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自己能拒绝这份陌生的蛊惑,也没把握能承受得而复失的挫折。

别说林锦锦慌,苏萤自己更慌。

林锦锦听出闺蜜的惶恐,再不敢吓她,忙说:“别慌,你可能只是……嗯,没谈过恋爱,不清楚爱情到底是什么感觉,所以被蛊惑了。”

“你说的没错,”苏萤抓着稻草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小孩子——”

突然,刺耳的刹车声在寂巷响起,一辆开着大灯的机车从垂直的巷子里冲出,不偏不倚地停在苏萤的面前。

她被吓了一跳,手机里接连传出林锦锦的呼喊:“怎么了,刚刚是什么声音?萤萤,你还好吗?”

骑手从车上跨下,托着黑色的头盔走了过来。

苏萤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看清来人的五官——

叶旌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近,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放在唇边简单地说:“我是她的‘学生’,马上送她回家。”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塞回苏萤手里。

那双平日爱笑的桃花眼,此刻里面映着灯火,没什么笑意。

“你跑出来干嘛?”嗓子眼有点儿干,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涌动,被苏萤刻意地忽略了。

叶旌没好气地说:“末班车都没了,你要怎么回家?”

“走回家。”

“走?你知道从这里走到最近的地铁站要多久吗?”叶旌下巴微抬,向着不见尽头的巷口,“这里入住率又低,半小时没几个人往来,你就不怕被打劫?”

“这里是‘贵族区’,想必治安不至于太差。”苏萤抿唇,“何况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你来教育。”说完,转头就走,可眼前忽然一黑,被什么东西兜头罩住了。

苏萤双手一摸,发现是叶旌从身后给她套上了头盔。

头盔戴得影响了她的视线,苏萤正要伸手去整,忽然察觉叶旌的手落在她的肩头。

连衣裙没有袖子,他掌心的温度就落在她□□的肩,掌心火热。

叶旌扶着苏萤的肩膀,半是强制地令她转身面对着自己,自己矮下身,与她面对着面,双手扶住头盔,稍稍调整,这才让她茫然的眸子完全露了出来。

他伸出手,食指拨了下遮住她眼睛的发丝,执拗地问:“非要用长辈的姿态对我吗?”

苏萤没有说话,祈祷着他呼啸而来没听见她跟林锦锦的对话。

“非要跟我说你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教育,用不着我管……非要让我一直记着,我们俩钱货两讫,互不相欠?苏萤,一定要这样吗?”

机车的车灯,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

叶旌不像平时那样温和,也没像往日那样无条件向她示弱,相反的,他的语气竟有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四目相对。

许久,是苏萤先撇开视线:“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叶旌追问。

“不是非要跟你钱货两讫,”她的声音被头盔遮住了些,有点闷,“只是叶旌,我受够了欠债。从今往后,不想再欠别人的了。”

叶旌那双难得冷淡的桃花眼波光流转,仿佛在思索她的话中深意,而后点了点头:“知道了。衣服的钱,你要还就还好了——按课时费,加三堂课,成交。”

苏萤要开口,可他说着“反对无效”就推着她转身走向机车:“不接受讨价还价,要么别还,要么加课……小姐姐,你可以自己选。”

这句“小姐姐”带着笑。

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乌云,随着这句笑语烟消云散,连苏萤都不得不感慨男人神奇的自我平衡能力。

叶旌跨上机车,拍拍后座:“上来。”一双桃花眼,笑意殷殷。

第22章 第22宠

他不生气了……

苏萤潜意识里松懈下来, 坐上后座,还没准备好呢,就听一阵轰鸣, 机车咆哮着冲了出去。

苏萤几时这么浪过, 吓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抓, 手足无措。

“扶着我啊!”叶旌的声音逆风而来, 等不到苏萤的动作, 他索性回过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粲然一笑, 眸中似有星辰闪耀。

苏萤疑心,如果自己松开手就要飘出去了, 只能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裳, 可是车身一冲, 又是一波加速,还是差点儿被甩出去,她胆儿发颤,顾不上保持距离,双臂一环,将他的腰整个圈住了。

叶旌很结实,腹肌漂亮,腰身健硕,这一点,在帝都的四合院里她就知道了, 掌心下结实而富于张力的肌肉,足以汲取任何一个异性的注意力。

他骑得很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听不清楚,苏萤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于是叶旌稍稍侧过头,让她能听见自己的话。

“你确定我像小孩子吗?”

苏萤一怔,她跟林锦锦的话被他听见了?听见了多少?她诉说自己的情不自禁的那段,也听见了吗?

她察觉到手臂下,他的腹肌微微的震动,大概是在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七老八十也一样。”

“那很巧啊!”叶旌扬声说。

“什么很巧?”

“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姐姐,就算七老八十也一样,”叶旌回头,唇角弯弯,“你说巧不巧?”

苏萤脸红扑扑的,真庆幸他在前面看不见。

“就你会说!”她低声说。

叶旌迎着风,额发完全被吹向了脑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兴味盎然,低头看了眼环着他腰的素白小手,眸光微动。

苏萤租住的地方与叶家横跨楠都城南北,一路骑过去很快,但也很稳。

因为打工的关系,她早就习惯了夜半归家,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相送——不用担心在公交车上睡过站,也不必在马路上抱紧双肩包时刻提防盗抢,这样有人陪伴、被人守护的感觉,既陌生又意外地让人眷念。

突然,机车没预兆地停了下来,苏萤才发现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连忙松开手,解开头盔,跳下车:“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回去路上小心。”

可是叶旌没有接她递过去的头盔,反倒是从车上跨了下来。

苏萤疑惑地看向他。

“没油了。”

苏萤一看,果然,仪表盘上红灯频闪。“东边路口有个加油站——”

叶旌打断了她的话:“刚路过的时候我看过,打烊了。”

苏萤问:“这车还能开多远?”

叶旌转了下把手,车发出一阵有心无力的轰隆声,一摊手:“一米都开不了。”

小区门口来去的住户,经过两人的时候免不了都回头看一眼,毕竟,这真是偶像剧里才会见到的漂亮面孔。

苏萤犹豫着。

叶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里是万家灯火,只等她一句话。

苏萤扶着胳膊,终于开口:“那在我家凑合一下,天亮去加油吧。”

叶旌惋惜地叹了口气:“嗯……那也只好这么办了。”仿佛,完全是被逼无奈。

苏萤在前面走,叶旌推着车跟在身后。如果这时候回头,她会看见身后的少年得逞的笑容。

老式小区里没有电梯,黑漆漆的楼梯道里各种气味混杂。

叶旌自打进了小区就没说过话,苏萤一边登楼梯一边自嘲:“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吧?”

“不,我见过。”

苏萤有些意外,她以为以叶家的家境,他定然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公子,自小锦衣玉食,不是人间疾苦的。

“小时候我也住过这样的大院。”叶旌说,“我爸发迹之前。”

苏萤的角度顿了下,“哦”了声,停在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又打开老式日光灯,白亮瞬间铺满了小小的客厅,整洁而温馨。

在苏萤去倒水的空档里,叶旌注意到玄关边的合影。

一张是苏萤和圆脸姑娘头抵头,苏萤带着浅笑,另外的女孩有三分眼熟……好像,是网吧里坐前台的小姑娘,罗姜夸人家好看的那个。

还有一张是个穿着舞蹈裙的小女孩,十来岁的年纪,头上别着小巧的王冠发夹,在画面中央做出了谢礼的舞姿。她的身后站着年轻的夫妇,也都衣冠楚楚,笑容可掬,多半是她的父母。

尽管少女和如今的苏萤一热一冷,差了许多,但叶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浅浅的梨涡像最甜的酥糖,令人神往。

苏萤端着水杯出来,正看见叶旌弯腰端详着她的全家福。

“喝水。”

“你爸妈?”

苏萤不欲多说,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歇会,我先去冲一下。”说完,又解释了一句,“热水器有点老化,水总要过一会才热。”所以她先洗。

叶旌不在意:“我洗冷水都行。”

可苏萤像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这房子真的很小,客厅、厨房、洗手间,再加一间卧室,加起来估计也就三四十平房,还不抵叶家一间书房大。

叶旌坐在客厅唯一的沙发里,手中端着杯子,一饮而尽——自从走进这间房子,他就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

房间的隔音很差,淋浴的水声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甚至是她放置瓶瓶罐罐的声响,也声声入耳。她在冲头发,她打开了淋蓬头,大概是在冲身子……

叶旌试图转开思绪,然而注意力仿佛被钉死了,分毫不动。

脑海里的念头,像雨后的笋层出不穷,掐都掐不断,燥热使得他不得不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简直要命……叶旌努力地去想别的。

比如,一小时前,他跟苏萤在家里不欢而散,那会他是真的气急了。那头潜藏在内心的怪兽,似乎在那一刻要破壳而出,他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又一次失控。

所以乘着气头上,他扔了钥匙,狠心让她自己走。

可是等人真走了,大宅子里空荡荡的,他发了好久呆,盯着餐桌仿佛又看见那个曼妙的身影,梨涡浅浅的侧脸,发丝柔软地匍匐在天鹅般优雅的脖颈旁,握着笔的手指指甲圆润小巧,握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

骑机车出现在苏萤面前之前,叶旌已经在巷口等了好几分钟,一边想她怎么这么慢,一边担心自己刚刚的态度会不会吓坏了她,心浮气躁中突然听见寂静的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是在跟谁通电话,语气里居然有点点羞赧?

终于,她走近了,叶旌听清了她的话——

“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怕单独跟他相处,又盼单独相处,怕他粘着我,又盼他粘着。锦锦,我可能快疯了。”

“——对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小孩子!”

叶旌至今还能想起那一刹那,心头的狂喜。

他以为在这段关系里忐忑的只有自己,原来苏萤也一样……于是,他甚至未及考虑就转动引擎驶近她身前,看见路灯下那双眸子里既惊又喜的情绪,他几乎冲动地要将她揽入怀里。

无论她怎样冷淡,怎样推拒,她骨子里对他有感觉——就像他,无论他觉得自己有多不合适,可动心就是动心,他只想黏着她,占据她全部的时间。

尽管,他心里清楚苏萤喜欢的,也许只是他所呈现给世人的模样。

第23章 第23宠

凉水入肚, 叶旌朝后一靠,仰面在沙发上,盯着白炽灯, 耳边是淋浴的水声淅沥, 从浴室门的下方, 能看见软黄的光线下, 少女的身影微动。

他想给罗姜去个电话, 问问他当初对唐梦楚一见钟情,是不是也有冲冷水澡才能熄灭的躁动……

苏萤洗得很慢, 当她想到那个她拒绝承认心动的男生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 就鼓不起勇气出去。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可这种事根本无师自通, 她对内心的悸动与忐忑心如明镜。

她喜欢这个亦正亦邪的少年, 被他吸引, 甚至毫无困难地全盘接受他的“套路”,只因为这份喜欢。但同时她也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年龄、社会身份,乃至于阅历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爱情可以调剂生活,但无法拯救生活。

这些,苏萤都明白。

当她做好了一切心理调适,故作淡定地走出浴室,才发现所有伪装都是徒劳——那人居然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房间里的摇头扇,时不时地拂起他柔软的额发,他的眼睛安逸地合着, 像个纯真的孩童。

苏萤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隐约听见他在呢喃些什么,因为听不清楚,她只好弯下腰,凑近去听。

没想到,“熟睡”的某人突然长臂一捞,将她带倒在沙发上,然后自己就势撑起身子,俯身在她上方。

动作之迅捷哪里像什么金毛?简直像头猎豹。

叶旌的手臂撑着沙发,并没有真正接触到苏萤,可这份距离太近、姿势太亲密,苏萤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推他。

手心的触感结实有力,他有着与脸孔不合的体魄,苏萤根本推不动。

“叶旌!”她低喝。

被呵斥的少年耳珠红得像要滴血,嗓音低哑:“……对不起。”

苏萤以为他是为鲁莽而道歉,撇开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知道错还不赶紧让开!”

“不是这个。对我现在的举动,我不打算道歉——如果不这样控制着你,你根本不愿意听我说,”叶旌振振有词地辩解,“我是想为在家门口对你说的话,道歉。”

苏萤缓缓看向他,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说因为你替我做饭弄脏了衣服,所以要赔给你。这些话惹你生气,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撒谎——裙子是我陪罗姜给他女朋友买衣服的时候看中的。一眼看见,我就想到了你,觉得这衣裳除了你再没有人更合适,所以就买下来了。今天就算你衣服不被弄脏,我也会送给你,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你而来。”

他的声音,宛如蛊惑。

很低,很柔,就在耳边,如情人低语。

“你可以不喜欢它,也可以把为它花的钱还给我。但你不能阻止我在看见它的时候想起你,也不能阻止我喜欢它和……穿着它的你。”

等等?她听错了吗,他说喜欢这条裙子,和……穿着裙子的她?

苏萤脸热得要自燃了似的,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可叶旌眼神真挚,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仿佛在告诉她,没有听错。

苏萤突然灵活地蜷起身子,娇小地一团硬是从他身下滚落在地毯上,而后不无狼狈地站起身,退出老远,脸颊红云如霞:“你——”嗓子哑了,她尴尬地醒醒嗓子,“你要再胡说八道,今晚就给睡马路去!别以为我做不出这事来。”

叶旌坐起身,头发因为刚刚的动作看起来有几分凌乱,静静地凝视着她。

苏萤心慌,急着抢白:“我肯留宿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而且不是坏人。我相信你的人品,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如果你……胡来,就请你立刻出去!”

叶旌沉默了许久,终于微勾起唇,轻声答应:“知道了,小姐姐,我不是那种人。”

苏萤抿唇,冷着脸袖着手返身进了卧室。

锁咔哒一声,她锁了门。

叶旌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瓦解,只剩下满眼的迷茫。

之前在帝都,苏萤留他在民宿同住,也是警告他不要乱来。当时他的回答同样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

叶旌伸手捂住了脸,手指插入发丝之中,将脸埋在膝间。他叶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却还敢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真是,可笑啊。

许久之后,叶旌浑浑噩噩地陷入了梦境当中。

那是片葱郁的林地,月光如水,蝉鸣阵阵,眼前人穿着一袭月色般皎皎的长裙,裙裾逶迤,身段窈窕得宛如画中仕女。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中仿佛燃着一丛火焰,向着四肢、头脑燎原而起。死水般的灵魂被这火焰点燃,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想要接近她。

她回身浅笑,声音甜美,可说的话却义正言辞:“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你付了学费,我收了学费,钱货两讫,你犯不着做这些。”

他想开口,嗓子眼却干涩得发不了声。

忽然,母亲穆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说:“苏老师,我们小旌情绪易激惹,容易冲动。该不会吓着你了吧?阿姨替他跟你道歉,你别跟生病的孩子一般见识——”

“妈!”

穆然像没听见他的阻止,继续说:“你大概不知道,小旌这孩子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大好。离开药物和熏香,他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所以有时候脾气差一点,那不是他故意的。如果你害怕他,可以离他远一点。”

叶旌大喝:“别说了!”

结果,这一声把自己吓醒了,才惊觉居然在苏萤家单薄的小沙发里睡着了,身上满是汗水,胳膊压得发麻——居然睡得非常沉。

黑暗里,风扇呼呼地吹着。

他庆幸刚刚的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