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眼眶有点湿?

叶旌明明个子很高,可站在广场中间,看起来只有那么点小。

生日歌那么单调的旋律,哪有人会站在广场中心大声去唱啊?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做,傻得都冒泡了好不好!

还有,四面八方那么安静,万一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他有病呢!

但……明明这么傻,为什么她还会泪如雨下?

等叶旌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十指捂脸低着头的苏萤。

他想过,苏萤也许会因为觉得丢人而起身就走,也可能会被他逗得笑出小梨涡,再不济就是骂他一句“有病啊”,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哭。

不就唱了首歌吗?想逗她开心而已。

叶旌蹲在苏萤面前,能看见她指缝之间晶莹的泪水。她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呼吸间鼻塞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一切,她很瘦,T恤下的肩头微微耸动,脆弱得简直让人心疼。

“怎么了?”叶旌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我不唱就是了。你别哭啊!”

苏萤没抬头,捂着脸,闷声说:“你别管我。”

叶旌四面张望了下,又说:“你别捂着脸了,真没人看见、听见,不丢人!而且,丢人也是丢我的人,你哭什么啊……”

苏萤不理他,把头埋得更低。

叶旌发慌,蹲在她面前,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际线,突然冒出一句:“你别哭了,再哭我亲你了!”

第12章 第12宠

苏萤果然一下抬起头来,满面泪水地瞪着他:“你敢!”

借着路灯,叶旌看见她双眼和鼻尖都红彤彤的,眼里的警戒像只机敏的兔子。他不由起了捉弄之心:“你要再哭,我就敢。”

苏萤猛地站起身,抹了把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明明还带着鼻音呢……叶旌没说话,自作主张地从她背包外层口袋里取了面纸,递给她。

苏萤愣了愣,还是接过来了,背过身子擦眼泪,过了片刻,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背后没人搭腔,苏萤只得回过头,冷不丁正好与叶旌眼对眼。

他弯着腰,与她视线平齐,确定她已经不哭了,才露出一抹笑来:“我连你今年21岁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今天生日?”

苏萤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出神。

会吗?她当时也看见他的护照了,可别说生日了,连他大名叫什么都没细看。他怎么什么都记得?

叶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一咧嘴:“我记性好着呢,过目不忘。好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哭什么?”

“不要你管。”苏萤转过身。

叶旌快步绕到她面前,执着地问:“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礼尚往来,懂吗?”他眼神明亮,唇边带着浅笑,这样的笑容,任谁都没办法狠心拒绝。

苏萤拗不过,只好说:“很久没过生日了,一时情绪失控,让你见笑了。”

“去年你不应该过二十岁生日吗?也没过吗?”

“没有。”

叶旌很意外:“为什么?”

“没人记得。”苏萤勉强弯了弯嘴角,梨涡微显,“我爸过世之后……没人记得这种事。”

叶旌没有再问她的母亲,那些藏在眼底的寂寥已经足够了。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说了让你别问,你非要问!”

“没关系,从今往后有人记得了。”

苏萤侧目,少年笑容是那样治愈。在她疑惑的眼神里,叶旌拍拍胸口:“我啊,我会记得。”

苏萤忍不住笑了下,梨涡一闪而逝,只当他是说说场面话而已。

这个转瞬而逝的笑,落在了叶旌的眼睛里,他几乎瞬间读懂了那笑容里的自我保护。

他毫无征兆地张开手臂,轻轻地将苏萤揽入怀中,如同安慰小孩子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单薄的背。

他的动作又轻又小心,不带半点侵犯的意图,温和得让苏萤疑心,下一秒他就会 “哦哦哦”发出哄奶娃娃的声音。

和在飞机上初次相逢时一样,叶旌身上混合着清爽的皂香和隐约的烟草味,此刻苏萤的脸正贴近他的颈窝,刚刚好对着微动的喉结。

他很好闻,像阳光和与之相关的一切。

苏萤难得没有立刻推开他,站得笔直地,任由他轻轻安慰自己。

直到发现她一直都不动,叶旌才自己松开手,退了半步,疑惑地低头看她的眼睛:“你不会睡着了吧?”

苏萤揉了下眼睛,因为喝了酒又哭过,眼睛有些干涩:“没有,但快了。”

“那快回去吧,我可背不动你。”叶旌说着,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苏萤从他掌心挣脱出来,横了他一眼:“我自己会走。”

叶旌毫不在意,大笑着与她并肩而行。

有风穿巷而过,吹散了苏萤脸上的热气,她低头,看着两个相连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噙起浅笑。其实,身边有个人陪伴的感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别扭。她以为自己不喜欢与人亲近,如今忽然发现……不是不喜欢,而是她怕迷恋上这种温暖,然后最终被抛下。

回到民宿里,苏萤混混沌沌裹着毯子躺下了,过了许久,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说“晚安”,她翻了个身,咕囔着回了一句“晚安”。

话出口,她才发现,这个词对她来说有多么陌生,又多么温暖。

……一夜好梦。

次日,按照与雇主约定的时间,苏萤准时找到了授课的别墅。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被自称云姨的管家领进门,苏萤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光是前厅外的花园,大小就赶上她家小区的街心花园了,更别提还有个生机勃勃的后院。不过虽说是豪宅,但这家的装修并不奢华,但是简洁中透着章法。

就连客厅的一面墙都被布置成了暑假,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书籍琳琅,柜子旁边的移动扶梯似乎在无声地证明,主人是真的常常攀高找书,而非拿来装点门面。

苏萤这样打量了一圈,已经对这家人生出了些许好感。

管家云姨安置好苏萤,对楼上喊了声:“小旌,老师来了。”

苏萤被那个“旌”字一激,差点起身,生生地忍住了。

二楼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老师来得还挺早。”

……?!

苏萤端着杯子,一眼看见拐下楼梯的“学生”——深灰色T恤,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裤,米白色拖鞋,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叶旌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居高临下地看向她,满眼意外。

“哎?”他勾起唇角,眼里的错愕渐渐化作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是你啊!小姐姐,真是太巧了。”

从错愕到惊喜,他的一系列神情变化几乎能纳入表演系教材。但!苏萤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信,这会是巧合!

叶家书房。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书籍,摊开的笔记本上有龙飞凤舞的阅读笔记,苏萤无意中瞥了几眼,意外于叶旌居然是个能定下心来读书的人。

她以为……这会是个耍嘴皮子的小屁孩。

叶旌托着下巴,歪头坐在书桌另一边,认认真真地盯着苏萤的侧脸看。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楠大艺术系有服装设计专业,你想学就去报名辅修好了,为什么要专门找家教?”

“我系里课程忙,没空去辅修,所以找家教啊。”

“不还有晚间课吗?”

“我不住校,晚上课不方便。”叶旌脸不红心不跳,坦然胡扯。

苏萤说:“我专业课才上了不到一年,能教你的东西有限。”

“没关系,”叶旌搬出一摞书籍资料来,堆在她面前,“这些东西你吃透了,再讲给我听就行。”

那里面许多都是英文原版的最新设计书,苏萤班上的同学大多看的都是网上流传的PDF,别说都是天价,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原版。这家伙……打哪儿弄来这些一手资料的?

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叶旌说:“我家里做服装的,只不过我这人懒,不爱看书,喜欢直接听结论——所以‘教材’我都给你了,你可得仔细备课啊。”

懒吗?苏萤瞥了眼书桌边厚厚的笔记。这怎么也不像个懒得看书的人。

苏萤随手翻了翻资料,居然在一堆时尚资料里看见了几本心理相关的论著。

“哦,我看你对心理感兴趣,借给你看的。”

在飞机上的时候,苏萤一路都在看林锦锦借她的那本讲抑郁症的书。没想到叶旌居然都记在心里。苏萤抿嘴:“教学成果怎么考核?”

叶旌想了想:“就……不迟到、不早退,可以吗?”他挠了下半干的头发,又补了一句,“还有,对待学生要有耐心。”

苏萤润了润唇,严肃地翻开一本服装史:“现在开始?”

一只大手按在书封上,把书合上了。

在苏萤质疑的目光里,叶旌笑说:“今天第一天,就当……见个面吧。”

苏萤点点头,站起身:“那也行。”

见她转身就要走,叶旌连忙出声:“阿萤,我钱还没还你。”

苏萤:“等你微信有钱再转给我。”

“那今天的课时费……”

“今天没讲课,不用课时费。”苏萤抱着书,一板一眼地说,“我先备课,周三来试讲,合适的话我们再定下来。”

她真的太严肃了,让叶旌有种揪住她柔软脸颊的冲动……

苏萤被他盯得脸发烫。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刻意了,但不这样的话,她怕自己会弄砸了这份工作。

比如刚刚他只不过是站在她身后翻书,发丝滴下的水珠落在她颈窝里。他兴许压根没发现,她却敏感地觉察到水珠顺着锁骨直滴入怀,一路之上,轨迹鲜明,如被灼伤。

突然出现的叶旌,打破了苏萤长久以来的宁静。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么,周三见。”

叶旌觉得抱着书快步下楼的苏萤,就像一只遭到戏弄而落荒逃走的猫咪——脚步还是优雅的,但脊梁骨上竖着的毛完全暴露了她的失措。

苏萤只想静静,没想到还没出门就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第13章 第13宠

那是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妇人,头发绾在耳后,一袭苏萤认不出品牌的套装,气度斐然,手里还提着LV,高跟鞋才刚褪了一只,抬头看向她,微笑了一下,不急不忙地换下另一只鞋,才说:“是小旌请的家庭老师吧?我是他的妈妈。”

苏萤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还是立刻躬身:“叶太太好,我叫苏萤。”

叶旌的妈妈,穆然抬头看向二楼的儿子,他的视线还停在“苏老师”身上,完全没打算跟自己打招呼。

“都这个点了,不知道留人吃饭再走吗?”穆然温和而不容置喙地说,“苏老师,吃个便饭再走吧。”

苏萤婉拒,但架不住穆女士气场强大,终究推不掉,只得乖乖坐在桌边,与笑眯眯的叶旌四目相对。

短暂的交谈之后,苏萤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穆女士面善!她在时尚杂志上是见过穆然女士的,作为国内著名设计师,穆女士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为闻名遐迩,只不过为人低调,出镜极少,所以苏萤才印象不深。

幸好苏萤是个冷静的性子,即使内心激动不已,还是能坐得住,勉强让自己把对方当作“学生家长”而不是偶像看待。

穆然优雅地擦了擦唇角,问:“小旌是怎么找到你的?苏老师?”

“叶旌在网上发招募,我刚好看见。”

“刚好啊。”穆然玩味地笑了下,点点头,“挺好。”

一点都不好!苏萤腹诽着,家里有这样一个大师妈妈,他居然还找一个本科生来班门弄斧,这完全不合情理。

叶旌百无聊赖地拨着碗里的饭,仿佛根本没听见母亲在和她交谈什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穆然看了儿子一眼,又对苏萤说:“往后,劳烦苏老师费心了。”

苏萤忙说:“叶太太叫我苏萤就行。”

“那行,你也别叫我叶太太,喊声穆阿姨就行了。”

苏萤抿嘴笑,梨涡浅浅的,身上那种凌厉的美感顿时化解了,露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来。

叶旌歪了歪头,盯着她的笑脸猛瞧。

穆然接着说:“我跟叶旌的爸爸工作忙,没空多管他。这孩子,是要个人好好管着……”

苏萤心想,自己哪儿管得了这小少爷啊……就没敢应声。

没想到穆女士接着说:“阿姨就把小旌交给你了。”

一口果汁差点把苏萤给呛住,她忙咽下果汁,略显慌张地起身来:“阿姨,不早了,今天真是谢谢招待。我明天还有课,就不久留了。”

叶旌跟上前:“我送你。”

苏萤埋头换鞋,一边说:“阿姨难得回来,你陪她说说话吧。”堪称落荒而逃。

人走了,叶旌懒散地对端坐在沙发的母亲说:“问吧。”

“知道我要问,还不如你自己都交代了。”

“苏萤,楠都大学服装设计专业,大二,本地人,二十一岁。我在网上找老师,她恰巧应聘过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穆然拍了拍沙发:“坐过来说话。”

叶旌坐下了,才看见母亲手边放着的小纸袋。白色的纸袋,简洁的黑色英文印花,是他熟悉的牌子。穆然每次去欧洲,都会替他带一些这个牌子的熏香回来,气息醇郁,最是安眠。

穆然把袋子推给他,又问:“在你爸公司遇见的模特,就是她?”

叶旌摩挲着纸袋的把手:“嗯。”

“你跟她同住了几天?”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我干嘛?”叶旌挑眉,“这次又是哪个人告诉你的,爸的秘书?还是门口保安?”

穆然避而不答,只说:“不是说房间里只要有第二个人,你就绝对睡不着吗?”

“你问我,我问谁?”叶旌脾气暴躁起来,猛地站起身,“问够了吗?问够了我去睡觉了。”

穆然不悦:“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不然呢?”叶旌深呼吸,垂下眼睫,再抬眸,那份不耐烦已经荡然无存,是他平素示人的温煦模样,扯起唇,“这样呢?这样你会比较满意吗?”

穆然蹙起精致的眉:“……够了。”

叶旌微笑:“这话我也想说。妈,够了,别再让人监视我了。我受够了。”

“怎么是监视?那是关心,我跟你爸——”

“够了!”叶旌一声断喝,定了定神,疲惫地说,“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病人,就好不了是吗?就连我接触一个女孩子,你都要特意飞回来看个究竟。看来,我早就应该拼命沾花惹草,这样也许每年能多见你跟我爸几面,你说是不是啊?”

穆然叹了口气:“……小旌,我回来只是因为想你。”

叶旌笑,眼底却冷淡得很:“那真是牢您记挂了。”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穆然疲惫地坐进沙发里,许久没说话。

云姨无声地端着茶水走出来:“太太也不用太担心。小旌最近情绪一直挺稳定的,我已经很久没见他发过脾气了。”

穆然揉着眉心:“就是因为他这幅样子,我才最担心……我都快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

苏萤好不容易赶上末班车回家,车程不短,人挨着人,黏湿闷热。

路边的霓虹闪烁,从繁华到僻静,从双向六车道到单行线。离苏萤租住的公寓越来越近,公交上的人越来越少,等到站的时候,已经不过寥寥数人。

说起来同在楠都,仿若两个世界。

苏萤跳下车,路灯之下形影相吊。她不免想起在帝都的那段日子,两人同住一间小屋,在同个剧组拍片,天黑了相伴回四合院的日子——

那会儿定下了苏萤和叶旌搭档,拍摄也就如期开始了,地点在已落成的别墅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