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可有种头皮被掀掉的错觉,眼泪一下出来了。就在这时,一只胶鞋飞了过来,砸中了黑车司机的胳膊肘,正磕在麻筋上。黑车司机手一脱力,王嘉可就被他扔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四肢并用地往前爬。

  “谁?!”

  丐帮弟子大马猴缓缓地从路灯底下走出来,紧接着,好几个叫花子从小巷里冒出来,包围了他们。

  “丐、帮!”

  “我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小女孩了,”大马猴脸上挂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小姑娘,你不用怕,跟我们走。”

  王嘉可相信过行脚帮能把她从高利贷那里救出来,结果转头就被软禁,“救世主”比高利贷还流氓!

  好不容易逃出来,向路人求救,结果路人跟他们是一伙的!

  几次三番,她对人类的信任已经化为泡影,黑灯瞎火间,大马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板牙,怎么看怎么像正准备磨牙吃人的变态。

  王嘉可爬得更快了。

  两句话的功夫,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旅馆里的人就快追上来了,大马猴不再废话,吹了声口哨,飞起一脚踹向黑车司机。黑车司机身后就是自家大本营,当然也不肯吃亏,从腰间一抹,揪出一把小刀,不含糊地往大马猴腿上扎。

  两个乞丐一左一右地架起王嘉可,流浪汉身上那股又馊又臭的仙气三百六十度环绕着王嘉可,好悬没把这吓破胆子的姑娘熏得休克过去,这回,她连尖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物件似的被他们传来传去。

  就在她神智开始模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一道黑影鬼魅似的冒出来,三下五除二把架着王嘉可的两个流浪汉摆平了,王嘉可落进了一双冰凉的手里,紧接着脚不沾地地被人揪了起来,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走。”

  是个女人的声音!

  在这种混乱中,一个女性带来的安全感简直像救命稻草,王嘉可没过脑子,本能地迈开了腿,把自己交给了这个人。

  丐帮和行脚帮咬做一团,一嘴毛地抬起头,发现关键人物居然被截胡了!

  “谁!”

  “王八蛋,追!”

  反应最快的丐帮弟子撒丫子要追,却见方才抓着王嘉可的同伴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蜡像似的,那丐帮弟子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了?”

  他的同伴缓缓地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如见鬼,脖子上有一条三寸二分长的伤口——非常浅的一道,原本是条白印,直到这时,才浸出细细的血迹,像一条鲜艳的红绳。

  灯光昏暗处,突然好像凝结了浓重的杀机。

  从万木春名号开创,到手起刀落连废数人的卫骁,两代万木春,给武林中所有的知情人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那一刻,不管是行脚帮还是丐帮,竟然没人敢动。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王嘉可也不知道跟着跑了多久, 肾上腺素逐渐消退, 她开始感觉自己俩脚火辣辣的疼, 好像踩着风火轮, 在小黑店洗完没来得及擦的头发却已经冻挺了。从头到脚,是冰火两重。

  这时,她才看清,拉着她跑的是个瘦高的年轻女人, 黑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 毛衣领往上一卷, 挡住了下半张脸, 就像电影里穿了夜行衣的女侠。这人方向感强极了, 脚下几乎不迟疑,一路连拖再拽, 没多久,就把她领到了公路上。

  直到看见稀疏的车流和晚归的行人, 王嘉可一颗含在嘴里的心才屁滚尿流地掉回胸口。

  行人们纷纷朝这个狼狈的光脚女孩投来奇怪的目光, 王嘉可平时在路上摔一跤被人看见,都会觉得丢人, 此时顶着这么个造型惨遭围观, 她却想要喜极而泣, 有种自己又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下爆发,王嘉可膝盖一软, 扑倒在地。

  甘卿被她拽了个趔趄。

  “我……我脚疼。”王嘉可话没说完, 眼泪先下来了, 她似乎觉得跟陌生人诉苦不好,伸手在眼角胡乱地抹了两把,想拼命忍住。

  可是眼泪就像洪水,轻易冲垮了她那点发育不全的理智,王嘉可的嘴角反复拉平又垂下几次,终于像个小孩一样大哭起来,语无伦次道,“好疼……我害怕……吓死我了,妈……”

  甘卿正要弯腰跟她说话,没想到对方单方面地给她长了个辈分,被“妈”了一脸,没敢冒领,只好把话咽回去了。一不留神,吸进了毛衣上的细毛。

  她先是追踪大马猴,需要保持安静,随后又要在两大帮派面前保持格调,这个喷嚏憋了有大半宿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转身,惊天动地地喷了出来,要不是毛衣领挡着,差点把鼻子也发射出去。

  王嘉可被这大喷嚏吓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

  甘卿头昏脑涨地吸了一下鼻子,扫了她一眼,感觉问题不大——那女孩的脚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踩了几颗小石子,脚心太嫩,划出了一堆细碎的小伤口,看着惨。

  甘卿:“哎,我说……”

  王嘉可艰难地回了她一串哭嗝,噎得直翻白眼。

  甘卿忙说:“算了,你先哭,慢慢来,我不打扰了。”

  王嘉可应声放开喉咙:“呜……”

  甘卿把领子拉下来,往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双手,百无聊赖地盯着路口的红绿灯神游。

  “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你。”

  小时候住在泥塘后巷,孟天意逗她玩的时候这么说过。

  当时正在上小学的甘卿听完,就觉得很神奇,因为“有人想你”,这个让她一知半解的世界就似乎和她有了某种说不清的联系,芸芸众生里,她在某个人的一念中登台亮相,有多少人想她,她就有多少分/身,千千万万重一起。

  等她大一点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是个挺悲伤的玩笑。

  据说人死后几十年,曾经记得他的人也渐渐死光了,这个人会彻底被人间遗忘,于是迎来第二次更为彻底的死亡。这个说法乍一听十分悲凉,其实细想起来,也颇有浪漫的地方——毕竟,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人间遗忘了,手机丢一天也不会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就连在网上给网友留言,也会很快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流中。

  如果打个喷嚏就能激起一个想念,那也太便宜了。

  甘卿苦笑了一下,还是下意识地摸出了关机的手机。

  有那么一时片刻,她盯着手机的启动画面,心里战战兢兢地起了一点期盼,希望里面弹出一条“你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问话……哪怕不那么客气呢。

  就在这时,一阵小寒风刮过来,甘卿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完蛋,不灵了——俩喷嚏是“有人骂你”。

  果然,她的手机跟抽羊角风似的哆嗦了起来。

  “哪呢?回话!”

  “你是不是找不着停车位,把车开西伯利亚去了!”

  “你个垃圾,又关机!!!”

  甘卿:“……”

  果然有人骂她。

  再给喻兰川打回去,对方已经不接了。

  “哎,”甘卿叹出一口白气,听旁边的王嘉可哭声渐歇,于是拍拍她,“别哭了,我先带你买双鞋去。”

  “买鞋”这俩字果然唤回了王嘉可的理智,她散乱的目光略微聚焦了一些,抽噎着说:“可是专卖店都该关门了,去哪买呢?”

  “不关我也不知道人家的门朝哪边开,还专卖店。”甘卿递给王嘉可一只手,让她一瘸一拐地扶着自己站起来,“放心,不远。”

  果然不远,五分钟后,她把王嘉可领到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民超市里。

  王嘉可踮着脚,不知所措地避开小超市门口摞着的啤酒汽水箱子,看着甘卿手里八块钱一双的棉拖鞋,傻了眼。

  炫酷的“夜行衣女侠”说:“我钱包在外衣里,手机钱包里就剩下十块了,凑合吧,穿不穿?”

  “……穿。”

  甘卿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先去医院?派出所?还是回家?”

  王嘉可结了冰的头发黏在脸上,茫然地回视甘卿,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甘卿又叹了口气,拿出手机:“不管怎么说,先给你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吧。”

  “号码在我手机里,背不出来。”王嘉可不接,低头嗫嚅了一句,随后她肩头垮下去,“我……欠了好多钱……我家那边有高利贷的人蹲我,也没脸回我爸妈那。”

  她说着,好像又要哭,甘卿没了脾气,就在这时,她手机响了。

  “小于警官?什……呃,好。”甘卿听了一会,表情越来越古怪,她沉默片刻,转头对六神无主的王嘉可说,“我还是先送你去派出所吧。”

  派出所热闹得跟赶集一样,地方都不够了。

  “等等,大爷,您再把岁数报一遍……这么大岁数的谁给带回来的?!”

  “有人受伤吗?要不要先打个120以防万一?”

  “他们说没打架,聊天来着。”

  “放屁,聊天这么兴师动众,聊什么?密谋颠覆地球吗?”

  “哎,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是不是以前就进来过一次,穿蜘蛛侠衣服的那个……”

  “这是管制刀具吧?这谁的?还有这个……桃木的,底下刻了个‘急急如律令’的这玩意,这又是谁的?属于封建迷信道具吧!刚严打了一批,你们还搞!还搞!”

  “不是封建迷信,误会,”于严一脑门汗,赶来双手请走了那把桃木剑,一转头,额角青筋暴跳,“好不容易我今天没值班,还以为今天是平安夜!喻兰川我真服了,自从认识了你,我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喻兰川一脸官司地翘着二郎腿:“说多少遍了,我是正当防卫,你们什么时候能完事?人员冗余,办事效率低下,我晚上还有工作要才处理呢,需要我打电话给律师吗?”

  于严快给他跪下了:“大爷!都到这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别找事了?”

  旁边赵长老也是一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嘴脸,撇着一张鲶鱼嘴,一言不发,全让手下小弟替他说。

  焦头烂额的值班民警气得要发疯:“现在人都这么牛逼了吗?刚才那个是高级金领,满口要找律师!这边一个退休职工也是一脸睥睨凡尘!您老怕不是退休职工,是退位的太上皇吧?我要不要跪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那个……”甘卿在派出所门口探了个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带着王嘉可没法随便扒车,坐公交没零钱了,只好先打车回一百一附近,把王嘉可押在车上,自己去喻兰川车里取外衣和钱包。刚受过创伤的王嘉可被迫和陌生的出租司机独处五分钟,哆嗦了一路,到派出所门口都没缓过来,就被“女侠”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