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旌没料到她会主动抱紧自己,身子僵了一瞬,终于轻轻地拥住她。

苏萤说:“有什么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连你最无赖的模样都见过,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话说了一半,被她抬头封在唇齿间。

苏萤闭着眼睛,全心地感受着这个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从没有这样深刻地理解过这句话。

手掌心下,年轻的身体贲张的肌肉,这个阳光得仿佛没有半点阴霾的家伙,居然让她忘了,他还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男孩,他再怎么早熟,再怎么想逞强保护爱人,也终究还是有脆弱的一面。

温热的呼吸落在两人的唇间,只有一瞬的分离,又瞬间被加深成下一个吻。

直到两个人终于分开,都已经是气息不稳。

“其实我很感谢当年的你。”苏萤依偎在他胸前,手指摆弄着羽绒服的拉链。

“为什么?”天知道,他有多么恨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己。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机会看到爸爸从泥潭里走出来,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苏萤顿了顿,慢慢地说,“感谢当年的你从来没放弃拉扯自己,不管经历多少风雨,你都走过来了,这才给了我机会,让我遇见你,所以……我不该感谢‘他’吗?”

叶旌沉默一会,低头,拿下巴在她发顶用力地揉了揉:“阿萤,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他这个动作……好像一只撒娇的大型犬。

“他们说我是精神病,”叶旌说话的时候,下巴在苏萤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我跟叔叔不一样,我不是抑郁症,是躁郁症。”

“是曾经。”苏萤纠正,顺手拉开了他的羽绒衫。

内里是一件黑色针织衫,大领口。

叶旌意外,见她微微弯腰,侧耳贴在他胸口。

“你喜欢……不,你爱我吗?”

女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羞涩和说不出的妖娆。

叶旌觉得自己本就加快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要跃出胸膛,喜欢的,很喜欢,喜欢到想要永远只让她看见最好的自己。

爱吗?

爱的。因为爱,所以奢望她能连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也接纳。

因为爱,所以极度害怕那不堪的往事无法被接纳。

耳边普通擂鼓的心跳,混合着带着胸腔共鸣的声音,“爱。”

明明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下这一个音节。

即便如此,苏萤还是笑着抬起头,食指轻轻戳着他的左胸:“呐,它说你没撒谎。”

他的心脏,他的心跳。

叶旌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不害怕我吗?”明明连他都害怕自己。

“叶旌,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这副乖乖仔的模样是装的,”苏萤拉起他的手,揉着指腹中间薄薄的烟茧,“我见过你抽烟的样子,在学校,你以为我在上课,但我提前出来了。我还见过你跟邱礼源斗气时候的眼神,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可以死一百回。”

叶旌任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包括第一次,在飞机上,我拿错了的行李包,”苏萤轻轻笑了下,“是你调的包吧——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在左,你的在右。”

没等叶旌回答,她又接着说:“当初在旌歌拍广告,刘瑞脚踩两只船的事是你揭发的,狗仔队是你叫来的,包括群起而攻之的模特也都是你让人号召的,对不对?”

“这你怎么会知道?”那是他圈里的朋友,苏萤不该认识啊。

苏萤挑眉:“诈你的。”

“……”

叶旌耷拉下眉眼:“你学坏了,阿萤。”

“近朱者赤。”苏萤戳了戳他的胸口,“拜你所赐,我都学会了。”

叶旌就势握住她的手,微凉,连忙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襟里捂着。

苏萤目光一柔,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我怕,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就不喜欢我了。”

苏萤看他,他又说:“之前你跟林锦锦通电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了。”

苏萤记起那天的情景来。她拒绝他的好意,两人不欢而散,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她在电话里对林锦锦说起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情。

苏萤反问:“想象中的样子?什么样子?老实憨厚的大金毛吗?才不是,我早就知道你就一大尾巴狼——嘶!你轻点儿!”

叶旌放开捏紧的手,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我是什么?”

大尾巴狼……苏萤想了想,好女不吃眼前亏,改口道:“就一小狼狗,会咬人的那种。”

叶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想想狼狗也挺好的,起码能保护心爱的女人,也就懒得再跟她争论。

苏萤松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是喜欢什么想象中的样子,叶旌,我喜欢的是你,没什么先决条件,不是因为你怎么样才喜欢你,而是因为喜欢你,才不在乎你到底什么样。”

叶旌把她拉进怀,头靠在她颈窝,闷声说:“知道了。”

苏萤看着他脖子后面短短的发桩,心里说不出的柔软:“你回国以后,还有过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吗?”

“没有。”事实上,他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永远伪装成没心没肺的模样,尽可能避免冲突,尽可能什么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苏萤吸引,他以为自己能一直戴着面具活下去,就算是伪装成正常人也行。可是在苏萤面前,他做不到,他似乎总是在失控的边缘上,她能轻易地让他笑,也同样可以轻易地激怒他。

正因为如此,叶旌才试图将那些不稳定藏得深一点,更深一点,不能容忍有半点伤害她的可能。

“叶旌,我也会发火的,生气的时候会砸东西,会大吼大叫,会有把对方千刀万剐的冲动。”苏萤依偎在他怀中,“你觉得我是正常人吗?”

“当然是。”

“所以啊,就算你真的为什么事、什么人而动怒,并不意味着你没有痊愈,那只是一个正常人、正常的喜怒哀乐,叶旌,你在怕什么呢?难道一朝生病,一辈子都只能是病人吗?”

苏萤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叶旌,我不信命的,不信我自己的,当然也不信你的。”

在过去的近十年里,午夜失眠的时候,叶旌也曾无数次问自己,难道他永远都要背着精神病人这样可怕的称谓了吗?除了把过去藏起来,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可是当初,他出院的时候,主治大夫明明说过只要时常提醒自己不要钻牛角尖,不要大喜大悲,他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苏萤说的话,正是叶旌内心长久以来未能说出口的呐喊。

“没害怕。”少年的声音终于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

苏萤抬头,捧着他的腮,见他宁静的眼底终于又有了神采。

“没害怕你干嘛躲着我?”

叶旌想要躲开她的手,可苏萤又把他的脸摆正,好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还说没躲着我,我找了你一整天都没找到人!”

“那是你眼神不好。”

苏萤撇嘴。

“你在天台跟罗姜说话,在连廊和林锦锦说话,下午还去了咖啡店,书吧,篮球场——”他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苏萤先是纳闷,既然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我在后山的时候,你也在附近?”

叶旌默认了。

“那……邱礼源……”那混蛋动手动脚的时候,他难道也看见了吗?

叶旌明亮的眼神有一瞬的晦暗,含混地“嗯”了一声。

苏萤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咬牙切齿:“我原本以为他只不过是花花公子,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卑鄙小人。居然敢暗地里阴我的人,等着,看我不给他颜色看看!”

相识之初,在叶旌眼中,苏萤是个假装高冷内心柔软的小姐姐,后来渐渐的,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第一印象,并且越来越为她沉迷,但这还是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这样的霸气。

他忽然轻笑出声。

苏萤松开拳头,撇了下嘴:“你笑什么?不信么?”其实看到他露出笑脸,她比谁都松一口气。

“给他颜色看?阿萤,你打算怎么给?”

苏萤眯起眼:“林锦锦有个朋友叫小五,是个黑客高手,邱礼源在BBS上干的那点龌龊事,分分钟揪出来,让网友教他做人!”

“高手?有多高?”叶旌挑起唇,“比我还高吗?”

苏萤一愣,她居然忘了,眼前的可是还没毕业就分分钟卖出软件程序的楠大信息院扛把子啊!

“忘了。”她老实承认。

叶旌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下次想到高手的时候,优先考虑你的男朋友。”

苏萤嘴上嘲笑他自大,暗地里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回来了,真正的那个叶旌。

叶旌背起苏萤,慢慢地在无人的街道上走。

“其实你根本不用瞒着我这些事,我这人也一堆毛病,满身缺点,”苏萤圈着他的脖子,随口说着,“根本不会嫌弃你的——嘶!你又捏我!”

叶旌忽然在她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苏萤立刻报复性地在他耳垂咬了一口:“干嘛捏我!”

叶旌嘴角带着笑,看着前路,义正言辞地说:“不许说苏萤的坏话,她就算有什么缺点,在我心里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

苏萤哆嗦了一下:“放我下来,你太肉麻了!”

“不放,”叶旌反而将人往上提了提,背得更稳了,“我要背着我的人,而且要背一辈子。”

“一辈子吗?”

“嗯,一辈子。”

苏萤无声地贴在他脸颊,不开口了。

叶旌背着她,慢慢走过了那条无人的街,直到找到出租车,一路回到苏家,他始终没有放开过牵着的手。

苏家门口。

相较于春夜的寒冷,家中就连灯火都透着温暖。

苏萤说:“不然……进来将就一晚吧。”毕竟,时已过午夜。

“虽然我真的特别想答应。”叶旌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我还是回去吧,免得穆女士彻夜难眠。”

苏萤想想也是,只好叮嘱了几句,放他走。

叶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从发丝间留恋地划过,然后终于不得不离开,才刚下了几级台阶,忽然被苏萤喊住了,他回头:“怎么了?”

“我爱你。”

台阶最上方的女孩儿沐浴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白皙的面容上透着一点羞涩的红晕,但眼神是那样坚定,嘴角边带着笃定的弧度。

在黑漆漆的楼栋里,那是叶旌眼中唯一的光。

“你就是你,无论发生过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叶旌感觉心头像是被拨动了一根久违的弦,在脑海里嗡嗡回想,静了片刻他低低地说:“我知道了。锁好门,我走了。”说罢,快步往楼下跑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道里,抓着扶手一路往下奔走的叶旌,没有去抹掉溢出眼眶的那行泪。

见鬼,为什么面对她,他总是毫无抵抗之力!

苏萤站在窗口,等了很久很久,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出来,在叶旌回身的前一秒,她飞快地蹲了下来,然后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我洗好澡了,睡觉了,晚安,到家给我留个言。”

这一次短信是秒回的。

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

第二天,苏萤在学校依旧遭受目光的围剿,可这次她的心态却跟前日截然不同,谁看她,她就看谁,目光坦然到对方都不由自主地躲开她的视线。

刚好是公共课,整个艺术系选了课的学生混合上课,所以人员尤其复杂。

苏萤进教室压根没打算找认识的面孔,随意在第一排落了坐,谁知道刚坐下,就被后排女生拿笔末戳了戳背。

她回头,对方立刻语气不善地问:“你对邱学长做了什么?”

昨天发生那么多事,苏萤早把人渣邱抛到脑后,倒是愣了下才反问:“你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

女孩似乎对苏萤并不十分熟悉,所以不了解她这样问已经是在忍耐了,居然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主,更加盛气凌人:“你架子大,不喜欢人家拒绝就是了,何必把人打进医院?你这人心怎么这么恶毒呢?”

苏萤一愣。

进医院?邱礼源这人是纸糊的吗?一个肘击就进医院,再踹一脚是不是可以送他去投胎了?

苏萤压根没往心里去,转头去放置课本。

那女孩没料到苏萤是这种脾气,感觉自己受到轻慢,又为梦中情人打抱不平,一时急火攻心揪着苏萤的后衣领站起身来:“你这什么态度?”

苏萤喉咙口被衣领卡住,白皙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边用手指抠住领口,一边站起身,这才缓过呼吸,她盯着地面,好一会才缓过神,再抬头,眼神冷冽,微微眯起,即使没开口也带着十足的威慑。

动手的女生原本也只是一时意气,没打算惹大麻烦,被她如此一瞪,反而下不来台,红着脸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让身边同学评理。

“就是她!把学生会长打伤的就是苏萤。你别拉我——”她甩开前来劝架的同学,红着眼睛指着苏萤,“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学长他躺在病床上,苏萤却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上课?”

苏萤的面色还未完全恢复,食指扣在领子里松了两下,从座位里推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上台阶,站在那个梗着脖子的女孩面前。

苏萤不高,跟那女生相差无几,可偏偏被她的神色拉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算了吧,苏萤,青青她只是一时情急……没恶意的。”有人劝。

苏萤没理,只是把被弄歪了的领口稍稍理正了些。

“苏萤……”那人轻轻拉住她的手臂。

苏萤这才回头,语气平淡地说:“没事,我就问她两个问题。”

那人见她不像被激怒的模样,这才放心松开手。

但先前替邱礼源出头的女孩可没那么放心,连连向后退,差点碰翻了后排桌子上的水杯。

“你认识邱礼源吗?”苏萤问。语气平直,不带挑衅,让人下意识就想回答。

女孩点头,然后又皱眉,撇过视线。

“那他认识你吗?”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

不认识,邱礼源是大众情人,暗恋他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她不过是其中一朵而已。

苏萤见她缄默,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眼波一转:“不认识就好,那种人渣有多远离多远。”

“你凭什么——”女孩话说了半,被苏萤猛抬起的眸子吓得后半段缩了回去。

那是个充满厌恶与嫌弃的眼神,苏萤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他长相怎样,家世如何,单就对女生的行为态度,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上课铃声响,讲师刚好跨入教师,苏萤坐回位置,头也没再回过。

她压根没说邱礼源究竟做了些什么,可就那一个眼神、两句话,足够在座的人脑补出万字大戏来。

不到下课,BBS上的讨论已近疯狂。

原本爆料邱礼源因苏萤而入院的帖子,已经被各种质疑声所覆盖。提的最多的问题是:苏萤一个一米六五的瘦弱女孩子,怎么可能把一米八出头的邱礼源打进医院?

可是没有目击者,又在监控死角,众口纷纭,根本没有答案。

第40章 第40宠

苏萤一边刷着论坛, 一边穿过整个校区去信息学院找叶旌,没想到才刚进教学楼,就遇见了被罗姜勾着脖子的叶旌。

下课出来的人潮涌动, 那么多张年轻的面孔, 可苏萤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简单的红色套头毛衫, 仔裤, 书本就抄在手上, 在罗姜嬉笑的注视下挂着一抹笑容,很淡, 却很真实, 不像从前那种佯装的浪荡,倒像是憋着笑没憋住, 溢出来的笑意。

叶旌正跟罗姜说得起劲, 没注意到苏萤, 一手持着书本在罗姜脑门上拍了下:“……他敢说什么?我打赌他连一个泡也不敢冒。那地方没监控,是他自己挑的好地方,吃哑巴亏能赖得了谁?”

罗姜啧啧直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说:“我要早知道邱是这种人,早八辈子跟他断交了!”

“少来,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认识这种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