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西红柿炒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叶旌关闭炉火的咔哒,渐渐平息。

“随它去,你重要还是菜重要?”叶旌的口吻里有陌生的强势。

被他拉着一路穿过客厅,直到往楼上走,苏萤就停在楼梯拐角不动了。

“怎么了?”叶旌回头。

苏萤不作声。

楼上是他的房间,今天云姨不在家,在充斥着他的气息的地方独处,与其说她怕他,不如说她怕自己心猿意马。

叶旌耐心地解释:“我房间有药膏,抹一下才不会留疤。”

苏萤还是沉默,只管摇头。

叶旌不由分说,直接拉起她往楼上走。

她一挣,他停在楼梯中央,回过身,吊灯刚巧在他头顶,洒下一片清辉,使得简衣的少年看起来犹如会发光。

“苏萤,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叶旌脱口而出,口气居然有几分强势。

话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叶旌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他向来要么故意卖萌叫她小姐姐,要么自顾自亲热地喊她阿萤——唯独没叫过她全名。

在苏萤的印象里,叶旌这家伙就像头懒洋洋的金毛,只差没摇着大尾巴卖乖。

大金毛忽然变身成藏獒,不光苏萤不习惯,连叶旌自己都挠了挠头,松开了她的手腕。

空气凝固了两秒。

苏萤说:“……要造反吗?”

“……”低头。

“直呼其名,是对待老师应该有的态度吗?”为了掩饰发虚的内心,苏萤梗着脖子,态度越发高高在上起来。

只可惜叶旌人比她高,还站在台阶上,她只能仰着脸说话,非但气势不足,还让人有点儿撒娇的错觉。

“我也没说什么啊……”叶旌小小声地辩解。

“嘀咕什么呢,”苏萤蹙眉,“下来说话。”

叶旌老老实实地下了几级台阶,与她站在楼梯平台上,又恢复成挨训的大金毛,一脸受了委屈的无辜。

苏萤清了下嗓子:“你在客厅呆着,我去把菜弄好。”

“你的手……”

苏萤甩了下手腕:“一点小伤。”完全不放在心上地转头下楼,回厨房去了。

叶旌目送她的背影,明显看见她甩完手之后,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滚烫的油,细腻的肌肤都烫起了皮,怎么可能不疼?

刚刚还满脸委屈的少年,表情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眼角微挑,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不解,又像是好奇,矛盾得不像话。

叶旌转过身,大步上楼去了。

逃回厨房的苏萤,甚至没敢回头去看他有没有跟来,匆匆忙忙地开了炉火,随意地翻炒了几下就打算将菜装盘。

被烫伤的地方还隐隐约约的疼,可她的注意力却被手腕处酥麻的感受所吸引,被叶旌握过的地方残留的温热触感,让她根本无法忽略。

刚刚,那个伪装成大金毛的少年,似乎有那么一秒,露出了危险的大尾巴——其实,他本来就没那么温和好说话吧,苏萤想。

因为走神,苏萤端盘子转身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某人,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盘子一歪,西红柿汁泼了一手。

叶旌一脸无辜,从她手里接过盘子,随手放在案上,又说:“你出来一下,我给你上药。”

苏萤不动。

“要我拉你出来吗?”叶旌半真半假地朝前跨了一步。

第20章 第20宠

果然,她立刻神色一凛,快步从他身边走出厨房,顺手将药膏抽走:“我自己来。”

叶家客厅的吊灯很亮,白色的皮质沙发将光线反射得极为柔和,苏萤坐在那里,低头给自己上药,周身的冷淡疏离被光线弱化得近乎为零,加上发丝松散地遮了她小巧的面颊,看起来有几分柔弱。

叶旌靠在门边,怔怔地看着她出了神,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弯下腰,在苏萤还没及反应的时候,已经伸手撩过了她耳畔的发丝,轻轻地别在耳后。

他的手指温热,若有似无地碰触在她的耳垂,那是极其细微的接触,却在瞬间捕捉了两个人全部的感官。

仿佛一道闪电从那一处蔓延,苏萤连脚趾都悄悄地蜷了起来。而叶旌的脸也倏然红透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忘了要挪开。

近在咫尺的面孔,甚至能轻易地察觉对方的吐息,叶旌向前贴近了些许,眸子盯着她的眼睛。

苏萤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他的眼仁可真黑,等她意识到对方的唇与自己已经不足一指距离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后一仰,接着猛地站起身,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直到听见她带着惊慌的声音,叶旌才乍然回过神来,几秒前的举动有些失控,或者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

他收回手,不无尴尬地抄回兜里:“……你头发,有点挡着眼睛了。”嗓音有三分嘶哑。

苏萤的心悬在嗓子眼,手指抠在沙发,细密的汗水从肩胛、胸口渗出,大气都不敢喘,硬是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哦”了一声,从叶旌身旁绕了出去:“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叶旌看着空了的沙发,心底划过一丝隐约的失落,“吃饭吧?吃完还要上课。”

苏萤点点头,又转身回去厨房。

直到她离开,叶旌才满满敛了浅笑,眼底露出一丝迷茫来——那一刻,如果她没有躲开,毫无疑问,他会吻她。

冲动,还是爱情?

他有点摸不清。

片刻后,桌上放了两菜一汤,叶旌和苏萤各自坐在餐桌的一端,离得尽可能远。

叶旌吃得很快,像是真的饿坏了,又想在以此掩饰着什么,苏萤小口地吃着菜,心不在焉。

叶旌起身,从旁边凳子上拎出一个纸袋来,轻轻放在桌上。

见苏萤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只好自己解释:“给你的,我不确定合不合适。”

“是什么?”苏萤没接袋子。如果不是她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内心的忐忑,这份冷淡会更加真实一点。

叶旌说:“一条裙子,我无意中看见的,觉得跟你特别合。”

苏萤眨了下眼。

叶旌也……眨了眨眼。事实上,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他连忙解释:“因为我身边没什么同龄的女孩子,所以就想到你了。”

越描越黑。没有同龄女孩,还去看裙子,这才更奇怪好嘛?

苏萤埋头,拨了拨碗里的鸡蛋,冷冷地说:“……不用了。”

叶旌快步走到她身后,不由分说地连着椅子带着她一起向后一拉。

苏萤紧张地抬眼看他,只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前襟,顿时慌了。

“叶旌。”她蹙起眉,声音冷冽还带着隐隐的威慑。

叶旌惊觉失态,连忙躲开视线:“你自己看。”

苏萤狐疑地低头,这才发现大约是之前锅铲翻了的时候,弄脏了衣衫,T恤前襟上油渍斑斑,红的红、黄的黄,狼狈不堪。

叶旌看着地板,不无委屈:“你衣服脏了……我是好心。”居然还被吼了。

苏萤撇开视线:“……哦。”

听她软了口气,叶旌忙把袋子递给她:“脏成这样了,换一下呗。”

苏萤看了眼袋子里的裙子,月白色,一眼看去没有半点装饰,简约的很,她吐了口气,拎着袋子起身。

洗手间的门发出轻微的锁响。

叶旌就近一下坐在苏萤刚刚坐过的椅子里,目光盯着她放下的碗筷直愣神。

他真没说谎。

罗姜正在下狠劲追那个叫唐梦楚的新生,说是生日要给对方送裙子,想借叶旌的审美去挑。结果叶旌一眼就相中了这一条,电光火石间就幻想出苏萤穿着它的模样,优雅得仿佛一道月光。

当时罗姜给唐梦楚的衣服还没着落呢,叶旌就已经把这裙子打包装好了,连尺码都是蒙的——苏萤那么瘦,小码足够了吧。

那时候没多想、拿出来给她的时候也没多想,但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居然就多想了——计算机系的女生少,但并非没有,更何况跨了半个楠大来给他送情书的女生络绎不绝,但他总是连对方的面孔都回忆不起来,更别说在看见一条裙子的刹那,头脑里就充满了“这条裙子天生应该属于她”的念头。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了?

*

苏萤对着洗手间明亮的半身镜出神。

镜子里的她,曲线被剪裁合宜又轻薄柔软的绸料勾勒得刚刚好。

原本看见裙子毫无修饰,她以为不会太贵,可等手指碰触到那微凉的绸面,顿时意识到价格不菲。她对衣料和裁剪非常敏感,这牌子她没听过,或许出自小众品牌,但价位不会低于四位数。

苏萤很想脱下来,但放在水池上的T恤早已被浸得半湿,污渍也狰狞得很,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再穿上。

她刻意在衣袋里搜了下,可小票已经被叶旌悉心地拿走了。

算了,就当少上了几节课,拿课时费还他吧。苏萤这样想着,推门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桌边正盯着碗筷发呆的叶旌。

他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苦恼,平时总带笑的眼角微耷,额发稍稍盖住了眉眼,手背抵着腮。

这样的叶旌,与她印象里的又不太一样。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少面?

被苏萤的脚步声惊动,叶旌回过头来,那一刹那眼底有无法遮掩的惊艳,那双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一万句赞美,敌不过这样一个眼神。

苏萤在这炽烈的目光中,惶惶想逃。

放在从前,若有人跟苏萤说,有朝一日她会在因为一个“小男孩”的目光而不知所措,她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时,她分明能感觉到那抹视线流连的地方,仿佛有灼热扫过,令她心里隐秘的期盼无所遁形。

她在想什么?期待被他欣赏、夸赞,甚至……爱慕吗?

察觉到自己一直拒绝承认的心事,苏萤板起了脸,落座时问:“吃完了?收拾碗筷,我们上课。”

她一连串的神色变化都落入了叶旌的眼中,刚刚的惊鸿一瞥和那个差点成真的吻,令叶旌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有趣的小姐姐”并不只是他所说的,仅仅是好奇而已。

她身上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在每一分每一秒,以无法抵抗的姿态诱惑着他靠近。

叶旌见她已经挪开碗筷,铺下书本,疑惑地问:“不去书房吗?”

苏萤简单地说:“不去,就在这里。”

“为什么?”他竟有些失落。

“再耽误,今天的课讲不完了,”苏萤看了眼腕表,“还有1小时57分钟。”

叶旌再傻也注意到她突然的疏远,可是就连这冷傲的模样居然也一样让他心动,简直像中了毒。

这一堂课在苏萤的高冷、叶旌的心神不宁中度过。

苏萤收拾起身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叶旌也跟着她一起去玄关换鞋。

“你去哪?”苏萤问。

“送你回家啊。”叶旌理所当然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没有老师上课还让学生送回家的道理。”

听着她口口声声地强调师生关系,叶旌莫名不快,然后又听见她问:“对了,这裙子多少钱?”

“不值钱,随便买的。”

“不值钱也总有个价格。”

叶旌的不快就此升到了巅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不值钱的意思就是不用斤斤计较,不用想着还我钱,这样解释够清楚吗?”

两人离得不远,他冷下面孔,仗着身高而俯视着她,终于有了些许骄矜的味道。

苏萤是风浪里过来的,他这样倨傲,对她来说反倒比乖巧撒娇要好应付一些,于是语气平直地说:“你觉得不值钱是一回事,我认定要还钱是另一回事。”

叶旌软下口气:“你为我做饭弄脏了衣服,就当是我赔给你的好不好?”

苏萤咬唇:“我衣服便宜,不值这裙子的钱。你告诉我多少钱,下次上课我还你。”

叶旌笑容渐渐散去,眼里蒙上一层雾似的:“一定要算这么清楚?”

“要。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一码归一码。”她要跟他回到正轨。

叶旌沉默了两秒,忽的一笑,随手将车钥匙往柜子上一扔,金属与木头发碰撞,发出冷硬尖锐的声响,手抄回裤兜里,似笑非笑地说:“你说的对。这裙子好像两百多吧,忘了,你按两百五给好了。”

第21章 第21宠

苏萤其实心里清楚, 这种价格压根买不来,可他这副陌生的神情让她有点害怕,于是点点头, 拉开门快步逃离。

叶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 盛夏的夜风中依旧香气萦绕, 苏萤却始终屏着呼吸, 仿佛只要喘一口气, 都会前功尽弃。

这一次叶旌没有追出来,当苏萤意识到自己在找寻那个总追着她的身影时, 狠狠地掐了一把掌心。

真是疯魔了。

明明知道他那些摇着尾巴似的讨好都是套路, 自己竟然还着了道。只怕刚刚那个隐隐带着怒气的他,才是真实的吧。

夹道的梧桐葱郁, 遮蔽了月朗星稀的夜空, 苏萤慢吞吞地往前走, 双肩包带从肩头滑落都不自知,裙子的绸料轻薄,走起路来柔柔地拂过肌肤,温柔得不像话。

叶旌的眼光确实很好,这样的裙子与国际大牌相比也不遑多让。

苏萤长叹了口气,可这钱,她还起来也真吃力,他们俩的消费水平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次,若不是帝都的意外,这一生或许都不会有交集。

叶家到公交站的短短一路, 苏萤足足走了一刻钟,魂不守舍地等了好久不见车来,才想起来看一下眼站牌——居然错过了末班车。

这里与她租住的小区位于楠都城的南北两端,没了公交,她也不舍得打车,这段路简直够走到后半夜。

苏萤沮丧地沿着杳无人烟的街道行走,越走越心慌,两侧寂静的别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地上黑影摇曳,更让人压抑。

打了个寒颤,苏萤摸出手机给林锦锦打电话壮胆。

林锦锦开口就问:“怎么?姓叶的那小子,没送你回家吗?”

“他付钱我授课,我俩互不相欠,他干嘛要送我回家?”

“可他是男,你是女啊。”林锦锦一语中的,戳得苏萤半天说不出话。

“锦锦,就是因为他是男,我是女,才更不要他送。”

“为什么?”林锦锦顿了下,“等一下……萤萤,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小家伙了吧?”

听听!连闺蜜都用“小家伙”来形容的人,她怎么可能为对方动心呢?那根本是铁板钉钉的不归路。

听不见苏萤的答复,林锦锦连声喊她:“你别不说话啊,你那儿人烟稀少的,我真怕有人劫财劫色……萤萤,你不要挂电话,直到找到公交为止,嗯?”

“……是。”苏萤突兀地说。

她可能真的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林锦锦愣了下,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条件反射地惊呼:“不会吧!苏萤,你清醒点儿!”

苏萤苦笑。

果然吧,她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刚刚成年,贪玩是正常的。你又这么漂亮,他看见你,被你吸引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他家里有别墅,父母巨有钱,这种男孩子从小到大估计就没什么追不上的女孩子,所以对你攻势猛烈,追不上你就会感觉倍儿没面子——”

“他不是那样的……”苏萤情不自禁地替他解释,“叶旌虽然有时候孩子气、又任性,但有其实需要的时候,也很靠得住。”

“你别这样,萤萤,我会害怕的。”林锦锦说,“我会觉得那小子是不是对你下了什么药,才让你转了性。你不是最讨厌富二代,公子哥,不成熟的花花公子?就连那个邱学长,那么成熟稳重,而且追了你这么久都没肯放弃,你都因为人家家境优渥犹豫不决。比较起来,邱学长起码年龄、样貌都跟你更搭吧。”

“……但我不喜欢他。”啊,原来是这个缘故。她下意识地躲,不接纳,不是因为邱礼源的家境太好,而是因为简单的,她不喜欢他。

“可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在帝都时叶小哥故意搭讪,那就是在引诱你。萤萤,你说过只拿他当学生对待的,你也说过要找志同道合、一起打拼事业的男人。怎么现在就被他蛊惑了呢?”

“我——”苏萤烦躁地揉乱了短发,“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怕单独跟他相处,又盼单独相处,怕他粘着我,又盼他粘着。锦锦,我可能快疯了。”

就算父亲苏敬野在世的时候,苏萤也一直很独立,她知道自己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可是,从叶旌在帝都闯入她的生活开始,这种笃定忽然就被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