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玉露终于意识到自己已被当成了凶手,忙摇头分辩,“真的不是我!”

铁剑毕竟和玉露有过接触,怎么想她和爷相交一场不该下此毒手,难道是爷看错了人?目光不禁转向床上的金风,脑中忽然一动,忙冲上前去手指在金风鼻下一探,喜得叫了出来,“还活着!爷还活着!”

金甲王毕竟老了,反应也慢了,适才见到那一幕,先入为主就以为儿子已经命丧黄泉,听到铁剑的话真是又惊又喜,一叠声叫起来,“来人!大夫!大夫呢!”却又忘了一旁的玉露。

大夫来得极快,见伤口已不流血便先偷偷松了口气,摸了摸脉象,自己也不十分有把握,可看了金甲王那个狂狮模样又岂敢实话实说,忙指挥着侍卫将大公子小心抬到别的房间去,方便自己好生医治。

金甲王见儿子被抬了出去,忙站起身也要跟出去,一眼瞥见床边的玉露,神色便是一凛,铁剑怕他又要杀杀杀,忙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杀了她,一旦大公子醒过来......”

金甲王经他一提醒,想到若风儿醒转,知道这妖女被自己杀了,只怕还是要埋怨自己,反正人已经在自己手里,待得查明真相再处罚她也不迟,便重重哼了一记,横眉命令铁剑,“把她给我关起来!严加看守,人逃了谁也别想活!”回眼狠狠瞪了玉露,阴声道,“妖女!若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叫你们萧家全都陪葬!”

七 死生契阔

语出自《诗经·击鼓》,原文如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连玉露也没想到,金甲王是如此的老谋深算手段狠毒,他封锁了金风被刺的消息,只命人去“醉茶缘”请萧茗夫妇,谎称已经找到玉露,请他夫妇过府劝说。萧茗哪里想到其中有诈,因当日悔婚之事心中未免愧疚,听得找到女儿,当下便和绮梨儿跟了来人前往金甲王府。待得龙晴三名弟子得到消息,却已晚了。想若只是小师妹一个还好办,如今师父师娘亦被金甲王所质,真个是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又岂敢贸然从事?好在金风尚在昏迷之中,金甲王该不会有所举动,师父一家暂无性命之虞,也只得耐下心来从长计议。

入夜,无月无星,可王府后院廊下,却是灯火通明。

莫无悄然俯身屋顶上,掀开一块瓦片向下望去,屋内一片深寂,桌上银灯静静地亮着,一个丫环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却说他留玉露在渚,终不放心,拜祭过铁敖后便急急赶回,路上只觉心惊肉跳,不由得快马加鞭,终还是迟了一步,玉露已然中计被掳,小船也被炸成碎片,老福若非逃得快,只怕命丧当场,却也还是受了伤。听了老福的描述,莫无直觉如此计划周详手段阴狠,象是金甲王府所为,优昙崖虽然邪门,伤及无辜却不是他们的做派。想金甲王是个好面子的人,当日放走二人只是迫不得已,此番掳去她又焉能善罢甘休?心下不由一凛,生怕玉露有失,连夜赶到金甲王府所在之处。他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先按捺下认真观察了两日,确定了玉露被囚之处,这才选下今夜动手。

莫无遥遥望下去,檐下十几盏灯笼照得四面如白昼一般,下面的侍卫正在交班,金甲王果然谨慎,只不过一座小屋,便派下三四十名侍卫,两个时辰便是一轮。会是一场硬仗――他的右手轻轻按上了剑柄,这是一柄三尺铁剑,上有篆书“赤霄”二字,史书记载为汉高祖斩蛇之宝器。这柄“赤霄”由师父传下,自己一直十分爱惜,当年驰骋江湖之时片刻不离身边,后来因了变故,封诸匣中寂寞十余年。“赤霄”是自己此生唯一一口宝剑,若不是用来救这唯一珍惜之人,只怕也不会再见天日了。

他一手按剑,一手轻轻翻起瓦片,见室内并无异动,纵身跳到梁上,伸手将黑衫下摆紧紧系在腰间,提气一跃,飘然落地。

床边帷帐半垂,依稀看得见里头躺着一个人,他直觉就是玉露,忙上前探看,果然是她闭着眼沉沉睡着,颊上透出一抹殷红来,不由心下一喜,忙轻轻摇晃,见她慢慢睁开双目,一扯被子便要将她抱起。

玉露被喂下了药,整日里都是迷迷糊糊的,昏沉之中只觉有人摇晃自己,睁开眼一看却是大叔,不由一惊,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只得死命摇头。

莫无见她口不能言,醒道是被点了哑穴,正想帮她解开,只觉耳后风声霍起,情急下便闪身向旁倾去,便听得“嗤拉”一声,左臂上便是一痛,知道中了埋伏,霎那时反手宝剑出鞘,头也不回,仰身便向后一倒,赤霄已向身后直直刺去。

耳中“当啷”一声,宝剑像是撞上了什么难缠的索子,当头络住。此时莫无手掌轻轻触地,脚上一个虚空倒挂,空中已经翻过身来,傲然当地而立,赤霄却还稳稳握在手中。再定睛一看,剑尖已和一对银链缚着的金锤纠缠在一处,那链子另一头上,竟是刚才还在沉睡的丫环,看上去年纪不过双十。

那女子见自己的金锤银索锁住了莫无宝剑,双手便用力一曳,想借此卸下他的武器来,谁知对方竟是纹丝不动,心念一转“喀喇”松了银索,手上一拨,一对金锤已向他双目招呼而去。莫无见她眼中一闪,已知她意图,并不闪躲,反而掌心一旋,用力一推剑柄,便见赤霄旋转着直取那女子双手而去,一路发出萧萧之声,寒光一道眨眼已到那女子跟前,她一惊之间,虎口已是一震,双掌间握着的银索崩然断裂开去,银索两头的金锤一时失了束缚,借着惯力便直直朝前飞去,却被莫无一掌击回,齐齐擦过那女子双耳旁,当当两声钉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

莫无只为救人,不欲伤她性命,反身点开玉露哑穴,正要将她抱起,却听她一声低呼,“被上有毒!”不由一愣,他胸襟坦荡,全然未想金甲王会用这种卑鄙招数,此时亦顾不得多想,拦腰抱起玉露,只低声道,“没事,”便要冲出门去,却见绿影一闪掠在眼前,那女子又扑了上来。他抱着玉露,只想尽快离开,便不再与她客气,长剑挑起,一招“风起云涌”刺出,那女子只觉眼前一花,从肩头到脚面,衣带齐齐断裂,残碎飘摇,这才心下大惧,刚想向后退去,只听得哐啷一声房门洞开,七八名侍卫已经涌了进来。

莫无眉头一皱,刚才和那女子一番打斗惊动了屋外,再想出其不意快逃出府已是绝无可能,只得肉身相搏以硬对硬了,可自己抱着玉露,一只手未免威力大减,便伸手一扯将床帐扯下半幅,反手将玉露负在背上,用撕下的床帐将她和自己捆紧,低声说,“抱紧!”说着“赤霄”寒光一闪劈下,便是一招“风烟弥漫”,那几名侍卫只觉空中剑光点点生寒,脚下悍然一抖,便齐齐向后跌倒,莫无趁机负着玉露飞身抢出门去。

屋外诸名守卫正是严阵以待,忽见一个黑影夺门而出,背上犹负有物,便一股脑涌将上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练兵似地齐喝了一声,脚下已然开始不停转动,手里缨枪皆是寒光陡陡,竟摆出一个变化无穷飞龙阵来。

飞龙阵实际得自于民间舞龙之戏,由十余人前后相接,进退之间便如一条长龙盘旋游弋,忽而首尾相接围起对手,忽而与其当面相峙,进攻时可数人合力为一,也可以一散多各自为政,纵上跳下左刺右击,却叫对手盯得住东看不了西,顾得了头守不住脚,四面八方防不胜防,更一旦阵中有人死伤,便立时上人补过,便如车轮滚滚不停,拖也要拖死你。莫无这几年来鲜有大战,也是头一次见此阵法,眉间一紧,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剑横身前目光炯炯,凝神静观其动。

却说玉露伏在莫无背上,双臂环在他颈间,被夜风一吹清醒了些,脑中忽然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来,可眼下正是大敌当前危急时刻,怕乱了莫无心神又不敢说出口,一时间心中大乱。

忽听得阵中有人喝了一声“现”,便见众人手中缨枪一挺,齐齐向莫无刺来,那枪头红缨抖动,活似大红花瓣因风四面飞来,莫无见状飞身而起,此时他脚下枪尖已簇在一处,宛若一朵大丽菊,便见他足尖在那花心一点,借力腾起,再落下时却是一剑直刺而下,径向那缨枪攒心处疾去。只听得叮叮之声回响不绝,众侍卫只觉臂上一麻,手中缨枪便不由一缩。

莫无刚轻轻落地,又听得人叫了一声“立”,便见阵中跃出一人,双脚被两旁同伴一送,便扑上身来,一柄缨枪直取莫无胸口,同时耳后风到,莫无心念之间已明白自己腹背受敌,他背上负着玉露,生怕伤着她,身子便向右一闪,重重倾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手中剑柄却一叩地面,整个人竟反弹了回来,此时前后两柄缨枪同时刺到,交会在一处,便见莫无手中寒光一挺,当当两声,只将前后两柄枪头同时削断!

阵外见失了武器,立时换过两名侍卫提枪掠上加入战团,那阵势竟是严整如前丝毫不乱,又听得一声喝令道“盘”,便见阵形一变,忽地断开,首尾立分,化作了一条长龙,莫无还没看清,龙首一端已经急剧旋转而回,依旧将自己围在中心,却还是不断盘旋,成了一个盘香模样,却是越逼越近,哪里还象龙?竟活象那捕食的大蟒,盘起身子将猎物困在中间,再一点点收缩将它绞死。

莫无虽然剑术了得,然则身负玉露以寡敌众,十几招之内自是无碍,可如若与他们这般纠缠下去,定难持久,迟早要因疲而怠,露出破绽来,他手中将“赤霄”舞得滴水不入全无空隙,护住前后要害,心下却想着如何寻得一剑破阵之法,只听得阵中有人喝了一声“摆”,声音浑厚,正是适才指挥阵法之人,心下忽然洞明,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人便如长龙之瞳,只要制住此人,这飞龙阵没了指挥,必会阵脚大乱!当下镇慑心神,方才那一声他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从那阵中东南角传出,举目见那角落有一名粗壮之人臂缚红带,心中便道“是他了!”适才长龙盘旋,圈子不断缩小,此时一招“摆”,龙尾已甩了过来,尾上侍卫手持缨枪,距他面前不过尺余,莫无心念之间,收剑身前,便听得嗡地一声,剑头一抵已将那缨枪铁头震了开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足尖一点,将那枪头踩在脚下,已经飞身纵出,便见他手中剑光一吐,长剑如白虹贯日,直向那壮汉刺去。

那领队的粗壮侍卫心下正想着飞龙阵十字诀“潜、现、立、腾、跃、游、战、盘、摆、隐”,四式已出,不知接下来该用哪一式对付此人,这时天上月破云出,他方抬起眼,便见一条银蛇直扑自己而来,还没醒过来是何物事,莫无的铁剑已经插入他的肩胛,他只觉肩头一阵剧痛,未及开口呼喊便倒了下去。众人见领队倒下,登时一愣,莫无觑得他们分神之时,手中“赤霄”全力劈下,只听得“轰”的一声,想那赤霄寒刃锋锐,莫无内力浑厚,一剑劈下如同裂石开山,飞龙阵本已乱了,此时被他大力一震,一个个脚下不稳,一甩缨枪跌了出去。那院中地面本是一块块青石板铺成,阵外众人定睛一瞧,便见剑气所到之处,石板皆从中断为两截,裂痕宛然。

便见莫无反手收剑身侧,昂然而立,此时月光如水,映在赤霄之上,月华剑光傲色交相辉映,只令人目眩魂夺,一时浑然失神。

金戈早就收到侍卫禀报,急急赶来,廊下见飞龙阵困住了莫无,正在得意,却不料他铮然一剑,竟破阵而出,生怕被他逃了去,忙手一挥扬声大喊,“放箭!”

莫无听得放箭两字,心下暗道不好,弓箭手一出,数箭齐发,一个疏忽只怕玉露有失,见廊下十几只灯笼一字排开,照得院中通明,便手中铁剑横削而出,一招“长风万里”使了出去,那剑气疾去如电,刹那间灯焰尽数熄灭,说来也巧,正赶上月亮没入云彩,院中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众人不由大乱。

莫无趁乱已掠身而起,飞过了众人头顶,然则那箭发不可收,只听得飕飕之声破空而来,他生恐羽箭无眼伤到玉露,忙挺身而前,将她护在身后,手中赤霄舞得如同一团月光,将射来的弩箭纷纷拨落,脚下却如乘风破浪,一面拨箭一面已经飞出院去。耳中只听得背后人声鼎沸,内中有人大声叫道,“点火把!快追!快追!!”

莫无此前已经探过路线,背着玉露一路疾奔,只向王府西北而去,取道花园一直向北,便是王府后墙,墙外他已经备下一匹骏马,只要出了王府,万事可安。

莫无见树木苍乌,知道已经进了花园,心中不觉一松,一手提剑正要横穿花园,却见不远处火把映天,却是有人堵了过来,心下一凛,忙闪身而退,正想折了往南,回身竟也是火光一片,竟是进退维谷好生为难,此时一阵寒意忽然心尖陡然一涌,四肢却是一个战栗,手上铁剑忽地一沉,力道倏地散去,他心下不由大骇,听后面呼喊已近,前方火光逼来,情急之下只向树丛里一纵,隐身在那片黑色之中。

玉露早被金甲王警告,有她爹娘在手上,如若她敢轻举妄动,便先要了萧茗夫妇性命。她想起爹娘因了自己受苦,便如成千上万的针尖扎在心口上,怎能弃他们不顾自己逃脱?适才无暇对莫无说明,此时俯在他背上,手脚又能动弹,打定主意让他走自己留下,却怕他斥责不依,悄悄伸出手去想解开缚着二人的带子。

莫无感觉到背上一松,陡生异样,伸手一把按住她,低声怒道,“你干什么?”

“大叔!”玉露刚刚解开带子却被他察觉,只得实言相告,“金甲王抓了我爹娘,我逃了他们会有危险的!你先走,留下我!”

金甲王只当儿子遇刺是家事,况疑凶竟是与人私奔的儿媳妇,简直如丑闻一般,故而严密封锁消息,莫无也浑然不知萧茗夫妇被王府所质,没想到金甲王竟使出这般手段,便是一怔,自己观察两日,却没发现王府哪处囚着萧茗夫妇,只怕人根本不在这里,便断然回绝,“不可能!”低声反问道,“你留下,他们就会安全么?我查过了,他们不在这儿,先逃出去,回头再救他们。”

爹娘不在这府里?玉露不由讶然,那又会在哪呢?难道金甲王只是出言恫吓?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想劝说莫无让他先走,却被他嘘了一声,知道有卫队搜了过来,忙噤声不语。

耳边只听得吵吵嚷嚷脚步纷乱,却有人命令道,“那边也去几个,好好搜!搜着了二公子重重有赏!”玉露知道自己被抓回去也不过跟原来一样,可要是大叔被他们发现,一定少不了恶战一场,心中一紧手足发凉,却有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想到大叔就在身边,心里终是安稳些下来。

那带队搜查的侍卫之中正有铁剑,他本就不信是萧家小姐害了公子爷,只觉这里面着实蹊跷,方才又在廊下见莫无气概不凡,心下便存了三分敬意,竟有些盼着二人能趁乱逃出,搜查起来就不甚卖力,不得不做个样子罢了,见手下侍卫擎了火把,这戳戳那瞧瞧,瞧着就心烦,便喝道,“都拥在这做什么?还不四处看看去!”见他们这才分头去查,不由得气起来,低声骂道,“一群废物!公子爷能靠你们么!”随意伸出手,在这树丛上一撩,一搭眼却愣住了。

玉露听得侍卫纷纷而去,正在庆幸,忽地眼前一亮,竟是有人撩开了树丛,惊惧之下直愣愣盯着那人,电光火石间已经认了出来,不由失声低低叫道,“铁剑!”

莫无右手已按上了剑柄,却听玉露脱口叫出那人名字来,一时间拿不准他是敌是友,手上便是一滞。

月光下玉露黑眸如星通彻无垢,铁剑本就心存疑惑,此时见她坦然以对全无愧色,心下不由想起金风来,若是公子爷在这里,又会怎么做呢?正在犹豫未决,却听得前头铁笛喊道,“铁剑!二公子叫往后门去!”手上一松,那树枝便弹了回去掩住玉露面孔,忙高声应道,“知道了!”

玉露见他竟然放过自己,心下正在讶异,却听他头顶轻声道,“从河闸游出去!”接着便是一阵急急脚步渐渐远了。

莫无正愁四面无路,听得那人出言提醒,不由眼前一亮,金甲王府与其他豪门大宅一样,也从护城河引水入府,修湖成景,河水引入之处必有一道水闸,方便控制府中内湖水位,不过为了安全,常用铁栅栏堵住,听此人的意思却是有路可走,心中便是一喜。他曾仔细观察过王府地形,知道河闸就在花园东面不远处,听得四下无人,忙揽起玉露窜出树丛去。

“公子爷!”金戈只在堂中踱来踱去,听得属下铁骑来报,忙问,“抓到没有?”见铁骑低下头去,怒气顿生,抓起几上茶盏便向地上一掼,当啷一声碎片四溅,直溅到铁骑脚面上来。铁骑知道公子爷正在气头上,不敢分辨,也不敢抬头,忽听得堂外有人道,“禀报二公子,有发现!”

“快进来!”金戈精神一振,见那侍卫进来跪倒,呈上一件物事,他抓在手里一看,却是一只女子的缎鞋,心中不由一动,王府中本就没有什么女眷,便就是丫鬟娘姨,今夜见如此阵势又岂敢露面,定是那妖女无疑!忙追问道,“在哪发现的?”

“就在后院河闸边。”

怪不得找不到,竟是水路逃走,这个莫无果然厉害!金戈眉间一耸,喝道,“铁骑,带一队人马跟我来,其他人留下镇守王府,不得有失!”

却说莫无负了玉露从河闸处跃下,潜入水底才发现那铁栅不知何时已被人扭断,正容通过,真是老天相助,便背了玉露迅捷游出,那河水冰冷直刺入骨,寒气似乎窜入血脉簇到心口上来,他咬紧牙关只在水底不断前进,忽然眼前豁亮起来,醒道已经进入了护城河,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双足一蹬,哗啦一声浮出水面,回首见身后王府内灯光通明人声不绝,只怕稍有耽搁他们还要追上来,忙带着玉露跳上岸,心知城南易出,便急急向南而来。

金甲王为了控制玉露,迫她服了“神魂婆娑散”,这种药含有曼陀罗粉,服下后会令人全身无力神智不清,此时她虽然头脑恢复清醒,却还是手足发软,双手环着莫无颈间见他奔跑如风,这般寒夜,鬓旁竟已现出一层细密汗珠来,着实不忍,便轻声道,“大叔,我不要紧了,放我下来吧。”

莫无本是内力深厚,况且玉露这般轻盈,背上两三个也不要紧,今日却不知为何,只觉力道尽失,一运气寒意齐刺心头,只道是河水太过寒冷,不觉有些吃力,却不肯听玉露的话将她放下,低声道,“好生待着,我没事,”脚下加快了步伐。

莫无脚力甚快,眼见出南城上了山路,心下稍安,正想将玉露放下,忽听得身后马蹄声骤起,回头一看烟尘滚滚,竟是有人纵马疾奔而来,此时天色未亮,如此来势汹汹,除了金甲王府又能是谁?心下一紧,忙负了玉露发足狂奔,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眼前便是个岔路口,他一路被王府紧追,早已来到了全然不熟的地段,情急中也不辨东西南北,便向左一拐。

金戈在马上见他们向左逃去,一勒马头停住,铁骑不明所以,忙也缰绳一勒,“爷!”

“那边――”金戈凝视莫无急去背影,“是往鬼哭崖去的吧?”

铁骑一怔,转念间已明白了公子爷的心思,忙应道,“是!”

鬼哭崖――真是个好名字,一丝阴瑟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忽地抬手一扬马鞭,“走!”

鬼哭崖――崖立千仞,危石奇崛,两旁绝壁峻嶒,寒藤森森。昔日乱世之中,有两军交战,其中一方兵败如山倒,主帅率残部逃至此崖,见再无去路,不愿被俘受辱,便跳下悬崖,部属亦大多跟从坠崖而亡,盛传此后每逢雨雪飘飘夜风飒飒,便有怪声在山间回响不绝,凄凄惨惨犹如鬼哭魂嚎,便因此得名鬼哭崖。

莫无背负玉露,立在崖边略一俯瞰,但见下临万丈深谷,云雾缭绕不可见底,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心下也不由惶然,手按剑柄,眉头一沉。

玉露感觉大叔突然停下,举目一瞧,竟是来到了悬崖之上,觉得大叔手一松,自己已经双脚着地,忙好生站住,却见大叔眉头紧锁,她正想开口,倏忽间群骑已奔腾而至,在二人面前生生勒住,几记长嘶,尘土四扬。

金戈见二人背崖而立,身后便是深谷,便如瓮中之鳖任由自己摆弄,不由磔磔笑起来, “萧玉露!还往哪儿逃?乖乖受死吧!”

玉露听他一出口便要杀自己,心下一紧,马上联想到爹娘如何了,便是周身一颤,莫无感觉到她的惧意,紧紧握了她的手,看了金戈怒道,“想动她,先取了我的命再说!”说着剑光一晃,便向金戈脚底削落。

金戈见他来势奇疾,不禁失色,忙向后一退,叫道,“来人!”铁骑见莫无快剑追风逐电般向公子右脚砍下,情急中纵马向前一窜,那马儿腹上着了一剑,一声长鸣前腿立起,便将铁骑甩了下来,自己摇晃两记,也轰然倒地,震起一阵烟尘。

金戈见那马儿被莫无一剑毙命,登时骇住,转念想自己这么多人马,难道还怕他一人一剑?速速解决了那妖女才是正经,他心中早有计较,只大笑一声,看了玉露叫道,“妖女,你倒真有本事!不仅自个爹娘,连旁人也愿为你舍生赴死,只可惜今个――”双眉一耸,手一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左右侍卫见二公子示意,立时涌上前来,反手取下弓箭,弯弓搭箭蓄势待发。莫无生怕玉露受伤,忙纵身飞回,护在她跟前。

爹娘――玉露一听这两个字便乱了方寸,哪里还听得进去别的?只尖声叫道,“我爹娘怎么了!你把他们怎么了!”说着便要冲上去,却被莫无一把拉住。

“怎么了?”金戈眼见弓箭手守护身前,有了底气,大声吼道,“死了!!!没听清我就再说一遍,”冷笑着俯下身来,“昨个夜里,他们已经服毒自尽了――”

爹娘死了!怎么可能,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玉露只想扑上前去掐死这个无耻之徒,却被莫无拦腰抱住,手脚发疯似地舞动,眼中怒火翻飞,“你胡说!!!他们才不会死!”

“我胡说?”金戈却只是冷笑,看着玉露,“妖女,你爹娘为了帮你脱罪,招认下了所有罪行,便齐齐自行了断,如今尸首还停在金甲王府里。你若不信,”一指悬崖,“大可以从这里跳下去,自己到阴曹地府去问他们!”

金戈这一招可是毒辣得紧,若说爹娘自尽,玉露决计不会轻信,但听说他们为了救自己舍命顶罪,却不禁信以为真,当下如亟雷击,脚下踉跄着便向后一退,此时她距崖边不过几步之遥,一失足便会坠入深谷,幸亏莫无手疾眼快将她拉住,便见她面上血色尽失,双目愣愣无神,嘴唇颤抖不已。金戈所言,他听到也深为震惊,可静下心来细想,萧兄一世英雄,怎会这般便寻了短见?直觉其中有诈,忙握紧玉露的手,“不要信他!”转头看了金戈,怒道,“阴险小人!今日我绝不饶你!”他素来心怀慈悲,出手不伤人性命,如今生死关头,金戈如此狠毒,他如何还再能忍?当下提了赤霄便要上前,刚一提真气,心头陡地一痛,手腕一抖铁剑便要落地,忙脚面一顶,这才握回手中,心中不由大惊,骇然怔住。

“莫先生!你已中了‘玉壶冰心’之毒,还不就此罢手么?”毕竟剑有余威,即使看出莫无中毒,金戈亦不敢逼人太甚,自己只要置萧玉露于死地,也不愿旁生枝节,便扬声又道,“我敬你是剑公子,今日只要你置身事外,不再过问这妖女之事,便自可离开,我金甲王府绝不为难与你!”

“呵!”莫无放声大笑起来,金戈以为他同意了,不禁喜上眉梢,正要请他离开,却见莫无眉间一凛,伸手揽住玉露肩头,昂然道,“我便是她,她便是我,管它生生死死,只在一处罢了!”

“生死一处?”金戈见莫无心意已决,眉头一压狠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一挥手,“放箭!”刹那时数箭并发,便如蝗虫漫天袭来。莫无虽然运不得真气,剑法招数还施展得出,便掠身挡在玉露跟前,手中铁剑白光翻滚,羽箭被一一斩落,竟近不得玉露身前。

却说玉露听闻爹娘死讯,呆呆立在崖边,只觉万念俱灰,眼前羽箭翻飞,直是视若无睹。想爹娘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成人,到头来却被连累害了性命,萧玉露你这个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抬眼见大叔持剑进退,游走间身形又比方才缓慢许多,想起他说“生死一处”,言下之意竟是要舍命相护,自己害了爹娘不够,难道还要再害了大叔吗?顷刻之间,竟是万般求死意一颗枯槁心,脱口叫了一声,“大叔,对不住了!”便纵身一跃。

莫无正在酣战之中,忽听得背后玉露道“大叔,对不住了!”心下一凛,回头便见一道白影已飘然坠下悬崖,忙飞身来救,手臂一伸却已迟了,只觉指尖触处,那一袭白衫朱颜已远离自己而去,刹那时心无二念,竟双足一腾,也跟着跃下了断崖。

金戈没想到二人果真生死一处,不禁讶然,跳下马站在崖边一看,却见下面云卷雾涌,也不知有多深,摔落下去定是粉身碎骨,倒省了自己好大力气,心下不由一松,收回了目光。见背后侍卫皆是神色慌张惊讶,便挑眉喝道,“疑凶畏罪跳崖,尸骨无存,你们擒凶有功,只要给我闭紧嘴巴,回府自有重赏!”侍卫们哪敢说半个不字,忙低头应了一声“是”,那声音只在四面山谷内鸣响,良久未绝。

正是――穿云峰攒石剑,鬼哭崖挂霜帘。飞廉吼阴洞,哀猿接树尖。比人心,山未险!

却说玉露一心求死,合眼跃下万丈悬崖,只觉谷间劲风刮脸,身子不断下坠,正在昏沉间,耳听得扑通一声,竟已落入水中,笔直向下沉去,那水中寒冷若冰,她本就虚弱不堪,连连吞了几口水,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过来,觉得身上盖着什么,低眼看竟是一件外衫,不由讶然,心想我不是死了么?怎生还盖着旁人衣衫?坐起茫然四顾,只见四面黑黝黝的,莫非阴间就是这个模样?不禁伸出手去一摸,却是坚硬冰凉的石壁,再一摸心口竟还是热的,原来自己命不该绝尚在人世,心下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扶着石壁慢慢站起,向前一瞧,脱口唤道,“大叔!”

彼时莫无随玉露纵下深谷,一路直坠,入水后方才抓住了她,那水流湍急,只裹着两人顺流迅疾而下。莫无拖着玉露忽见光亮,便一咬牙关双足猛蹬,用力浮上水面,却是被水流冲到了一处深潭之中。他见玉露还昏迷着,四下一望潭边有个洞窟,忙抱了她进洞放下,搭了她的腕脉,幸好无碍,这才放下心,便除下外衫替她盖上,忽觉胸口深深一刺,他刚从水中浮出,一股寒意透入五脏六腑,忙将“赤霄”撂下,盘膝而坐,闭目运气调息。无奈他中了“玉壶冰心”之毒,又两度受了水中寒气浸染,此刻真气一调,毒性上行,心头便如万千针芒直刺,痛不可遏,他忽地想起金戈所说的寒毒,却是当真厉害,心下不由一凛,然而此时不除,只怕寒毒入骨更是无药可医,便忍了剧痛,闭息全力与那寒气对抗。

玉露见他闭眼坐在那儿,也不理自己,不由得害怕起来,忙扑过去伸手在他鼻下一试,竟是气息全无,不由得手一垂跌坐在地。其实莫无只是闭息御毒,可她又哪里知晓,只道大叔已经死了,想先是爹娘,现在又是大叔,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却是心念俱灰,见地上赤霄寒光闪烁,伸手抓起来便向颈中一横!

莫无虽然闭息运功,周围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听玉露叫自己,苦于正在疗毒,不能应声,只想先过此关再说,此时一记极细微的“叮”传入耳中,他认得是赤霄寒刃之声,不由心下大惊,惶然中睁开眼来,便见玉露剑横玉颈,他情急下收回真气,猛地劈出一掌!玉露只觉手一松,那宝剑便脱手飞去,擦过自己颌下,竟削下一绺黑发来。

莫无本在运功紧要关头,此时运气劈掌,却是前功尽弃,寒毒再次占了上风,心头又是一刺,眼见玉露呆呆坐在地上,想她小小年纪竟三番两次求死,心下痛惜之意毫不逊于寒毒之深,霍然起身看了她,吼道,“不要命了么?!”

玉露见大叔没死,心下一松,转念之间却又想起爹娘来,身形不由颓然一塌,喃喃道,“爹和娘都死了,我还留着这条命做什么......”说话间,泪水已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莫无见她神色凄凄,自己也不禁悲上心来,俯身跪在她身边,低声道,“那人的话不可信,你爹娘可能还活着,就算――”见玉露抬眼看着自己,泪眼朦胧,便把住她肩头,断然道,“就算他们真的死了,你也不能死!你得活着,得和我一起,我们还得报仇!记得我在崖上说过什么?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管它生生死死,只在一处罢了!”

“大叔!”此时此地,玉露终于懂了何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看着他坚毅面庞,欢喜酸楚竟是兼而有之,不由泪如泉涌,倒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别哭――”莫无只觉心头又是一痛,忙屏了气息,待得那一阵疼痛过了,这才继续道,“我们得想法子出谷,只要离开这儿,就能打听到你爹娘的消息。”

玉露听得他如此说,伤悲稍解,心中也隐隐升起一线希望,便点点头,站起身来。

莫无拾了赤霄,举目四顾,适才他没顾得上察看这山洞,眼下仔细打量,却见那洞深之处幽黑不测,竟似内有乾坤,只是便就有路,也不知通向何处,更不知内中是否凶险,自己也还罢了,怎能叫她以身涉险?不禁看了玉露面有犹豫。

玉露会意,想这短短一夜,自己已经历了生离死别大喜大悲,在鬼门关打了几个转回来,心下反倒澄明安然,便握了他的手道,“生死有命,反正我们大难不死,已经赚了,索性再赌一回好了!”

莫无见她坦然自若,十分安慰,痛意也减了几分,他不像玉露动不动就赌啊赌的,也反握回来,低声道,“我们试一试,”便拉了她向山洞深处走去。

二人越行越深,两旁怪石参差嶙峋,脚下愈发崎岖,行了约有一里,忽见前方石壁阻挡,只有石壁下方一个小洞,勉强可容人蛇身而入,便前后爬了进去,黑漆漆的也不知在这甬道里爬了多久,却觉甬道渐高,慢慢的能站直身子,又走出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竟已来到一片空地,四下里树木苍苍,流水潺潺,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暖意甚畅。二人相视一眼,都暗暗惊叹深谷之中还有这样一方洞天福地,然则心有忧思,也无暇欣赏,便跟着水流的方向携了手继续前行。

“大叔,”走着走着,玉露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抿嘴一笑,看了莫无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不许跟着。你怎么不守信用,也跳下来了呢?”

莫无闻言不禁一怔,自己只想到若先她而去,怕她伤心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才如此约定,如今倒被她用来反将了一军,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方气道,“你那是自己找死,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玉露经了祸难生死,嘴上更无忌讳,“就算我自己活腻了,也没说你就能跟着啊?”

“那也没说我就不能跟着啊?”莫无被她逼急了,口不择言,“我也活腻了,不成么?”一出口才发觉自己也学她蛮不讲理起来,不由大为尴尬,见玉露挑起眉毛,作出一个“哦,原来你也是这种德行”的表情,却又忍不住笑了。

二人自相识以来,竟从未有过这般斗嘴无赖的轻松时候,这一刻难得的甜蜜温暖,终令他们暂时忘却了各自心头的一抹阴霾。

那溪水蜿蜒曲折,顺着山谷涓涓流淌,二人跟着走了半日,远远绕过一面石壁,忽然间眼前一亮,却都愣住了。

却见偌大一方土地上,密密种着一望无际的优昙花,那优昙株株摇曳生姿含芳吐蕊,每朵都有巴掌大小,在周边树木的绿色屏障中,缓缓流淌出遍地雪白,绮光夺目清香沁脾。

如此稠美花田,定是人工培育而成,若不是莫无在身边,玉露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优昙崖。可这荒野深谷之中,又是何人精心种植?她心下深以为奇,不禁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却见那高高花冠一摆,适才花间小径竟忽地消失,变成一片浑整无隙的花田,拦住了去路,她不由怔住,此时一阵风吹过,将那优昙花香直送入鼻中来,她只觉头一晕,便软软瘫倒。

一缕眷眷清香萦绕不去,在鬓旁唇边依依打转,玉露鼻翼一颤,睁开眼,慢慢直起身来。

“醒了,”一个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笑容可掬地看了她,“萧玉露。”

“?”玉露见他竟然知道自己名字,不由一愣,仔细打量那人,见他灰衫青履,五官倒是甚为周正,并不见得俊美,可不知怎的,只让人觉得十分亲切自然,似乎和花草树木一样,都是这老天造化的一部分,“你是谁?”

那人微笑一下,伸出手掌在脸前一晃,再挪开时却已眉垂肉塌皱纹满面,忽然间便由一个中年男子变成了花甲老人,玉露心知这就是易容术,见他出手如电,不由端详起来,只觉那老者面容有几分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老伯,”少女清脆音色响起,玉露不禁一愣,怎么象自己的声音?却是那人发出的,“向东可是去苍梧郡?”她登时心里通亮,脱口道,“老花匠!”

“呵,”那人一声轻笑,手一拂便又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花匠,我叫――深白衣。”

“深白衣?”这名字好生耳熟,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啊!”电光火石间,玉露想了起来,不禁尖叫一声,“你是那个花匠,是你帮我娘带我逃出优昙崖的!”

“对,”深白衣微微一笑,“还好你知道,省了我许多废话。”

“你怎么住在这儿?为什么要装成老头?你不是在苍烟山吗?优昙崖没找到你吗?”玉露连珠炮似地发问,忽然想起大叔,四下看看没有,心中便是一紧,忙问道,“他人呢?”

“不必担心,他在旁边房间休息,不愧是剑公子,”深白衣微微颌首,“比你这丫头耐得住优昙之香。”

竟然连这个也知道......玉露脸一红,“深――”她已视深白衣如长辈,又不好叫叔叔伯伯,便唤了一声,“深前辈――”

“叫名字好了,”深白衣摆摆手,“我没那么多规矩。”

“深――”玉露还是不太习惯,“――白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的事,我知道得不少,”深白衣忍不住笑了,“婚礼上丢下王府公子,跟着莫无就跑了,你的胆子,可是比当年的绮梨儿还要大上几分。”

玉露听他提起姨妈,面色不由一变,深白衣瞧见她的神色,知道她担心萧茗夫妇,便道,“我听莫无说了,不象是真的,我来打听,不久便有消息。”

幽居深谷与世隔绝,你如何能打听得到?玉露悄悄地皱了皱眉头,被深白衣看在眼里,却并不生气,反倒微笑,“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话不多,语气也很温和,可每一句却令人自然而然地信服,玉露心下稍安,见他和气可亲,也不拐弯抹角,“当年你和我们分开后,去了哪儿?我姨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呢。”

“你们安全到了‘醉茶缘’,我也就无所谓了,索性易容成老人,大隐于市给人家做起了花匠,一晃做了十年,觉得倦了,便搬到苍烟山,却没想到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你,”玉露与母亲绮瑟瑟容貌相仿,雷雨夜苍烟山中,惊鸿一瞥间,深白衣便认了出来。

“那你怎么又搬到这儿来了呢?”

“我料到夜拂晓不会死心,早晚有一天会找到我,但自己什么武功也不会,只会养花。说来也巧,偏偏就让我在养育优昙的过程中,悟出了一套‘花我合一’的心法。那一夜你离开后,第二天清早,优昙崖的人便到了,想逼问你们的下落。我借优昙香气,施展龟息之术,假死骗过了他们,后来就搬到这儿来了。”

“夜拂晓不会再找到这儿吗?”玉露一想起那个“五香花生米”,难免忧形于色。

“难说,他那鼻子跟猎犬一样,”深白衣说起夜拂晓,仍是微笑,“只要我这优昙花开到哪里,他就会闻风而动追到哪里。”

玉露听他将夜拂晓比喻成猎犬,倒是十分形象,不由噗哧一声乐了,便道,“那你干脆别种优昙,他不就找不到了?”

“平常人要衣食住行,我却还要添一桩――花,若无优昙相伴,我即便活着也没什么乐趣,就如――”看了玉露微微一笑,“叫你不说话,叫你爹不喝茶一样。”

玉露素来口齿伶俐,从小便唧喳不停,活脱脱是个话痨,一下子被深白衣说出,不由赧颜不语。

“我去准备晚饭,”深白衣说罢要走,却又转过身来,“你要见莫无,出门右拐便是。”

“谁要见他!”玉露终究女孩家面皮薄,被他说中心事,忙矢口否认扭过头去。

“这会不见,”深白衣知他二人用情至深,和莫无不便开玩笑,便来调侃玉露,“一会人没了影,问我要也不管用啦。”

“......”玉露与莫无屡屡别离,也当真怕了,却又不肯承认,忙双足伸进鞋里,故作毫不在意状,“我去看花!”便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深白衣面前走了出去。

玉露经了上次一战,深觉金甲王府人精马壮,虽担忧爹娘安危,终不敢鲁莽行事,况且莫深二人都说爹娘不可能自尽,便也多了几分信心,而莫无则是身中寒毒威力大减,怕玉露担心只隐瞒不告,想悄悄解毒再出谷,二人各怀心事,便听了深白衣的建议,暂留谷中静候消息。玉露从深白衣口中得知,自己落下来的悬崖叫鬼哭崖,崖下河流叫泪河,这山谷便叫狼嚎谷,想这般风光旖旎之处,却有这种不吉利的名字,怪不得自己好事遇不见坏事一连串。

这一日玉露早早醒来,梳洗后出了门,见优昙花田前远远一个灰色影子,便走了过去,“早!”

深白衣正躬身为花松土,听她问候便抬起头来,也微笑道,“早!”

玉露见那优昙开得生机勃勃雪白喜人,不禁俯下身去,将脸儿凑在那花朵旁边,闭上眼睛深深闻了半晌,睁开眼,却见深白衣看着自己微笑,不好意思起来,细声道,“实在是太美太香了。”

“你娘也喜欢这么闻花香,”深白衣望着那无垠花田,“她没做巫主之前,很喜欢在花田里冥想,还说我种的优昙,每一株都像有灵魂,都像能和她说话似的。”

玉露听到巫主二字,才明白他指的是绮瑟瑟,听得他言下竟是十分满足,忽地心中一动,端目凝视深白衣,见他神色宁远仪度静和,虽无夜拂晓那种绝世风姿,却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心,想当年他是沉默寡言的养花少年,而母亲则是幽居深崖的未来巫主,若没有父亲的出现,他们又会否成为一对呢?心里想着,却下意识问出了口,“你喜欢我娘吗?”

“......”深白衣一怔,却又微笑了,“喜欢一株花,看着它盛开就够了,不必折下来插在瓶中,对于美好之人,静静地欣赏就够了,也不必千方百计地去拥有。”

玉露忽然觉得母亲很传奇,可以让这许多人都为她倾心,对她念念不忘,但对她来说,只有父亲一个人的深情,才是值得放在心里的吧?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日月盈亏,矢志不渝――懂得珍惜的人,便就活得短些,也不枉一生了。正暗自感慨,却见莫无走了过来,心中蓦地涌起一阵莫名的依恋,奔过去悄悄握住他手臂,“大叔!”

莫无见她如此亲热,不由一怔,眼角瞥见深白衣看了两人微笑,脸上便是一热,却又不忍甩开她,便低声温言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