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睡在这里?

苏萤轻轻地走上前,无声地蹲在他身边,眼前的少年有着让她心动的模样和令人亲近的性格。

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苏萤都认为爱情不过是饱暖之余打发时间的奢侈品,可有可无。可如今,她忽然觉得原来爱情更像冬日的棉袄、夏天的凉风,虽不能饱腹,却会给人勇气继续走下去。

在异乡的晨曦之中,苏萤承认自己真的为他动了心。

尽管,她多喜欢他就有多害怕失去他。

毕竟,他们俩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萤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刚要站起身,少年已经先一步睁开了眸子,清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着窗外的晨光。

“……早上好,阿萤。”嗓音沙哑,带着惺忪。

苏萤耳后一热:“你干嘛睡在这里?”

叶旌翻坐起身,腰酸背痛,随口答:“夜里听见外面有活闹鬼,怕不安全。”所以在她门外守了一夜。

苏萤心头一软,数落了一句:“你傻啊……”

“嗯。”叶旌爽快地承认了,“等等再走,我洗漱一下。”说着拔足跑上楼,走了一半又不放心似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坐下,才安心。

苏萤头脑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去想他为了守护自己而在长椅上睡了一夜意味着什么。

楼梯上忽然有脚步声,苏萤抬头,只见是叶旌嘴里塞着牙刷探头往下看,见她果然在等着,顿时眉开眼笑,一溜烟又上楼去了。

真……傻得可爱。苏萤浅浅的梨涡又浮了上来。

这一次从帝都回程,两人的火车座次D座、F座相连,苏萤原本靠窗,想了想又起身让给叶旌。

“为什么要让给我?”叶旌问。

“你不是晕车吗?”当初在飞机上,如果不是他说自己晕机要换临窗的座,以她的性子大概一路之上两人连句寒暄都不会有。

叶旌忙不迭点头:“是,是我晕呢,很晕。”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苏萤狐疑,对于他晕机得真实性起了疑——毕竟,这家伙“骗人”是有前科的。

火车启动没多久,叶旌忽然问:“我的坠子呢?怎么没见你戴?”

“那么贵的东西,谁会戴在身上?”

叶旌答:“我啊。”

苏萤笑起来:“土豪。”

“护身符当然要戴着才能护身,”叶旌正色说,“这次回去你就拿出来戴上,我留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放家里镇宅的。”

苏萤点头:“我知道,是给我抵债的。”

叶旌鼓起腮,托着脑袋盯着她猛瞅:“阿萤,你高考多少分进楠大的?”

“问这个做什么?”她当初昼夜不分地复习应考,才终于挤进楠大的艺术系——因为一直在打工的关系,她高中的文化课成绩并不算高,全靠憋着一股劲恶补。上了楠大以后,她的奖学金也全靠专业课成绩撑着。

叶旌说:“我觉得你应该是压线进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理解得分肯定不高。”

苏萤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听说过吗?玉要靠人的心血去滋养,离了人的精魄就会枯涸。”叶旌一本正经地说,“我那块玉石养了二十年,可别死在你手上了。”

“这么娇贵,回楠我立马还你。”

“不要。”

“那你跟我扯这些干嘛!”

叶旌说:“为了让你戴起来啊!”

“你的玉,干嘛让我替你戴?”

“为了让它保护你。”

“保护我干嘛?”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头脑里嗡的一声,前后都像断了篇,火车的轰隆声苏萤都好像听不见了,怔怔了许久,她终于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了?”她轻笑,转开视线。

“哪样?”

苏萤拧矿泉水瓶盖,边说:“把喜欢当成随口可以开的玩笑。”拇指都红了,还没拧开。

叶旌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拿过瓶子,随手拧开,递还给她:“我不是孩子。”

苏萤有点尴尬,她只不过在给彼此寻找合适的台阶下。

“而且,”叶旌侧过身看她,“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忽然,火车刚刚好进入山体隧道里,车厢乍然间陷入漆黑。

苏萤被吓了一跳,手里满瓶的水一晃,泼得一身都是,然而她甚至还没来及心慌,就被人握住了手。

叶旌的手温暖干燥,握着她的手腕坚定有力。

火车很快出了隧道,光线在顷刻间铺满了车厢,晨曦之中,苏萤看见一双明亮而热切的眼睛,不带半点躲闪。

她快速地抽回手,低头去擦身上的水,这才发现比起自己来,叶旌那边“灾情”更加严重,一条裤管几乎都被她晃出的旷工泉水打湿了。

“擦一下吧。”苏萤递给他纸。

叶旌没接。

苏萤纳闷,抬头,才发现叶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叶旌说,“那块坠子是叶家祖传的,我从小就戴着从不离身,因为我妈说它是要给送老婆的。”

苏萤条件反射地责怪他:“你早说啊,我肯定早就还给你了。”

叶旌无奈地润了润唇:“这东西只有给出,没有收回的,老叶家祖辈都没这种事。”

“那是给媳妇的当然不能收回。我这里情况不一样,四百块的火车票钱当我请你了,东西回头我就还你,别抵押了,胡来!这种东西能随便抵押吗?”苏萤蹙眉,看着他湿漉漉的牛仔裤,问,“带换洗的衣物了吗?不然去洗手间换一条吧。”

叶旌盯着她,可她一直低着头擦这儿抹那儿,总之就是不肯与他视线相会。他想了想,摸出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下,然后起身,抓起双肩包从苏萤身前挤了出去,去车厢前端的洗手间了。

他一走开,苏萤顿时一口大气喘了过来,重重地靠在椅背。

“因为我喜欢你。”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回旋。

叶旌对她的好感,从一开始苏萤就察觉到了。但她始终认为那是年轻男孩狩猎的天性,当不得真,甚至就算是叶旌在她手机里篡改的那两行字,也被她视作暧昧的手段。

可是他居然就这么□□裸的告白了,他说自己喜欢她,甚至把祖传留给媳妇的翡翠给了她。

这依旧是暧昧的手段,撩拨的伎俩吗?不都说,公子哥儿们的爱情是只撩拨,不负责的吗?还是说对年轻的男孩儿而言,即便戳破了窗户纸,甚至送上定情信物,也只是撩拨的一种而已?

苏萤有点糊涂了,就在这时候叶旌的手机响了,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提示是云姨。

刚开始苏萤没接,可电话却一遍遍拨过来,她疑心前一晚叶旌是偷偷离家来帝都找自己的,云姨也许急坏了,只好接了起来。

电话刚通,云姨那边就急急地说:“我的小祖宗,总算接电话了!”

“……我是苏老师,叶旌暂时没法接电话,不过他人好好的。”苏萤连忙解释。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电话那边云姨喂了好几声,反复问,“你那儿信号不好,你在哪儿呢?”

苏萤也喂,可对方一点也听不见。窗外一片荒芜,大概真的是荒郊野岭信号太差。

“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对吧?好了,别难过了。虽然云姨也知道,你等着昨天等了很久,推了所有人就为了跟苏老师独处,结果弄成这样很失望。可是苏老师的为人你很清楚啊,她一定是有苦衷的。既然你喜欢人家,想好好地跟人家相处,就要多包容、多理解,多沟通……别把心事都藏肚子里。你不主动跟人家表白心迹,难道指望人家小姑娘主动开口吗?”

……

叶旌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只苏小姐脸红得像西山飞霞,正刻意地看向窗外,而他的手机则被倒扣在小桌板上。

他顿时嘴角一弯:“阿萤。”

苏萤假装没听见。

叶旌只好弯下腰,凑近一点:“……我回来了。”

苏萤无计可施,红着脸站起身让他坐在里侧。

叶旌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物,过了许久才听见她说:“刚刚云姨打电话找你。”

“哦,有事吗?”他故意问。

“信号不好,我听不见她说话。”苏萤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想了想,又把碎发拨回来挡住了自己发烫的侧脸。

这个小动作被叶旌看见了,他不由弯了眉眼,“哦”了一声:“那我给她回电话。”说着,伸手就去拿手机。

苏萤一把按住他的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慌张解释:“等,等下了火车你再打!”

“为什么?”

“……信号不好,浪费电话费!”

叶旌噗嗤笑出声,然后忍住笑容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苏萤耳朵热,心跳快,思绪一团乱麻,听他答应暂时不给云姨打电话,顿时松了口气,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他喜欢她。原来不是临时起意,连云姨都知道。

二十岁的大生日,他拒绝了所有人,准备了蛋糕和情书,只为了与她独处,结果被临时放了鸽子。

他默默地为她找工作机会,却不想让她知道是沾了自己的光。

他明明失望、难过,却还追到帝都来道歉,唯一的心愿是每一个生日都能收到她亲手叠的纸星星。

还真是……幼稚啊。

如果苏萤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或者,就算她二十出头了,但一直长在温室里,活在宠爱中,也许会觉得这种简单纯粹的喜欢特别让人感动。

可惜,她不是。

当同龄女孩还在看着言情幻想白马王子的时候,苏萤已经在和她们“幻想的白马王子”合作上杂志、拍广告,被他们撩拨、追逐,然后等着他们兴致退了自行离场。

而比起那些纵横情场的“王子”们,叶小少爷的这些真算不上手段了。

她看得多了,才不会中招,嗯!不会的……苏萤想着,忽然觉得肩臂有风,一睁眼正看见叶旌拿着自己的卫衣往她身上盖。

她一愣,终究没有推开他的衣裳。

叶旌身上特有的气息一直萦绕在苏萤身前,使得她完全睡不着了,又不敢睁眼,只能闭着眼睛一路假寐。

叶旌看见她微微抖动的睫毛,心知她是在装睡,也不戳穿,靠在一边翻开手机。

短信箱里有几封未读,是云姨发来的。

【你让说的我都跟苏老师说了,不过她说没信号,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小旌,要不要我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叶旌快速地回复:【不用再打了。】她都听见了。

云姨回:【你这次走得匆忙忘记带熏香,睡得不好吧?早点回来休息。】

叶旌一愣,不,他睡得很好。甚至,只是在她的客房外长椅上将就一夜,也依然安稳。

他看向假寐的苏萤,沉沉的目光中渐渐浮上一丝暖融融的笑意。他曾经无药不成眠,而很显然,她就是他的药,是他长夜中的萤火。

作者有话要说:复更大肥章~

隔壁《小甜梨》快要完结啦,所以这边带着更新起来了~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大心会努力的:)

鞠躬!

第30章 第30宠

回到楠都之后, 苏萤一直躲着叶旌,除了有家教的日子,其余时间里能不见就不见。

但叶旌就压根不给她躲开的机会, 没有安排家教的日子他雷打不动地来旁听艺术系的课, 而且总能恰如其分地成为她的同桌。而有家教安排的那天他就干脆骑着机车在校门口候着, 载她同行。

次数多了, 绯闻渐起, 整个艺术系都听说系花勾搭上了校草。

以苏萤的样貌,从当年入学至今, 一直都是被议论的对象, 只是有多少人爱慕她的容颜,就有多少人在听说她窘迫的家境之后激流勇退。所以两年了, 尽管顶着系花的头衔, 苏萤的恋爱史却始终是空白——除了, 传闻为了替未来女朋友遮风避雨,干脆大手笔了开了家咖啡厅,让她足不出校就能打工的邱大少爷。

所以这一次叶旌和苏萤走得极近的消息,当然也第一时间传进了邱礼源耳中。

邱礼源听闻之后不屑一顾地笑:“叶旌?他跟苏萤没可能。”

旁人听他那么笃定,不由问:“为什么?我可听说叶旌追苏萤追得寸步不离,陪上课、接放学,只差没申请转系了!”

邱礼源脸色稍显阴沉,但仍旧很有把握:“追得再勤也没用。我问你,你见过叶旌谈恋爱吗?”

“反正在楠大三年,没见他谈过。”

“他根本谈不了恋爱。”邱礼源嘴角噙着笑。

“邱,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

邱礼源但笑不答:“总之苏萤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你们少乱传,过阵子圣诞节,我保管让她听你们叫嫂子。”

绯闻总是自己长了腿似的,传得风快。

终于,话到了两位当事人的耳朵里,罗姜勾着叶旌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外面传疯了,说是艺术系系花和计算机系校草珠联璧合,好事将近。你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苏萤和罗姜早已经有七八分相熟了,闻言,苏萤瞥了叶旌一眼,对罗姜说:“还能什么情况?赶紧劝劝你的小学弟,该回系里听听课了!别成天往艺术系钻,到时候挂科了可别赖我。”

罗姜失笑:“挂科?谁?叶旌?哎哟我的苏小姐,你可别逗我了。全计算机系都挂科,也轮不到这小子好不好?我们系的人巴不得他这学霸分神贪谈恋爱,什么时候能考砸了,把奖学金让给别人拿一拿~”

苏萤:“……”

叶旌面带微笑回视她。

这家伙的脑子是什么构造?天天不听课也能做学霸的吗?

罗姜努力地把话题拽回来:“别转移话题,你俩到底是不是那什么了?”说着,他拿两只大拇指对着,猥琐地嘿嘿笑。

叶旌一把打掉他两只手,蹙起眉头:“你再胡说八道,我可退出项目组了。”

罗姜一听,顿时收起荡漾的笑容,正色说:“你怎么能走!现在帝都那边的睿翼集团正处在几个项目比较的最终阶段,一笔资金到底是投我们的‘U-OPUS’项目还是别的APP还未可知。你若是这时候抛下我们,这消息叫别人知道了,别人岂不分分钟就放弃我们了?那可是睿翼集团,多少人挤破头要抢的机会!说起来,邱礼源的项目这次跟我们是竞争对手呢。”

乍然听见邱礼源的名字,叶旌条件反射地看向苏萤。

苏萤若有所思,可她想的并不是邱礼源,而是睿翼集团。但叶旌不知道,他以为苏萤是因为听见邱礼源的名字才走神,于是非常不爽地问:“他是什么专业的,怎么会跟我们竞争?”

“……涉外英语,”罗姜抱怨,“全校也许只有你不知道学生会主席什么专业。”

“他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关心他做什么?”叶旌又问,“涉外英语的人掺和什么?”

“你是不知道。软件本身不是邱的,但因为是做出境翻译,本来项目都才成型了,最后阶段拉了邱礼源入伙。还能图是什么?当然是图邱的爸爸身份显赫,他本人又是一表人才,能给项目加点砝码呗。”

叶旌问:“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边一个哥们儿偷偷告诉我的,就前两天。怎么了?”

叶旌没说话。

罗姜抱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我都亲自来接你去机房了,少爷你就行行好,帮忙修正一下BUG好吗?”

叶旌拿两根手指头捏开他抱着自己的手,然后对苏萤说:“阿萤,那今晚我不陪你了啊。”

苏萤挥挥手,示意两个活宝跪安。可等两人走了,她又犯迷糊:这年头,大三的罗姜已经要靠大一的叶旌来拯救BUG了吗?到底是罗姜太不学无术,还是叶旌有点强悍得过火了?

这晚,咖啡店打烊之后,苏萤出门正看见林锦锦正坐在轮椅里,在树荫下等她,赶紧小步迎上去:“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

林锦锦笑着举起手里的购物袋:“提前告诉你,怕你跑啊——我来约你喝酒。”

“不会,”苏萤推着她慢慢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都记着呢。”

林锦锦微笑地低下头。

萤萤这个人啊,看着冷,可真正走近她心里的人就会发现,在那儿藏着一个多么细腻又温柔的女孩儿,把所有的爱和温暖都藏在深处,留给走进她心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