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越迫切。

他睡不了,坐在书案边枯等了一夜。想十年未见,再见时该用怎样的表情。

直到天边破晓,手下来报:“沧宁大帝到了。”

虞淮从固定了整夜的坐姿中调整过来,愣了愣后,抬头,点漆如墨的眸中有一丝预料之外的仓皇:“沧宁,他一个人?”

手下垂着头,依旧毕恭毕敬:“是。”

虞淮豁然站起身,不愿相信两步迎上前。

可事实就是如此,通报的声音落下后,沧宁在侍从的簇拥下气定神闲,缓步迈进了行宫,身后空荡无人。

忽而恍然大悟,即便他知道沧笙就在沧宁的石中世内,两人的距离缩减到触手可及,只要她不肯现身,他便永远见不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一下呀,早前收过我预收新坑的妹纸们。

《二世祖》更名为《这个反派被我承包了》,是一个幻言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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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等了十年, 伪装了十年, 掩饰的行为成了下意识,了悟现况之后再无痕迹, 冷情的模样能将自己都瞒过去。

沧宁看不出虞淮有顾念沧笙的意欲,不愿自讨没趣, 同样绝口不提。公事公办地了解现下的战局, 与虞淮商量好了分配的任务地点,下一步便是实地勘察, 以确定需要带来的族落以及数量。

虽然合作是表面上的, 但沧宁不想同人耍花招, 出工不出力。你来我往,再过一月他那边也有麻烦需要帝君帮忙,于是行动果决就要出门。

九管事小跑着上前给沧宁领路,忍了半晌, 出门之际回身小声问:“属下斗胆,可否能问问宁帝, 笙帝今日是没来吗?上次分离之际, 她曾令我为她带两瓶明莹, 我备下了,但十年来都再未听到笙帝的消息。”

意料之外听到这个名字,虞淮呼吸稍稍一顿,不动声色偏头望向沧宁,静等着。

沧笙的事仍是机密,沧宁低眸打量束手候立一旁、面目稚嫩清秀的少年。十年前两族紧密合作, 虞淮的几位管事在他面前晃过两眼,依稀有个印象。最重要是阿姐曾对他说过穷奇族中有个不那么古板的少年,热情招待过她几天,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沧宁不至于对他冷然相待,正经回了句:“她就在落日雪原,说是曾来过一回,故地重游。”

宁帝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业玉得了回应之后连连道谢,他有职责在身,不晓得还能不能装饰沧笙,本想将明莹拿出来由宁帝代为转交,又怕唐突,踟蹰过后只好闭嘴在前领路。

得到答案,虞淮深深呼出一口郁气:看来她并不是想避着他。

压下眉梢隐约的欢喜,心却早飞到了天外,只等沧宁这边完事,便可立即摆脱出来去寻沧笙。

与此同时,落日雪原一如往常飘着纷飞的大雪,沧笙迎着风雪,举步维艰。

没了赖以支撑的仙法,衣裳似乎都不能好好穿了,旁人能在天寒地冻中着轻纱薄衫,她却只能裹着厚重的狐裘雪披。雪白而宽大的兜帽时不时被风吹起来,罩在她的头上,过深的帽檐都能盖住她的眼睛。

狐裘她就穿过这么一次,是戚玄送给她的,直说好看,矜贵又端庄,最适合她在封典亦或接受八方朝拜的时候拿来装点门面,沧笙却抱着手臂叹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结果被踹了一脚:“这狐裘不是生剥的,是狐帝自然脱落的毛发制成,除非你要生剥狐帝的皮毛,否则都找不到比这更好毛色的狐裘了。大帝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拿样不是宝?不说给你的颜值加成,实用来说都是灵器一件好么?”

沧笙对披着别人掉下来的毛发有芥蒂,所以从前都没穿过。落日雪原实在冷得彻骨,当年她是大帝的时候夜里都不好抵御,更何况现在。结果披上便觉狐族的天赋着实强大,走两步竟然有些发热,好在是敞怀的,热起来可以松开环抱在身前的手透些风进来,又能是浑身上下冰冷一片了。

她一面走,一面在跟这身狐裘较劲,好不容易挖足了九十八朵冰丝绒,最后一株在十丈开外的高大乔木下。

沧笙仔细数了数,确定就剩这最后的一株,喜滋滋将腿从雪地里拔起来,朝最后一株冰丝绒跋涉。未想刚走到那,雪绒花在风中摇曳两下,冰晶一般透明的花瓣倏尔散开,扎入了积雪之中。

沧笙一愣,赶忙提着过长的下摆小跑过去,蹲下便要朝那处积雪狠挖。心中啧啧称奇,这冰丝绒怕是有灵根了,晓得躲人!养起来必然格外水灵。

她跪坐在雪地里刨坑,外遭风雪大作呼呼作响,强风又一次掀起了她的帽兜,当头罩下来,天空都暗了三分。

沧笙在争分夺秒,顾不上这些,雪绒花跑得不快,她的速度也慢得可怜。持续对峙之下,她动作不停渐渐生了汗意,开始觉得帽兜碍事,正想抽空伸手扒开,帽兜先一步被人取下了。

沧笙下意识的仰头,手下顺带一顿,不留神就任那花跑远了。

她的脸上有浅浅的惊愕,睫毛微微沾湿着冰晶,点缀着氤氲着水雾的墨瞳。兴许是因为发热,脸颊红润润的,更显细腻若瓷,吹弹可破。

虞淮被这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触动,悸动却不敢声张,胸膛内震动得隐隐作痛。语气平静,意图将久别重逢的尴尬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你在做什么?”

沧笙眸光在他脸上晃了一圈,有点找不着焦距的感觉。

早便想攒了多年的思念积压着,瞬间爆发出来怕会吓着他,所以沧笙才想来采一些冰丝绒,到时候见面送给他,大家客客气气的,能缓和不少气氛,她也好找自我定位。结果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刻,他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美人如斯,声音都带着悦耳的玉质。惊艳来得太过,她不知怎么反应才比较适合彼此的关系。

缓了缓,像是回过神一般掉头去看被她忽略的雪坑,叹息着掩饰因他突然出现而没出息的腿软,歪坐在地:“我的冰丝绒跑了。”复仰起头,幽幽道,“都怪你。”

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有一丝撒娇的意味。虞淮抿了抿唇,不声不响伸手,凭空虚虚一握,修长如玉的指间变戏法一般幻出株冰丝绒来,觑沧笙一眼:“给你。”

沧笙眨眨眼,拍拍衣襟站起身凑过来:“你可别唬我,我刚刚挖的冰丝绒可是有了灵根的。”

她步步走近,虞淮立马有些局促,这是从前养成的惯性。沧笙总会在两人临近的时候冷不丁抱上来,叫他方寸大乱又无可奈何。

但这回沧笙很是规矩,连从他手中接过冰丝绒都安安分分的,碰都没碰他一下。

“多谢帝君出手相助。”沧笙客客气气道谢,带着满面的微笑,但其实风雪太大,她都没法好好看清虞淮的脸。

真不是个重逢的好地方,沧笙暗叹。

“帝君这会儿是要往平原内去吗?我的冰丝绒都采好了,受不来上头的风雪,要先回城去了。”她是想跟着他,可环境太艰难,风雪越来越大,往上走还有落单的雪兽和雪蝶,她去简直是刻意给人添乱。

她来是追人的,又不是来讨人嫌的,这点分寸进退还是有的。

虞淮却像没听见一般,冷不丁问:“你采冰丝绒做什么?”

他想起多年前沧笙送给他的冰绒花,那就是用冰丝绒做的。简单的小玩意,没有刻意保存,回头再看已经化成了水,一直让他惋惜。

冰丝绒除了观赏不做别用,虞淮以为她是要送给他的,结果她采好了却要走。

沧笙长长呃了一声,送花需要好点的场景,还得需要细心的装裱,她还没准备好。就算要出其不意,这狂暴的天气也能将所有的旖旎摧毁:“我一定要回答嘛?” 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悬念可言?

虞淮眸子紧了紧,不答。良久之后道:“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城。”

沧笙将冰丝绒结成了冰绒花,细心装点好,结果留了两日,她都没等到和虞淮独处的时光,隔着层层的人墙望了几眼,堪堪宽慰思念的心。

她知道虞淮不喜欢自己追他追得那么高调,她也能学着避开他介意的东西,尽量矜持。譬如像月歌所说的,在人群中岁月静好的存在着,在他的眸光有朝这边看的嫌疑的时候,再岁月静好的笑。

关键词是岁月静好。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她这样的兴许热情过了头,太闹腾,虞淮才不甚待见。

这是她琢磨十年琢磨出来的东西,得练,就像雪原上重逢的时候那句“都怪你”的撒娇,她说完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但结果好像不错。从前虞淮都不会理她这样没头没尾的说辞,那日却一声不吭就遂了她的意。

会撒娇的女人好命,这话诚不欺我。

没有机会,只能错过。沧笙只在落雪平原待了三天,便随同另有要事在身的沧宁一起离开了。

远距离的恋爱就是这样,断断续续,过程慢得惊人。就像匆匆端来一盘美食,给人匆匆吃了两口,又匆匆撤离,永远食不果腹。

沧笙自从下定了主意,便有了绝对的耐心,也不管当初情绪之下的那句“分道扬镳”有多打脸,她要是能控制自己的心,该要少去多少麻烦。

后来陆续十余次见面,都是趁着双方合作的当头,只是她现在的身份,能近身跟虞淮说说话的机会都少。等级的差别,犹如天堑。

直到她深度解读父神留下的传承,改良出了大型空间阵,再一次成了风云人物。倒不是人人都来求她,而是许多隐世的、有过点头之交的旧友都来寻她探讨。

阵法本该是修炼的延伸,修炼除了基本功的积累仙力,主要是参悟大道法则的奥妙。阵法则是将所参悟到的天地法则灵活运用加持在外物上的一种做法,越高级的阵法,越需要将大道法则参悟地透彻。

旁人奇就奇在,沧笙当年参悟的法则乃是刚柔并济的水性,所以她的本命法宝为云纱,可她却又能操纵深奥空间之力的阵法。

常人少有能悟两种天地法则之人,他们自然没从那个方面想,还以为沧笙是寻到了什么捷径。

其实没有,她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空间的距离隔开她和虞淮,又不想拖累沧宁,便自己琢磨法子,恰好父神的传承在她这管够,时间也管够。

旁人有大道法则择一而取的桎梏,她却没有,因她本就是大道的守护者。

于是参悟了空间。就是可叹没有仙力傍身,不然来去自由,多轻便,借助阵法,还是有太多限制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虐帝君的事不要急嘛,需要铺垫(我以为大家都能看出来一点了,但好像没有哎)不然他现在明明知道沧笙辣么喜欢他,还自己虐自己呀。

第92章

旁支长老们重新看到了沧笙的作用。大家都在忙着打仗, 精通阵法者少之又少, 低损耗的空间阵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一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军队, 或许都能和帝君麾下匹敌。

因为这,施加在沧笙身上的舆论压力大大减少, 核心族老们向沧宁请求多加派人手护持沧笙, 绝不能让她废帝的身份被公之于众。

沧宁听了这消息又喜又气,君臣之间谈不了太多的感情, 可这样直白的利益牵扯又叫人难过。沧笙倒很适应, 沦为废帝后的这些年冷眼看了不少, 渐渐习惯了,一次又一次,能消磨她盲目的锐气,无需太多感慨。

见不着虞淮的日子, 依旧是在石中世内沉心研读古阵。

古书玄奥晦涩,每一字细细斟酌都有精妙之处, 看着费神, 一旦通透又让人豁然开朗, 沉心静气。

这样的日子等同于清修,断续又是十二年。

帝宫十方镜动工的消息传来,沧笙看过基本构造的图纸,细细推敲,无一不精妙。脑海中能够想象帝宫落成的辉煌,他在那, 在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

然后当夜便梦见了虞淮。他站在十方镜的主殿的露台前,君临天下,受八方朝拜。

殿下的阶梯那么长,她走得浑身酸痛也走不到靠近他的地方。

渐渐习惯了自己废帝的身份,也渐渐对虞淮有了敬畏,两人成了不同世界的人,要如何消除这隔阂,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恐慌。

醒来后梦里的倦意依旧缠身,如溺水一般的沉重。捏着眉心,挑上灯,欲静下心来。窗外倏尔响起轻悠缠绵的歌声,撞进来温柔似水的嗓音雌雄难辨,吟唱着柔和的韵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沧笙灵台间的郁气稍散,疲倦渐缓,推开窗朝外看去。

雪衣的男子坐在湖边,如藻般卷曲的长发垂在肩头,温顺而娴静。他低眸看着水面波光粼粼,尾巴随着韵律悠悠晃动,眸中倒映着月光,是浸染夜色的清润宁静。

沧笙怔忡,即便她不大欣赏白灵瑾若少年一般纤细而雌雄难辨的美,配着卷发显得阴柔,但不妨碍偶尔的惊艳。他生得漂亮,安静的时候尤其如是。

推开窗有声响,白灵瑾稍缓了一会才回过头来,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在心机地摆姿态。

一曲毕后,弯眸朝她道:“阿笙你睡不着吗?”

这么晚了,沧宁一般不会放人进来的,但白灵瑾三番两次都进来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沧笙顿了顿:“刚刚只是突然醒了,一会就能去睡了。”

他轻轻摇动着尾巴,动作比及从前放慢了不少,失了稚气,却霎时添了难以言喻的优雅美感:“那你睡吧,我在这坐一会。你喜欢听我唱歌吗?是不是很助眠?”

鲛人的歌声美妙绝伦,这是世人皆知的,沧笙无法昧着良心说不。他又不进屋,坐得那样远,足够避嫌。

棘手啊。

沧笙恩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言罢匆匆关了窗,爬上床,勉强去睡觉。

温柔的歌声又追上来,起初让她坐立难安,后来韵律中的暖意渗入心底,似乎只有他单纯而不求回报的示好。渐渐抵抗不了,沉沉睡去。

此后,白灵瑾常常都会给她唱歌,听得久了,仿佛连心灵都被涤荡干净。

一日午后,她看书倦了闭眼小憩,醒来时白灵瑾就坐在她躺椅边的草地上,歪头瞧着她,触到她的眸光,轻轻一颤,忽而笑起来,小声道:“阿笙,我觉得好幸福。”

不知为何,恍惚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沧笙坐起来,心情复杂:“白灵瑾…”

他仰头,一脸纯真:“怎么?”

“石族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白灵瑾毫无反应的点头,说知道:“你同我说过三百多遍了。”

沧笙叹息:“那你别这样了,真的。”瞥眼望去,他的眼尾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泪痣,浅褐色,在下眼角的垂泪处。

白灵瑾茫然了半晌,最终呆呆望着她,无措的模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沧笙以为自己若喜欢上的白灵瑾就好了,三人之中一个无情两个痛苦。如果感情可以按理性扭转,那么将无情的人摘出去,痛苦的人便可以幸福快乐。

可惜不能:“你想回族吗?”沧笙对这件事斟酌了许久,“我会让沧宁出面保你,你回族之后过得不会比现下差。”

白灵瑾眼眶蓄出泪来,但是没有放声大哭。怕她会不喜欢,忙抹去泪水,压抑着抽噎:“如果阿笙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他本想成全,结果像是钝刀卷进肉里,痛彻心扉。最终还是决绝不了,试图逃避,“我会考虑的。”

沧笙被他哭得心乱,狠不下心肠再进一步逼迫,想等他自己想开,应了句:“恩。”

白灵瑾的事让她愈发介意,到了连见面都想避开的程度。沧宁有明显放任的意图,找他是无用的。情急之下沧笙给虞淮寄去信件,一来说想看看他新成的十方镜,二来便是要同他请教天荒万生阵。

翻译来说就是想见面。

得到的回复是他近来要闭关,三月左右。

沧笙头发都要急掉了,好在沧宁找上门来请她参与设计“须臾宫”的图纸,足以打发时间。按照次序,帝君的十方镜已经动土,他们石族的须臾宫便可以开始着手了。

忙忙碌碌的三月过去,沧笙从议事殿中出来便马不停蹄赶去了虞淮那,唯恐撞见白灵瑾。

这事被沧宁知道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了她多年,他长这么大就没见沧笙忌惮过谁,白灵瑾是第一个能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三年后,十方镜落成。

帝君封典登位,要受八方朝拜,上至九天之内所有的大帝、下至小族族长皆要出席。

各族大佬们汇聚,各讲排场,沧笙并着沧宁一行带了数百亲兵,抬的抬轿子,压的压路,以为已经足够夸张了。

去了一看,发现攀比是没有尽头的。凤族铺天盖地地盘旋,怕有数万之众。

沧笙看凤昱左右都是不顺眼,见况支着头,对侯在一边的青灯道:“她们凤族没见识,朝拜帝君要来这么多人,不知道的以为她准备围城而攻呢。”

青灯谨慎,怕她失言被人听去,忙道:“怎么会,想是当年帝君放了凤族一条生路,凤族有心示好吧。”

沧笙撇了撇嘴,负手朝前行去。示好是真,只怕不是因为旧事啊…

沧笙的帝位仍挂在第一天帝王台上,排位仍在前。

此刻的现实是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复制,沧笙抬头,可以看到阶梯尽头高高在上的虞淮。

攀登这样的阶梯走起来并不累,但她去不了他的身侧,在相距九阶之遥的玉墀处停步,与身侧的沧宁一齐拂袖,深深朝他跪拜下去。

膝盖点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从未向人屈膝。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屈服的标签打在了身上,淡淡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

她抬头,平静看了虞淮一眼。

他也在看她,垂下眸,俯视的神态,冷清而淡漠:“起来吧。”

那样的语气让人陌生,像一个真正的高位者,又或者是她如今的心态变了,瞧谁都宝相尊严。

朝拜一轮轮进行,十方镜甚大,足以容纳九天内的外族。石族来得早也结束得早,从玉墀上退下了后,留几个人在大殿内,其余的小辈需撤出十方镜。

白灵瑾今日未到,因他是鲛人族,被作为面首送到沧笙这,实际上又没有被收纳,身份上十分尴尬不便出席。陪在沧笙左右的是青灯,他性子拘谨又守礼,可以看住沧笙未免闹出岔子来。

八荒称帝,四海朝拜,虞淮步步走到今日,终于行至无人可及的巅峰。乾坤在握,九天至尊的权利固然令人欣喜,但人心是没有尽头的,一方满足之后,便对另一方更加渴求。

众仙虔诚跪拜,没有注意到帝座上的人有微微的走神。眸光虽然依旧悠远,神思却维系在沧笙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隐世的二十余年内,性子收敛了许多,不像从前见缝插针地往他面前凑,时机不合便不会多看他一眼,反而会叫他失落惆怅。

论相思,他不会比她少一分,好不容易见面,神识留恋描摹着她的面容,心尖都发烫。

但沧笙毫无知觉,站得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呵欠,旁边青灯忙扯扯她的袖子示意收敛,给帝君看见了是大大的不敬。

沧笙不以为然,这边离帝座甚远,仰得脖子都痛也只能看到他一片衣角,早知如此还不如随小辈撤出十方镜。朝他摆摆手,小声:“要不我们撤?”

沧宁正带领着麾下其他族落之长一一上前,离得远,管不到这边来。青灯看沧笙有退意,不知怎么办:“不好吧,石族已经撤离了,主上你这个时候再走,不太合适。”想她定然是等得无聊了,便同她聊起其他的话题,“主上是觉着无聊吗?恰好我有事要同主上汇报。”

沧笙略稳了稳神:“恩,你说。”

“须臾宫建成之后,主上的行宫宁帝道不许外人进出。偌大的宫殿,只有月歌在您跟前似乎冷清,我想可以制一些偶,偶尔也能陪主上说说话。”

沧笙闻言侧目:“你何时学了这样的手艺?倒是不错的。”

青灯被夸赞,略有些面热:“手艺并不纯熟,制物还行,制人还是刚着手。且而制人的话需要去第四天就地取材,成功与否都看造化。”

沧笙很有兴趣,有自己灵识的人偶甚为少见,乃是新奇的物事。她也早就嫌身边人少无聊了:“可以试试。”

“那主上对偶的面容可有要求?偶是陪着主上的,自然得要主上喜欢才好。虽然之后的成品不见得和原型一模一样,但刚开始上手需要有个借鉴。”青灯当然知道沧笙喜欢帝君与宁帝,可借他胆子他也不敢亵渎大帝的尊华,捏的好还好,差就糟了,只能问问有没有其他。

虞淮眉尖稍挑。

人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沧笙最爱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一句是喜欢,一句就是称赞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虞淮在沧笙坚定不移的爱中有足够的自信,能想等待被点名一般,期待着沧笙的回应。

沧笙略略思索之后。

“白灵瑾,你可以去找他看看。”

正轮上跪俯在玉墀前参拜的炎族,身影皆是不同程度的一滞,忽觉殿内威压猛然冷厉沉重,迫得人近乎逼出一口血来。

鹿言察觉有异,其他族落参拜之际都没出现过这样的境况,移眸看向帝君,却见无上尊崇的人,失了睥睨天下,作壁上观的从容,瞳孔怔然失措般微微放大,凝视着殿下的某一处。

他离得太近,才能察觉异样,忍不住追随着人的眸光朝下偏首看去。沧笙双手牵在身后,身子轻轻的前后晃动着,在哪都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的身侧,青灯黯淡道:“他在石中世日夜陪了主上二十余年,主上还觉着不够么?”

沧笙摆摆手,她压根不是这个意思,肃然道:“你可万不要将这事告诉白灵瑾啊,只说让他配合你做偶,旁的一句也不要提,路上照顾好他就好。”一顿,“我知道你与他处得不好,可他在石族这除了你,其他相熟的人也少。你比他明事理,又年长几年,我希望你待他能宽容些。他人缘不好,你可以带他出去多见见世面,见的多了,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她正好不知道拿白灵瑾怎么办才好,如今有个绝佳的借口可以将人支开,真是妙哉。

第93章

同样一句话, 知情不知情, 知情多少,听出的意味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