻跑出来迎接:“今天来还是找叶董吗?”

“不,有别的事。”叶旌比了个嘘的手势,“别跟他说我今天来过。”说完,他轻车熟路地乘电梯上楼,绕过摄影棚,直接去总监办公室找人。

虽然他已经托了人,但戏要演全套,毕竟还得刘瑞配合。可没想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一把熟悉的声音,清冷而疏离,“……他虽然年纪小一点,但成片效果并不比杜星河差。而且这一期别墅,从定位上也偏于年轻化,叶旌可能更合适一点。”

刘瑞说:“所以你是倾向于跟新人合作?苏萤,你知道的,我很器重你。而且广告主也很满意你,你的意见,对于搭档的选择非常重要。”

叶旌站在门外,听见苏萤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是的,我认为叶旌比较合适。”

“行,这事包给我。”刘瑞拉长了调子,“苏萤,你可得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叶旌蹙起眉,稍稍后退了几步,有意加重了脚步重新走过来。

果然,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刘瑞已经好整以暇地候着了。苏萤看见他,冷淡地撇开了视线。

叶旌客客气气地说:“刘总,昨儿我仔细想了。我是新人,这片子是我第一个作品,其实钱什么的不重要,能出道才是关键。所以我决定了,这次不要劳务费,能上就行。”

话一出口,苏萤立刻抬眼,眸光中尽是意外。

叶旌眼神清亮:“小姐姐,你别担心,我认真考虑了的。”

一听说叶旌不要劳务费,刘瑞立刻满眼放光。广告主的预算是固定的,模特不要劳务费,意味着他能从中渔利良多,何乐不为?

刘瑞支走了苏萤,避开叶旌去打了一通电话,回来的时候眼底透着疑惑——他还没开口游说,广告主居然就主动提出换成叶旌?这是什么骚操作?

作为一只老狐狸,刘瑞掩藏得纹丝不露,回来只跟叶旌说:“成了,虽然费点口舌,但人家同意用你了。”

话说完,刘瑞从那个大男孩儿脸上看见了一丝冷笑,可是等他疑惑地定睛,笑容已经转瞬即逝。面前的少年依旧明朗,鞠躬致谢,然后安静地离开。

刘瑞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看似阳光的家伙,像被迷雾笼罩。

叶旌在走廊上没见到苏萤,可刚经过楼梯道,就听见身后一把清冷的声音:“你疯了吗?”

苏萤从门后走出来,面无表情:“不是连饭都吃不起,房都没钱住?还免费出演?”

叶旌仍旧笑眯眯的:“可我拿到机会了,你知道新人出道艰难。第一条片子就跟知名地产商合作,对我日后发展很有好处的。”

苏萤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但刘瑞刚刚明明已经应下了,如果不是他冲动莽撞,机会和酬劳并不冲突!

“我不管你什么打算,总之昨天我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只收留你一夜。今晚你爱上哪儿待着就去哪儿,别再跟着我。”电梯门开了,苏萤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叶旌连忙快步跟上:“别气别气,我不就是不乐意见他要挟你吗?”

苏萤一愣,原来他听见刘瑞的话了。刘瑞要以用叶旌来卖她人情,往后会在哪里挟恩求报,她也不知道,但肯定是埋了个引子。而如今因为叶旌放弃报酬,这人情债也就不成立了。

苏萤从电梯墙壁的反光里看见某人笑容明朗,心头微动,终于没再开口,门一开就率先离开了。

叶旌闷头跟着,经过岗亭的时候,门卫试图出来打招呼,被他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门卫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少东家追着个女孩在解释什么,等人走远了,赶紧给董事长秘书打电话——少东家好像有情况了!

苏萤一口气走到车站才停下,一回头:“站住!从现在开始,你再跟着我走一步,我就报警你骚扰尾随。”

刚好车来了,她立刻登上车,余光看见某人又跟着,顿时怒目。

叶旌低声说:“我的行李还在方婆那儿呢。”

苏萤一看,他果真两手空空,只好甩手朝车厢后段走去。

偏偏不凑巧,车上就最后排有两个空座,苏萤坐下了,叶旌也就理所当然地坐在她身侧。

苏萤偏过头看窗外,当他是空气。

过了许久,叶旌说:“在机场的时候,我看过你的护照。”

苏萤蹙眉。

他忙解释:“当时我就想找找看,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你想表达什么?”

“我还在刘瑞那里看见了你的演艺合同。”被苏萤一瞪,叶旌忙说,“我不是故意翻的,他摊在桌上,你知道的,我看字很快。”

她知道个鬼!对他她明明一无所知……苏萤心头升上不安。

果然,叶旌歪过头,无辜又好奇地问:“所以小姐姐,你究竟多大了?21岁,还是25岁。”

苏萤眯起了眼。

五年前,她十六岁,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做模特。林锦锦帮她联系上了帝都这家名为“旌歌”的演艺公司,但当她千里迢迢赶去,却被告知未成年人签约需要监护人签字。彼时她和当时的监护人水火不容,自然是拿不到签字的,所以心一横办了张假的,谎报成年。

没料到之后居然和这家公司合作不断,苏萤只得将错就错,一直用着假的身份信息,所幸没有被人察觉。

苏萤稍微抬起下巴,丹凤眼眯起:“你是在威胁我吗?”

叶旌摇头,笑着说:“就问问。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证件造假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事情一旦捅给刘瑞,他定然坐地起价,还不知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想怎样?”

叶旌委屈巴巴地说:“我真不是要威胁你,不管你肯不肯让我借宿,我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我可以指天发誓!”

苏萤愤愤地瞥过视线,良久,看着窗外说:“就这四天,拍摄一结束,你我就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没认识过。”

刚说完,她就从车窗玻璃里看见他眉开眼笑:“阿萤,你真好!”

苏萤脸一热,假装闭目养神,再也不理他了。

叶旌看向沐浴在夕阳柔光中的少女,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渐渐成了玩味的浅笑。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些人会让他充满探究的兴趣。都说漂亮的皮囊比比皆是,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也许他是遇见了宝,才会撞见这样一个装在漂亮皮囊里的有趣灵魂。

他的视线落在苏萤抱在怀里的灰色双肩包上,少女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包带——无论何时,她都充满了警惕。这样的她,居然会答应收留自已,叶旌其实非常意外。

车终于到站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跳下车,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

叶旌心情极佳,追在她身后说:“为了庆祝,我请你吃东西吧。”

苏萤脚步不停,没好气地说:“庆祝?庆祝什么?”一个连佣金都拿不到的人,有什么可庆祝的?

叶旌理所当然地说:“庆祝我们二度同居啊!”

第11章 第11宠

苏萤一崴,斜睨他:“童言无忌!再口没遮拦就给我睡马路去。”

叶旌笑脸一垮,撇嘴:“你就教育人的时候最像二十五岁,说三十五我都信。”

苏萤哼一声,懒得理他。

“走啦,请你吃那个。”叶旌指着街对面的意大利冰激凌店。

苏萤收回视线,看向他,缓缓绽开笑容。

叶旌被看得发毛,然后,听见她笑着一字一句地问:“你,又,有,钱,了?”

“不不,没钱,身无分文!”

苏萤转身就走,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点笑意。

“阿萤,你去哪儿啊。”

“别叫我阿萤。”

“那叫什么?小姐姐吗?

“……算了,随你。”

叶旌嘴角一勾,走到她身侧:“好的,阿萤,我们现在去哪里?”

“吃饭。”

“好啊。吃饭庆祝——”同居两个字还没了吐出来,叶旌就在苏萤威胁的视线里,乖乖地闭了嘴。

苏萤依旧带着他去了前夜的大排档。

老板一见是她,立刻眉开眼笑:“苏小姐,今天工作顺利吗?

“顺利,明天正式开工了。”

“我就知道是你肯定没问题,今天想吃点什么?”

苏萤想了想,说:“炒饭吧,多点辣椒。”而后,又不情不愿地问身后的小跟班,“你吃什么?”

叶旌问老板:“叔,能下碗挂面吗?打个荷包蛋,要两个。”

苏萤微怔,但抬头看他面色如常,就什么都没有说。

老板认出他,不无惊讶:“你俩今天又一起啊?”

“碰巧。”“我俩住一起啊。”

苏萤:“……”

老板挠挠头,打着哈哈转身去忙:“等着,马上好。”

叶旌拉开椅子,托腮看着她笑,苏萤恨他口无遮拦,气得不想搭理人。

老板又进来了,把两罐啤酒放他俩面前:“我请客。”

苏萤不怎么喝酒,但今日不同,对她来说这是想忘记,却总记着的日子。她拿过易拉罐,扣了几下都没拉得开,叶旌随手拿起另一罐,轻车熟路地扯开,递给她。

苏萤瞥了他一眼。挺熟练的嘛!

叶旌解释:“……我爸爱喝。”

苏萤轻讪,懒得戳穿他。其实从相识时,在飞机上察觉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就知道这家伙远没有伪装得那么乖巧。可是,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人不坏,也许因为他眼神清亮,笑容纯粹,又或者,简单地说只是因为他好看。

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没什么值得隐瞒。她喜欢这家伙的模样,也就对他的放肆多了三分忍让。

等老板把炒饭和面条端上桌,苏萤已经灌了一听啤酒,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只想塞点什么进肚子中和一下,可是她才刚去拿炒饭的盘子,叶旌就眼疾手快地把盘子拽到自己面前,又将面碗推给她。

“面条不是你要点的吗?”苏萤问。

叶旌掰开筷子递给她:“忽然想吃炒饭了,你就让给我好不好?”说着,不由分说地一勺饭送进口中,先吃为敬。

既然炒饭已经被染指了,苏萤只好去吃面。挂面有点呛,但热乎乎的汤汤水水下肚,她的胃里总算是舒坦了。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日子吃面,尽管,无人知晓对她来说这碗面条的意义何在。

苏萤吃得额头挂汗,伸手去摸啤酒,才发现罐子空了,抬头,没想到叶旌正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她疑心自己吃花了脸。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使得一贯高冷的形象突显萌态,叶旌忍不住弯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脸很干净。”顿了下,歪头,“也很好看。”

苏萤不由笑了声,而后眸光一飞,睇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这个目光有丝若有似无的妩媚,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边说边把空罐子丢进垃圾桶,又伸手去够叶旌面前的那罐。

他握住罐子,问:“你还能喝吗?”

苏萤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这是啤酒。”嘴角下方浅浅的梨涡浮了上来。

叶旌笑容加深,看来……酒量不大行呢!

果然,第二罐啤酒下肚,苏萤白皙的脸蛋便红扑扑的,额角挂着晶莹的汗,对着剩下的半碗面条发愣。

叶旌问:“怎么了?”

苏萤蹙眉,为难地说:“吃不下了。”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酒嗝。

“吃不下就放着吧。”

“浪费。”苏萤嘟囔,低头又去挑面条。

面碗忽然被人抽走了,她迟钝地抬头,只见叶旌不由分说地叉起面条,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又拿纸巾擦了擦嘴角:“这样行了吧?”

苏萤眨眨眼,仿佛有哪儿怪怪的。

叶旌问:“还想吃别的吗?”

苏萤摇头:“饱了。”

“那走吧。”

苏萤看着他去付账,又站在路灯下等她,一切理所当然得像是已经这么做了很多年……她迷迷瞪瞪地跟着他离开,走了好远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又有钱了?”

叶旌回头,眼底带笑:“余额不够住酒店,但饭钱总有啊。何况,不是说好了我请客庆祝的吗?”

庆祝?苏萤有点短路,过了两秒,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庆祝“二次同居”,顿时想要反驳,可叶旌已经回过身,双手抄在牛仔裤兜里,慢慢往前走了。

她抬起的手又落下,终究拍了拍浑沌的脑袋——为什么,刚刚那一瞬会有去拉他手臂的冲动?果真是酒量不济吗?

街边的小饭馆里涌出一群学生模样的孩子,勾肩搭背说笑着迎面走来,有人猛地亮了一嗓子:“不如给嫂子唱首生日歌吧!”

一群人顿时都起哄,把为首的男孩推了出来,戳着他唱。男孩一脸青涩,最多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身边红着脸的女孩子也大约同龄。被同伴们闹得没办法,男孩果真为小女朋友唱起了生日歌,先是羞涩继而扯开了嗓子,毫无顾忌地用变声期的嗓音吼唱。

经过那群人的时候,苏萤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姑娘羞红了脸,但敛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一个劲说“别唱了”,却没有真正动手阻拦小男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快乐……”苏萤跟着那男生的调子,轻轻地哼了两句。

叶旌脚步微顿,停下脚步回头。只见苏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而她的脚正踩在他的影子上,看起来像个渴望被接近的孩子。

苏萤埋头跟着走,等她察觉偏离路线的时候,已经站在一处广场的边缘。

那是个尚未竣工的下沉式地铁站,中间是圆形广场和地铁出口,四周是环形阶梯,将来中央可以作演出广场,阶梯就是观众席。

苏萤问:“怎么跑这里来了?”

叶旌按着她坐在台阶上。

苏萤仰起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坐在这里。”叶旌对待小孩似的,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下,然后长腿三阶并作两阶地跑了下去。

因为未完工,广场附近人迹罕至,只有高耸的路灯照亮一切。

苏萤不明所以地看着叶旌跑到广场中央,煞有介事地向她鞠了一躬致意。

搞什么?她刚要站起身,却听见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唱起了生日歌。

广场空旷,干净的男声带着回音。

有点傻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