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躺在摇晃的木盒中听到了全部,睁着眼,看木盒内里的雕工精细富派,可谓诚意满满,叫人恶心。

虞淮念在与他们是一家人,一回二回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一点感恩没有不说,蹬鼻子上脸,随意将他当做筹码交换攀附权贵,吃相难看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沧笙气不打一处来,凝息欲要一脚踹翻盒子,飞身而出,要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一网打尽!冷冷一笑过后,卯足了劲往上一撞…

“咚!”

走在最前端的女管事回过头来骂道:“梅子你作甚?华夫人叫你小心着点怎么就不晓得长记性?!”

梅子一脸茫然,摸了摸木匣安然无恙的顶端,垂下头:“是,奴下次会注意的。”

沧笙捂着头,凄哀蜷缩回原位,眼前金花闪烁、跳跃、旋转…

罢了,还是等一会出去了再教训她们吧。

这木盒不但做工精细有看头,还格外结实么…

虞府的东西进了安阳王府的大门,将赔礼道歉的话说过,连主人都见不着,被对方的管事一句郡主尚在休息打发,灰溜溜离开了。

前头的人声还没散尽,郡主手上执着采撷的梅花,慢悠悠从后屋绕出来。管事上前同她禀报,说虞府送了块宝玉来,请她过目。

目光扫到盒子的大小模样,郡主便知道里头是个什么东西了,笑了声,鄙夷与得意尽有:“帮我给虞府回个信,就说过了十五,本郡主会亲自上门拜访答谢。”

她晓得虞淮并不喜欢他,将玉送给她也绝不是虞淮自己的主意。可是没关系,只要他们虞府一天需要她的帮衬,虞淮便会有一天容忍她在他身边。

管家应是,拘礼后退下去了。郡主走到桌边,打开木匣,拾起了沧笙,捏在手里仔细瞧了瞧。

女人生来对某些事格外的敏感,她同虞淮相处数月,从不见他流露过一丝真实的感情,即便是配合演戏的温柔,深究到眸底深处也绝对的天衣无缝。这样一个人,偏偏不肯割舍这一块玉,就连基本的推诿委婉也不顾了,当场同她翻牌。

郡主气恼之余察觉不对,私下打听一番,得出的结论叫她震惊。

原来虞淮在九灵山竟曾传出过有断袖之嫌,这玉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整日带在身上的。深闺中的女子,对这种事接触得太少,一时间接受不能,觉得爱错了人。愤而提袖,一封家书寄给边关,道不欲与虞淮再好了。

可信寄出去,思量过往种种,相思之情又像是要命的病症,缠缠绵绵,混沌在脑中驱之不散。大哭过一场,还是不甘。

男子同男子哪有什么好的结局,尤其还是虞淮这样的大家公子,婚姻之事岂轮得到他自己做主!

安雪想到那个同她抢人的“男人”,心里既是作呕又是妒恨,猛然站起身,面容恨得扭曲,将沧笙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掷。

玉石撞击在地面,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好在没碎,圆润润滚到了门槛下头。

屋外的婢女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张跪下。

安雪气息不稳,脸颊涨红,低低喘了几口气:“给我将这块玉碎了,丢到河里头去。谁若是手痒把它捡回来了,我就砍了她的手!”

“是。”

“有病啊这是。”沧笙好端端被摔得七荤八素,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声。她万没有想到,平素除了有点娇气、还算乖静女娃突然发起疯来,竟然是这般癫狂可怕。

按照她的性子,被人这么无端的摔一下,爬起来之后那是定然要把人摔回去的。可惜时机和身份都不对,她气呼呼趴在那没动,被瑟瑟发抖的婢女拾起来,往院外带去了。

趁人不备略施仙法,沧笙找了颗石头替代自己后脱身,往回走的路上,揉着发疼的屁/股,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人家能仗势欺人,她一个仙自然也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人的,谁还不是小仙女咋的!

打定主意,她重新转回安雪院中,暗戳戳趴在草地上等到了入夜。

安雪就寝的时间算早,沧笙估摸着等她在床上躺了有半个时辰之久,贴身伺候的婢女也在偏房睡下了后便化作人形,坐在前庭拿石头丢她的窗户。那声音悉悉索索,扰得人难以入眠,安雪很快就醒来了,怒气冲冲地起身,走到窗边想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奴婢做这等的恶作剧。

谁知刚走到窗前,身遭凉风一度,凄惨月光在窗柩上幻出个女子的身形来,轻且飘,随着风摇摇晃晃,似乎就垂挂在外头的屋檐下,脖子上系着一根紧绷的白绫。

安雪短促的啊了一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在情绪反应之前,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迟一步要尖叫,声音可以发得出来,却细若蚊吟,任凭她非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动静来。

“咚!”窗柩突然震动一下,像是有什么狠狠砸了上去。

安雪瘫坐在地上,随着声音整个人条件反射似地一缩,面色霎时惨白,这声巨响仿佛是敲在了她的心口,心脏被骇的猛然一窜,像是停在了喉咙口跳动。

黑暗中,疏忽又静了。

但恐惧已经无孔不入,她盯着窗子,濒临崩溃。终是忍受不下去了,惊慌失措在黑暗中连滚带爬,不住撞着物件复跌倒,好不容易一身伤地爬回床上将自己裹着,低低呜咽起来。

沧笙离开的时候,夜深人静,唯有安阳王府灯火通明,郡主的哭闹尖叫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

那滋味,妙不可言。

沧笙乐呵呵翻过虞府的高墙,在墙角顺手拔了跟狗尾巴草捏在手里,一推窗户便欲从后窗爬进虞淮房间。

烛光昏昏沉沉透过屏风拂去黑暗,亮得很是隐约。沧笙蹑手蹑脚进屋,火盆燃尽在脚边,一点火星都不剩,屋里头同外遭一般无二的冷。她心里头急切起来,掀开床帐,虞淮却不在里头。一愣,回身四顾,才觉外头的烛光在移动,于风雪中静静推开了门。

她站直了身,默默立着。看着虞淮举着烛台从外遭归来,斗篷上承载着积雪,见着她,寻常般淡然笑着:“你回来了?”

沧笙顿了顿,不知为何从这话中体味出些不一般的情绪来,气场略强,叫人都不敢嬉皮笑脸的回应。一挥手将后院的木炭移来点燃了,老实巴交道:“我今个并不是贪玩才回家晚的,乃是被那小郡主捉了去,被盒子装着逃不出来。呃…不过还是贪玩了,我本可以下午时分回来的,但是那郡主摔了我,我便多留了一会将她摔回去了。”

“恩,我知道。”上下打量她,仿佛已经能料到她的遭遇,担忧道,“受伤了吗?”

“没有。”沧笙自然往虞淮跟前凑,欲要重新挂回他的脖子上,“你怎么这么晚还从外面回来呢?”

虞淮稍稍侧身放下烛台:“出去办了点事。”

11.第十一章

他刚站直身,沧笙便小跑两步迎了上来,一如既往地双手伸出,踮起脚尖,欲要环抱上去。

不同以往的是,虞淮抬手,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腕,推却了她的拥抱,平静:“沧笙,咱们谈谈吧。”

沧笙仰面望着他,以及被他抗拒的手,一瞬间心底有过太多的情绪滑过,复杂多样地连她自己都品咂不过来,茫然点头:“好啊,谈什么?”

“你往后不可以再如此迎上来抱我。”虞淮垂眸凝视着她,仔仔细细,像是要将她的情绪都收于眼底,“若要幻形便直接幻成石头,我自会将你戴在身上的。”

沧笙不敢置信,大晚上的他竟然要同她谈这么惨无人道的规矩,什么叫不能抱他?都给抱了这么久,突然不让抱可怎么行!

可今日她毕竟是回来晚了些,受些惩罚或许是应当的,不敢将反驳说得太过,委婉道:“其实我戴在你身上,感觉上和抱着你没什么区别,只是你觉得有区别罢了…”

“对,我觉得有区别,所以麻烦你克制一下。”

他强硬起来便是丝毫不留余地,沧笙好一阵哑口无言,瞄着他,最终还是张了张嘴,怯弱:“那…好吧。”

虞淮点头,继而道:“幻做人形之后,你不可与我太亲近,不可与我同睡,不可…”

“不行!”沧笙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嗷~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要跟我整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是吧。还是说你要成婚了,你就只能喜欢自己的娘子,要同别的女子保持距离是吧?好吧,其实也应该如此。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先睡你抱你捂着你的,转眼你要娶美娇娘了,就要把我腾出去,是想要把我气死吗?”

虞淮看着她跳脚,眉梢一低,抿着唇道:“你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同旁人成婚,事到临头懊悔迟,你说不行也不顶用了。”

她有什么可跳脚的呢?她只晓得在他身上摸摸蹭蹭抱抱,哪里知道他心思起伏,忍得多么难受!她若有心也就罢了,偏生是个一抹嘴就不知道吃过的人,半点负责的意思都没有,这样下去他要如何自处?

他需要知道她的看法,一刻都等不了了。

虞淮的语气斩钉截铁,让她觉得希望全无,气势都弱了下去:“别人或许还行,安雪不行,我不待见她。”

“我相亲了那么多回,你可有待见的?”

还真没有。

沧笙痛苦拿眼再看了虞淮一会,那姿容那眉眼,这天下谁占了去都叫她觉得亏得心疼。可能怎么办呢,养大的白菜总还是要给吃了的,就算不是猪,也可能是羊马牛。安雪脾气霸道了点,好歹是个郡主,有权有势的。

纠结犹豫再三,她松了口:“好罢,我答应了你就是。你要做坚贞的丈夫,我也不能毁了你的名节,你…”她做捂心状,“还有什么要我注意的,都提出来吧。哦,我这里有一个建议,就是之前说的,记得给我造一个好一点的黑匣子,晚上能用得着。那二姨娘装我的盒子就很不错,坚固,很能阻止我乱跑乱看的好奇心,就是隔音效果忒差了些,万一关键时候我不留神出了什么声,我怕你尴尬。”

她就这样妥协了。

虞淮并不觉得出乎意料,失落也好心痛也罢,至少他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了,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有什么可尴尬的?”

沧笙愕然:“难道你喜欢在与新娘子洞房花烛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助威吗?”

虞淮还没从失恋的情绪里头走出来,一瞬都懵了。

他十六的生辰刚过,旁的同等家世的男子在这个年龄不说已然婚配,至少房中都有一两位侍妾了。虞淮自小重病缠身,家人都没指着他能活到成年,自然未能提前往他房中塞人。故而他在这一方面乃是高山之雪,圣洁而无人染指,也受不得打趣。咋听这么一句,在沧笙好奇的目光中,面皮薄得都要烧透了。

也怪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竟然刚开始没听出来沧笙开的是荤腔,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虞淮只想摆脱这样的话题,口不择言道:“我做什么要将你放在我房中,虞府这样大,你喜欢在哪待着都可以。”

沧笙倏尔一滞,眼神中笑意尽失,空空愣愣的,半晌才小声:“可我一直住在这的。”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调。

虞淮只觉刹那间,自己费力凝结起来的气势都碎成了屑。也终于意识到无论他想要如何自我定位,如何理智的规划未来、划清界限,最终都只能随着她的步调来走。

虞淮敛眸,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有着深深的歉意与懊恼:“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沧笙良久才抬头,眼眶有些发红:“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我的对吧?”

“恩。”

“为什么?”沧笙不懂,他俩一直相处和睦,怎至于虞淮会这样故意欺负人。

“你毁了我的清白,让别人认为我是断袖。”

沧笙眸一低:“所以你这是报复咯?”

“搂搂抱抱便不说了,趁我睡着了趴在我身上、偷看过我沐浴。”一顿,“别以为你当时没吱声我就没发觉,你可知做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沧笙默了默:“好罢…我知道你是有十足的动机故意欺负人了。”

“我并不是想要欺负你…”虞淮倏尔低下头,在沧笙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低低道,“只是你对我做了这些,时至今日,却从未想要嫁给我。沧笙,你想让我如何自处呢?”

沧笙瞬间宕机了。

其实是短短的一瞬间,宕机了两次。第一次是他吻她,温软的触感短暂停留在唇上,那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过的,回味起来美妙得很,但现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说她没想嫁给他。难道他想娶她吗?一直都想?

他这样严肃说了,她顺着他的思路来细细回想,发觉虞淮所说的并无道理。她对他做的事,若是搁在话本子里定然就是撩了还不负责任的负心女了,太不妥当。

虞淮正等着她回应,星空一样的眸,是世上最好看的墨色。浅浅一望,沧笙心中很有被触动的感觉,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可…我是个石头仙啊,怎么能和凡人…而且,你也没同我说起过呀。”

她从未考量过有这样的可能性。与人相处的情感中,多是作壁上观,像隔着一个世界。

虞淮从她动摇的神色中看见希望,不动声色握紧了她的手,无论事实如何都无条件妥协:“是我的不对,之前没有同你提过亲,问过你的意见,那请你考虑一下好吗?仙与凡人之间,有什么不妥吗?”

沧笙复低头看了一眼他指骨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触动更是厉害了:“我对这些不懂,或许应该去问一下鱼精,看他知不知道仙凡若是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转念,虞淮这身子叫她心痒痒了颇久,迫于世俗的礼教才多有克制。若是要在一起,他的身子就等同于是自己的了。

这么一想,好像挺赚的,她毕竟是个恋人辟。遂而下定决心,直接上手依偎了过去,环抱住他的腰身,在他腰侧轻轻摸了两摸。心中暗叹这手感真是好,嘴上道:“但是也不要紧,我是养人的仙,断不会对你有损害的。”

虞淮没想到她的态度思想转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还在推拒,不为所动,后一刻便径直上手了,简直叫人无从反应。虞淮略不自在,但念在他刚刚对他倾诉了心意,不好阻止她登徒子一般的行为,僵直着任她去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这是答应了?”

沧笙娇娇羞羞嗯了一声,伏在他的胸膛上,“对啊,夫君~”

虞淮在这万万都意想不到的呼唤中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只能说她从善如流的悟性太高,他的欢喜都要憋在震惊与无言以对后头。

沧笙感知到虞淮的不对,从眼角瞄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叫早了?”

“…算是吧。”但他好像也还能接受。

“那就暂时不叫了。”沧笙对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不过为了显示咱们如今关系不一样了,我还是不能同别人一样叫你虞淮了,就叫…”

虞淮也稍稍将她圈进怀里,局势转得太快,叫他没有太多的安全感,戏剧得仿佛在过家家酒。他不晓得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也不愿再去细究了。这是他要的结局,已经很好了:“虞美人不行。”

“啊…”沧笙懊恼的低哼了声,早知道多说快一嘴,这事不定得听他的呢。

两人忽然就陷入了一段寂静。沧笙当惯了石头,靠在他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虞淮只觉岁月静好,就这样依偎到天明也是好的。

“可是那个小郡主不是非想同你成亲吗?你要同我成亲,她们家官大势大,借机打压虞家怎么办?”思忖了一会又补充,“再说了,你家也不会要来历不明的人,我是石头仙,没有凡人的身份要怎么办?”

她只问他怎么办,并没有因此退缩的意思,虞淮已经很知足了。

“这事我会处理的。”

他这么说,沧笙便信了,乐滋滋道:“有个聪明的夫君可真好。那我一心一意着紧你的身体就好了。”

第二次听她念出这个词,没有了第一次始料不及的冲击力,百转千柔,浸润进心底,道不尽的熨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好,那便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你身子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与我自身幸福切实相关。”

虞淮不会两次掉进一个坑里,纵然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耳根都要烧起来了,神情还是尽量保持一派气定神闲,顿了顿后岔开话题,“咱们早点睡吧。”

她似乎是理解错了,倏尔抬头看他,眼珠转了转。问他,“就这么睡?还是我先弄些热水来,咱们一起洗一洗?”

虞淮看着沧笙激动中透着三分好奇,好奇中反射着两分怯弱的眸子,张了张嘴,只觉人生第一次词穷了:“…不用。”

“嗳?”她一脸“你这么着急?”的表情,“是今夜已经洗过了吗?不过你一直都是香的,洗不洗没什么干系…唔…”

话没说完,唇便虞淮给捂住了。

他在灯下低着头,凝白若瓷的脖颈线条优美,浮上浅浅的红。清润如含秋水般的眸耀耀的,轻飘飘瞪她一眼,嗓音低沉:“别闹了。”

沧笙看他竟然局促成这样,有种道法高深的污妖王挑逗了小白花的巨大成就感,虚荣心空前膨胀,大大一声么地亲在了他的手心,冲他挑了挑眉,同他传音道:“唔,果然是香的…”

虞淮瞳孔一缩,彻底拿她没办法了。

12.第十二章

安雪被吓病了。

沧笙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发起怒来活力四射、手劲不小的公主,被那样捉弄了一番,竟然说病就病了,倒让她莫名有些愧疚。

华夫人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同虞淮提到了这一点,明着暗着怂恿着虞淮过去合情合理地探个病,顺道将矛盾解开,毕竟玉送都已经送出去了。

于是下午时分,虞淮也“病”下了,病势凶猛。

老夫人一见这架势慌没了神,不敢再帮着劝,忙去寻医。

手下的丫鬟刚走出街口,迎面便遇着一绿衣女子在街边摆摊给人看病。姿容清丽,言行稍显活泼却又不失礼度,唇角始终都带着笑,仿佛总有一副能感染人的好心情。

旁近有三两老者在那啧啧称奇,说这姑娘着实不简单,原本见了血的伤口给她一把药粉撒下去,揉一揉,不出片刻就好了。又说早晨有个乞儿咳嗽得厉害,也没见她给开一堆药,一服服跟着吃,就着一碗清水配了些药粉,灌下肚去,立时就不咳了。

丫鬟迟疑了片刻,虽然不敢全信这样的传闻,但也生怕错过什么奇遇,便上前请了一番。

沧笙听罢稍作推诿,说自己还有摊子要照看,并不肯应。

丫鬟一请二劝,见那游医毫不为虞府的权势所动,尚没见着人的真本事,内心已然信了几分。将人请进府时,态度格外诚恳。

老夫人不似丫鬟容易轻信旁人,游医进府后,听丫鬟前来回禀,私下问了人来历,答曰不晓,沉吟了。

游医有些是真有本事,有些却只懂皮毛在外招摇撞骗,医术良莠不齐。虞淮的身子不似等闲,经不得折腾,哪能随便请一个不知名的大夫来瞧?老夫人皱着眉:“一贯请的萧大夫何在?”

带来游医的丫鬟低着头,另一名丫鬟接过话头:“萧大夫出诊去了,而今并不在家,据家里人说得明日才能回来。”

虞淮这病来得急,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也罢,让她先瞧瞧。小玲你再去寻寻其他医馆的大夫,看有没有能出诊的。阿秋去守着游医,若她开了方子,先不着急着去拿药,寻了医馆的坐镇大夫问清楚了再说。”

阿秋喏喏应是,退出堂屋,领着游医往东院行去。因着老夫人的提点,早前那些虚幻且无由来的信任消散了些,复仔细打量了那游医一眼。她虽然模样好看叫人倍感亲切,但就是太年轻了。

触到阿秋打量的目光,游医朝她弯眸一笑,笑容里从容安稳,海阔天空。

呼,总算是没将事情办砸。

虞淮病下之后,东院里多了两个伺候的侍童,听闻这次来的大夫竟然是个女子,早早的在虞淮床前架好了纱帘。且不论男女授受不亲,单论虞淮的容貌,见多了也容易动摇人的心神。

游医见此架势并未置疑,气度十足挥袖在床边坐下,伸出两指搭上了唯一搁在纱帘外的手臂,而后故作沉吟。

这搭脉的指法还是跟虞淮现学的,排练过数遍,未出差错。就是演技略差了些,本该是细细探脉的,她却发起呆来。

她这样的神情,阿秋瞧了很是紧张,忍不住询问:“大夫,我家公子他可有什么事?”

沧笙回神,清了清嗓子,该念台词了。

“你家公子这两日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这…”阿秋面色变了变,想到医者面前不可撒谎,耽误病情。左右一顾,令人退下才道,“是有,可事关重大,我不敢乱说。”

“急火攻心,可致气逆。你家公子久病不愈,气息本就孱弱。五脏调和与阴阳平衡薄弱,稍有淤积堵塞,便是全面爆发的重病。”

阿秋听不懂这些,只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自然是疏通淤积堵塞之处,再慢慢调养。”

恩?阿秋静了一瞬,发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睁大眼:“大夫是说,我家公子这病,可根治?”

“你家公子这病症繁杂且久拖伤了根基,我话不能说得太满,几率来看五五分吧。”台词到这该算完,她又自个添了句,“自然,娶妻生子是不在话下了。”积极为自己谋福利,打好群众根基嘛。

阿秋欢喜傻了,她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老夫人最疼的是谁:“还请大夫写下药方,我速速去给公子抓药来!”而后去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

沧笙一默,“药方先不忙,你将这纱帘去了,我先打通你家公子的几处穴位,梳理淤积之处。看他之后具体的境况,再对症下药。”

阿秋听说无药方可验,谨慎着:“这打通穴位可有什么危险?”

“你尽可宽心。”沧笙笑容爽朗,念着台本上本标注“似笑非笑”表情的台词,“我若是存了害人之心,你们虞府大可将府门一关,将我私下料理了。我一介游医,无权无势,不过图点钱财罢了,不至于害命的。”

胸有城府、资历颇老的游医人设生生给她演成了向阳花,简直阳光明媚的。虞淮在帘后听着她生气勃勃上扬的尾音,无声笑起来。

阿秋心想也是,再询问了几处细节,退下了。

两名侍童将纱帘撤下后立在门外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演戏就要演全套的,一会得了消息的老夫人就该来了。沧笙坐在床边,兢兢业业地在虞淮手臂上捏来揉去,又去将他的衣裳扒地凌乱些,虽然不至于真看到什么,但真摸到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她还不晓得写字,总不能现学扎针,容易出岔子,思来想去就只有疏通经脉一说了。至于虞淮,他下定决心了要躺在这,自然也就该做好了被她上下摸一遍的心理准备,这是无法避免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