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溪低着头垂着双手,毕恭毕敬地面对着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这病房里的沉寂让他额头都有点冒汗,虽然早就清楚他们的家主向来不苟言笑,又因着刚上位就掀起来的血雨腥风而在唐家积威深重,但他自觉饱经世事,不该被不过而立之年的唐先生震慑。这才敢大着胆子从执法堂那儿拿来了这份录像,还独身一人上了门。

此时他可真正是无比地后悔也总算明白,为何那个表面上老好人一样、实际却一点都不好招惹的二长老林守成,对于二部长老每个月都要单独面见家主的事情这么排斥。

尤其是在唐先生明显心情不佳的时日里。

至于此时此刻,于溪猜,唐先生的心情恐怕已经远不是“不佳”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摆在唐奕衡面前桌上的电脑里正放着一段清晰的录像,录像时间并不长,前后也只不过半分钟,显然是已经被人剪辑过了。

大概是播放器设置的缘故,半分钟长度的视频在结束之后,总会从头开始。于是视频里漂亮的年轻助理被那个衣衫褴褛却目光冷厉的男人猛然制住身体从后压在墙上的镜头,就在这画面里不断地重播。

这播放器的设置是于溪进来之前特意更改的,本意是为了除掉那画面里的某个人,只是此刻他自己倒是先后悔了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一语不发,从表情上来看和往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人身周的气势越来越煞人,而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某种狠厉冷鹜的情绪从第一次视频播放之后升腾起来,就没有消散,随着那段画面的不断重播,已经氤氲浓郁到几乎要转为实质性的压迫似的。

天知道这个已经多少年不动情绪的男人,一朝动怒,是不是又是当年血洗的场景?

而他作为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也有极大可能性首当其冲。

于溪心里暗叫苦矣,明面上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言,只是愈发地把头低垂下去,借以避开男人愈甚的威势。

不知道这病房里沉寂了多久,也不知道那段视频已经重复播放了多少遍,只是在于溪几乎要崩溃的念头升起之前,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来,近乎是轻柔地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然后慢慢闭了眼睛,向后倚在斜立的靠床上。

这一幕,让原本已经做好了男人会大发雷霆的准备的于溪愣住了。

“唐、唐先生……”

于溪有点惶恐地上前了一步,他分明地看清了男人此时有点苍白以致难得显得脆弱的脸色。若是连刺杀都逃过的唐先生,被自己用一段视频气出了问题,那他这罪过可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无事。”

男人闭着眼睛开口,声音低哑。

于溪偷眼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表情,斟酌了用词,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萧助理年纪还轻,有时候恐分不清旁人的善意恶意……这个乔是第三区那边的黑手党里出了名的刽子手,此人留得久了,必成大患……还请唐先生早作定夺,也是为了萧助理安全着想。”

最后这一句,搭着视频里那场景,多少有些诛心。说完之后于溪自己也有些惶恐,谨慎地去瞧男人的神情,只见着那人身形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秒,然后慢慢开了口。

“监控的录像,无论原件还是备份……都让六部毁去吧。”

“啊?”于溪怎么也没想到会等到这么一个答案,出声后也觉着自己失态,慌忙收敛情绪,按捺了一下汹涌的心绪才故作平静地接话,“唐先生,这人着实危险了些,何况看他对萧助理”

话音至此却被蓦地打断。

“于长老,你逾矩了。”

“……”于溪情不自禁地寒栗了一下,慌乱地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睁了双眼正望着自己的男人,“唐先生,我、我这是为了……”

“大概是我之前说得不够清楚。”唐奕衡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天我说,‘我听他的’,不是玩笑,也不是情话。我的意思很简单从今往后,唐家上上下下,无论何人何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无条件地信任他他不会背叛我。”

“唐先生……”

“就算”唐奕衡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地截断于溪的话音,那双深蓝的眸子里情绪沉淀至底,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就算他背叛我了,就算这件事不巧被你知道了……”

话音蓦地止住,男人微微皱了眉,按了按突然抽痛的伤口,然后才垂着眸子慢慢开口,一字一顿

“替他瞒着,……瞒到我死。”

“唐先生!”于溪听了这话几乎要跪下去了,他哪里会听不出男人的意思来即便是那年轻助理要谋他们家主的命,他们都要瞒着这像什么话!?

唐奕衡却是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音,“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于溪咬着牙开口:“唐先生,您是唐家家主,怎么能因为”

“于长老!”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蓦地加重了话音,于溪反射性地抬头去看,便被男人那双泛着猩红的冷鹜杀意的眸子震慑原地,全身僵硬。

“……”唐奕衡慢慢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底那头狰狞咆哮的凶兽,出口的声音依旧带着煞人的冷意,“唐家的家主,是我。我说‘出去’的时候,你最好别提出任何异议。”

“……是,”于溪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低头躬身,“唐先生,我告退了。”

说完话,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弓着身子往外走甚至恨不得小跑着。

刚刚男人看向他那一眼,仿佛在看一具死尸,让他觉着自己再多待一秒,都可能被病房里这个快要化身凶兽的男人撕裂。

“砰。”

直到病房的门在身后关上,于溪才扶着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跳得有些震痛的心口。

只是这一口气还没等吐出一半,就被一个悦耳的、此刻在于溪听来却无异于恶鬼嚎叫的声音打断

模样漂亮的年轻人斜倚着墙,微微弯着眉眼,笑吟吟地看着他:“于长老,你可真是费心了啊。”

与这称得上温柔的语调截然不同的是,年轻人那双墨色的眼瞳里,浸着的凉凉的情绪直直地渗到于溪的心底去。

那是六月烈阳都挡不住的寒意。

第44章

“于长老,你可真是费心了啊。”

这轻飘飘的声音甫一响在于溪的耳边,吐到一半的气像是叫人硬生生地掐在喉咙口,于溪憋得脸红脖子粗,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对上那双氤氲着薄凉的怒意的墨黑眸子。

“萧、萧助理……”

于溪声如蚊蚋,有点讷讷地低了头,掩盖住眼底划过去的一丝异色。

萧祸九却没急着开口,反而是放松了神态,眯起了眼睛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蓦然一笑:“您怎么也算是七部之首,不至于因为跟我一点口角之争,就专程跑来家主面前挑拨离间吧?”

“……”

真正的慌色从于溪眼底浮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漂亮得像个娈宠的年轻助理,除了那些骇人的气势之外,还会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只是那点惊慌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收敛,于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萧助理这是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挑拨离间?只是担心有人对您抱着不利的心思,而希望家主明察秋毫罢了。”

知道从这老狐狸身上恐怕没法直接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萧祸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似乎没了继续说话的意思,抬了步子往病房门的位置走去。

于溪脸色一松,只是恰在两人擦肩错身的刹那,他听得耳边一道风轻云淡的气声

“于溪,旁的姑且不说……但你惹他难过这一笔,我记下了。”

于溪身形猛地僵住,梗着脖子瞪红了眼转头去看声音的主人的时候,那人却已经置身事外一般步调轻松地推门进了病房。

门“砰”地一声,把他追视的目光挡在了外面。

与此同时,门内,听到这连敲门声都吝啬就直接进了病房的动静,坐在床上的唐奕衡攥了攥拳,然后将脸扭过来。

“……小九,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仍旧有些喑哑,似乎在尽力地克制着什么情绪,连视线都是在萧祸九身上轻触了一下就立即离开。

唐奕衡的反应叫萧祸九挑了挑眉,他嘴角上扬的角度愈发恣肆了几分,却也带上点平日里从来不会外露的危险味道。兴许是职业习惯使然,愈是有点恼怒,萧祸九脚下的步声就愈轻,他带着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走到了唐奕衡的病床前,视线下移落在男人敞开的白衬衫里斜缠在线条凌厉的胸膛上的绷带,然后抬臂,指尖轻轻地搭了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唐奕衡都失神了两秒,之前躲开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顺着那只漂亮的手往上看去,只是焦点触及年轻人纤白的颈子时,唐奕衡的身体蓦地僵硬了。

之前的视频里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后压制住他的小九然后以亲吻的姿态附在那段瓷白的颈项旁的画面再一次撞进了脑海。

唐奕衡眼底冷光一厉,须臾后便将目光转开。

他咬牙压下心底那头充斥了暴戾的负面情绪的凶兽,竭力不让自己有什么语调起伏

“小九,我今天有点倦了。若是有什么事,就长话短说,好吗?”

“……不好。”

随着话音,萧祸九另一只手也落到了男人的胸膛上,然后两只手一齐向上平移,停在那宽肩两侧,略一使力,将人直接按压在斜立的靠床上。

这套动作后萧祸九没急着把手抽回来,而是借势抬腿,在空中划过一条翻越病床的弧线,两腿分立跪跨在了唐奕衡的身体两侧。

“小九,你……”

唐奕衡惊怔地看着倏然便与自己以如此暧昧的一个姿势面对面的萧祸九,大脑中之前所有的念头都被清成了一片空白。

萧祸九垂着眼帘,看都没看他一眼。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去,像是两把小扇子,在那张本就漂亮到极致的面庞上笼下两处暗影;微微抿起来的薄唇泛着水色的樱粉,高挺的鼻梁让这过于精致的面庞添了一分男子的英气,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是愈发地相得益彰……

唐奕衡觉着心底那头凶兽已经开始暴躁地嘶吼

这样的小宸……这样的小宸……怎么可以被觊觎分享!?旁人连多看一眼也不行!

只是还没等唐奕衡和那头凶兽斗争完,眼前的年轻人,一语不发地径直俯身下去

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唐奕衡上身缠了不知多少道的纱布上。然后一个连着一个,浸着濡湿的水意和暧昧的声响,一点一点僵硬了身下男人的动作和神情。

绷紧了全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白色的衬衫已经开始无法掩映男人身上的肌肉线条唐奕衡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凶残豹子,在暴起前的时间里,压抑着所有的情绪和欲望,仰头看着花纹复杂的天花板,面无表情。

眼底却全是可以把任何人和事物吞噬得干干净净的戾气。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萧祸九的耳尖都泛起了粉色,久到他的唇瓣都有些微微颤着,被他按在身下的男人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只是没有反应,连之前那些只要处在这房间里任何人都感受得到的汹涌澎湃的暴戾情绪,都被男人渐渐压回了身体,涓滴不剩。

面对着距离太近,近到几乎无法聚焦的男人的身体,萧祸九咬了咬牙,在抬起了唇之后,没再落下。而是向后屈膝拱起了身体,奔着敞开的白衬衫下、凌厉的肌肉线条收拢的地方,闭着眼睛俯身贴上去

他的动作蓦地停住从方才开始便攥了拳放在身体两侧的男人的双臂,此时如同铁钳制住了他的肩膀。

低沉沙哑而又沾染着情欲的声音,听起来有着莫名的性感。男人在他的头顶上方开了口

“小宸,……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祸九沉默了一秒,“你不想么?”

“……什么?”

“男人的欲望,不是最难压抑的东西了么?就算你不喜欢我,这种情况下,应该也会有欲望吧?你不想……”年轻人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带着迷魅人心的蛊惑,“……不想我给你咬出来么?”

“……”

按在自己肩膀的双手猛地一抖然后骤然加力,已经无法遮盖的暴怒情绪在男人身周爆发,听着唐奕衡变得粗重的气声,即便下一秒就被男人狠狠地甩上一耳光,萧祸九都不会觉得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然而,他只听见男人一字一顿的怒声

“萧宸,你到底发什么疯!”

萧祸九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慢慢抬了头,墨色的两点瞳子定定地望着男人:“为什么不要?”

“……”唐奕衡觉着太阳穴的动脉狠狠地蹦了两下,他眼睛都泛起猩红,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碎了一口一口咽下去……

过了好几秒他才按捺住了那种欲望和冲动交织的汹涌心绪,还残留猩红的眸子里沾上几分无奈,唐奕衡有些挫败地绷起身体,勾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儿的下颌,轻轻一吻落上去。

“我舍不得……因为是你,我舍不得。”

……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是这世上无价的珍宝,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的最重要。……我哪里肯让你有一丁点的委屈呢。

“哥哥。”

萧祸九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唤出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出口之后他蓦地抬起手来捂住眼睛,继而笑了,这笑声越来越大,在整个病房里回荡,听着却越来越凉薄而脆弱。

“你真是……你真是,再可笑不过了。”

我叫你别信任我。

因为你爱着的那个萧宸他早就死了。

我只是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孤魂野鬼,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厮混人世。只为了送唐家这个百年宗族倾圮覆灭。

这样的我,哪里当得起你的深情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和唐先生之间,有一道坎儿。

这道坎儿大概可以叫“你姓唐,更是家主”。

这坎儿可能真的没那么好过。

第45章

按在眼睛上的手,最后还是被男人拉了下来。

失去了遮蔽,那泛红的眼眶和湿润的眸子便曝露无遗。

唐奕衡皱起了眉。从他的小宸以“萧祸九”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委屈成这副模样。就好像七年之前一样,只要自己见着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总觉得心头好像叫什么东西用尖利的爪子不停地抓挠。痛且酥麻,想伸手给他抹掉泪花,又想把人欺负到泪汪汪地扑进自己怀里。

“小宸,有谁欺负你了?”

萧祸九闻言,趴下身去,伏在男人胸膛上,合上眼睛皱了皱鼻子:“哥哥。”

这带着点鼻音的唤声快叫唐奕衡的心都化掉:“……怎么了?”

“是哥哥,哥哥你欺负我了。”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噎在那儿,唐奕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笑:“就算是我欺负了你,进来折腾了我这么久,你还没消气吗?”

萧祸九不肯搭他的台阶:“我进来之前,在外面站了很久。”

话音一落,萧祸九就觉察到自己脸侧贴着的肌肉一僵。

“……你听见什么了?”

“有什么东西,是哥哥你不想让我听见的么?”

“有。”回答这个字时,男人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而且有很多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哥哥你知道,那不可能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年少无知的萧宸了。”

“……”

唐奕衡沉默。只有这件事,他无法改变,也是这么多年来让他最无力最恼恨的。唐奕衡低垂了视线,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头顶的发旋,心里好像叫什么轻轻抓了一把,情不自禁便把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地把你养在那个不会被任何人伤害的笼子里。”

这次轮到萧祸九梗了一下:“……笼子?”

一点懊恼的情绪划过唐奕衡的眼底,知道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半晌后他闷闷开了口:“对,小宸,我想把你养在笼子里,从此不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没有任何人会从我这里把你抢走了。”

男人素来成熟稳重,甚至到了积威深厚的地步,竟然能听得这样孩子气的说法从他嘴里说出来,萧祸九不由得失笑:“若是这样,哥哥你就更不该把于长老告状的事情这样按下去了。”

不等男人接话,萧祸九自顾自往下说:“这不是给了你最好的一个借口么,于长老也是这么觉着的吧?被唐家的家主大人瞧上的有那么点姿色的小助理,就该战战兢兢地服侍在家主的床上床下才是,还敢跑出去和从前认识的野男人勾三搭四,分明就是欠调教,应该把人绑回来锁进小黑屋里,变着花样折磨一顿,然后再把外面的那个野男人不着痕迹地做掉唔,死得太顺心大概都不行。”

前面唐奕衡还听得气息有些不稳,到了这絮絮叨叨一段的尾音,他已经低笑出声来:“小宸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网上啊。”萧祸九皱着眉,竖起指尖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上戳了两下,“我只和身体柔软的女人打过交道,可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的经历。遇上你这样一个变态哥哥,怎么可能不多去学着点?”

唐奕衡叹了一口气:“刚才那些,就是你学到的东西?”

“不然呢?”萧祸九兀地笑起来,他直起上身,视线顺着自己的上身落到还分开跪立在男人身体两侧的双腿,然后带着调笑的意味扬了眼角睨着男人:“你觉着这样的姿势,会是我从哪个女人那儿学来的?”

唐奕衡好不容易平稳下去的呼吸,又有了些起伏。

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萧祸九自然察觉得到,盯着男人那双深蓝色愈发浓郁的眸子,他笑得勾人:“说起来,哥哥,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趁着我对你负疚的心情最甚的时候,你真的不考虑做到底吗?”

“做到底?”男人的声音再开口时带着点沙哑,他很是无奈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大床空余的位置,示意地看了萧祸九一眼,“之前那连‘做’也不算,何来‘到底’?”

一丝嫣粉浮掠过萧祸九的两颊,被撩拨了的年轻助理磨了磨细牙,眯起眼睛来,视线不怀好意地划过男人身下,“那看来,唐先生的定力实在不怎么样,热身都没开始,你就这副模样了?”

唐奕衡沉默了两秒,继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仍旧跨在自己身侧俯视着自己的萧祸九,“对象是你的话,我不需要热身。”

“……”

萧祸九被男人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硬生生噎在那里,几秒之后就已经晕红了整个人,连白玉似的耳垂和颈子都透上了粉色。

两人僵持了半晌,萧祸九翻身下床,动作灵活矫健不加遮掩,等唐奕衡回神,病房的门都已经被恼羞成怒的人恶狠狠地甩上,只剩留下的那句话还在空气里回荡

“唐奕衡,你不要脸!”

第46章

田艮良走进这家颇有点小资情调的咖啡厅时,多少是有点不舒服的。

和唐家九部多数的公子哥们不同,他们家的兄弟几人,虽然挂着的是三部长老的少爷们的名儿,从小到大受的却全是玩命的教育。

而他田三,被田长老一把揪回家主身边的护卫队里之前,那就更是出了名的糙砺且凶悍。

要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爷们窝在那么方方正正一张小沙发里端着杯苦不拉几的猫尿田艮良觉得还不如挨两刀来的划算。更何况,他在家主身边的护卫队里待得久了,多少带上点职业病,最烦的就是这种人员混杂的公众场合,连对危险因子的察觉度都低了很多。这对做他们这行的来说,可是要命的事情。

可惜今天把他拎过来的这位,虽然名义上没多大的职务只是家主身边的一个助理可如今唐家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那就是家主护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别说违逆命令了,多看一眼恐怕都得叫家主剜了眼睛去。

心里这么腹诽着,田艮良脚下步子没停,一路虎虎生风地往那人说好的位置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不忘打量着这咖啡厅里有没有什么扎眼的人。

扫视一圈都不觉得有异,田艮良也就差不多放下心来。将视线转到已经坐了一个人的小圆桌那儿去。

这么轻易的一瞥,就被坐在那儿的那道身影晃了一下眼睛

按道理说,坐在落地窗边的年轻人穿的一身牛仔服是再朴素不过,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的味道。只是被水洗蓝的牛仔布包裹着的两条长腿随意地往那儿一搭,就好像能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勾过去。更何况,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往上面走,还有更加赏心悦目的宽肩窄腰和一张几乎能模糊性别的漂亮脸蛋。

那人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淡金,墨黑的眸子不见什么焦点,空落落地放在窗外的车水马龙间。

这把任何背景都能美成一幅画卷的人儿,却给所有情不自禁瞩目的路人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随时都会离开的感觉。而紧随这种感觉而来的,便是那种让所有无关路人都想要伸手去在虚无的空气里捞上一把以图能抓着些什么的恍惚。

田艮良算不得圣人。他也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只是他比多数路人要好的一点,便是田家人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了。

心里很清楚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助理的身后站着的是怎样一位拥有他终此一生都无法僭越的地位的人物,同样也因为之前的经历和那些传言,知晓抛开那个男人不谈,这位年轻的助理自己所代表的权势和力量。田艮良很聪明地把那些不该有的爱美之心收敛回去,神色淡定地走到了年轻人的对面,轻巧地拉开那张单人沙发,坐了下去。

“萧助理。”

田艮良的语气带着应有的恭敬,但并非拘谨,甚至多了几分在其他唐家九部的人身上看不到的轻松。

这就是文官武职的区别么……回过神来的萧祸九忍不住看着落座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下:“田少爷。”

“当不起,萧助理称呼我一声‘田三’就可以了。”

田艮良脸上露出点刻意的受宠若惊,话音落下的同时,却是低垂了眼帘,避开了男人的视线,从而避过那个足够叫多数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沦陷的笑容。“不知道萧助理在百忙之中拨冗,特地叫我出来,所为何事?”

“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唐家九部中我多有接触,唯独和你们三部不甚熟络,一直便听闻田长老家的三少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早就想选个合适的日子请你出来碰碰面……”萧祸九放下了端在手里的咖啡杯,眼梢微微扬了上去,睨着田艮良,“三少不会介意我冒昧邀请吧?”

“萧助理这是哪里的话。”既然对方不肯改口,田艮良权作没听见那称呼,“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知无不言。”

听了田艮良这话,萧祸九先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萧助理?”

“没事,只是我来之前,曾经听不少人评判过你们三部,说是三位少爷和田长老一样,心眼直性子耿。如今细聊,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些肤浅的见解。”萧祸九稍一停顿,似笑非笑,“要我来说,至少三少说话办事都称得上滴水不漏。”

听了这似褒似贬的一段话,田艮良脸上也不见什么外露的情绪,嘴上倒是谦恭:“萧助理说笑了。我们都是护卫着家主安全的,哪里敢粗枝大叶。”

萧祸九点了点头:“既然三少是个明事理的,我也就不说那么多废话,索性开门见山好了。”

“萧助理请直言。”

“前两天被执法堂逮进去的唐宸,三少清楚吧?”

“……”提到这件事,田艮良眉眼间稍微阴郁了些,“唐家是第七区矗立百年的第一望族,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家丑,怎么可能不知道?”

“唐宸虽然是本家的少爷,可是毕竟还没有掌握什么实权,所以在信息渠道上必然还比不上九部的诸位。之前家主外出遇刺,显然是被熟知情报的人将消息事先透露出去。执法堂和我都认为唐宸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于是那边对唐宸用了家法,逼迫着他交代了给他传递信息的那个人。”话音到这儿,萧祸九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望着田艮良兀地一笑,“那三少可知道,唐宸在执法堂里交待出来的,那个帮着他寻到消息的人,是哪一部的么?”

“……”

田艮良将话音听到一半,就已经把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此时再听得萧祸九这隐隐带着点杀气的语调,怎么会不清楚答案:“萧助理,若是三部出了这样的败类,请您尽管直说,三部一定下令严查严查过程请您始终陪同,免得外人事后嚼三部的闲话。”

萧祸九没搭茬,只将田艮良的神情动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见对方不似作伪,便摇了摇头:“若是真那么容易,我何必还要叫三少出来唐先生要在九部里查察哪一支,难不成还要从你们那儿获准不成?”

“三部不敢。是我失态了,请萧助理见谅。”

“我自然是体谅你们的。三部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大家有目共睹。绝对不会因为小人诬陷或是奸佞进谗,就轻易怀疑你们。”

“……”

萧祸九这话似有深意,田艮良听得心里寒栗,表面上却咬着牙不动声色。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唐宸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们三部的。只是我回去之后查了他的信息家主遇刺那天,他就在现场殉职了。”

“……”田艮良的放在桌案下的手猛地攥握成拳,然后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死无对证。”

“没错,死无对证。”萧祸九反而笑了,至此,他对田家的怀疑已经去了大半。剩下那点,不过是这么多年习惯了的不肯抛却一片心罢了。

田艮良现在绝对没有什么能够笑出来的情绪,若不是他早就从传言里知道这个萧助理剥开了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向来都是个心情不可捉摸的诡异性子,估计他都要怀疑他们三部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家主面前的大红人了。

这样说来,那次在家主遇刺急救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那个萧祸九,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失了态而不加遮掩的萧助理才是。

“这件事情上,三部有重大过失和不可推卸的责任,该三部承担的,田家一定一力承担。但若不是田家的过错而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谋算非要栽赃到田家的头上来”

田艮良眸色倏然冷冽,在走进这家咖啡厅之后第一次露出了他掩藏很深的那点嗜血,“我田家,绝对要扒下他们那层连着血肉筋骨的狗皮来!”

在这杀伐冷冽里首当其冲,萧祸九却也只是乖巧地眨了眨眼:“三少的这点威风,还是省着些好,后面有一场苦战要打,三少别在这会儿浪费无谓的精力。”

晓得自己有所失态,田艮良收敛克制了情绪。冷静下来后,他的思绪稍稍转了几圈,再想想这年轻人刚刚说过的话,便已经晓得对方叫自己出来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