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正在望着天想心事,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玛丽莲兴致勃勃的又面对了骨神:“米奇,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近女色了,原来是你的性取向有问题。刚才我看你像哈巴狗一样苦追这位中性风小哥,可惜人家一直不肯理你。”

骨神听到这里,当场崩溃:“玛丽莲,你少来恶心我!我虽然不是丁思汉的对手,但是收拾一个你还不在话下!”

玛丽莲见势不妙,立刻逃跑。而骨神在追杀她之前一转眼珠,发现白琉璃已然自顾自的离去了。

白琉璃像一朵沉重的云,慢慢的飘向了树木环绕之中的二层小楼。小楼是座粗糙的建筑,水泥外墙上生着脏兮兮的青苔。一楼的窗口亮了电灯,从外向内望,可以看到室内摆着稀稀落落的桌子椅子,一名背着猎枪的大汉正在桌椅之间来回踱步。

于是白琉璃追着一抹鬼气,向上升到了二楼。隔着二楼紧闭着的玻璃窗,他没敢贸然的穿墙而入,因为室内窄窄的窗台上左右各立着一支巴掌长的小黄旗子。房内不该有风,然而旗子各自向着左右猎猎的飘动,倒像是一股疾风在窗台正中兵分两路了一般。盘起双腿悬在窗外,他将双手搭上膝盖,闭着眼睛垂下了头。

窗内的风似乎越发急了,并且乱了方向,小黄旗子盘旋乱转,扑啦啦直打窗玻璃。忽然起了“砰”的一声爆响,两扇玻璃窗猛的大敞四开,两支小黄旗子则是被房内鼓出的疾风吹飞了。

通过黑洞洞的窗口,白琉璃看到屋内的小老头。小老头穿着一件毛茸茸的连帽衫,在房间正中央席地而坐。抬手一推滑到鼻尖上的半框眼镜,小老头闭着眼睛一笑:“不得了,来了个大家伙。”

白琉璃进入了房内,在小老头面前也坐下了:“丁思汉?”

丁思安微微一点头。

白琉璃又问:“能看到我吗?”

丁思汉摇了摇头:“看不到,也不必看。”

白琉璃力不能支似的向前俯下了身,轻声说道:“把无心给我。”

丁思汉笑了一下:“他刚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白琉璃缓缓的偏过了脸,在黑暗中向上翻起一双蓝眼睛:“去找到他,然后给我。”

丁思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修炼过阴阳眼。看阳界,他用眼;看阴界,他用心。自从以着丁思汉的身份重新复活之后,他用心的时间,远远多过用眼。准确无误的对准了白琉璃,他不把人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把鬼放在眼里。

“口气不小啊。”他闲闲的说道:“你和无心是什么关系?好朋友?有交情?”

白琉璃缓缓的一眨眼睛:“好朋友,有交情。”

丁思汉抬起了一只手,当着他的面凌空画了一道符。示威似的横了白琉璃一眼,他随即猛一挥手,半空中竟是骤然爆出了一道火光。火光直奔了白琉璃的面门,一道雷似的要把他劈成魂飞魄散。然而白琉璃纹丝不动,火光掠过他的鬼影,竟是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小丁猫颇为意外的一挑眉毛,随即感觉膝盖一凉,低头看时,他预感到了不妙。

白琉璃的手介于虚实之间,是幻影,却又带着隐约的重量和温度,无声无息的搭上了丁思汉的膝盖。他缓缓的直起了腰,他的手也一路后退。手指恋恋的离开了丁思汉,他垂下头,声音轻不可闻的又道:“给我。”

然后不等丁思汉回答,他一路后退,穿墙而出。

丁思汉慌忙卷起了自己的裤腿,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自己膝盖上黑了掌心大的一片。急忙用小刀子挑破乌黑的皮肤,他忍痛狠挤,竟然挤出了一股子浓稠的黑色油膏。心神不定的喘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遇上对头了!

白琉璃决定自己去找无心。然而无心没找到,他先找到了小猫。

小猫缩着翅膀蹲在一根低低的树枝上,正在很警惕的四处张望。忽然见了白琉璃,他欢喜的一张翅膀:“琉璃哥哥,无心像只野猴子一样,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你找也找了,是不是找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白琉璃莫名其妙的答道:“我正在找。”

小猫在树枝上搔首弄姿,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我替你找过了,整座大山我也都飞过一遍了,没有无心,什么都没有!”

白琉璃听了这话,感觉猫头鹰满嘴谎言,也是个骗子。心中忽然一动,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无心的女人和女人的弟弟去哪里了?”

小猫张开了尖嘴,露出一条尖舌头:“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白琉璃不再多问,也不理睬小猫,径自飘远了。而与此同时,史高飞抡着他的砍刀,正在山路上和一只纸人搏斗。原来他和史丹凤中了迷魂术,怔怔的在路上呆站了许久,直到两双手掐上了他们的脖子。他们被掐得如梦方醒,挣扎着回头一看,却是和两张描眉画眼的纸脸打了照面!

史丹凤尖叫了半声,另半声被纸人的手扼在了喉咙里。史高飞不知道害怕,此时反倒占了临危不乱的便宜,向后便是一胳膊肘,当即把纸人的白脸杵了个大窟窿。纸人全靠着一股子阴魂控制支撑,身体受了损,并不耽误它们行凶。史高飞又去用力撕扯了它的双手——一双手合在脖子上时,凉阴阴的很像人手。史高飞没能立刻扯开它的手,正是窒息之时,身边却是腾起了火光。原来史丹凤做好了露营的准备,随身携带着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此刻她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掏出打火机,噼里啪啦的乱摁一通,想要放火吓唬身后的东西。不料一点火星落到颈部的手上,腾空一团光焰过后,纸人竟是没了。

史丹凤吓了一跳,自己抬手摸摸脸,脸上不疼,五官也都还在。自知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她一把火燎了弟弟身上的纸人,然后张皇失措的去叫小猫。

未等她找到小猫,纸人又来了,而且一起来了三个。

一块钱的打火机十分不做脸,无端的开始摁不出火。眼看纸人越来越近了,史丹凤带着哭腔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史高飞抽出砍刀,略一思索,随即有了答案:“姐,不要怕,它们应该还是鬼。一般的鬼都是3D的,但是我们面前的鬼是4D的,更先进而已。姐,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史丹凤带着哭腔做了回应:“科技你奶奶个腿儿呀!这下可好,咱俩全交待在山里了,我也不用伺候你一辈子了。”

史高飞听了他姐姐的牢骚,心中暗骂:“这个粗俗的地球妇女!”

骂过之后,他呐喊一声,抡着砍刀冲向了最近的一个纸人,一刀削下了对方的一条手臂。然而纸人满不在乎,仰着一张喜眉笑眼的白脸,飘飘忽忽的包抄向了他们。史高飞并不是练家子,左一刀右一刀的乱砍一气,差点把他姐也给剁了。史丹凤被一只纸人抓住了头发,自己挣脱不开,眼前又是刀光闪烁,不禁吓得吱哇乱叫。正是要命之时,路边树上忽然腾空跃下一个人影,紧接着三团火光升了空,纸人已经灰飞烟灭。

史高飞和史丹凤气喘吁吁的站稳了,大睁着眼睛去看来人。在一轮惨白的大月亮下,他们想自己是看到了无心。

夜色之中,看不清无心的面目,但他们对无心是太熟悉了,一看身形便能认出。无心赤裸着身体,胳膊和腿都是极端的细瘦,身体依稀是个斑斓的颜色。史高飞没有耐心端详他了,大叫一声冲上前去,他欢天喜地的喊道:“宝宝!”

然而无心逆着月光,却是退了一步。

史丹凤越过了弟弟,连哭带笑的伸出了手:“无心,傻小子,过来啊!”

无心微微的侧了脸,半张面孔上的白毛在夜风中微微的抖。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史高飞和史丹凤,他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方才是凭着本能才下树救他们的,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史丹凤史高飞一起向他迈了步,他们距离他越来越近了。周身皮肉忽然针扎似的剧痛起来,无心猛的一惊,一个转身冲入了路边密林之中。

无心一直跑,一直跑。四脚着地的跑,攀爬跳跃的跑。跑到最后他停在了一棵老树上。茫茫然的嚼了一嘴树叶,他瑟缩着转动了脑袋。

动物性压过了一切,支配了他的身心。他一边大把的捋下树叶往嘴里填,一边警惕的环顾四周。“咔嚓”一声咬碎了混在树叶中的一只硬壳大甲虫,树叶的绿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

当树叶填饱了他的肚皮时,他溜下树,继续疯狂的向前跑。一直跑到无路可跑了,他在一片石壁前仰起头,壁立千仞,草木不生,只稀稀疏疏的点缀了几个黑影,是千百年前留下的悬棺。

抬起尚且完整的左手抚上石壁,无心问自己:“他们是谁?”

“他们”已经成了个模糊的大概念,他只知道“他们”全是人。有坏的,也有好的,好的是谁?想不清楚了。

抱着肩膀坐在了石壁下,他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他真希望有一个好人肯来抱他一下,不抱他,摸他一下也好。他太恐惧太孤独了,再次抬头看清了石壁上的一处小小洞口,他颤抖着站起了身,残缺的右手举起来扳住一块凸出的尖石,他开始向洞口攀爬。

第236章 中招

无心蹲在石洞的边沿,右臂新生的一层粉红肉膜在方才的攀爬之中磨破了,淡红色的血水顺着胳膊肘向下滴答。他伸长了被草汁染绿的舌头,轻轻去舔自己的伤口。夜色之中有不知名的大鸟掠过,当空的大月亮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

他舔了良久,直到疼痛的感觉渐渐钝化了,他才放下手臂,四脚着地的爬向了洞内深处。洞子的入口堪称干净,内中则是黑沉沉的深不可测。他抽了抽鼻子,忽然隐隐的嗅到了一股子恶臭。

于是他不动了,靠着石壁蜷缩成了一团。洞子不算宽敞,大概是一人来高一人来宽,不知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无心闭了眼睛,有气无力的摸索着周遭——他想藏到地下去,先避一阵子再说。然而他现在虚弱之极,没有立刻上天入地的力量了。

他不敢回到地面上去,只想找个隐蔽地方,能容许自己慢慢的往土壤里钻。可是洞中石壁坚硬,连滴水都不能轻易渗入。

夜风从洞口灌了进来,正吹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觉出了冷,于是瑟瑟发抖的继续往洞里爬。洞子起初一段是笔直的,地面也平坦,然而越往里越崎岖曲折,冰冷潮湿的空气也渐渐升了温度。无心小心翼翼的贴着一侧石壁向内行进,忽然半路停了动作,他那残缺不全的右手猛然在空中晃了一下。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从石壁上方摘下了一只大蝙蝠。

不假思索的,他把大蝙蝠填进了嘴里。“咯吱”一声牙关紧咬,温暖的鲜血立刻溢满了他的口腔。他大口咀嚼着蝙蝠细脆的骨头和柔软的皮肉,舌头尝不出味道来,完全是出于本能在吃。在成长期间,他总是疯狂的索求着营养。

吃掉了大蝙蝠之后,他继续前进,从靠近石壁的地面上蹭了一身的蝙蝠粪。不知拐了几个弯,他开始听到了隐隐的水声。嶙峋的洞壁滑溜溜的,也凝结着一层水珠。无心的精神当即一振——他需要水。

进了肚的大蝙蝠给他增添了一点体力。他觅着水声又爬又跑又跳,末了在一面倾斜的石坡上打了滑,“咕咚”一声跌落进了一处水潭之中。水潭的水并不很凉,他一边下沉一边咕咚咕咚的痛饮,一直涨出了个大肚皮。水潭底部也是石头起伏,他在漆黑的深水中长长的伸展了身体,脑袋忽然甩出一道暗流,他用牙齿咬住了一条擦肩而过的水蛇。

双手抓住扭曲盘卷的蛇身,他仰面朝天的把自己陷在了一处石窝子里。石窝子向上开口,宛如人的臂弯,稳稳当当的托了他的后背和大腿。他专心致志的吮吸着蛇血,吮着吮着,忽然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不久之前,或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这样托抱着他,给饥饿的他喂食。

蛇血从他的嘴角散逸开来,混于水中。无心正是放松惬意之时,心中无端的一凛,却是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此刻已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纵身一跃凫上水面,他嘴里叼着死蛇,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结果未等他在岸上蹲稳,水声由远及近的激烈了,面前的水潭中骤然崩出了一朵巨大水花,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在水下翻江倒海。

无心连连的后退,一直退到了角落里,嘴里还叼着死蛇。原来水潭也不是他的安身之处,他可不是水中那大家伙的对手。至于大家伙到底是什么,那他还不能确定,希望是鱼,因为鱼不能上岸。

无心有些怕,沿着原路往外退。退着退着,他抱着脑袋躲到了一块突出的大石后面。与此同时,洞外起了铺天盖地的异响,正是无数大蝙蝠赶在黎明之前回洞了。

蝙蝠密密匝匝的往洞子深处钻,洞内直乱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了太平。无心不敢和蝙蝠大军抗衡,只能被蝙蝠挤到了洞口去。天还是黑,月亮也落了,简直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无心倚靠着石壁坐好了,茫茫然的用牙齿撕扯蛇肉。想要做人,至少得有个人模样,人模样连着他的人心。如今他不是很有人模样,连着的人心就也不知丢去了哪里。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吃,第二是躲。

天边显出了一线鱼肚白,把群山与丛林映衬成了起伏的剪影。无心小心翼翼的从洞口伸出了一张红白相间的花脸子,眨巴着大眼睛往远方眺望。他吃饱了,肚子舒服了,然而心中依旧难过,仿佛是在思念着谁,可到底是在思念谁呢?不清楚了,不知道了。抬手轻轻挠了挠生着白毛的半边面颊,他感觉新生的嫩肉有一点痒。歪着脑袋在肩膀上又蹭了蹭脸蛋,他垂下眼帘,看向了自己搭在大石头上的双手。手很瘦也很脏,指甲缝里凝结着干涸了的蛇血。右手的一半是块粉红畸形的肉,手指的骨骼藏在肉里,还未生长成形。

他呆呆的直了目光,右眼的睫毛挑着一缕灰尘。末了向着前方一抬头,他迎着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漫天朝霞,微微的张开了嘴。

他是想呼唤,呼唤一个名字。名字是什么,名字是谁的,他全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孤单,他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另一个人认识自己,关怀自己。

否则,自己怎么会在最痛苦的时候,感到委屈?

无心躲在洞口横生的一块石头后面,静静的回想着那个名字。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于是最后他垂下眼帘,默默的向后缩,一直缩进了洞中黑暗处。清晨的风在洞口盘旋而过,带着冰霜的凉和草木的香。无心冷了,有意往深处躲,可深处住着蝙蝠的大家族,上面黑压压,下面臭烘烘,让人不能轻易安身。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个名字依然是想不起来。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是给自己笑的,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他安慰自己,哄着自己,极力想要压下自身的野性,既然无论如何都死不了,那就还得好好的活。

洞口暗了一下,是一只大猫头鹰斜斜的滑翔而过。险伶伶的在石壁前方做了个急转弯,小猫紧紧的闭了尖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音——他看到无心了,并且被无心的模样吓坏了。

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他收拢翅膀落在了一棵矮树上。树下坐着白琉璃,垂头发话问他:“有线索了吗?”

小猫的小脑筋转了又转,随即扯着哑嗓子答道:“没有。”

白琉璃喃喃的又说:“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算了,让丁思汉去找。”

然后他叹了口气:“可惜我死了,很多法术,我没有办法再用。”

把胳膊肘架在两边大腿上,他俯身闭了眼睛,一动不动的没了声息。他在巫术方面本来堪称全才,可惜如今没了身体和法器,他满心的花骨朵,硬是开放不出几朵来。以他为中心,周遭几米之内的花草树木全静止了,连小虫子都停了鸣叫。

与此同时,远在几里地外的丁思汉,面孔忽然黑了一下。

他在家里实在是坐得心烦意乱,宁愿辛苦了老胳膊老腿亲自出马。一张纸符烧成灰敷上了膝盖伤处,倒也压制住了那一片乌黑。他和鬼打了几辈子交道,还没遇见过这么厉害的鬼爪子,算他一时大意,老马失蹄。

他提起了精神,决定从此开始谨慎行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他又低头看了看掌心,人老手不老,他感觉自己的双手一直还算嫩,然而此刻粉白的掌心上却是笼罩了一层依稀的青气。用泛了青的手再摸摸脸,他明显觉出了异常——自己的皮肤在硬化!

他吓了一跳,当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符点了火。纸符阴燃出了淡淡的烟雾,被他拿着满脸满身的熏了一遍。这一遍是用来祛阴气的,如果体内体外附了蛊虫一类,蛊虫大多属阴,经了这么一熏,必定也该有所反应了。

可是直到纸符缓缓的化为了灰烬,他的周身还是不痛不痒。仰起脸承接了茂密枝叶之中透下的细碎光斑,他慢吞吞的抬起手,很轻巧的打了个响指。

玛丽莲应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受宠若惊的唤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丁思汉低声答道:“附近藏了一位鬼巫师,去找到他。”

玛丽莲也看出他脸色有异了,不禁回想起了昨夜的奇遇。没敢当着主人的面提起米奇,她管住了自己的嘴,一路飘远找鬼巫师去了。

丁思汉带着两名背着猎枪的保镖继续走,一股子凉气如影随形的纠缠了他,一波接一波的冲击骨缝关节。丁思汉顶了片刻,感觉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便咬紧牙关脱了外衣,又用刀尖刺破手指,龙飞凤舞的在外衣背后画了一道淡淡的血符。双臂打着颤重新穿好外套,凉气的势头果然立刻减弱了许多。

“这是什么招数?”他一边走一边开动了脑筋。鬼上身不是这个感觉,况且也不会有鬼敢上他的身;可若不是鬼上身,又是什么?他玩了几辈子鬼,玩得自己都成了人不人鬼不鬼,不过话说回来,术业有专攻,他也只会摆弄小鬼。

血符是用来驱邪祟保平安的,符的图案很常见,符的力量却是取决于画符人的本事。点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他探头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态,原来是玛丽莲回来了——她没有找到鬼巫师,但是在附近一条河边见到了史家姐弟。

史家姐弟对于丁思汉来讲,堪称一文不值。于是他一挥手赶走了玛丽莲,双手插兜继续走。

沿途不住的有小鬼给他通风报信,所以他也并非是乱走。末了停在一面峭壁之前,他仰望向上,口中轻声问道:“是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嘁嘁喳喳:“主人,我在洞口看到了他。”

丁思汉又问:“为什么不进去?”

那个声音含羞带愧的说道:“我……不敢。”

丁思汉盯着上方那开在一具腐烂悬棺旁的洞口,洞口距离地面足有二三十米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黑洞洞的莫测高深。很不最自在的耸了耸肩膀,他问身边的保镖:“我们能上去吗?”

保镖摸着下巴仰着头,很慎重的考虑了一分多钟,末了才答道:“能!”

丁思汉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准备一下,设法进洞。”

丁思汉带着保镖回了家。上楼进了他的卧室,他急急的从床下箱子里翻出一沓纸符。纸符是前任丁思汉的存货,前任丁思汉倒是个乐观的过日子人,攒钞票,攒房产,甚至连鬼都攒。关闭门窗坐在了地面中央,他急急的将八张纸符在自己面前摆成了八卦形状。另取一张黄纸点燃了,他咬牙切齿的轻声念道:“九丑之鬼,知汝姓名,急速逮去,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他手腕一转,八张纸符一起经了他手中之火,瞬间喷出一圈光焰。封在纸符中的凶鬼恶灵被他打成魂飞魄散,阴邪之气随之爆发向了四面八方。而一直追随着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子寒意骤然受了零碎魂魄的冲击,及至阴气散尽了,寒意果然也跟着消失了。

丁思汉紧紧的一闭眼睛,又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想自己真得尽快找到那名鬼巫师了,治标之法不能持久,自己须得把那巫师打成灰飞烟灭才行,否则,怕是要出大麻烦。

这时,保镖已经准备好了登山的设备。丁思汉起身出去一看,发现他们居然只带了一卷尼龙绳子和几只脏兮兮的登山镐。一个黝黑的小子笑道:“我们先爬上去,进了洞再用绳子拽先生。”

丁思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想起无心,心中一阵悸动,可是想过之后他的思维分了叉,把方才玛丽莲提供的消息又捡了起来:史家姐弟来干什么?来找无心?他们怎么知道无心会在这里?莫非白大千当真是有些神通?白大千来了没有?

丁思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结结实实的吃了几大块巧克力。最后对着保镖们一扬手,他率先走出楼门,且走且伸了舌头,很费力的舔着粘在牙齿上的巧克力。

楼内除了死了的岩纳之外,一共还有八名保镖,跟着他的是四名,余下四名留下看家。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抵达了峭壁之下。

在丁家的保镖向上攀爬之时,几十米之外的大树上,史高飞眯着眼睛,将他们的行踪看了个一清二楚。自从昨夜眼睁睁的看着无心逃走之后,他和史丹凤先是沮丧了一场,随即重新振奋了精神——原来还是试探摸索着想来碰运气,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无心也的确是在这一片山林里,既然如此,他们找人的决心反倒更坚定了。

回头望向树下,他小声唤道:“姐,我看见鸭子他爸了!在那边的石头山底下,正往上爬呢!”紧接着他对史丹凤居高临下的又招了招手:“你那边看不见,你到我这边往前看!”

史丹凤拧着眉瞪着眼,蓬头垢面的站在三米开外:“你没拉完,我能过去吗?”

史高飞双脚叉开,蹲在两根平行伸出的粗树枝上,一个光屁股撅出老远:“我也是迫不得已,地上的虫子咬我的蛋!”

史丹凤没有好气:“别废话了,你快点儿!虫子怎么不咬我呢?”

史高飞答道:“因为你是女的,没有蛋。”

史丹凤听到这里,又颇想掐死他了。

三分钟后,史高飞提着裤子下了树。因为肚子里松快了许多,所以他立刻又向他姐要了一包干脆面。史丹凤动作缓步伐慢,但是更有韧劲。在他咔嚓咔嚓大嚼之际,她含了块水果硬糖,决定依从弟弟方才的指示,前去看看丁思汉到底在搞什么鬼。

丁思汉的保镖们,无论年龄大小,全是野小子一流,登高上远他们是行家。洞口既然不是封闭着的,想必里面也不会存着有害的气体。两个轻巧的小个子先爬进了洞口,没敢贸然往里走,而是把粗糙的尼龙绳子垂了下去,让下面的兄弟用绳子把丁老先生缠绑几圈。丁思汉生怕自己体力不足,路上又吃了不少甜食,被奥利奥糊出了一张黑嘴。这时他一边由着保镖给自己五花大绑,一边专心致志的舔牙齿舔嘴唇,越舔越黑。

然后像要上吊似的,上面的保镖开始把丁思汉往上拽。绳子绑得不妥当,丁思汉刚一离地就感觉不对劲——身体快被绳子勒断了!

于是他落了地,让保镖给自己重新绑,怎么绑都不舒服。及至他终于舒服了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天光从明亮转为了黯淡。

心惊胆战的上了洞子,丁思汉因为恐高,所以吓得双腿软成了面条,坐在洞口喘息不止。保镖为他解了绳子,把一端绳头顺手绑在了洞边突出的一块大石头上——丁老先生是值得他们费一费力气的,而下面两位大个子兄弟,就无须他们亲自去拽了。

两位大个子并没有全上来,留下了一个殿后。丁思汉见自己一方的人员已经齐了,便扶着石壁站起身,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了,一边嘱咐保镖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想一想岩纳是怎么死的!”

保镖一起答应了,知道无心是个厉害的家伙。同样拿出小手电筒打开,三个人各自抽出短刀,一步一步的试着往里走。

丁思汉加了十分的小心,小心翼翼的抬脚落步。如此走了没有多远,他和保镖一起停了脚步,只感觉洞子深处起了可怕的骚动,并且由内向外鼓出了一股子恶臭。

他疑惑了,回头去问保镖:“怎么回事?是不是洞里有野兽?”

保镖侧耳倾听,一脸的糊涂相:“先生,听着不像大野兽,倒像是……”

话音未落,洞子深处骤然刮出一阵黑风。丁思汉大叫一声卧倒在地,后方的三名保镖也惊呼哀嚎着滚作了一团——傍晚时分,洞中的大蝙蝠倾巢而出,成群结队的觅食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大蝙蝠散尽。丁思汉以及他的保镖们覆着一身的蝙蝠粪,东倒西歪的站起了身。众人抬手摸了摸脸,保镖们全受了皮肉伤,龇牙咧嘴的倒也罢了。丁思汉抬手一抹眼镜片上的蝙蝠粪,却是把腰一弯,哇哇的大吐了一场。

吐过之后抬起了头,他抬袖子一抹嘴,细着嗓子呻吟了一声。保镖陪着小心问道:“先生,还往里走吗?要不然,您今晚回家休息一夜,明天再来吧!”

丁思汉幽幽的叹了一声,花白头发散了满额:“走走吧,能走多远算多远。否则白天蝙蝠回了洞,里面的路更难走。”

保镖们相视一笑,认为先生这句话说得娇声嫩气的,像个挺小的小姑娘。而丁思汉下意识的对着前方挤眉弄眼了一下,又抬手摸了摸脸——脸不舒服,皮肤发硬发紧,四肢百骸也像是灌进了凉风,冷飕飕的难受。太阳落山了,阴气随之浓重了,他硬撑着向内又走了两步,末了停在半路,他感觉自己又有了要中招的意思。

“不行!”他突然说道:“我们下去回家,明天天亮再来!”

在远方史高飞和史丹凤的注视下,保镖们齐心协力,把一脸黑气的丁思汉从洞口吊向了地面。

第237章 洞中相聚

丁思汉派出了无数小鬼,漫山遍野的寻找白琉璃,然而大半夜过去了,游魂们一无所获,他所承受的痛苦却是越发剧烈了。独自坐在潮湿冰冷的卧室地面上,他咬紧牙关盯着前方的一点光明。房内没开电灯,全靠着一根蜡烛照明。火光如豆,在他的眼镜片上一分为二,跳跃腾挪。

一线细细的黑血流出了他的鼻孔,他一动不动,额头皮下的毛细血管乌黑的肿胀硬化了,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张越来越淡的网,正在以着极慢的速度笼罩他。他隐约明白了,自己是受了诅咒。

对于咒术,他一直是知之甚少。此刻束手无策的坐在地面上,他所能做的只有放了自己的鲜血,在四面八方一道叠一道的画下血符。为了抵挡外来的邪气,他把自己当成了鬼来处理,用层层符咒把自己给封住了。

凌晨时分,他额头上的黑网慢慢消退了,干硬的皮肤也渐渐恢复了柔软。抬手堵住一侧鼻孔,他弯腰向地面用力的呼出了一团黑色血块。今夜是熬过去了,明天怎么办?白天倒也罢了,夜里鬼巫师的力量明显强了许多。白天可以对付,夜里可是将要对付不过去了。

丁思汉左右为难,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去解决掉鬼巫师,还是先去捕捉无心。让保镖烧了一壶热水,他又洗头发又擦身。头发洗到一半,卫星电话在外面响了。保镖开了门给他递电话:“先生,小丁先生打来的。”

丁思汉光着膀子顶着满头满脸的雪白泡沫,因为被个壮汉见了自己的半裸体,故而羞得老脸通红。伸着湿手接过电话,他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尖叫:“干什么?”

电话那边的丁丁被他这一嗓子吓成了结巴:“阿爸,我、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回家?”

丁思汉听了他这一分钱不值的问候,当即把电话遥遥的掷向了保镖:“拿走,出去!”

保镖连忙接住电话退出卧室。丁思汉则是环抱双臂挡住胸口,始终是不习惯自己这老头子的外形与身份。

丁思汉左思右想,末了理智败给感情,还是决定再次攀岩进洞,去找无心。一旦无心到了手,他满可以带着人立刻离开此地,把鬼巫师远远的甩开。鬼巫师的诅咒毕竟不是精确制导武器,只要自己跑得够远够快,对方的咒术再厉害也是无用。

思及至此,他带领保镖们做了一番准备。留下两个最不顶用的小子看了家,他带着余下六人出了门。翻山越岭的走了许久,他们遥遥的望到了远方峭壁。一名保镖忽然大叫一声,伸手向前一指:“看!有人在往上爬!”

丁思汉举目远眺,果然看到光秃秃的峭壁上活动着两个人形黑点。小影子一上一下的拽着自己昨夜留下的长尼龙绳,其中上方一个已经用双手扒住了洞口边沿,正在扭动着身躯往里爬。下方的人影似乎是偏于笨手笨脚,双手抓着绳子双脚蹬着石头,蛤蟆似的向上连蹿带蹦。及至上头的人爬进洞中了,下面的蛤蟆向上伸出手,被跪在洞口的前锋军一把拽了上去。

丁思汉先不忙乱,从保镖手中要过望远镜,他通过望远镜凝神细看。远方情景瞬间近到了眼前,他一皱眉毛,发现进洞的二人竟是史家姐弟!

史丹凤他是见过的,虽然当时这具身体还不属于他,但他也有意识,也有记忆。史高飞给他的印象更深刻了,这个疯疯癫癫的东西居然自称是无心的父亲!想起来就要让人感到愤慨,因为他丁思汉都没有想过要给无心当爹!

丁思汉总觉得凭着他们姐弟的智商与本领,没有千里迢迢找到此处的可能。幕后的指使者也许就是白大千——白大千时而像个人物,时而像个白痴,让人始终是摸不清他的底细。也许真是真人不露相?丁思汉越想越细,越细越糊涂。这么多人都在找无心,简直要让他酸溜溜的生气了。

丁思汉不把史家姐弟往眼里放,带着保镖继续赶路。而史高飞和史丹凤一前一后的在洞中站稳了,史高飞依旧背着大旅行包,史丹凤也依旧背着小帐篷包。昨夜他们在林子里商量了一宿,实在是很想爬到洞里看一看,然而洞子快有十层楼高,又岂是能让人轻易爬上去的?

到了凌晨时分,大蝙蝠们乱哄哄的回了洞。史高飞和史丹凤缩在小帐篷里打了个盹儿。再次清醒过来之后,两人做了决定,打算先过去攀爬一次试试看。

两人从来没做过极限运动,全都没有信心。然而扯着绳子踩上了石头,他们一点一点的往上蹭,却发现这一片岩壁是出乎意料的好爬,总有凸起的大小石块让他们踩着借力。两人险伶伶的越爬越高,末了出乎他们意料的,竟然真上去了。

史高飞有点懒驴上磨屎尿多的意思,越是要紧的关头,越是能吃能拉。转身背对了史丹凤,他开口说道:“姐,我又饿了,你给我拿点儿吃的。”

史丹凤不但没能找到无心,还弄丢了小猫,上火上得心都满了,愁得食欲全无。从背包里掏出一小包饼干递给史高飞,她开口说道:“那些泡椒豆干你就别吃了,给无心留着吧,他最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史高飞乖乖点头,深以为然。一边咔嚓咔嚓嚼着饼干,他一边领头向里走。地上薄薄的一层蝙蝠粪经了一夜的风吹,已经没了气味。史丹凤掏出两只口罩,自己戴一只,给了弟弟一只,权当防毒面具。口罩是史丹凤在一家小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来的,通体黑色,只在嘴巴的位置画了上下两排白色大獠牙。史高飞戴了口罩,又打开了手电筒,兴致勃勃的往洞中走:“姐,等我们找到了宝宝,就马上回家给他去办周岁宴。不过这个周岁应该怎么算呢?是从他落到地球开始,还是从他出土开始?”

史丹凤经过了两日两夜的野人生活,一身的好衣服已经全没了好。伸着脖子弯着腰,她一边试探着往里走,一边不耐烦的说道:“闭嘴吧,怪臭的。”

史高飞十分惊诧:“我只不过是两天没刷牙而已,你隔着口罩都闻到我口臭了?”

史丹凤很无奈的转向了他:“我是说洞里臭,你看这墙根底下,全是屎。”

史高飞正想回答,可是话未出口,他忽然停了脚步,惊声叹道:“姐,看哪,好多蝙蝠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