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不看他,盯着地面答道:“他不是骗子。”

小丁猫溜了房内一眼,见窗户上方横着一根铁丝,挂了一块白布充当窗帘,白布如今被拨到了窗边。心中忽然躁动了,他上下又把苏桃打量了一番。忽然转身拉拢了窗帘,他一手捂住了苏桃的嘴,另一只手开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苏桃先是一愣,紧接着吓得手舞足蹈,对他又打又踢。而他此时却是下了决心,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用自己的两排肋骨承受了苏桃的双拳,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把苏桃拦腰抱起,扔到床上去了。

第174章 受伤的小丁猫

小丁猫拧着眉瞪着眼咬着牙,感觉自己胸前这两扇薄薄的排骨,快要被苏桃的拳头击塌了。

他没想到一个靠稀粥黄瓜麻雀度日的小丫头,竟有如此的神力。他的裤腰带在搏斗中已经解开了,苏桃的衣裳却还是森严壁垒,只有衬衫领口被他扯脱了一枚纽扣。小丁猫把她压在身下,极力的想要将她双手反剪着捆绑住。然而苏桃趴在床上猛然一撅屁股,当场把他拱到了床下。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他在刹那间又翻上了床。气喘吁吁的怒道:“叫吧,叫吧!我看你能叫来哪位救兵!”

苏桃没有余力喊叫了,也知道小丁猫所言非虚,世上除了无心之外,当真是再没有人肯救自己。一张小床被两人压迫得吱嘎作响。仰面朝天的看小丁猫压过来了,她亮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齿——好像横亮了一把大刀似的,她对着小丁猫狠狠一抬头,一排好牙当场磕上了小丁猫的下巴。

小丁猫哀鸣一声,抬手去捂痛处。苏桃趁机拼命推他,小丁猫如落浪中,颠颠簸簸的上下乱摆,无论如何不能控制苏桃;想要去撕苏桃的裤子,新的确良又太结实。苏桃感到一只手就在自己的下身乱抓,当即伸手下去,用指甲狠抠小丁猫的手背。小丁猫把手一躲,苏桃摸到了一条热烘烘硬邦邦的东西,这东西不是她的,就必然是小丁猫的,她连想都不想,对着它便挠了一把。在小丁猫的惨叫声中,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丛乱毛。顺势合拢五指抓住了毛,她大叫一声狠命一揪。小丁猫惨叫未停,痛嚎又起。而苏桃抬手一瞧,就见手上抓了满满一把毛发,黑亮亮的打着卷儿,发根上还染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小丁猫捂着下身翻滚下床,痛苦之余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根本性的大错误——裤子脱得太早了!

苏桃喘着粗气坐在床上,眼睛和脸都是红的。向下看到了小丁猫的半裸体,她这才知道大男人和小男娃不是一回事。她只见过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所以面对着龇牙咧嘴的小丁猫,她感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和刺激。小丁猫双手捂着的东西红通通的,让她想起了扒了皮的小麻雀。

小丁猫在地上躺了半天,末了抹着眼泪爬起来了。

“好,好。”他是个整洁利落的人,一边对苏桃含泪发狠,一边有条不紊的一层一层提裤子。先用白色裤衩兜住了他胯下的挂彩秃鸟,再把白衬衣的下摆抻平。最后提起裤子,他把白衬衣平平整整的扎进了裤腰里:“苏桃,你敢这么对我!”

苏桃站在床边,弯腰捡起了领口掉落的纽扣。一侧的麻花辫子散了,她像个疯子似的,从乱发之中看人。

小丁猫想到自己连苏桃都打不过,几乎悲从中来:“好,好。从今以后我有话不和你说,我找无心说!”

苏桃攥着自己的纽扣,胸前两个正在发育的毛桃子全被小丁猫狠狠的揉搓过了,现在正痛得厉害。气喘吁吁的望着小丁猫,她绝望的想:“没活路了。”

慢慢的收回目光,她的呼吸和心跳一起紊乱。沉睡已久的头脑忽然苏醒了,她茫然的发问:“这是个什么世道?还讲理吗?还有理吗?”

“如果无心死了……”她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也死去。”

然后她抬眼正视了小丁猫:“什么破世界,我才不稀罕!”

小丁猫狞笑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敢说现在的世界破?”

苏桃也冷笑了,冷意很足:“我说了,什么破世界!呸!破世界!”

她一强硬,小丁猫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要说打,他没有余力;要说不打,未免又太轻饶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苏桃,他不认为自己是强奸未遂,倒是感觉苏桃给脸不要脸,导致自己失了恋。

小丁猫给苏桃下了禁足令,又让人看守了收发室。白琉璃偶然回了来,先是发现苏桃一个人站在地上,直着眼睛发呆;他不明就里,飘出房去,在革委会大院的一件办公室里找到了无心。

和无心一相见,他就傻了眼:“啊!你怎么了?”

无心被人吊在了房梁上。抬眼一看白琉璃,他奄奄一息的怒道:“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在战场上又死了一次呢!”

大中午的,烈日高悬,阳气极足。在这个阳盛阴衰的时候,白琉璃想要用念力截断悬挂无心的粗麻绳,可是试了又试,却是力不从心。无心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白琉璃,现在我不用你,等到了夜里你再来。桃桃呢?我一晚上没回去,她怎么样了?”

白琉璃如实答道:“她好像是刚起床,头发都没有梳。”

无心一闭眼睛:“你到她身边去吧,如果有人欺负她,你能保护就保护她,不能保护了,就马上来告诉我。”

白琉璃躲在了房中暗处:“夜里我救你走。”

无心把眼睛睁开了一半,很不信任的斜瞟着白琉璃。白琉璃的确是有本领,不过他的本领显然不大适合救人越狱。就算白琉璃能把他从空屋子里放出去,可接下来的路,还是得让他和苏桃自己走。整座县城都是联指的地盘里,无产阶级专政无处不在,即便他们跑去穷乡僻壤了,凭着他们来历不明的身份,照样会被村民抓起来扭送去大队部。

“白琉璃……”他忽然小声开了口:“你想不想回家?”

白琉璃一扬头,蓝色的眼睛斜睨天花板:“我不想。”

无心知道他一贯不通情理,所以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嘀咕:“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带桃桃回大兴安岭吧!其实我真不愿意走这一步,在那地方住久了,桃桃非变成野人不可。”

白琉璃一言不发,因为他在外面混得很开心,看人武斗看了个不亦乐乎。

白琉璃回了一趟收发室,发现苏桃坐在窗前,正在写字。附回到了白蛇身上,他爬上了苏桃的大腿。把一个圆脑袋昂到了苏桃面前,他忽然发现对方含了满眼的泪。

苏桃对着白琉璃的黑豆眼睛,满心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惶。撅起嘴唇亲了亲白琉璃的脑袋,她哽咽着小声说道:“你要真是白娘子该多好啊!你是白娘子,水漫金山淹了他们。”

一滴泪水滴在了白琉璃的头顶上,白琉璃忽然通了一点人味。冰凉的绕上苏桃的脖子,他一吐信子,有心施法现形安慰安慰苏桃,可又怕把苏桃当场吓死。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巴触了触苏桃的耳垂。

如此混到了傍晚时分,丁小甜来了。

丁小甜听小丁猫说苏桃发了疯,坐在收发室里造谣生事,他亲自去看望她,结果被她挠了一顿。丁小甜看苏桃是相当的可人疼,并且因她年纪小,所以也必定是受了小白脸的蛊惑。思及至此,她不打算去找苏桃的晦气,倒是认定无心是个臭流氓,恨不能像杀臭虫似的一指头将他碾死。未等白琉璃前去救人,她先让手下的小将把无心押了出来。反革命流氓犯的大铁牌子往脖子上一挂,无心糊里糊涂的就混在一大队牛鬼蛇神之中,排队游街去了。他被吊了小半天,胳膊几乎脱臼,下午又挨了一顿揍。此刻苦不堪言的走在街上,他深深的低着头,因为唉声叹气的太过明显,又被身边的红卫兵抽了一皮带。

在无心游街的同时,小丁猫坐在临时下榻的招待所里,也是愁眉苦脸。嘴角叼着一根香烟,他脱了裤子,一手捏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捏着个浸了酒精的棉球,忍痛擦拭龟头上的创伤。苏桃的爪子真是厉害,把他的小肚子挠破了好几处,左一道右一道鲜红的,一碰就疼,还没法向别人诉苦。他真有心不要苏桃了,可无论是杀了她还是放了她,都让他感觉可惜。咝咝哈哈的吸着凉气,他疼得挤眉弄眼,心想自己还是太纯洁、太稚嫩了。好在当时只解了裤子,万一脱成精光,非被苏桃挠成烂桃不可。

“我是个秀才。”他又暗暗的想:“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可能是长得不如无心好看,但也差不许多,不至于他是苏桃的宝,我就是苏桃的草。看来问题全在苏桃身上,年幼无知,不识好歹。我先关着她,等养好了伤再和她算账!”

思及至此,他没了心事。拉开抽屉找出一把小剪子,他比了比下身两边毛的长度,发现自己算是被苏桃用手揪成了阴阳头。嚓嚓嚓的修剪一番,他放下剪子提起内裤,抚平衬衫系好外裤。畏寒似的抱住肩膀,虽然面前没有敌人,但他还是下意识的保护了自己的肋骨。

无心死去活来的游了小半夜的街,末了回到革委会的空屋子里,倒头就睡。丁小甜见收发室里还亮着灯,就想去和苏桃谈一谈心。然而苏桃像个老蔫萝卜似的,也不软也不硬,丁小甜说,她就听;丁小甜不说了,她面无表情,也不出声。

丁小甜看了她这样子,莫名的很痛心。出了收发室,她斥退身边随从,独自在革委会大院里散步沉思。正是入神之时,眼角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她扭头一瞧,却是发现了一只大猫头鹰。

丁小甜只在画报上见过猫头鹰,如今看到了活的,就很好奇。猫头鹰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的也去望她。双方对视了片刻,猫头鹰振翅而飞,丁小甜依然保持着扭头瞪眼的姿势,却是已经中了猫头鹰的迷魂术。

第175章 所谓感化

收发室已经熄了灯关了门,革委会大院里也是黑沉沉的不见一点光明。等在大门口的人被蚊子咬得狠了,忍不住走进院内去寻找丁小甜。结果到了一堵围墙附近,他们看到了一个雕塑似的黑影。

“丁秘书?”有人开了口:“你看什么呢?”

丁小甜扭头面对着墙头,一动不动。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她一下:“丁秘书?”

因为她始终是没反应,所以轻拍渐渐转为了重拍:“丁秘书!”

丁小甜一哆嗦,如梦初醒的转向了来人:“怎么了?”

对方恭敬的对着她微笑:“没事,刚才看你一直对着墙头发呆,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丁小甜这才感觉到了脖子的酸痛,落了枕似的,将要不敢动:“你们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那人撸起衣袖,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两个多小时吧!”

丁小甜莫名其妙的摇了摇脑袋,真不知道自己站了那么久。回想起发呆前的那一刻,她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只非常大的猫头鹰。

丁小甜等人披星戴月的走了,只留一个人持枪守门。收发室的房门从外面锁严实了,丁小甜给苏桃留了个搪瓷尿盆,杜绝了她以上厕所为名趁机野跑的机会。从玻璃窗里向外看,能够看到大门前的看守者,窗户下方的木头格子是能左右活动的,像个小小的拉门,平时用来从内向外递信,如今苏桃轻轻的打开了一线,把鼻尖凑到缝隙前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转身回到了小床边,她抚摸了盘在枕头上的白琉璃。白琉璃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去把无心救出来。要说救,他是能救的,但是白天看无心的意思,似乎并不急于得到自由。无心的思想一贯比他复杂,于是他打算等苏桃睡了,自己再去和无心好好商量商量。

然而苏桃就是不睡。

苏桃坐在小床上,平时觉得床太小了,小得让两个人全伸不开腿;可是如今她伸手左拍拍右拍拍,发现床板竟然无边无际,左右全拍不到头。真想无心啊,她徒劳的抽着鼻子,想要捕捉无心留下的气味。

“白娘子。”她轻声开了口:“你要是只小鸽子或者小狼狗该多好啊,鸽子认路,狗通人性,也许还能替我去给无心送个信。我知道无心就在那边的一排空房子里,可我出不去,我没法子去见他。”

她叹了口气:“除了无心,我谁都不想见。我讨厌死那些人了,看了他们我就要吐。我以后要和无心结婚,结了婚就没人能拆开我们了。”

白琉璃游到了床下,沿着椅子一路上行,最后爬到了窗台上,回头对着苏桃嘶嘶的吐信子。苏桃正在东一句西一句的自言自语,忽然见了白琉璃的举动,她不禁一愣,穿了鞋往窗前走。而白琉璃先对着窗户缝隙一探头,随即催促似的转向苏桃,又吐信子又卷尾巴。

苏桃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白娘子,你……你要帮我给他送信吗?”

白琉璃像个人似的,晃着脑袋点了点头。

苏桃睁大眼睛,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决定相信白琉璃。从报纸上面撕下一条白边,她用铅笔小小的写了几行字,讲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形。然后用一根毛线把纸条和铅笔头全绑在了白琉璃的身体上,她把木格子窗微微又推开了一点,然后趁着看守者背对自己,悄悄的把白琉璃放了出去。

白琉璃得偿所愿,既安慰了苏桃,又可以去见无心,一路摇头摆尾,急急忙忙的扭向院子深处。正是带劲儿之时,冷不防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他只觉尾巴一痛,猛的回头看时,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只大猫头鹰用利爪踩住。大猫头鹰身躯伟岸,目露贼光,一张大嘴堪比金雕,低头对着他的脑袋就要啄。白琉璃最是爱惜自己的蛇身,眼看猫头鹰想要吃了自己,当即怒不可遏,鬼魂还未脱离蛇身,已经对着猫头鹰恶狠狠的发出了一声狮子吼。大猫头鹰不见鬼魂,只见白蛇,一张尖嘴都张开了,忽然脑中起了巨响,一股子阴邪的鬼气直冲胸膛。力不能支的松了爪子向后一仰,它周身的羽毛都炸开了,体积登时比方才又大了一倍。瞪眼张嘴的喘着气,它既享受着周遭的森森鬼气,又被鬼气重重的激荡了身心,几乎当场昏厥。拍着翅膀勉强飞上墙头,它迅速缩成一团企图隐身,真是感觉又痛苦又畅快。放眼再看地面,它只见地上的白蛇凌空飘起,一溜烟的直奔房屋而去。

白琉璃托着白蛇飘到无心面前,发现无心正睡得深沉。一板砖唤醒了他,白琉璃让他看苏桃的纸条。

无心睡眼惺忪的看过字条,又捏着铅笔条在下面写了回信。忽然看到地上白蛇软瘫,尾巴尖鲜红的渗了血,他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白琉璃怒道:“来的路上遭了偷袭,是只大猫头鹰,想要吃我。”

无心把白蛇扯到腿上:“大猫头鹰?不会是在黑水洼遇见的那只吧?”

白琉璃想了一想,不能确定,因为猫头鹰都是一个德行:“也许是?总之大得很。”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尺寸,拖着长声描述:“那——么大!”

无心捏起白蛇的尾巴尖,送到嘴里吮了一口,然后扭头吐出带血的唾沫:“一般的猫头鹰哪有那么大的?兴许就是黑水洼的那一只。那只猫头鹰的来路,我始终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和你一样,喜欢往战场上凑。战场上有人肉给它吃嘛!”

白琉璃坐在无心面前,拧着两道长眉告诉他:“你轻一点,我的鳞都翘起了一片。”

无心含着白蛇尾巴,用舌尖轻轻压下翘起的蛇鳞,又含糊的告诉他:“别怕。等你过几天再蜕一次皮,伤就彻底好了。一会儿你还回去陪桃桃,我先不走了,外面都是联指的人,我肯定出不了文县。不如留下来先和他们对付着,等到有了机会再说。”

在白琉璃和无心嘁嘁喳喳之时,苏桃一直守在窗前等待。外面有猫头鹰在鸣叫,声音难听到了极点,让人心惊肉跳。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探进了窗口,正是白琉璃回来了。

苏桃欢天喜地的接他进来,取下他身上的纸条展开了看。看过之后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白琉璃的脑袋上亲了好几下,然后脱了鞋上了床,心满意足的睡了。

翌日清晨,丁小甜上班似的,又来了。

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她放苏桃出去倒尿盆以及洗漱。等到苏桃端着尿盆回来了,她笔直的站立在朝阳光芒之中,横宽的粗壮身体被她从视觉上拔高了些许。默然无语的审视着苏桃,她看苏桃本来是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却因无人呵护,被罪恶的小白脸子浇了一泡热尿。白莲花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亵渎,反倒喜滋滋的汲取了养分,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小白脸子。

苏桃不知道她是如此的高看自己。对着挂在墙上的一面小圆镜,她不言不语的梳头发编辫子。头发太厚了,乌云似的堆了满肩垂了满背。手背在黑发中闪动穿行,显得手特别白,发特别黑。垂着眼帘目光散乱,她谁也不看,粉扑扑的嫩脸上毫无表情。

等她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丁小甜开始检查她的功课。翻着满布黑字的稿纸本子,她见苏桃的确是抄够了数目,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早饭前,她带着苏桃站在房内,手握红宝书对准了墙上一幅毛主席像。先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再敬祝林副统帅永远健康,一边敬祝一边挥动手中的红宝书。敬祝完毕之后,她带着苏桃高歌一曲《东方红》,末了又把红宝书翻开了,朗朗的诵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事吃干,闲时吃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

苏桃嗡嗡的跟着她念,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响。然而丁小甜坚决的要除去她身上好逸恶劳的腐朽习气,明知道她腹如鼓鸣,可硬是不让她吃早饭,宁愿自己也饿着肚皮陪她。把苏桃领出收发室,她迎着阳光说道:“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然后她摆开架势,带着苏桃跳了一支忠字舞。舞毕之后意犹未尽,她又让苏桃随着自己做了一套毛主席语录操。苏桃的肚子里本来就只有糙米黄瓜一类,且早在昨晚就消化殆尽,如今大清早的水米没沾牙,却要没完没了的载歌载舞,不由得有些支持不住。丁小甜走到她面前,严肃的看着她,见她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鬓角都湿了。

丁小甜很欣慰,认为自己既净化了苏桃的灵魂,又锻炼了苏桃的肉体。黑白之间是容不得灰色存在的,她感觉苏桃像一只迷途羔羊,自己既然见到了她,就理所当然的该拯救她。

把自己带来的饭盒打开,饭盒里面装了两个人的早饭,是杂合面的大馒头和腌黄瓜。两个人一起在桌边坐下了,苏桃拿起馒头嗅了嗅,鼻子里甜丝丝的全是白面味道。

“丁秘书……”她小声问道:“无心有饭吃吗?”

丁小甜沉着脸,没有回答。

苏桃不问了,慢慢的撕着馒头皮往嘴里送。丁小甜看了她的吃相,又是个看不惯:“不要做出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苏桃不撕皮了,当即在馒头上咬了一口。她也知道自己边吃边玩,吃得不爽快,不过母亲似乎从来不把狼吞虎咽当成美德,无心也认为女孩子天然的应该慢条斯理一点。女人都狼吞虎咽了,男人是不是就得茹毛饮血生咬活剥了?

吃过一个馒头之后,丁小甜离去,苏桃开始抄写毛主席语录。慢吞吞的抄到傍晚,在开饭之前,丁小甜又来了。

丁小甜在敬祝完毕之后,带她进行晚汇报,检讨一天来的错误行为。苏桃早有准备,说自己白天抄语录的时候贪玩,在陈旧的木制窗框上抠了个坑。咕咕哝哝的忏悔了一阵之后,丁小甜教她打了一套当下最流行的毛主席诗词拳。苏桃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得知陈大光的螳螂拳如今已经走上颂古非今、宣扬封建迷信、培养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修正道路了。要是放到北京,陈大光刚一伪装螳螂,就足够被人捉去批斗了。

丁小甜终日忙碌,晚上还要专程教导苏桃打拳,也很疲惫。但是她以奉献和牺牲为荣,如果在教拳的过程中累死了,她也会含笑九泉。

吃过一顿热馒头之后,丁小甜正视着苏桃的眼睛,温和而又坚决的让她写一份思想汇报,汇报今天一整天的思想动态。苏桃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只能连连的点头答应。坦荡的正气笼罩在丁小甜的横圆脸上,让她看起来已经无所谓了美丑,纯粹成了一座象征或者图腾。

心中忽然受了一点感动,苏桃轻声说道:“我没骗人,小丁猫真的很坏!”

丁小甜定定的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苏桃垂下了头:“不信算了,反正我知道我自己是诚实的。下次他敢再来欺负我,我还打他。”

丁小甜不是不信,是不想信,不敢信,也不能信。让她相信她的领袖强奸未遂?她接受不了。

丁小甜锁了收发室,带着自己的部下走出了革委会大院。小丁猫躲在招待所里一天没露面,他的吉普车就暂时拨给了她使用。吉普车停在路口,她须得走上将近一里地的路途。

沿着大街没走多远,她忽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古怪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也就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赤脚蹲在一棵老树下,脚趾头抓着地,趾甲都泛了白。两条手臂软软的垂在地上,他穿着一身大而无当的旧军装。丁小甜急着走路,匆忙中看了他一眼,结果险些被他奇大的黑眼睛吓了一跳。可怜巴巴的仰头望着丁小甜,小男孩一言不发,单只是望。

丁小甜被他看得心里很不好受,好在饭盒里还剩了半个杂合面馒头,被她拿出来扔给了小男孩。有心再问问他家在何处,可是时间有限,她还忙着回招待所向小丁猫汇报工作,实在是不能停留了。

及至坐上了吉普车,丁小甜一拍大腿,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看那男孩刺眼——那男孩长得太像无心了!

无心那个长相堪称出奇,眼珠子太黑脸太白。小男孩与他如此相似,让丁小甜怀疑他是无心的弟弟。可是吉普车已然发动,她犯不上因为个小男孩再半路折回了。

与此同时,小男孩用脚趾头踩住馒头,一个脑袋骤然向下直贴地面。张嘴咬下一口馒头,他直着脖子吞了下去。抬起头把脑袋转了二百七十度,他眼珠子一斜,把背后的风景都看清楚了。

一个馒头没吃完,他力不能支的挪到了暗处。片刻之后,暗处扑啦啦飞出一只大猫头鹰。昨天他被白琉璃的鬼气冲撞了一下,仿佛习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竟是骤然精进,凌晨时分变幻出了人形。可惜人形不能持久,而且四肢不听调动。悄悄的落到院墙头上,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希望昨夜的强大鬼魂能再出现一次。

第176章 走为上策

无心双手拿着一份认罪书,站在空屋子里结结巴巴的念。认罪书是三个小时前写完的,暴打是两个小时前挨的,丁小甜是一个小时前来的。总之他一直不得消停,舌头在牙齿上磕破了,说起话来满嘴吸气,像是刚刚喝了一大口热汤。丁小甜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一边上下审视他,一边想想苏桃,想想前几天在革委会院外遇见的大眼睛小男孩。真有心宰了无心这种白脸子臭流氓,可丁小甜素来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无心罪不至死,她没法杀他。

她起了私心,想要诱导无心罪上加罪。等到无心把一份认罪书念完了,她清了清喉咙,向无心问道:“再讲一讲你现在对红总和陈大光的新认识吧!”

无心抬眼看她,不假思索的开始骂街:“红总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组织,陈大光更是组成了一个牛鬼蛇神总司令部,妄想翻账企图变天,让广大革命群众吃二茬苦遭二茬罪,手段何其毒辣,用心何其险恶,真是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猪狗养的;蝙蝠身上插鸡毛,他们算什么鸟?芝麻地里撒黄豆,一群杂种;吊死鬼搽粉,死不要脸……”

丁小甜连忙抬手:“好了好了,你再专门谈一谈你对陈大光的新看法。”

无心双手下垂捏着认罪书,毫不犹豫的又开了口:“陈大光是野狗日的丫头养的穷凶极恶无耻下流占集体便宜睡剧团演员,我要坚决和他划清界限,再见了他我一言不发先给他一个大嘴巴,然后一记窝心脚,不把他揍成猪头肉我不姓吴。”

丁小甜皱着眉毛看他,没想到他居然一点骨气也没有。如果换了自己落入红总手里,自己可是死也不会诋毁组织一句。再听他满嘴的语言,多么牙碜的话都敢说,倒是够识时务的,完全不顽抗。

丁小甜没谈过恋爱,可是知道花言巧语的小白脸对于小姑娘多么具有迷惑性。苏桃坏吗?苏桃不坏,经过了她近几日的言传身教,如今每天都在乖乖的学习红宝书,思想汇报也是天天都写。丁小甜很欣慰,同时相信自己只要把她再关一阵子,就必能让她脱胎换骨,与无心一刀两断了。

丁小甜拿无心没有办法,无心怎么打都打不死,并且是个软脊梁,让她没法子再对他动刀枪。

“如果你能保证不再去骚扰苏桃。”她派头很足的在无心面前踱来踱去:“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无心一瞬间就给了她回答:“我不找她了,你放了我吧!”

丁小甜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虽然实际上是他更高,不过丁小甜自觉灵魂已经立于雪山之巅,见了谁都是无愧无邪。

离开无心走去了收发室,她又见了苏桃。苏桃正坐在窗下桌前写字,见她开门进来了,便放了铅笔站起身。

收发室虽然可以开窗户,但是空气没有对流,白天还是热得要命。丁小甜嗅着空气中的汗意,忽然说道:“和我走,我带你去洗个热水澡。”

苏桃把铅笔收进了抽屉里,同时低声说道:“你怎么有时间天天来看我?你们不要干革命吗?”

丁小甜没言语。杜敢闯已经从北京来文县了,像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似的,一手抓着小丁猫,一手抓着联指。如果不嫌麻烦细细算的话,丁小甜和杜敢闯还有一点亲戚关系,两人之间也有着许多年的友情。丁小甜无须像旁人一样去拍杜敢闯的马屁,所以一旦清闲了,便能随心所欲的四处走一走。

苏桃又问:“去哪里洗澡?我不去招待所。”

丁小甜认为她在唧唧歪歪的磨蹭,勉强压下满心的不耐烦,她沉静而又严肃的注视着苏桃:“去钢厂的职工浴池。”

苏桃跟着丁小甜出了门,乘着吉普车往钢厂的澡堂子走。她难得的洗了个热水澡,洗得简直快要脱一层皮。及至回到革委会大院了,她得了许可,披着湿头发坐在阴凉处洗衣裳。湿头发很快就被夏日的热风吹干了,黑亮亮蓬松松,闪烁着缎子的光泽。偶然鬓发随风扬起,露出她的侧影——她瘦了,骨骼清晰,皮肤紧绷,脸蛋上总透出一点粉红。

丁小甜默默的望着她,心里有一点沉默的欢喜。她真希望苏桃可以成为一名纯洁的好姑娘,和自己并肩踏上革命的征途。

正在出神之际,门口守卫的呵斥声音惊醒了她。她扭头一瞧,很惊讶的看到了黑眼睛小男孩。

小男孩还是穿着一身太过宽大的旧军装,裤管衣袖全都挽起了好几层,衣服扣子倒是都系严了,然而一圈领子歪斜着,竟能让他露出半个肩头。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探头缩脑的往院内张望。

苏桃随着丁小甜向外看,乍一见小男孩,她也惊异的“呀”了一声,心想他和无心有关系吗?好一双大眼睛,和无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守卫不许闲杂人等在革委会前乱张望,有心把小男孩撵走,不料丁小甜忽然开了口:“小朋友,你要找谁?”

小男孩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十个脚趾头紧紧的抓了水泥地面,他横着迈了一步,随即双脚一起向前一蹦,身体不动,脑袋却是向前探出老远。一双眼睛扫视了院内风景,他收回脑袋转了身。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他随即又是一蹦。

没等走远,他被丁小甜薅着衣领拎进了院内:“说,你的家长在哪里?”

小男孩惶恐的仰头看她,同时从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嗥!”

丁小甜听他有话不说,还敢学猫头鹰叫。有心吓唬吓唬他,可是和他对视了一刹那,她不由自主的心软了:“你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小男孩又“嗥”了一声。

苏桃插了嘴:“他可能是……不会说话吧。”

小男孩立刻点头。

丁小甜看了苏桃一眼:“你不要管,洗好了就回房去!”

苏桃乖乖的泼了水晾了衣裳,然后转身回了收发室。她可不敢管闲事了,她连一个无心还救不出来呢。

丁小甜眼里不揉沙子,站在大太阳下逼问小男孩的来历。小男孩仰着一张干干净净的小娃娃脸,一双大围棋子似的黑眼珠闪烁着可怜兮兮的水光,翘鼻子小嘴唇,可爱是可爱极了,但是可爱的过了火,几乎显出了几分突兀。对着丁小甜鸣叫了一声,他眼看对方不肯放了自己,情急之下扭头伸嘴一啄,两排牙齿正是啃上了丁小甜的手背。丁小甜猝不及防,吃痛松手。而小男孩转身一步蹿出老远,随即东倒西歪撒腿就跑,两条手臂紧紧的贴在身体两侧,虽然步伐无比的凌乱,上身却是纹丝不动。丁小甜揉了揉手背,追出去再瞧,就见小男孩的背影闪闪烁烁,时有时无的出没在沿街的大树之后。街角忽然腾空飞起一只大猫头鹰,小男孩随之不见了踪影。

丁小甜莫名其妙,还想追究,但是时间又不允许,自己已然在革委会里耽搁了太久,必须去找杜敢闯接受新工作了。

丁小甜是走了,但她留下了看守作为耳目,继续监视苏桃的一举一动。苏桃老老实实的抄语录写汇报,晚饭是看守敲窗户送给她的,她不消人吩咐,在吃喝之前高声敬祝,又念了一段语录,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该做的仪式都做齐了,她才坐在窗前,开始享用她的一份杂合面馒头和咸菜丝。及至天色一黑,她悄无声息的打开窗缝,把白琉璃又放出去了。

白琉璃最近因为又要蜕皮,所以有些懒洋洋。身上捆着小纸条和铅笔头,他慢吞吞的游出窗口,往无心的小监狱走。刚走到半路,便又遇见了大猫头鹰。

大猫头鹰虽然看不见鬼,但是很会追踪鬼魂。蹲在墙头徒劳的等了好几夜,今日白天他变成人形,就感觉革委会的收发室里藏着一股子淡极了的阴气,想要靠近了瞧一瞧,却是被个粗壮的女将一把抓住。仓皇逃走之后,他趁着夜色又回来了。炯炯双目忽然瞧见地上的白蛇,他高兴之极,拍着翅膀从天而降,心想自己只要一叨蛇尾,必定就能引来阴魂。不料白琉璃处在蜕皮的时期,虽说他本质上并不是蛇,可既然寄居在了蛇身体里,免不得也要沾上几分蛇气。蛇在蜕皮之时周身不适,没有脾气好的,白琉璃也不例外。一见猫头鹰卷土重来故技重施,他当即挣出蛇身发动念力。猫头鹰衔着蛇尾巴还没有合嘴,忽觉一阵凉气直渗入层层羽毛深处。身体立时冻僵了似的动不得了,他张着大嘴,伸着爪子直通通的跌倒在地。

白琉璃把猫头鹰和自己的蛇身一起运起,直奔无心的牢房而去。无心如今除了胖揍管够之外,其余再没有管够的。他打算把猫头鹰从窗户上的铁栅栏间塞进去,让无心吃了补补身体。

无心如今每天都忙得很,丁小甜恨他如仇,再忙也不忘收拾他。一有批斗大会,必定把他当成流氓推上台亮亮相,引得台下的看客们指指点点。上台的次数久了,他有了一点小名气,一听说街上要斗流氓了,比较清闲的妇女群众们必定蜂拥而来,喜气洋洋的专为了看无心。有时候他在台上被人单拎出来骂一顿打一顿,观众们睁着眼吸着气,都感觉美男子挨揍,是场富有刺激性的好戏。

白琉璃把猫头鹰从窗外往里塞。猫头鹰太大了,两条大腿挤在栅栏之间,而白琉璃又不是力工,让他凭着意念卖力气,实在是太难为了他。无心扶着墙站起身,东倒西歪的走到窗前:“白琉璃,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

白琉璃直接穿墙而入:“是只大猫头鹰,上次就是它啄伤了我的尾巴。你扒了它的皮吃肉吧。”

无心咽了口唾沫,抓着猫头鹰的两只爪子就往里拽:“好主意。白琉璃,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又去看打仗了。”

白琉璃把自己的蛇身送进了房内。而猫头鹰此时略略恢复了一点知觉,就觉自己周身快被铁栏挤压变形,一身的羽毛全被蹭了个乱七八糟。正想扇动翅膀做一点挣扎,不料无心抬脚踩住窗台,双臂猛一用力。一声轻响,羽毛纷飞,他已经被无心拽进房了。

入夜之前下了一阵小雨,房屋没关窗户,所以无心冻得双手冰凉。快乐的把大猫头鹰搂到怀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捏着猫头鹰的尖嘴,一手掖到猫头鹰的翅膀下:“嘿嘿,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