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一个老太太,还有三个男的,三个男人里有一个光头、一个刀疤脸,还有一个有点瘸,走路一歪一倒的。”

  “多大年纪?听得出是哪的口音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本地人。几个男的三十来岁吧。老太太……我不确定,一开始我看她又瘦又小,头发都白了,还驼背,觉得她可能有七八十岁了,”刘仲齐回忆片刻,脸上露出一点茫然,“但是你们来的时候,她是翻墙跑的。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不可能会翻墙吧?”

  泥塘后巷里,很多窄路连三轮车都开不进去,所以当时警车只能停在路口,离碰瓷团伙作案地点大概有两百多米。

  就这两百米,等民警跑过去的时候,这伙碰瓷的已经翻墙跑了。

  于严检查过死胡同里的墙,墙高近三米,墙壁非常平整,几乎没有可以攀爬借力的地方,墙上只有半个不太明显的脚印。如果不是于严亲眼看见最后一个人人影一闪,从墙头上消失,可能会怀疑有人报假警。

  于严悄悄在笔记本上划下了“问兰爷”几个字,又问:“他们拦住你以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我把老太太撞坏了,要赔钱。”

  “赔多少?”

  “一千。”

  刘仲齐的运动鞋和书包都不便宜,能看出这孩子家境不错,手里压岁钱、零花钱不会少。但是未成年的男孩子,家里大人一般也不会让他管大笔的现金,要一千合适。这个团伙碰瓷经验还挺丰富,一眼就估计出这孩子能自由支配的数目。

  半大小子,又傻又倔,禁不住吓唬,还好面,在外面被人欺负,一般也不好意思回家说,都是优质肥羊,宰完还想宰。

  于严点点头。

  刘仲齐接着说:“我说‘你们干嘛不去抢’,那个光头就说,‘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谈买卖啊’?我又说我没那么多现金,他们就抢了我的包,发现我钱包里真没多少现金,就拿了我的学生证,说让我回去准备好钱,过两天去学校找我要……我想报警,被他们发现了,就要抢我手机,不过这时候你们就来了,没抢走。”

  这小子一本正经的,总试图装大人,装得不到位,字里行间老往外冒傻气,于严感觉他跟他那又人渣又精明的哥不像一个妈生的。

  于严一边听,一边憋着笑,然而憋着憋着,他听出了不对劲:“等会,从这几个人围住你,到他们抢你手机,中间大概多长时间?”

  刘仲齐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没多长时间,就说了几句话……两三分钟吧,怎么了?”

  于警官皱眉,跟旁边同事对视了一眼——据匿名报警的人说,看见几个流氓围着个学生动手动脚,不知道在干什么,请他们派人看看。

  但问题是,泥塘后巷的路很不好走,尤其夏天,道窄人又多,他们从出警到赶到案发地,绝对不止两三分钟。

  也就是说,报警的人在刘仲齐被围住之前,就提前知道了碰瓷团伙的作案地点。

  怎么知道的?

  于严追问:“他们跟你要钱的时候,附近有别人吗?”

  刘仲齐摇摇头:“……我没注意。”

  “那你知道什么人会替你报警吗?”于严问,“仔细回忆一下,你跟那个老太太走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了?”

  刘仲齐一愣,无意识地捏了捏兜里那张卷边的名片:“确实……有一个人,当时她还拉了我一把,但我不确定……”

  一个小时以后,大尾巴狼喻兰川才姗姗来迟,进门时一脸匆忙,装得挺像,就跟在电话里耍大牌的那货是狗一样。

  “老太太你也敢扶,咱家是家财万贯吗?”喻兰川开车把便宜弟弟接回家,一路上既没有批评教育,也没有安慰,到了家,才不痛不痒地随口打趣了一句,又打发他去休息,“今天吓着了,早点洗洗睡,我跟你于哥说几句话。”

  刘仲齐磨磨蹭蹭地答应一声,偷偷瞄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喻兰川看见他那小眼神,就暗自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行吧,那我给你发个红包压惊。”

  刘仲齐的脸瞬间就黑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还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喻兰川有点震惊:“现在的熊孩子犯中二病,连钱都不要?”

  于严正好跟同事交接班,他住得离喻兰川租屋不远,于是蹭了趟车,顺便来发小家坐一会,见状立刻腆着脸凑上来:“他不要我要,哥,还缺弟弟吗?要不我给你当儿子也行。”

  喻兰川从冰箱里拎出一瓶苏打水扔给他:“给你搭顺风车还没收你钱呢。”

  于严顺势往他的沙发上一仰:“子曾经曰过,‘芝兰生幽谷,君修道立德’,兰爷,说好的不慕富贵呢?”

  “不慕富贵我慕什么,慕你吗?起开。”喻兰川踢开于严的脚,把死在沙发底下的扫地机器人拖出来,充上电,“我要是能挤出时间来,早出门拉滴滴去了。不知道爸爸现在有房贷?不说孝敬,还伸手要钱。”

  “那你怎么不回家住?你妈不在,又没人烦你。”于严说,“租房多贵啊。”

  “远,”喻兰川叹了口气,“早高峰十大拥堵路段,我得穿过仨。”

  他记得自己刚毕业的时候,早高峰还是从清晨七点开始,现在已经提前到了六点半,再过两年,这些人可能都不打算睡了。

  喻兰川回去住了两天,感觉自己不是回家睡觉,完全就是回家签个到,还不够费油的。

  于严想了想,摇摇头:“我们坐地铁的赤贫体会不到土豪的痛苦。”

  喻兰川一指门口:“没事快滚。”

  于严就正色下来:“你弟今天这事,我得跟你说说。”

  “那你长话短说吧。”喻兰川带听不带听地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漫不经心地说,“吃几次亏,以后就学聪明了,吃亏也是见世面。”

  “今天这伙碰瓷的,我怀疑是你们那边的人。”于严说,“最近没有冲你来的吧?”

  喻兰川一顿:“嗯?”

  于严:“我亲眼看见的,三米的高墙,一扒一撑,人就没影了。”

  “翻墙有什么稀奇的?大惊小怪。”喻兰川不感兴趣地“啧”了他一声,甩了甩眼镜上的水珠,顺手用衣角擦,“成年男子稍微锻炼一下,起跳摸高到三米很正常,部队军训‘上墙’你没见过吗?跑酷俱乐部里的小高中生都能给你表演五秒翻墙。”

  “你是说,有个跑酷爱好者小团体在我市碰瓷……”

  喻兰川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举个例子说跑酷的会翻墙,没说翻墙的都跑酷,老咸,你这辈子还能学会‘逻辑’俩字怎么写吗?”

  于严好脾气地摆摆手:“唉,你这个人,遇见蠢货就暴躁,暴躁伤得是你自己的肝啊,再说世界上的蠢货人多势众,你单枪匹马地跟我们生气,不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吗?佛一点、平和一点,帅哥,别忘了你是养生达人。”

  喻兰川:“……”

  居然有点无法反驳。

  于严:“但你弟弟说,这伙人里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身高一米五左右,老年女性,徒手翻三米的墙,这就很奇怪了吧?当然,你们聪明人又要说,她也可能是化妆的……”

  于警官话没说完,喻兰川已经拿起车钥匙到门口换鞋了:“走。”

  于严:“啊?你真要跟我去啊?我这还没分析完呢,要是化妆……”

  “要把你化妆成一个老太太,近距离接触还不穿帮,那得缩骨功。”喻兰川想起刚才那段佛系讨论,硬把“蠢货”俩字咽了,“快点,我晚上还得审报告呢。”

  半个小时以后,他俩来到了那条死胡同。

  “就是这。”于严指给他看,“我来的时候,那个人就是站在墙头上这个位置,那还有半个脚印。死胡同有三面墙,要是从里面那面墙翻过去,我还能理解,但是他是从旁边这侧翻墙走的。”

  于严往后一比,窄巷的两面墙之间,将将够一个人展开双臂:“这完全没有助跑空间……卧槽!”

  他话没说完,只见喻兰川忽然从他身边蹿了出去,两步就抵达了对面的墙,他纵身一跃,轻飘飘地攀上了墙顶,整个人在半空骤然蜷缩,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力把自己甩了上去。

  与此同时,于严听见“嘶拉”一声,有个小东西弹到了他脸上。

  于严连忙打开手电一扫,只见喻总表情一言难尽地蹲在墙头,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动作太大,衬衫扯了。

  地上骨碌碌地滚过了一颗贝壳纽扣。

  “骚,”于警官捂着脸说,“少侠,接着骚啊!”

  喻兰川:“……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按揭月供两万,贷不出七百多万哈 =口=

☆、第四章

第四章

夜里大概九点,“星之梦”就该关门打烊了。

甘卿洗了脸上的妆,把浅色美瞳抠出来,用力眨了两下眼,五指往长发里一插,就把瀑布似的假发掀了下来,露出一团半长不短的头发,耷拉到下巴附近,让假发压得支楞八叉的。

然后她把细跟鞋褪下来,塞在柜台底下,光脚从里面蹚出了一双塑料拖鞋趿上,扒下了长裙,里面穿了件篮球背心,还有一条五分及膝的大裤衩。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肉体又解放了。

从神秘的吉普赛风“占星师”,解放成了一位很接地气的乡非女青年。

女青年拎起茶壶,把陈茶倒进花盆里,接了壶凉水,对着壶嘴嘬了两口,探头朝隔壁的“天意小龙虾”叫唤:“孟叔,有吃的吗?”

“天意小龙虾”的老板孟天意应声而出:“吃什么?自己盛饭,叔给你炒个菜?”

“我想吃烤鸡心!”

“嗨,烤串能当饭吃吗?”

“就想吃烤鸡心,”甘卿关灯锁门,“想一下午了,来客人的时候把词儿都说跑了——再给我来两斤麻小吧。”

这会,她说话的声音、腔调完全变了,既不飘忽,也没有了距离感,懒洋洋的。

“馋死你,正经饭不吃,就知道吃零食。”孟天意叹了口气,“行吧,等着!”

这会街上没那么多人了,潮热的晚风裹起大炒锅里的油烟气,兜头卷了她一脸,甘卿吸了一口,感觉很惬意,嘴角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除了装神弄鬼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有人的时候对人笑,没人的时候就自己跟自己瞎开心。

闷热的仲夏夜突然起一阵小风、厚实的烤串“滋滋”冒油、沉沉的天幕渐次升起的星星、七扭八歪的小脏巷……在她眼里,好像都是美妙无比的人间盛景,都值得驻足欣赏。

烤串和麻小很快做好了,孟老板怕她上火,还给她拌了一盘凉菜,甘卿找了张桌子坐下,自己撒辣椒面,她似乎有点笨手笨脚的,手一哆嗦,辣椒就倒多了,她也不在意,随便甩了甩,一边哈气一边啃,啃得全神贯注,下嘴的姿势好像在吃米其林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