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冒头的几位大帝灰溜溜垂着眼往后撤,凤昱浑身紧绷僵硬,不敢吱声,跟着转身要走。

沧笙唤了句等等:“我道的是跟风推墙的人可以走,凤帝这个用尽全力带节奏的人,便不要走了罢?好歹是一族之长,敢做不敢当么?”

凤昱止步,回眸时,虽然已经收敛了气焰,身为凤族仍是有与生俱来的傲气。

沧笙站在高处,无论何时都是一样无害的模样。凤昱忽而想到多年前,她在落日雪原第一次见到全盛时期的沧笙。

她和虞淮站在一起,共用着一把伞,气质亲和自然,与她的傲然不同,是一股让人亲切的自信。

亲切,但绝不温软。像是玉石,表面温润,质地却坚硬。

那是凤昱第一次看到比她站得高的女性,行止间有着让她自惭形秽的魄力。如今仿佛又回到当初,那滋味绝不好受。

事情怕是已经全面曝光了,再遮遮掩掩没了必要,凤昱手心里全是冷汗:“笙帝要我留下,是要如何?”

沧笙朝她笑了下,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来,慢慢道:“我沦为废帝的那阵子,承蒙各位大帝照顾,有将我强留在行宫扣留的…”

沧宁冷冷一瞟天帝,天帝虚无咽了口口水。

“有趁我病想要我命的,也有一改往日热情,与我石族划清界限的。这些旧账,事发当时虽然能将我气个半死,事后追究却显得我不太大度。”沧笙抱着手,“不过做错了事,不干点什么弥补,诸位心里想必也不好过吧?对么,天帝?”

天帝白炎当年来面见沧笙时,让自家小辈喊她姑姑,一口一句显得多亲热。

天帝额角抽了抽,眸光乱晃,显然是太过震惊这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口干舌燥,不敢狡辩:“听从笙帝吩咐。”

“好。我就当你代一些人表了态,好过挑明了说大家都尴尬。”沧笙走下最后一层阶梯,“诸位都知道,要弑帝并不容易…”

凤帝眼皮猛然一跳,瞪大眼。

“这里是个好地方,再大的动静都搅不出麻烦来。诸位旁的力不用出,四面八方帮我拦住人即可。实在不肯出手,就安分当个看客,别搅局,叫给她跑了也行。”一笑,“谁放跑,谁替死。”

息帝身形一震。

沧笙言语刚落,凤帝身形一晃已在十丈开外。其身侧的玄帝即刻出手,长袖一展将之牢牢捆绑,抬袖一抛,朝沧笙的方向甩来。

沧笙看到凤昱寡白的脸色,袖化成烟轻轻跃起,眨眼与她在半空相遇。相对静止的那一刹那,淡淡问她:“凤帝试过万箭穿心吗?”

凤昱无心听她言语,警铃大作欲要极退防御,同时凝掌成风,咬紧牙关朝沧笙迎上去。

云念在接触到她的手掌之前的一瞬间化成细沙一般的颗粒,宛若一颗颗枪弹射进了她的体内,穿透而过,带起飞溅的血花。

凤昱被轰击得在空中生生滞留了几息,沧笙已然轻飘飘先坠了地,然后才是她横躺着狠狠摔了下来,凤凰火随着她的血液自燃,看上去格外惨烈。

息帝往前走了一步,被旁边的辰帝拍住了肩。

只一个照面,两者实力高低立分,大帝与帝君的级别之差,众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不得不低头服软。

只是大帝毕竟是大帝,这样的伤虽然看着可怖,实际上并不致命。

凤昱的发髻乱了,撑着身子在炙热燃烧的炎中显得狼狈,烈焰渐渐为她愈合了伤口,在她站起来之际周身的血已经止了,火红的凤凰火化成近白的冰蓝,温度急剧上升着,不一会周遭的空间都被烘烤到渐次扭曲。

凤凰浴火重生,天生生命力极强。

凤昱放目望去,短短片刻间数位大帝已经联手结阵封闭了空间,即便是有如虞淮那般的空间骨珠,此时此刻也不可能脱身了。更遑论这里本就是异世界,空间转换之力大打折扣,无法轻易逃命。

她忽而恍然大悟,原来帝君招她来此,一不为最后给她次机会,二不为听她解释。他找她来,不过是因为知道沧笙是铁了心要杀她,他便将她抓来,摆在砧板上给沧笙杀罢了。

一时间竟有丝无路可走的绝望,凤凰冰火烧到极致,她心绪难平,只有拼死一搏了。或许熬到秽土开启,莲帝会念在她受命于他这么多年的份上,出手相助的。

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凤昱披散着头发,浑身浴火像是地狱来的恶鬼:“笙帝对万箭穿心很有见地?”她怪笑着朝沧笙指了指自己的心,“笙帝的心魔还好吗?当年莲帝给了我心魔的种子 ,让我给你种下,我还在想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本是不信的,你那句话反倒让我信了。笙帝这些年,表面上看着平和,心里头怕也不好过吧?”

闭眼坐定在巨阵中入定的虞淮倏尔睁开眼来,眸沉如渊。

“你说,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虐点了嘛…

真的很快就要完结咯…

第115章

沧笙同样因为这个消息略略吃了一惊, 末了, 笑着:“如此说来,倒是我走运了。”

虞淮眸光颤了颤, 欲言又止。

沧笙感知不到他的情绪, 只想当年她因为情伤过甚难以负荷而剜心,全没往心魔的方向思量过。以为自己是守世的苍生石,既然不老不死自然也便没有了心魔,谁曾想父神留给莲帝“心魔的种子”, 那是个什么东西沧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石心在白灵瑾那, 他是个偶, 心魔对他会有怎样的影响很难说清。

凤昱皱眉, 不能理会沧笙“走运”的含义,以为她是在故弄玄虚,冷哼:“笙帝以为到了帝君的级别,便可以不将心魔当一回事了吗?”

沧笙手中的云念不见了,改为执一把不知名的长剑,剑锋不经意般垂地触在灼烧着的凤凰血上。

那火热的血液噗嗤一声,散出袅袅青烟,灭了。

凤昱瞳孔一缩,倏尔有惊天的骇意。

沧笙微微抬起几乎与她等身的长剑, 细长的刀刃淬着冰蓝的光,寒意十足:“之后的事,就不牢凤帝操心了。”

既然早有打算杀了凤昱, 毫无准备不是沧笙的风格,凤凰族生命力极为强大,杀起来费神地很。有了这柄莫邪剑,至少算有个对策。

沧笙不紧不慢,复从石中世内召唤出了一条可攀在她手臂上的“迷你版”黑龙。

息帝面色彻底黑了:“笙帝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太过分了。”

沧笙抚着手臂上的小黑龙:“左右都是要死,尸身留着也没有用处。刚好我家帝释妖龙挑食,千万年了都不长个头,今个有好东西,不吃白不吃。”

不肖言语,沧宁自发朝息帝围上去。

沧笙亦不再多话,身子一轻,再度朝凤昱迎了上去。拖延的时间内云念早已深深扎根在了凤昱的身体里,天涯海角她都逃不了了。

莫邪剑剑刃长且剑刃窄,正克制凤昱的凤凰火体质,宛若她的天敌。

两人再次正面交手,凤昱身为大帝,被逼迫到绝境后狠辣地手段层出不穷。

沧笙纵然拥有碾压她的实力,但依旧谨慎小心,省得一不留神栽了跟头。单手执剑,悠然周旋,然每回莫邪剑出,都能从她身上剜下一块皮肉来。 令她唏嘘不已的是,息帝在旁高声谴责不断,就是没有出手帮过一回忙,反倒是因为这边战场的波及,稍微退远了些。

帝弑妖龙激动且兴奋,喜滋滋接受着沧笙的投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

凤昱整个人没在冰蓝的火焰中,让人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身形不再挺拔傲然,莫名怯懦。

千刀万剐是凡人的极刑,对于凤昱而言,沧笙每剜一刀,莫邪剑上的寒意渗过骨血,钻进她的灵台,是死一般的剧痛,无法轻易消除。可她又死不了,肉体在凤凰火中极快地重新恢复,给了沧笙无限重复的机会,令人绝望。

她的傲气就在那一刀刀中急剧的消磨着,从怯弱,到恐慌,再到求生不能的窒息。

帝释吃得欢快,沧笙没有赶进度的意思,不慌不忙的模样像是将她当做了手心的玩物。

如若说早前还有一丝情绪化“决一死战”的疯狂,此时此刻只剩下挣扎远离梦魇的奢望。她无法再忍受这种任人鱼肉地境况,不顾沧笙的围追,发了疯似的逃窜起来。

她这一窜,在场所有围观的人都动了起来。

虞淮是她唯一的希望,他在阵中施法,是最好也是仅有的人质。几个虚晃一枪的瞬移过后,人在眨眼间登上了巨阵石台,苍炎鞭甩出,直逼巨阵阵心。

虞淮若防,则巨阵的开启被打断;若不防,凤昱大帝的本命灵兵生生打在身上,谁都够呛。

她这个意图,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够想到。问题就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答应的只是围住凤昱不让她离开。就算追到帝君面前,那苍炎鞭甩出去,总要落在人身上的,谁会愿意做这样亏本的买卖呢?

那一刹,是所有人的冷眼旁观。

若有人永远高高在上,冷漠强硬地发号施令,你会不会希望他有一天能跌落神坛?

大帝的心中对于帝君除了敬畏,更有敌意。他们皆是天骄,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自傲。想的只是暂时的屈居人下,再等有朝一日一步登天,与其争辉。若能此消彼长,哪怕一点也好。

沧笙摇摇头,可以说是预料之中,也可说是意料之外的出手了。

同样闪身来到虞淮的身前,帝释妖龙从她的手臂急窜而出,一口咬在凤昱的肩头。

沧笙配合着扬手一挑莫邪剑,将凤昱执鞭的手臂生生斩断。苍炎鞭残余的力道落在帝释身上,它是皮糙肉厚的妖兽,不至于被这一鞭伤筋动骨,发出声暴戾的怒号,一记甩尾直拍在凤昱身前。她人恍似炮弹一般急速倒飞出去,轰然砸在了众位大帝联手缔结的结界边缘。

其实沧笙没想来帮虞淮的。

因为他是帝君虞淮,无论怎样的境地都轮不上其他人为他挡刀的境况。他从不党结,像她一样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孤身一人便可独揽第二天,反而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强悍。

沧笙一直是这样看他的。

直到凤昱扬鞭的那一刻,她看到虞淮抬头,眸子里是亘古不变的古井无波。不觉得惊慌,也不觉得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这个模样,像极了她的夫君虞淮。

他有生来的孤傲,即便是弥留之际,也未显露过一丝脆弱。不呼唤、不祈求不相干的关切,一个人在房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地来临。

但沧笙知晓,他那个时候,是在等她的。

也唯有等她一人而已。

沧笙回眸看虞淮一眼:“帝君的人缘真的是不好,往后随了我,便要好生改改了。”

第116章

沧笙说过这一句, 不等虞淮回应, 便再度投身她弑帝的大工程去了。

凤凰火的重生力有极限,若超过了那个限度再强行催动, 便会伤及本源。

按沧笙的看法, 到了这样的地步,干干净净做个骨架也没什么。但凤昱不愿,死也要死得体面。

帝释挑嘴,感知到入嘴的血肉灵力不再充沛, 鼻息中喷出紫红的气焰,转头重新缩回了沧笙的身边。

沧笙本不愿这样折腾人费时间, 只是击杀大帝难免要废大力气使之步步消减。过程枯燥, 但很有效用。凤昱已是强弩之末, 气息不稳,等她浴火重生之身一破,便是她彻底身死之时。

有光从幽暗的无尽虚空中投射而来,淡淡的莹白,笼罩在凤昱身上。

那是帝陨的前兆。

凤昱的神格即将破灭,是此方虚根空间走了大运。等它汲取了陨落大帝身上残存的仙力便可以彻底稳固下来,作为秽土的通道而存在着。

这也是虞淮早前就计划好的。

父神用分隔的方式强行稳定十一天,就好比用堵塞的方式来治水,终有溃堤的那一日。

善恶共存, 阴阳调和,稳定需要一个过程,不可一蹴而就, 而父神当年最稀缺的恰恰就是促成这个过程的时间,于是选择了下策。

稳定的过程意味着战乱,所以虞淮不曾与任何一人商量过。

这本该是守世的沧笙要做的事,站在风口浪尖,背负起无可预测的莫大风险。

有光从虚空返照,从光源处浮现出一块石台。

沧笙认得,那是帝王台的子石。大帝的遗体不灭,唯有被封印在帝王台子石之内,千万年后化为灵脉,重归九天。

这就像是棺材在人未死之际抬进了门,足够给人心里上最后的一击。

凤昱的神格已碎,第二天帝王台上抹去了她的名字,帝王台子石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沧笙掌控了局面,不再犹豫,最后一剑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将人高高悬钉在帝王石之上。

凤凰火最后的炙热恍若是高悬天空的太阳,刺眼到让人不能直视,又像是被一一斩断尖刺、千疮百孔的残焰。

最后一眼,凤昱在看虞淮。

从领悟到他要杀她的悲痛,到歇斯底里欲要拉他一起下地狱的仇恨,再到濒临死亡,最后一丝奢求。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虞淮可以不要旁观她的身死。因为她的骄傲,不愿让他看到她最狼狈的时刻。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虞淮可以注视着她逝去。因为她的爱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卑微。

但是没有。

他雪衣墨发,孤坐在阵法之中,闭着眼,神情宁静。仿佛连她身死,大帝陨落都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事。

直到沧笙步步拾阶而上,朝他行去,虞淮长睫颤了颤,这才睁开眼来,是她从未听过的微微温和的嗓音:“凤凰冰火会影响神识情绪,你还好吗?”

沧笙习以为常:“嗯,没事。”

血都流干了,炙热的温度中竟然还能溢出泪来。

千刀万剐也抵不过这一句的痛楚,情殇在心,成了她最后致命的一击。

凤昱闭上眼,紧绷的最后那一口气松下来,便再没能聚起了…

相隔不知多少年后重归秽土,对于沧笙而言有种重温梦魇的感触,有丝忌惮,有丝恐惧,也有知道它不过一场梦魇的清醒。

但九天之内绵延数百年的战争,切切实实由此开始。

百年后,第四天。

沧笙无事在沙海海岸上拾捡贝壳,沧宁刚从第七天的战场抽身,回来时带给她一个消息,说帝王台上莲帝的名字已经没了。

说起莲帝,沧笙简直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天道平衡,说白了就是谁弱谁受眷顾,父神当年不知给了他多少神器,乃至于当年她与虞淮寻遍了秽土十一天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到今他如何死的,沧笙一点头绪都没:“我们这边没能寻到他,八成是帝君的手笔,隔两日我会去趟第二天,到时候会问问他的。”顿了顿,“你既然从第七天回来,戚玄那边的事已经不要紧了吧?萧帝退回第八天了吗?”

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秽土的族群已经渗透到九天之中的每一天,大帝及其麾下的族群格局发生极大的变化。

如今的第八天盘踞着三位大帝,秽土来的萧帝野心勃勃,不肯安稳,有意第七天,令戚玄与狐帝不堪其扰。

沧笙带领石族刚到第四天安稳不久,自己无法抽身,遂命了沧宁前去帮衬。

沧宁点点头:“虽然暂且是退了,但不知道他能安分多久。萧帝手段残暴,又不惜直降身份,时不时偷摸上来屠城恐吓狐族附庸,打不过转身就走,躲得不见人影,实在令狐帝头疼。萧帝本为雾族,极擅隐匿,九天一片大乱的局势,谁又能放着自家族群不管,去同他费时间捉迷藏呢?”

沧笙沿着海滩走,漫不经心挑选着浪潮余下的贝壳,“我记得不差的话,萧帝在被父神强行抓到秽土之前,曾有的势力就在第六天。他人一走,族就散了,这么多年过去,却难保还有忠心于他的死士。”

“阿姐的意思?”

“第六天的云帝已经陨落,洛帝短时间内吞并不了云帝所有的地盘,其中尚有一部分族落是萧帝曾经的附庸族。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你懂吧?若是萧帝再打上来,咱们可以先去给戚玄通个气,让她适时将这个消息放出去,第六天有个空位,可以让萧帝去补。他若再想往上,第五天是息帝,只要他打得过,随时可以去,不干咱们的事了。”

沧宁应好。当年凤帝死在沧笙手下,息帝虽然隐而不发,难免心中还有芥蒂。这个事说出来显得斤斤计较,不挑明又是一个隐形的□□。如今正好有个烫手的山芋捏在手里,不往他那丢往谁处丢呢?

沧宁跟在沧笙后头走:“阿姐说要去第二天,所为何事?”

沧笙支吾了一会:“沧筠总要多和他父君相处。”

沧宁轻轻侧了下头:“去多久?”

“不知道,三五天,或者十天半月吧。”她心里半点没有计划过,只是前一阵沧筠提起来,她顺嘴就答应了。

“那白灵瑾…”

说到白灵瑾,沧笙哦了一声,轻轻一拍手边收集了满满贝壳的乾坤袋:“他邀我一起対月泣珠,这个我真的做不到,不过给他找来了承装眼泪的容器,到时候可做炼器的材料。”

她答的完全不是他问的那回事,但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姐想好了?”

“恩。”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完结的曙光了嘛!

第117章

沧笙来十方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沧筠却还是头一回来, 瞧着一切都很新鲜。

业玉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尤其是看到了沧筠, 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 一口一个小殿下,不住与他攀谈。等茶都喝过一盏,业玉才堪堪缓过神来,同沧笙抱歉道:“帝君这两日在闭关修养,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沧笙没说什么,自顾自喝茶。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过来回禀的人说帝君闭关封了五识, 传音没人应, 遂没敢上去打扰。

业玉的表情立时就有些尴尬,沧笙搁下茶盏,心下一片明镜,挥手说不碍事。

沧筠是来看他父君的,这会儿看不到人,只在屋内坐不住。业玉主动请命带小殿下去参观十方镜,沧筠看出他娘亲心不在焉,遂乖乖跟着业玉自个去玩了。

服侍的人不敢再沧笙面前搭话,就算候立左右也是低着头的, 整个大殿内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两个时辰后,业玉领着沧筠参观回来,满大殿的人这才发觉沧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沧笙没有走远, 出了待客的前殿之后便去了一趟灵雎殿。

这里还是老样子,荒无人迹,杂草丛生,沧古的大殿隐没在肆意生长的梧桐叶下,看着更像是别具一格的花园。

沧笙在殿前阶梯下站了一会,仰望楼阁上“灵雎殿”三个大字,有说不出的唏嘘感。

她这一生有过太多的领土,从十一天到第二天。灵雎殿可算是她住得最短的一个地方,但莫名深刻。即便她已然无心,身体却依旧对这个地方充斥着别样的感情。

十方镜内圈了一座山林,安置着大量妖兽,归属后院,因为妖兽战力可怖,禁止人员随意出入。

林中没有暖阵,覆着终年不散的积雪。又因人迹罕至,平整无暇的雪景很是赏心悦目,但沧笙此来并不是欣赏雪景的。

她凭着记忆一路绕过千篇一律的山林,终于在一片不起眼的迷阵下寻到了传闻中的云溪泉,以及正在泉中调养的虞淮。

云溪泉是她离开十方镜之后才有的,沧笙在的时候,云溪泉作为一个疗伤的圣品灵器还在炼制中。虞淮彼时就给她看过了布局图,所以她才能轻易找到这个地方。

水雾朦胧,在泉面萦绕不散。那温暖的水汽略略升空一些,便直接凝成了冰晶,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虞淮半个身子浸泡在泉中,墨发濡湿,眉目清隽,秀色可餐的模样让沧笙想起多年前她偷看他沐浴的情形,莫名有物是人非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