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手指间不断往外“滋生”的刀片微微一顿。

  “尿性!”小翟说,“我看赵长老他们要栽,都不用等明天。”

  喻兰川手里的扫帚杆“咔”一下折了,看见对面丐帮的人手里寒光一闪。

  “管制刀具,”他一挑眉,“名门正派里也招这种职业流氓?”

  对面的人干脆不再藏藏掖掖,只见他手底下藏着两把带血槽的长匕首,中间铁链连着,可以近距离捅、刺、砍,也可以把刀往外甩着扔。

  喻兰川的扫帚杆被锋利的刀口从中间劈裂,身上最后的金属制品除了眼镜就是腰带了,成了赤手空拳,被迫退到了楼道口。

  就在这时,一声呼啸传来,九节鞭当空砸下,正好打在长匕首中间的铁链上,角度刁钻地往下一扯,拿匕首的人险些被自己的刀捅了下巴,猛地往后一仰——

  张美珍:“你妈我还没死呢。”

  她话音刚落,喻兰川就听人喊:“小喻爷,接住。”

  紧接着,一样东西向他后背抛过来,喻兰川抄手接住,震惊了,那玩意居然是把剑!

  ……虽然打开一看,是桃木削的。

  韩东升拎着一根铜制的晾衣杆,从楼梯上走下来,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我爸痴迷气功的时候,从‘大师’那买的,说是挂墙上辟邪,你先凑合用吧。”

  喻兰川:“……”

  好的,他现在又成了个跳大神的。

  韩东升转向堵在楼梯口的丐帮们,笑容收了起来,轻声细语地说:“明天大人得上班,孩子也得早起上补习班,该休息了,诸位这是干什么呢?”

  韩东升说完,一道黑影倏地落到了自行车棚上,来人像一只轻盈的大鸟,自行车棚轻轻的晃了两下,竟然悄无声息——正是闫皓。

  闫皓喘了口大气:“张、张奶奶让我叫的人来了。”

  张美珍轻轻地磨了磨牙:“……好孩子,懂事,你是第一个真管我叫奶奶的。”

  闫皓一脸茫然。

  只见一百一门口,两大煎饼帮、平时帮老杨跑腿的乞丐、流浪汉全都到齐了,还有更多的人在往这边赶——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一百一院里, 有近三十年的大树, 斑驳的墙角生满细碎的苔痕, 此时, 空无一物的花坛上挂着苍白的路灯,照着院里两路人马,显出了些许魔幻味道。

  阳台和楼道里,街坊邻居们全都忍不住露头, 围观这场不用买票的夜场大戏。

  几千年前, 穷苦的农人们或因天灾、或因**, 从刨食的土地上被连根拔起, 流离失所后沦为乞丐。寒霜雨雪、恶犬毒蛇, 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被风刮着飘, 一直飘到等死的地方。后来没落的武士与隐世的民间高手把苦人们组织在一起,教他们自保、互相照顾慰藉, 哪怕世上没有可立足之处, 也总算有了个归属,这就是丐帮的由来。

  谁会想到几千年后, 穿着貂皮大衣的“丐帮”长老们, 会开车带着寻觅学区房的手下来“逼宫夺权”呢?

  人事跟热菜一样, 放着放着,就变了滋味, 谁也逃不过。

  喻兰川轻轻地把桃木剑一横, 居然还真亮出几分七诀剑的中正之气:“赵大爷, 您为什么不问问,就算拿了打狗棒,外面的那些兄弟们听您的吗?”

  这时候,赵长老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过了。

  他本想悄无声息地拿了打狗棒就走,谁知道喻兰川真敢挑头动手拦他们,更没想到老杨帮主连自己家里的鸡毛蒜皮都管不清楚,居然还这么有人望。现在闹成这样,就算他拿到打狗棒,丐帮内部的反对声也一定很大。

  何况打狗棒不单他想拿,田长老与另外两位长老同样虎视眈眈,到时候煽风点火的搅屎棍少不了。

  但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这种时候他要是缩了,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老赵一把年纪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喻兰川这么个小辈“拔了份”,他以后还抬得起头来么?

  赵长老一咬牙,上前一步,从手下那接过了一根铁棍:“听说寒江雪是五绝之首,小喻爷,你给赐教赐教。”

  喻兰川飞快地说:“我不教,您甭领。”

  赵长老:“……”

  喻兰川:“街上碰见您这岁数的老头摔跟头,我都不一定敢扶,还敢跟您动手?我还有二十九年贷款呢。”

  张美珍冷笑:“就怕有些人为老不尊,偏要碰瓷。”

  赵长老今天非得在“碰瓷”和“被拔份”之间选一个,进退维谷,怒不可遏,回手一棍子指向张美珍:“那我向你讨教,总不算碰瓷了吧!”

  闫皓紧张地从自行车棚上跳了下来,把他爬墙用的大铁爪横在胸前,田长老等人跟着亮出各式各样的铁棍小刀。

  小楼入口处紧张得一触即发。

  然而与此同时,院门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闫皓请来的救兵大部分也都属于丐帮,严格来说都是自己人,跟院里来闹事的丐帮弟子们就算不是朋友,好歹也有脸熟的。剩下的平时在周围做小买卖,也是笑脸迎人惯了。

  这伙人多势众的“救兵”来了以后,见了满院熟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摇旗呐喊,还是直接抄家伙上,就干脆找熟人聊起天来。跟着长老们来闹事的弟子们大部分也没参与阴谋诡计,只是充当壮声势的打手,前边既然还没让他们往上冲,于是就很安心地跟人三五一群,叽咕起物价和房价。

  正所谓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捣乱。

  前面是刀兵相向、怒火燎原,后面是“你猜我前天买那韭菜多少钱一斤”“我小孩一假期上俩补习班”——“补习班”和“韭菜”势力好像见风就起的小火苗,从大门口开始,一路往前蚕食鲸吞。

  很快,两拨人的界限模糊了,队伍松散了。终于蔓延到了“前线”,对峙的几位耳力都不错,同时听见西风里清晰地传来一句:“过完年又涨?哎呀,都从三块五涨到六块了,跟那几个摊煎饼的哥们儿商量商量,行行好吧!”

  韩东升叹了口气,把铜衣杆戳在地上:“四舍五入要十块了啊,以后还是自己在家做吧。”

  闫皓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月底工资还够吃几天早饭,十指不够用,只好连钢爪指一起借来掰。

  喻兰川看了一眼表,已经十点多了,他第二天一早还得向董事会汇报项目进展,材料还没过完,心情就十分不美好:“什么都在动荡,只有工资状态稳定。”

  方才还跟他动过手的丐帮弟子们也同为社畜,听得悲从中来——环顾周遭,老大不小的一帮人,煎饼都快吃不起了,还在这乌眼鸡似的互相“拔份”。

  人间值得吗?

  赵长老:“……”

  然而就在一场风波即将烟消云散的时候,一排警车“吱喳”地开到了,如喻兰川所愿,警笛嗓门奇大,赶来的民警被一百一院里的人数震惊了,心说这是什么规模的聚众斗殴?

  要是放在《哈利波特》里,相当于魔法世界的终极战争了!

  于是现场紧急请示单位领导,并得到指示——领头的都带走。

  小胡同里的小翟和大马猴辞别了杨平,分头行事。

  甘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民房窗户上模糊的剪影看了一会,终于,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从大柏树上落下,选择了大马猴。

  王嘉可已经在小旅馆里住了好几天,她开始越来越不安。

  小旅馆自称是“快捷酒店”,其实可能连危楼的标准都达不到,搞不好是无照经营的。

  门好像是纸糊的,完全不隔音,每天半夜三更,她都能听见外面传来醉醺醺的说笑打闹声。那声音有时在她门口逡巡不去,好像随时准备破门而入似的,她听得心惊胆战,总是忍不住起来检查防盗锁链。

  他们收走了她的手机,只说她的手机已经让放高利贷的人打爆了,怕她看见受刺激。三餐都是服务员送上来的,质量惨不忍睹,她想出去透口气都不行,有一次她才刚走出房间,还没走到楼梯口,就有两个男服务员迎面过来,盘问她要去哪,不由分说地把她送回了房间,留下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别瞎跑,我们有监控。”

  直到这时,王嘉可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到了第三天晚上,更变态的事发生了。

  自从来了这,王嘉可每天都是草草洗个脸,穿着衣服睡,快忍无可忍了。她回忆着网上看来的各种方法,提心吊胆地把卫生间检查了好几遍,没在洗澡间找到摄像头,这才飞快地冲进去洗了个战斗澡。

  谁知才刚洗完澡,就听见外面有人用房卡开门。

  王嘉可只来得及一把抓起长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才刚拉上拉链,对方就不请自入——防盗锁链被拉到头,居然自己掉了,原来那玩意是个装饰品!

  开门的是把她送来的那个司机。此时已经是夜里快十点,司机身上酒气扑鼻,手里敷衍地拎了一袋啃了一半的面包,声称给她“送饭”。

  王嘉可尖叫起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司机“啧”了一声,眯起眼看着她,反而往屋里走了两步,还回手关了门:“我好心好意给你送点吃的,你这个小丫头,别不识抬举。”

  王嘉可感觉自己的四肢在往外冒凉气,浑身都在发抖,拉过木椅,四腿朝前地挡在自己身前。

  “不是吧,你连酒都陪,陪哥聊会天怎么了?”司机笑了,从兜里摸出一把十块二十块的纸币,往王嘉可的床单上一撒,“半个小时多少钱,这些够吗?”

  平时没有骂街耍流氓习惯的人,指望危急时刻临场超常发挥,一般是不大可能的,王嘉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一边往后退,一边颠来倒去地说:“你要干什么?有病吗!神经病!出去!啊!”

  司机一把薅住一条椅子腿,王嘉可拼命地挣扎,破木头椅子在两个人中间扭来扭去,一下磕到了王嘉可的腕骨,纤细的手腕顿时红了,她尖叫一声,椅子脱了手。

  王嘉可紧贴住窗户,下意识地握住了窗户上的扶手,挣动中,窗户被无意中扭开,夜风“呼”地卷了进来。

  王嘉可:“救命!救……”

  司机一把捂住她的嘴,去拽她羽绒服的拉链,王嘉可照着他的手掌一口咬下,同时慌不择路,从二楼跳了下去。

  司机激灵一下,酒醒了,猛地扑到窗口。

  二楼不算高,底下是一片假草坪,还算松软,厚厚的羽绒服蚕茧似的保护了她,王嘉可滚在地上,只受了点皮外伤,她终于顾不上娇气了,踉跄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夺路而逃。

  司机大喊道:“你往哪跑!”

  王嘉可头也不敢回,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也顾不上自己踩了什么,那小旅馆里的人很快追了出来,王嘉可一口气跑出去几百米,终于在七扭八歪的小巷口看见了车灯,一个夜间揽活的黑车司机正靠在那抽烟。

  快要绝望的王嘉可拖着满脚的血,跑到那车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救命……帮帮我……有人要绑架我,求求您……”

  被惊动的黑车司机诧异地打量了她片刻,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怎么回事?你从哪跑出来的?”

  王嘉可:“那个‘温暖8小时’酒店是个黑店,他们在追我,还有个人要……”

  可惜,她不知道“车船店脚牙”是一家。

  王嘉可话没说完,就看见黑车司机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温暖’跑出来的啊。”

  一瞬间,王嘉可意识到了什么,但这时候再要跑已经来不及了。黑车司机一把抓住了她精心养护的长发:“不是要我帮你吗,上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