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虞淮回房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沧笙乖乖静静、束手束脚端坐在床沿的模样。若不是瞧见她手腕上老夫人送的玉镯,他都该怀疑沧笙给人掉包了。

掀开盖头,沧笙长吁一口气,仿佛憋了许久终于能轻松地喘息。只是脖子绷得僵硬,仍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模样,期盼看着他:“规矩都守完了吗?我可以动了吗?”

她今个如此安分配合,虞淮已经十分知足了,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恩,都好了。”

沧笙闻言跳起来,活似挣脱了缰绳的小兽。轻轻一动,凤冠左右的珠花跟着颤,压在她的脖子上,是不可承受之重。

沧笙脖子一僵,赶忙扶住,虞淮也上来搭了把手,看她似乎扭着了般嘶地倒吸了口凉气,一面发笑,一面体恤道:“不如先将凤冠取下来吧?”

沧笙不肯,但也不敢再动了。扶着他的手,请他带她到镜前:“嫁衣凤冠一生只能穿戴一回,不多看几眼,可算是亏得慌。”

虞淮依言领着她去了。临着镜的桌上布置着烛台,照的屋内都亮堂堂的,灯下美人最好看,她在镜前转圈圈,心都要飞到天上去。

他便在一旁坐着,静静地守望。

她不知道,那一刹那,他有多爱她。

心脏被柔软的情绪填满,凝望着她小小得意而满足的眉眼,止不住地微笑。

沧笙起初没发觉,一心一意看着她漂亮的衣裙,后来发觉了,有点窘迫:“你笑什么?”

虞淮摆摆手说没什么,示意她继续。

沧笙面皮厚得紧,反正她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虞淮早都知道,不至于会拿这个笑话她。摸摸自己的小脸,对镜叹息道:“我今个是不是格外地闪闪惹人爱?”

虞淮笑出声:“的确,至少你今个就格外地喜欢你自己。”

沧笙知道这是埋汰她呢,可是她不介意,堂堂正正问道:“那夫君呢?”她飘似地晃到他身旁,就着他的腿便坐下来,“我又不求迷倒众生、沾花捻草,除了自己喜欢就要夫君你喜欢就好了,夫君喜欢么?”

她说起情话来自然又平和,浑似不知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虞淮低低嗯了一声,平静的嗓音与汹涌的内心呈出截然相反的姿态,“我一直都喜欢。”

沧笙得了个满分的回答,乐不可支,在他唇上轻轻一碰,是对彼此的嘉奖。孤芳自赏过瘾之后,望着自家夫君叫人蠢蠢欲动的美貌,倏尔有些悔恨:“人说**一刻值千金,夫君怎么不提醒我办正事儿呢?”

沧笙以为他又要羞红了脸,在她的要求下半推半拒。哪想做了新郎官的人魄力非凡,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嫁衣脱了便不会再穿了,你喜欢便让你再瞧一会。”

言罢,勾着她腰身的手臂揽紧,另一手放在她的膝弯下头,便是将她整个的抱了起来。

沧笙措手不及,忙抱紧了他的脖子。略微适应过后,咯咯笑开了,偏过头迎上他的吻。一面吻,一面抽空道:“夫君身子果真是转好了,这衣冠可沉,都敌得上一个我了。”

虞淮动作轻柔将她放在床沿,沧笙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活泼生在骨子里。他生怕她又闪着,一手细心地扶着她的脖子,一根一根地为她拆去发饰。

沧笙故意闹他,时不时在他凑近的时候啄他两口,一味地笑。珠花从她柔顺的发上落下来,撒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响。

褪了外衣,两人缠闹到床上,沧笙吻着吻着忽而一顿:“啊,差些忘记件事。”

虞淮心思不在这,流连在她的唇畔,心不在焉,“嗯?”

“还有一个礼,咱们还没成呢。”沧笙支起身子,将手腕举到他面前,“来,夫君,咬我一口。”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支起身子时要比他略高一点,一手仍揽着他的脖子。

虞淮迷茫了片刻:“咬你?”

“凡人的成亲的礼数众多,我们石头仙的规矩只有一条。你咬我一口,施以婚契,便可在我身上篆刻出你的名字,生生世世都不会磨灭。”

虞淮眼眸一晃,有片刻的出神:“生生世世?”

“恩。”

咬一口,其实是个模糊用词,意思意思,形式到了就好。凡人的牙是钝的,若不发狠并不能刺破皮肤,反而会留下青红的牙印。沧笙没想到解释这一茬,因为虞淮之前看上去兴致并不高,谁知道他接过她的手腕,咔嚓一口,登时便使了吃奶的劲,若非她是仙体,估摸骨头都给他这一口咬碎了。

沧笙痛得背脊僵直,压抑不住,嗷地哀鸣了一声,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小厮面皮抖了抖,与旁及的人互望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

手腕上见了血,沧笙嘶嘶地抽气,还是怕错过时机,忙正起身结咒。虞淮唇角有她的血迹,墨瞳若渊,有种妖冶而惑人的魅。

他几近专注地看着她的手腕。血痕一点点变幻,勾勒出两个字来。只是这样的字形,他从未见过。

“成了吗?”他问她。

几乎是婚契结成的那一刻起,沧笙便没感知到痛了,稀奇般抬着手腕看了看:“成了。”

虞淮握住她的手,似乎比她还要激动,声音紧绷着:“这是我的名?”

“对,是石族的文字。”

虞淮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几近虔诚地吻上了契约的痕迹。

几不可察,道了一句:“足够了。”

沧笙眼眶倏尔一热,心口的空虚冰冷之感极度强烈地席卷而来。

他吻着她的手腕,几近虔诚,一遍复一遍,不肯离开,加重了她的痛楚。

沧笙笑着,坐下来,抱住他的脖颈,朝他努了努嘴,“哪有新郎只抱着人手亲的,来~亲在我嘴上嘛…”

24.第二十四章

虞府的婚礼是上京一大热闹事。

一来,虞府本为一方巨贾,往来人脉甚多,二来,辅助安阳王平定北方战乱的幕僚身份浮出水面,圣上于婚礼当日,令人择赏赐抬入了虞府。

这面子是旁人无法比的,艳羡的人多了,将矛头指向虞府那位新夫人。游医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含着金汤匙的虞家嫡公子?甚至于这位公子才貌双全,刚刚立下了赫赫战功。

外头人议论得风声水起,沧笙窝在宅子里头听不到风言风语,全然不晓,依然我行我素。

只不过在她家院边爬墙的人多了,墙头露出女子的发髻,朝内探头探脑。沧笙站在墙内一喝就是一群襟飘带舞,女子摔了跤却不敢声张,慌不择路跑远了。

阿离的前车之前,沧笙以为凡人的女子武力值不高,隔着一堵墙张望两眼还行,死活翻不过来。可她还是想错了,虞淮的魅力散地太广,凡人女子也不都是一个样式的。沧笙一回亲眼目睹了位女子干净利落翻身落在院内的现场,上前客客气气询问了对方的来意,而后抄起了她的小皮鞭,二话不说同人打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她打赢了,添油加醋朝虞淮汇报:“得亏有我,要万一被那采花贼闯进来,虞美人你可怎么办才好哎。”捂着脸,“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虞淮仔细看她上下无伤,半晌无言之后,命人加强了东院的守备。

沧笙有了危机感,得空便在府上巡视一番,嘴上叼着根草叶,有护花使者的荣誉感。

日子一天天的过,同婚前并没有什么差异。

虞眠在北方投入的产业全部亏损倒闭之后,虞家的财政大权再度回到了虞淮的手中。

虞淮的父亲虞旻是个典型重利轻别离的商人,对于家族的观念很淡。虞眠的产业失利之后,他没有半点教育辅佐的心思,捎回的家书就说了一句话:“眠儿不善从商,令其择别道行之。”

好不容易夺来的财权交出去了,华夫人险些哭碎了眼珠。她如今才看明白,虞生仕途走得不顺,就算面上好看,说是朝廷的人又有什么用呢?一月的俸禄不够她添置一套妆粉,届时还得要看虞淮的脸色。

她闹也无用,老夫人见都不见她。找到虞生商量对策,他一脸铁青:“娘不必说了,眠弟早告知过我。虞淮同安阳王早有交情,战乱中,军队却将对我虞家产业的庇佑撤回。我当时以为是郡主同虞淮撕破脸导致的,如今看来确是他有意为之了,等的便是今日收回账目的结果。”

华夫人听得瞪大了眼,拍桌子站起来:“好个虎狼之心的小人,为了一己私利,竟损自家的产业!”她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捏着拳,“走,咱们去找老夫人,找人理论去!我就不信这虞府能被他这个玩弄权术的杂碎一手遮天了!”

她喊声震天,嘴里说的都是污言秽语。骂得痛快,却迟疑虞生并没有附和,只一味低着头不做声。

华夫人一顿,正要问句怎么了,回头却见屋檐下站着一位清丽的女子,嫩绿的罗裙若新春嫩芽般清新,简单的螺髻饰以翠玉步摇,既端庄又不失活泼。

她仅是站在那,就让人耳目一新。虞淮身侧的人都有光环,虞生看着她,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她生得如此好看。

看在华夫人的眼中却又换了副狰狞的面貌,沧笙身上着的名贵的布料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年她生下虞生、虞家的长子,老夫人赏赐给了她一些。制成了罗裙,只有在隆重的场面才会穿。谁想她穷奢极欲,见了几面,新裁剪的衣裳不带重样的,掏的难道不是她虞家的本?

她恶人先告状,语气不善:“少夫人站在那怎么也不吱一声?”没有娘家做后台,全凭那夜解围、稀里糊涂混到了正室,她不晓得夹起尾巴做人,还在这杵着。

沧笙神情冷淡,面上没了一贯轻盈的笑。轻飘飘扫了眼华夫人点上艳红口脂的唇,不卑不亢朝她行了礼,起身时,不着边际道:“我走错院了。”

华夫人失声了,毫无预兆的。

下午上街挑选新布匹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就说不出话了。

虞眠急匆匆来寻沧笙,沧笙过去看了一眼,表示看不出根结来,不如另请高明。于是萧大夫也被请来了,沧笙都“看不出来”,他自然更一头雾水。

托失声的福,华夫人终于见着了从佛堂出来的老夫人,毕竟是长者,哭得涕泗横流,说不出自己的委屈与害怕,求沧笙一定要救救她。

华夫人不会认字,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虞生虞眠总不好再纠缠与账目的事,一拖便是不了了之。

虞淮出门办了趟事回来,管家便将这事告知了他。他秉承孝道,去看望了华夫人。

老夫人仍在宽慰,连带着作为后辈的虞薇与沧笙等人都在屋内作陪。见他进门,沧笙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正襟危坐着,眸光都没有乱动一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上回见她如此乖巧,还是大婚的那日。虞淮心中了悟,晓得了就算过了。

他不问,夜里回了房,还是沧笙先熬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数次之后,终是难以入眠,爬到他身上来,一板一眼道:“夫君,我错了,我是个坏心眼的石头。我施了点咒,让华夫人几天之内都说不了话,她是你的长辈,我…”

虞淮此刻还闭着眼,她一上来就自说自话,都不看人是否是醒着的。好在他很快就回应了,不着痕迹地扶住她的腰,一手轻车熟路地抚上了她光洁的背脊,含语先笑:“那定当是因为她做了过分的事,惹你生气了。”

沧笙想,其实平日里华夫人脾气也不好,成天骂骂咧咧的训人,听着都习惯了。她就是异常地不待见她骂虞淮,每一个字都像是滴在火里的油,烧得滋啦滋啦的。她没有虞淮的好脾气,当初华夫人那样对他,他顾念是一家人全数忍了下来。而她只因为华夫人骂了人,就叫人失声了,今个过去一探望,哭得那叫一个绝望。

沧笙是怕他会介意。

“你不听听理由吗?说不准是我小题大做了。”

虞淮反倒稍稍挑眉看她,一本正经:“你不是活泼聪明又可爱,忠贞正直又上进的六好小仙女吗,怎么会小题大做?”

沧笙眨巴眨巴眼,抖着肩笑起来:“夫君好记性,原话我都记不得了。”

25.第二十五章

虞家孙子辈里头,虞眠尚未成年,虞生只有侧房,正室空置,沧笙算是唯一的孙媳妇儿。

老夫人起初对沧笙的身份颇有介怀,后见小儿女琴瑟和鸣,相处融洽,不忍打扰。又因沧笙有讨好人的本事,才渐渐释怀了。

得人看重,随之而来的责任也就落到了肩头。沧笙是嫡系的正妻,往后便是这宅子的女主人,该学的东西多,老夫人愿意手把手地教她,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既然做了凡人就入乡随俗,该有的礼度和规矩、办事的章程沧笙统统都背了下来,十分肯用功。她悟性高,人美嘴甜态度好,愈发得老夫人欢喜。

虞淮这日回来没在院中找到人,寻人一问,沧笙被提到了老夫人的佛堂。

虞淮表情微妙了一瞬,能够想象老夫人让她读佛经时,她内心的独白:“佛跟我不是一个流派呀!读他做什么呢?”

可赶到佛堂遥遥一望,她没有抗拒的意思,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衣摆整理得一丝不乱。口中念念有词,佛经背诵出来流利地犹若朗读。老夫人坐在旁边听着,一脸慈祥欣慰。

她欣慰,他却有些心疼,沧笙做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委曲求全。毕竟她当初答应过他,会对老夫人好的。

有个这样好的胚子,老夫人哪里愿意放手,学生聪慧是每一位师长都乐意见到的,恨不得多教些东西给她。饭桌上,突然想起来:“苏州门店的绣师是不是北上了?”

虞淮回是:“今年进贡的绣品量大,未免急中出乱,特地调了些绣师来,明日便可到京。”

老夫人说好,又对沧笙:“苏绣秀雅而针法活泼,最适合你的性子了,若是有兴趣便让淮儿带你去店里看看。”

沧笙不会女红,这个老夫人是知道的。言语中没有强迫,但多少有些促成的意味。

沧笙愕了愕,学刺绣?这个似乎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学成的。但没法子,老夫人是虞淮唯一在意的亲人,她说的话都需重视。正欲点头答应,那边虞淮笑着道:“术业有专攻,夫人在医术上有天赋,若三心二意,难免会有时间周转不来的时候。”

老夫人想到虞淮身体那一茬,这是沧笙立身的本事,一生钻研也达不到极限,遂不复再劝。她原本还要拖着沧笙下午来学茶艺,耐不住虞淮要人,只得将她放回去。

学一门专一门是沧笙的信条,她为了扮演好虞家少夫人的角色,投入了不少心血与时间在里头。诚如鱼精所说,是为凡世浮华与夫君的美色所耽,倦怠修炼了。

这会子回了屋,闲下来了也不愿意枯坐静思,围着虞淮打转:“苏绣好看吗?其实我也可以学一学的,到时候让你用上我绣的东西,满满的都是爱。”

虞淮午后都会小憩一会,抓住了满屋子乱跑的人,抱上床。薄被遮掩着,便可以挑开她的衣襟,抚上她柔软的肚皮——这是他哄她睡觉的诀窍,若非如此轻抚着,她是决然不肯午休的。

沧笙这么一提,他也有些神往,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上的,意义便大不相同,松了嘴:“自然好看,你有兴趣可以学一些,偷偷的就好。不然被老夫人抓住了,提上了课程,非要做出成效来,不会辛苦吗?”

沧笙内心有些矛盾,老夫人说严师出高徒,可虞淮这么庇着她,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你就不怕人家的娘子拉出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什么都不会吗?”

虞淮从背后揽着她,低头在她的发顶轻轻一吻,声线温柔:“谁能比你更好呢。”

沧笙以为,虞淮大概是誓要将她宠成个游手好闲的“米虫”。除了她喜欢的,旁的谁勉强都不行。

老夫人同他周旋了好几回,要将她领走,培养成虞府未来的女主人。可虞淮的守卫无懈可击,甚至于后来出去应酬也要将人带在身边。

好在沧笙自己是个上进的,一年之后。老夫人,孙夫人与华夫人各收到一条绣帕,三种不同的图案,花纹清丽,构思巧妙。

沧笙见老夫人开心不已的模样有些激动,有些害羞,站在虞淮身旁:“孙媳妇手拙,还望老夫人,华夫人与孙夫人不要嫌弃。”

老夫人瞧着这手艺不比一般的绣师差,沧笙何时学的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笑得眼都没了:“怎会嫌弃,笙儿真是好天赋!”言罢又轻轻剜虞淮一眼,“我就说她聪慧,你非要耽误人家,早些正统地学,这会子京城内的小姐夫人,谁能敌得过她的手艺!”

虞淮端端正正背起锅,“老夫人说得是,全凭夫人自己上进,我也大吃一惊的。”

老夫人捧着帕子细细地看,眼风瞥见他衣上别致的绣图,心中知根知底,却不去拆穿。他们小两口蜜里调油过了一两年了,感情甚笃,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呢?连道着好,复赏赐了些玩物给沧笙,再生不起同虞淮抢人的心思了。

华夫人收起帕子,不好挑刺,应和着夸赞几句,有浅淡的讨好。

她不喜欢虞淮的势力愈渐强势,可虞生的事总让她应接不暇,老夫人身体越发不济了,不再出来主事,真遇到了状况指不住千里之外的老爷,只能请虞淮拿主意。

一回二回,慢慢在虞淮面前低了头。现实是骨感的,她家的虞生没那个本事让虞府光宗耀祖,勉强在虞淮的支撑下混日子,不高不低,也没甚前景。

她终于安分了,给虞生安排了桩好婚事,心气不顺了顶多同媳妇儿斗斗法,东院的那位少夫人,她是死活不敢碰的。

虞淮本人甚有教养,她拿着长辈的架子说他两句,他即便权势滔天也会恭敬听着,不予计较,可沧笙不行。她骂她一句,虞淮脸色就变了,那双温和的眼有着能将人心看穿的锐利。次月,虞生名下的店铺利润统统消减了五成。

26.第二十六章

虞府并未分家。只是华夫人担心自己往后都得仰仗虞淮的面色过日子,一哭二闹给虞生求来了几家盈利甚好的店铺。

虞旻对这样折腾的人不厌其烦,可又不得不管,允了分五间店铺在虞生名下,具体哪几间得去问虞淮。

华夫人愁云惨雾,以为定然会被分到最差的店铺,没想到虞淮心胸宽广,给的是最好的黄金地段的铺子。此事之后,华夫人对虞淮有了改观,他没有报复苛责的意思,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弱小,原来屈居人下也有活路,争不过,便服软罢。

直待后来,只因她对沧笙的苛责,虞淮便削减了虞生店铺的利润。这样的举措是给她施压,犹如一个上位者随意掌控着她的命脉,一丝怜悯也没有。她起不了挣扎的心思,更惧怕他的报复,自发对沧笙敬而远之了。

虞淮心若深海难以揣测,相比较而言,还是沧笙好接触。华夫人有意让儿媳周禾与沧笙多交流,她的面貌洗不白了,下一代人关系融洽才是长久之计。

沧笙向来不拒绝与人交往,周禾同她说过几次想要学刺绣,她得空在暖阁绣图的时候便差人唤她过来。

晚秋的日子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有初冬的痕迹。暖阁的窗子没关,只一会初学者便没了耐心,捂着手说冷。周禾之前就会刺绣,只是没有派系,是家里的长辈教的,实用为主,难登大雅。

沧笙费了心思去教,但周禾更想同她聊天,夸一夸她的衣饰多么多么有品位,妆容多么的精致,针线一放下便搁置了。沧笙有些挫败,不好学的学生就是这样让老师心里头难受的。

她渐渐没了兴致,周禾看出来了,起身去说要给她添置些糕点来,吃一些提神。回来一看,人躺在软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周禾起初是愣了愣,将糕点放下,轻轻唤她:“姐姐这是睡了吗?天儿凉,你要是困了便回房躺会子吧。”唤了几声,没人回应,只以为人睡得沉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她这么一拉,沧笙卧在软榻的边缘,手从沿边无力垂下来,死气沉沉的模样,足够骇人。

周禾双手捂嘴,连退两步,都不敢仔细探一探人的鼻息,慌不择路跑出暖阁,大呼救命。等有下人入阁照看了沧笙,不敢在暖阁停留,哭哭啼啼去找华夫人。

华夫人一听惊呆了,倒不是怕死了人,而是怕死的是人是沧笙,虞淮的心肝,他若是迁怒,她几张嘴也说不清。心中忐忑无比,匆忙请人去找大夫。

差人问虞淮在何处,答曰在与供货的布商谈生意,大抵半夜才会回。

在虞家,什么也比不上生意重要。这次的布商华夫人有所耳闻,手里头攥着西域来的新料,只此一家。若是虞旻,他若是会赶回来,华夫人觉得自己当真死了也值。

华夫人犹豫片刻,拍板道:“叫人去将虞淮公子请回来,措辞委婉些,就说少夫人忽然急病,让他早些回来。”

这头,屋子里的人都乱了,下人跪了一地。

沧笙的呼吸还是匀称的,面色也红润依旧,身上无伤无痕,这么望着就像是睡着了。婢女跪在软榻边唤人,喊声不停,塌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久萧大夫匆匆而来,切了脉,神色莫辨,又观沧笙面容,顿时为难:“少夫人的脉象与旁人无异,健康得很,这…毫无缘由啊…”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上次还是华夫人失声,同出一辙的诡异。萧大夫是个医者,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不妨请道长来看一看罢,此事当真是邪门了,萧某无能为力。”

华夫人起初就是隐隐感觉心里发毛,故而守在暖阁的时候没有遣散婢女,这下萧大夫的话人所有人都听到了。惶惶的气氛弥漫在昏暗的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周禾还在抽噎,一声一声,都带着渗人的寒意。

华夫人低喝了她一句:“别哭了,怪不吉利的。”起身去送大夫,周禾忙跟上,“我也一同去吧。”

晚秋的日子,天色暗得早,日光沉下去,天幕便挂着幽幽的蓝。勉强能视物,可带着强烈的冷意。

周禾没看见从廊庑那头匆匆走来的人,只听到了前呼后拥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老夫人到了,想到长者心慈,哀哀叫唤起来:“我害怕。”

虞淮从门口迈步进来,浑身披带的寒霜是实质性的,仿佛都能将人冻伤。

他一入门,室内就静了,数十双眼睛看过来。明明是个温和的人,此刻仅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大气都不敢喘。

华夫人不敢触这个霉头,可事总得有人解释,她来说还可以占据些有利的局势,正要开口,婢女间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屋里头,沧笙倏尔自己慢慢坐了起来,有点迷茫的模样,揉了揉眼睛,紧接着便一抬头看见了虞淮。

她的眸光不似往常的清明,倦倦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瞧见他才稍作一亮,趿上鞋子,起身后便目不斜视朝他行去。

虞淮的面容还是不受控制僵硬地寒着,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安然无恙的模样,被恐惧攥紧的心脏似乎这才慢慢摆脱了禁锢。可即便是残余的感触也叫人不敢回想,就像猝死过了一次,浑身上下依旧麻木般的疼着。

沧笙走近,浑似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双手伸出,环抱住了他的腰身,闭着眼喃喃道:“夫君,我好困,可是我认床,在这里睡不安稳。”

当着长辈的面这样,十分的不成体统。

婢女与小厮都低下头去不敢看,华夫人不吱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虞淮嗯了一声,将人打横抱起来,护进怀里,声音低柔地近乎小心翼翼:“我这就带你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