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早已不是新人，轻车熟路很正常，令人意外的是叶旌。
初识时他穿着花哨的T恤，松弛的仔裤，像个没长开的少年。谁也没想到他换上西装，系上领导领带，用发胶将头发梳往脑后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
他曲着一腿站在别墅楼梯上，安静地俯视众人，活脱脱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年龄似乎不再重要，这样的男人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大约都是这般倜傥。
即便苏萤穿起了高跟鞋，依偎在他身前也还是小鸟依人。镜头里他俯身，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宠溺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苏小姐和小叶，差了……六岁？一点都不像。”
当然不像，因为苏萤的年龄造了假。叶旌若有所思地看了苏萤一眼，不出意外地收到她警告的一瞪，顿时笑盈盈地转开视线：“那是因为小姐姐保养得宜，看上刚满十八啊。”
“小叶的嘴可真甜啊，小姑娘们是不是都被你哄得心花怒放？”剧务大姐特别喜欢跟叶旌开玩笑。
叶旌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喜欢小姑娘。”
顿时，周遭视线都汇了过来，就连苏萤也手滑地把发夹落在了地上。
叶旌不慌不忙地拾起钻饰发夹，看向苏萤的发髻，随口问：“夹在哪里？这儿吗？”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苏萤能听见，落在旁人耳中像在喁喁私语。
“随便吧。”他的气息太近，苏萤的思路有点塞车。
叶旌退了半步，仔细端详，然后倾身将发夹卡在她发丝之间，等直起身，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苏萤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怎么了？”叶旌抹了把脸，“都看着我干嘛？”
剧务大姐迟疑地问：“你刚刚说……你，不喜欢小姑娘？”
第14章 第14宠
叶旌这才明白众人眼里的古怪到底是啥，顿时笑起来：“你们想哪儿去了？我确实是不喜欢小姑娘，那是因为……我喜欢小姐姐啊。”说完，大大方方地去场边喝水休息。
于是，大家的视线理所当然地投向了苏萤。
苏萤坦然地说：“都看我干嘛？我长他六岁，这不是小姐姐，得叫大姐了。”
小姑娘们这才释然，各忙各事了。
叶旌听见了，连笑带咳，还真是没见过自损起来如此不含糊的女孩。
苏萤背对着场外，心里祝福了叶某人一万八千遍。
“苏萤在哪？”刘瑞忽然出现在片场外。
叶旌回头，果然在苏萤脸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不耐。
“刘总，有什么事吗？”苏萤神情冷淡，肢体语言上的排斥几乎不加掩饰。
刘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是挺漂亮，难怪地产那边一口指定了用你。”
苏萤连客套话都不愿意多说，只问：“有事吗？还有好几条镜头要拍。”
“不是什么大事。就跟你打个招呼，等会拍完了别急走，晚上跟广告主那边的人一起吃个饭。”
“我住得远，要赶回去，吃饭就算了吧。”
刘瑞假笑：“说起来人家力排众议用了你，你都没亲自道个谢，这说不过去吧？将来毕竟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围个情，必要的。”
“我——”苏萤正要开口，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叶旌端着水杯，笑脸对着刘瑞：“刘总，您看能带我去吗？新人嘛……多认识条路子都是好的，混个脸熟，以后好谋生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瑞尽管觉得他不识时务，也不好翻脸，只说：“你小孩子去不合适。要想认识人，下次去公司拜会的时候，哥带你去。”
叶旌好说歹说，刘瑞就是不松口。
“别说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苏萤打断了两人，“我去。”
刘瑞立刻堆起笑脸，再也不搭理叶旌，一手要去搭苏萤的肩膀，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等刘瑞交代好晚上的安排，拍拍手张罗众人：“开动开动，早拍早收工。”大家才发现，叶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只好分头去找人。
苏萤独自坐在台阶上，礼服裙摆逶迤在地，怔怔出神。如果不缺钱，她大可以甩手走人，放弃这家的资源，甚至可以离开这一行。
但没有如果。
她缺钱，而且很缺。
正当苏萤在琢磨晚上究竟是装醉，还是装生理痛才能提前退场，就听见有人喊：“别找了、别找了！小叶回来了。”
苏萤抬头，刚好看见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叶旌。
他的脸上没有一贯的和煦，常常带笑的眉眼间居然凝着些许冷硬。像是感应到苏萤的的视线，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桃花眼中的冰雪瞬间消融，只剩下那个熟悉的轻快笑容。
苏萤几乎疑心之前是自己看走眼了。
之后的拍摄一切如常，到傍晚时分顺利杀青了这个场景的全部镜头。
苏萤磨磨蹭蹭地卸着妆，心吊着，总觉得下一秒刘瑞就出现。
忽然有脚步声近了，苏萤一慌，想也没想就躲进了更衣间，一手扯紧帘子，屏住呼吸。
那人走进化妆间，略一停顿，靠在墙边站定了。
苏萤听见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空调都关了，再不出来小心中暑啊。”
是叶旌……苏萤一把拉开帘子出来，从他面前走过。
叶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稍微一使劲就把人带到自己跟前。
苏萤怒道：“松开！”
她眼里的惊怒那样明显，叶旌果然松开手，又从她发丝间摘下摇摇欲坠的发夹，递给她：“这个要掉了。”
苏萤看着晶莹的夹子，绷着的一口气猛地送了。她知道是自己情绪太紧张，过于敏感了，于是取过夹子轻声道谢。
叶旌跟着她走回化妆镜前，从镜子里看向她的眼睛：“那么害怕刘瑞？那干嘛要答应他去吃饭？”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啊。
叶旌指着自己的眼睛：“都写在这里了。”
苏萤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发白，眼神不安。她躲开了自己的目光，沉默的拾起卸妆棉擦拭。
叶旌问：“如果坚持拒绝。刘瑞会怎么做？临阵换人吗？”
“吹毛求疵，拖延拍摄进度，直到广告主同意换人。”
叶旌蹙眉：“换人？不是签了合约的吗？”
“他会付违约金。反正从下一任的佣金里抽，那点钱他不在乎。但对我来说——”苏萤说了一半，顿住了。
对她来说，就丢了饭碗。苏萤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似乎潜意识里不愿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太过市侩。
然而叶旌压根没有往心里去，手抄在兜里，过了会，弯下腰问她：“晚上还想喝啤酒吗？我可以陪你。”
想不想？重要吗？她根本不能左右。
见苏萤爱答不理，叶旌弯下腰，凑近了，对着镜子里已经恢复素颜的女孩一笑：“真的，你可以认真考虑。”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就知道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根本不会懂得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是直到苏萤一切就绪，刘瑞也没来，倒是叶旌一直不急不躁地陪着她。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苏萤很想干脆一走了之，但以她对刘瑞的了解，如果她溜了，他将有一百种方法报复回来。
可片场里已经大半收拾干净，只剩零星的几个人，刘瑞不在。
“嗨，看见刘总了吗？”
被问话的是个摄影助理，小姑娘一直很仰慕苏萤。闻言先是小心翼翼地四顾，确认附近只有苏姐姐和她的“小弟”，她才放心：“刚刚你们不在，错过了一出大戏。刘总在外面的三儿跟老婆打到片场来了，两人都说自己是正房……闹得丢人呢。”
苏萤懵了一会，终于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焦头烂额的刘瑞带头爽约，这总怨不着她了吧？
见她眼里藏不住的释然，叶旌嘴角微弯，笑问：“刚刚让你考虑的事，你想好了吗？”
苏萤劫后重生，心情大好：“喝，我请你，走！”
叶旌立刻像只得逞的猫，兴冲冲地问：“我知道一家店，串串特别地道，要不要去尝尝？”
“你有钱吗？”
叶旌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说请我吗？”
苏萤从衣袋里摸出两张纸币，一张五十、一张二十：“这张明天早饭，这张今天晚饭。”
叶旌盯着那张50的纸币：“……两个人一共？”
苏萤点头。
叶旌脑袋一耷，垂头丧气地跟在她旁边：“走吧，老地方。”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苏萤再心一软，居然有揉揉他棕色短发的冲动。
途中，叶旌的手机响了，他随手划开，是短讯。
【怎么样？‘红白玫瑰’大战精彩吗？你怎么会认识这种私生活糜烂的大叔？真人渣啊。】
叶旌拇指飞快地按了两个字，谢谢。
苏萤回头：“快点跟上啊，晚了我不请客了。”
叶旌忙将手机丢回兜里，长腿一跨追上她：“来了，小姐姐，一会我想吃烤鱼……”
“没钱。”
“以后我还你还不行嘛。”
“要利息。”
“可以啊！”
“那行，随你吃。”
“……”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分外亲近。
第15章 第15宠
在帝都的日子明明相隔不久，如今回忆起来却仿若隔世。
他曾一心一意地依赖她，像是离了她不能活，虽然苏萤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假象。
但如今，回到楠都，她才愈发地认清了这一点。他与她活在不同的世界，而自己却还是像在帝都的时候一样，总在不经意间为他心动。
一边低头踢着石子，一路闷头走回家，直到拐进老旧的院子，苏萤才摸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微信。
【我认真考虑了，家教的工作我胜任不了，你还是另找他人吧。还有，你的玉佩放在台灯上了，你查收一下。】
苏萤发完消息，只身走进黑漆漆的楼梯道里。
老式小区，楼梯里没有感应灯，也没有电梯，她一般都是开着手机照明，但今天没有。黑乎乎的环境让安心，只有她一个人，谁也不会丢下谁——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一往无前。
新消息的提示音在黑暗中格外清脆，是叶旌发来的，几乎秒回。
【玉佩在你背包的拉链袋里，我还没还你车票钱，抵押品怎么能拿回来？还有，之后一个月的课时费我已经转到你的微信，苏老师，为人师表，不可以放我鸽子-o-】
苏萤往上一翻，果然，这条消息地上方是转账信息，整整12堂课的费用，分文不少，她又打开背包，当真从拉链袋里摸出那枚翡翠坠子来。
这家伙！什么时候塞回来的……
苏萤一个电话拨了过去，叶旌秒接。
没等她发飙，对面先可怜巴巴地开口了：“阿萤，是我哪做得不好吗？你说，我可以改。”
苏萤：“……”
“还是我妈说了什么话惹恼你了？她就是直来直往惯了，绝对没坏心。而且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她一个劲让我跟你学，说你又勤奋又肯吃苦。你要是毁约了，不打她老人家脸吗？”
苏萤吃软不吃硬，那边叶旌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她被堵得连个“不”字都说不出了。
毕竟她连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口。要她承认是因为怕自己喜欢上这个小男生？不可能的！
“周三，我放学过来。”
对面传来极低的一声Yeah，苏萤几乎能想象出那个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来，不由自主跟着松弛了眉眼。
叶旌握着手机，重重地朝后一仰，靠进沙发垫里。
天花板上中式的灯光温和，不久之前苏萤也坐在这里，在穆女士有意无意的追问下微露窘态，却又不肯示弱，模样着实可爱。
想着想着，叶旌脸上就浮起笑意来。
“苏老师的电话？”穆然的声音陡然传来。
叶旌立刻直起身，捏紧手机回头看向母亲：“你怎么偷听？”
“你自己在客厅打电话还怪别人听见？”
叶旌没吱声，手指捏着手机转动。
“我什么时候夸苏老师了？你就假借我名义留人。”穆然看着儿子眼底还未散去的喜悦，慢条斯理地问，“小旌，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苏老师？”
叶旌垂着眼睫，冷声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打算干嘛？像监视我那样监视她？还是说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去喜欢别人？”
穆然蹙眉：“胡说些什么？眼看你也要满二十了，谈恋爱也不算早。妈妈对苏老师没偏见。她没钱无所谓，反正我们有。但是，小旌啊……”
叶旌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等穆然与他四目相对，便挑唇露出挑衅的笑容：“但是，我不配，是吗？”
穆然沉下面色：“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爱情是易耗品，它终究会被时间磨损，千万不要以为爱了就能一生一世，别钻牛角尖——”
“别说了，就像你和爸么，我都明白。”叶旌忽然打断了她，“好了，妈，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你毕竟第一次谈恋爱……”
“我没谈恋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不都是你自说自话？我说我喜欢苏萤了吗？没有吧。”叶旌猛地站起身，“刚我就说了，接近她不过是觉得她有意思，就像只披着刺猬皮的兔子——”他总忍不住，想要剥开她的刺猬皮。
没在恋爱？不是喜欢？穆然有些意外。如果都不是，那她儿子现在是在做什么？
穆然忍不住扬声道：“人家小姑娘独自打拼不容易，你别胡闹，伤了人家。”
叶旌扬手，摆了摆：“安了，我不舍得。”
不舍得？穆然揉了揉太阳穴，她真是越来越不懂了。
*
周三。
苏萤准时出现在叶家，是云姨开的门，说是穆女士又出国了，小少爷正在等老师来。
可是苏萤上楼进入书房，屋里却不见人影。
她随手翻开一本设计作品，发现竟然是早年曾引发过争议的设计师Ser的作品。
父亲苏敬野在世的时候，苏萤曾偶然接触过Ser的作品，觉得他的创意别具一格，天马行空，特别喜欢。曾经，她削尖脑袋参加时尚品牌SOUL PUB的设计大奖赛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见一见Ser，而且最终成功晋级十强，本以为可以在颁奖礼上一睹真容。
可惜……造化弄人。
随着苏敬野去世，苏家没落，她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从此后再没有听说Ser的消息。
没想到，居然会在叶旌这里再次看到Ser的作品，简直是意外之喜。不过，以穆女士在时尚圈的地位，家里有任何设计师的东西也都不足为奇就是了……
苏萤聚精会神地翻看，连有人进了书房都没有察觉，直到余光看见一双拖鞋停在身边，她才抬起头来，可又立刻触电了似的埋下了头。
深蓝色浴袍衣襟半解，结实而光洁的胸膛若隐若现，正在擦头发的叶某人满脸无辜地站在一边。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衣衫不整的！”苏萤咬牙切齿。
叶旌低头一看，浴袍的衣领果然因为走动的关系敞开了，便用左手随便地拢起来，右手依旧拿毛巾揩着头发：“可你又不是别人。”
苏萤一时语结，想起那天这家伙也是这么说的——
帝都拍摄的后期，刘瑞因为“红白玫瑰大战”的缘故，果真没再来烦苏萤。
尽管没亲眼见到闹事，但苏萤对他的丑事还是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