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朋友,为了天下,他必须支撑下去,等待最后的一击的机会。

场外昏迷着的世蕃却一阵大笑,施施然站了起来。他得意地看着正如火如荼打斗着的崇轩与杨逸之,笑声不可遏制地发出。但剧斗正烈的双方,却都听不见他的笑声。

世蕃仿佛做了什么得意的事情而要炫耀一般,一脚将世宁踢了起来,大笑道:“你看,什么梵天宝卷,什么血魔搜魂术,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他这一脚劲力充沛,几乎将世宁踢得晕了过去。世宁咳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没有受伤?”世蕃冷笑道:“我内力天下第一、剑术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受伤?这只不过是一个计谋而已,六童!”他得意地道:“这计谋就是逼着两方杀得个两败俱伤,然后我再将他们一齐杀了!”

世宁惊叫道:“一齐杀了?”世蕃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脚踢出,狠狠踢在他身上:“这崇轩已经被我激怒,我若不杀他,他又会放过我吗?而杨逸之这种人,留在世上,也迟早是个祸害。”

世宁道:“那丐帮呢?丐帮是正道有名的大派,你怎可…”

世蕃笑道:“你觉得我进入武林,会是正派还是邪派?杀些正派中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我杀了他们三大长老,他们此时虽被我蒙骗,日后难保不会蠢脑袋撞墙想通回来,可大大地不妙了。所以,还是都杀了最妙!”他右手举起,做了个斩尽杀绝的姿势。剧斗的场中血云密布,几乎看不清人影。世宁勉强支撑起身体,道:“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去救他!”

世蕃道:“谁,杨逸之?”他悠然笑道:“你不用为他担心,梵天宝卷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学,遇强越强,大概在和崇轩两败俱伤之前,他是死不了的!”他突然提起地上的舞阳剑,转向世宁,森然笑道:“而你,就不同了。”刷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已直指世宁的眉心:“七年前,你用这柄剑胜了我,我就一直在想,我机智比你高,身份比你高,你不过是我脚下的烂泥,怎么可胜我?原来却是有人传了你武功。想通之后,我就再也不想读书入仕,升官发财了,因为这些都太容易,对我来说不过唾手可得。我要炼成绝世武功,再到江湖上来找你,像以前那样,把你狠狠踩在脚下!”他嘴角浮出一丝阴沉的笑容来:“而你的母亲凤姨,现在已经是我的侍妾之一了!”世宁发出一声怒喝:“住口!”

世蕃一面欣赏的望着世宁愤怒的脸,一面指着一旁的红姑娘道:“你不想听,我却偏偏要说给你听。今天之后,她也会是我的侍妾之一。”世宁爆出一声厉啸,身形突然跃起,向世番撞了过来。他手中已然无剑,但双掌所施,依旧是剑心诀!剑气纵横,世宁这一招含愤而发,竟是快得出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双掌已如鬼魅一般,印在世番胸前。

噗的一声轻响,世番胸前的衣襟化为片片碎蝶,哪知他发出一阵大笑,脸色却更是红润!世宁只觉全身仅存的一点内力,尽数被他吸入体内,不由脸上变色:“三焦化神大法?”

世蕃止住笑,一字字道:“我神功已成,当今天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现在就先从你开始!”他的拳头猛然轰下,三焦化神大法所席卷的暴强内力轰然灌入了世宁的体内。世宁一声大叫,口中喷出大股鲜血,向后跌了出去。身后正有一大堆竹叶,是当地居民生火所用,世宁正好跌入其中,才免了粉身裂骨之祸,但全身剧痛难当,再难凝聚起丝毫力气。就见世蕃一步步走上前,欣赏的看着他在落叶中挣扎,摇头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七年前有什么区别?六童,你永远都是我的玩偶,我豢养的一只狗,无论你走到哪里,武功多高,都一样。这是你的命!”

世宁摇了摇头,勉强支撑着身体,正要站起来。只见世番回头对一旁的红姑娘道:“你还答应了我最后一件事。”红姑娘怔怔的望着世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听世蕃喝道:“杀了他!”

草堂的那边,崇轩挥动满空血影,越攻越猛。整个天空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一丝光线。杨逸之眉头紧皱,心中更加忧虑。《梵天宝卷》突破了武学的极限,可以不修内力,而借助天地光、风的力量御敌。然而,如今整个天空都被血影笼罩,没有光,他的胜算就越发渺茫。

只听崇轩一声冷笑,大团血云化为一柄利刃,飞突而来。那柄血仞来势好快,瞬息已在眼前,杨逸之骇然下,勉强侧身,血仞擦身而过,带起大团鲜血。这一次伤口极深,再差一寸,就能刺破心脉。热血狂涌,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一朵青色的八瓣之花,在热血的滋润下渐渐浮现出来。

曼荼罗花。杨逸之一怔。这是在梵天地宫前,对决姬云裳时留下的。当时她用手中的青枝在空气中缓缓画出一朵八叶之花,那朵花凝成一团清气,轻轻向杨逸之飘来,落到了他的衣襟上,从此永远停留在了那里。曼荼罗花,是曼荼罗教圣物,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使用。她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试自己三剑,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传剑?传给自己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低头注视着这八叶之花,渐渐记起姬云裳当日的话。梵天宝卷的力量,在生而不在杀。世人皆以为,毁灭之力刹那间磅礴而来,不可抗拒。而创生之力却是缓慢滋生的过程。实际上这无非对‘生’之误解。‘生’之一刹那前,不可谓之生,只是生的准备;而刹那之后,则已是生的结果。所以灭为刹那,生亦在于刹那。你要做的,就是在无尽变化之中,把握一个刹那,只一个刹那,便可成就永恒。这也就是《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黯淡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梵天宝卷》是天下无双的武学宝典,没有理由会输给任何人!他立定身形,不再后退。

崇轩似乎察觉了他的变化,也止住了狂攻,冷冷笑道:“出招吧。这才是我想要看的。”杨逸之默然不语,他五指微扣,周围黯淡的光华宛如受了无形的召唤,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向他手上汇聚!

“杀了他!”

红姑娘不动,世蕃一手拍在她肩头,引着她向世宁走去,一手将舞阳剑塞入她手中。舞阳剑清冷如冰,一如她脸上的神色,她终于在世蕃的牵引下,来到世宁跟前。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世蕃附在她耳边,轻笑道,“否则,你也要一辈子作我的狗。”红姑娘缓缓抬起眸子,望着世宁。她眼中神光变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四年了。她看着华山脚下那个倔强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为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也一点点的陷入自己的圈套。她救过他一次,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他却无数次愿为自己而死,从没有一点埋怨。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如果这就是爱,那为何如此生死相许,一心一意,却偏偏引不起她心底的一丝涟漪?

“刷”她轻轻将舞阳剑举起,森然的寒光映出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世宁呆呆的望着她,突然怆然一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自由,就刺这一剑吧,我决不怪你!”红姑娘点了点头:“再见了。”她的声音陡然一沉,手中剑光暴涨,抄手疾刺而出!

龙吟大作,却又戛然而止!世宁骇然发现,她刺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旁的世蕃!世宁心下一沉,不由骇然大叫道:“不!”然而已经晚了。

剑光陡然一黯,舞阳剑已被世蕃的两指牢牢夹住!红姑娘脸上一片绝诀,劲力催吐,却依旧不能前进半分。世蕃嘴唇牵动,透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意,低声吐出一个字:“死!”一掌击在红姑娘胸前。红姑娘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世宁身边,大团的鲜血从她身下涌出。那袭红裳经过鲜血浸染,越发鲜艳,而它的主人,却在急速枯萎着。

世宁大骇,再也顾不得别的,冲上前去将她抱起。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的鲜血却在不住流淌,世宁慌忙抓起她的手腕,一试脉息,却已心脉震断,无药可救。世宁只觉心如刀搅,自己枉曾领悟过天下最强的剑法,此刻却束手无策。他只得紧紧将她抱住,却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动,世宁眼中禁不住淌下两行血泪,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红姑娘努力睁开眼睛,强笑道:“我再也不欠你了。”

世宁摇头道:“你本来就不曾欠我什么,都是我自己傻!”

红姑娘微笑,轻轻抬起手,摸了摸他沾血的脸颊:“你是很傻。我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喜欢你的。我记得曾对我说过,我的心,已随玉楼去了。全天下的男人,不过是我的面首。”世宁摇头道:“崇轩呢?”

红姑娘凄然笑道:“我和玉楼,只是想追随他,实现我们的梦想…她说她一直想看看,传说中的宝藏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能代玉楼等到宝藏开启的那一天,看来是不能了。”世宁死死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不,我能不让你死,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红姑娘轻轻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走,叹息道:“别再傻了,命中注定,你不是留住我的那个人。”她抬头望着他身后的天空,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我要去见玉楼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里,记得帮我们合葬。墓碑上记得要写九薇,不叫红姑娘…”她说到这里,整个身体突然一震,便整个松弛下去。一阵透骨的冰冷从双手迅速传遍世宁全身。她死了!

再也不会一袭红衣,山中鬼魅般出现在夜色中,对他销魂微笑了。再也不会口蜜腹剑,一次次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了。又或许,她根本不曾骗她,早就说过,她不曾,也永不会爱他。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但这又如何?她最后却是为他而死,他也陪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世宁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她正在变冷的身体。她一生杀人无算,作恶多端,但此刻的脸上,却镌刻着最纯净的笑意,一如初生的朝阳,褪去了尘世的渣滓,却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世宁突然抬起头,仰天发出一阵长啸。肝肠寸断,痛澈心肺。

突然,一道冰冷的剑光透过,指住他的咽喉。只见世蕃冷笑道:“不用伤心了,我这就送你下去陪她。”世宁再次抬头,双眼已是一片血红!

世蕃为他的杀气一凛,手中舞阳剑情不自禁挥出。三焦化神大法的狂猛内力强灌入舞阳剑内,剑光暴涨,如怒龙出海般横扫而至!世宁一声大叫,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竹枝,猛然挥舞着,向世蕃击了过去。

世蕃狞笑着,手底的内息却不住劲涌而出,向世宁猛冲。

世宁目眦俱裂,胸中热血鼓涌,如山呼海啸一般。他手中的竹枝一变,被他当作长剑一般施展起来,一招横飞,正是天下最强的武功:剑心诀!

世蕃冷笑道:“你莫不是气疯了,竟然敢用这一招对付我?”舞阳剑光芒暴闪,一剑挥出,也是剑心诀!剑心诀对剑心诀,层层变化宛如波浪般对冲迭击,登时窜起万千如山剑气!世蕃冷笑不绝,他的内力强过世宁太多,几乎将世宁压得没有还手之力。他清楚地知道,再有三个变化,剑心诀就施展完毕,而那时,他就会将先前千万剑的力量归结为一,将世宁立毙于剑下!三个变化转瞬就完!但奇迹就在此时发生!世蕃的剑势已施展完,剑心诀已死,但世宁手中的竹枝挽动,却又起了一种变化!若是说先前的种种变化乃是世间最强之剑,那么这个变化,就是只存在于神仙世界中,凡人本无福气看到。同它比较起来,先前的变化都是死剑!

这才是剑心诀真正的精华!世蕃的面容一阵扭曲,他眼睁睁地看着世宁手中的竹枝落下,点在他的心口。剑心诀乃是最为霸道的武功,一旦施展开,全身气息全都凝聚在心口之处,这一点,登时将世蕃的全身真气打散!世蕃一阵狂呼,整个人跳了起来!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全身的肌肉,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厉声惨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世宁闭上眼睛,热泪尚未干。世蕃的惨呼在耳边回荡着,世宁的脸上透出难以言传的痛苦:“剑心诀真正的力量,在于情,痛得越深,悟得越多。没想到,这最后的变化,竟是要人心胆俱裂,生不如死之时,才能施展…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曾领悟过,而你,更是永远不可能学到!”他长叹一声,将舞阳剑拾起,指向他道:“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世蕃眼珠子一阵鹘突,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六弟,不要杀我,我是你亲大哥呀!我刚才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放过我,我从此改过自新,从新做人!我刚才说哪些都是假的,凤姨这些年在严府,我可没有半点不敬…还有,父亲大人年纪老迈,若看到你我兄弟相残…”世宁再也不想听下去,闭上双眼,长剑一抖,剑身噗的拍在世蕃的后背上,他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不省人事。世宁长叹一声:“我始终下不了手杀你,只是你从此武功尽失,再也没法害人了,希望你真能改过自新,从新做人。”

突然,一道白光划破血云笼罩的天空,草堂那面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草堂都坍塌下来,红运褪去,崇轩与杨逸之依旧对峙着,久久不动。

杨逸之长发散乱,和着浴血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飞扬,崇轩面具青郁,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人看清两人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此战的结果。突然,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崇轩缓缓抬手,将碎裂的面具摘下,扔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

夕阳下,他的脸是如此温文和煦。他微笑道:“本以为,哪怕不去寻找天罗宝藏,凭我现在的力量,就能重兴天罗教。看来我错了。”他的目光从杨逸之、世宁身上一一掠过:“有了《梵天宝卷》、剑心诀,中原武林看来尚且气数未尽。”他长叹一声,似乎心有所触,最终又摇了摇头。

丐帮诸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庆幸,又有些惭愧。

崇轩上前几步,从昏迷的世蕃身上拿出四天令,向杨逸之,世宁道:“此战就算平了。等我寻出天罗宝藏,再来向两位讨教。”世宁道:“无论你寻到了什么,只要有我在一天,决不允许天罗教作乱。”崇轩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身边的红姑娘,道:“总算主仆一场,帮我把她葬了。三年后,天罗教重现江湖之时,也就是你我再见之日。”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魔头远去,丐帮诸人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此战虽然换得中原武林暂时安宁,然而崇轩的力量大家都已见到。更何况他已得到四天令,若真寻出天罗宝藏,如虎添翼,那时又有谁能阻止他?众人目光犹疑,最终落到了杨逸之和世宁身上。有了他们,中原武林就有了希望。

半个月后,世宁离开了草堂前的那个小小坟茔。不知所踪。

而他“剑神”的名号,却已传遍了江湖。

剑是神剑,人是剑神!

天罗宝藏(外传)步非烟

第一章 万里寒光生积雪

峰峦寂寂,冷峭的狂风卷起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化作一条雪白的怒龙,当空飞舞,直舞得白鳞乱落,在阳光下绽开万点彩晕,如散满天花雨。

雪峰陡峭如刃,直插苍穹,宛如千万年未曾有人类踏足一般。空中飞舞的雪花,也就显得格外森冷,每一片都如青锋利刃。然而不远处的苍穹,却澄澈透蓝,宛如一块碧色的琥珀,和下界咫尺处的暴风雪完全隔绝,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在不远处,遥遥对峙。

陡峭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正逆风向峰顶行去。一身血红的长袍,似是随意披在身上,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宛如一轮沁血的残日,衬着四周万里寒光,千层积雪,耀眼已极。

他走得并不快,然而却一直迎着那条雪龙的最盛之处,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那条雪龙呼啸翻滚,卷起块块雪云,直干重霄,更发出一声如钧天雷裂般的的巨啸——似乎这大自然变天易地的无上威严,也在为人类的冒犯而震怒!

那少年半阖双眸,神色十分淡然,仿佛眼前这漫天风雷都与他无关。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暴风雪的中心近在咫尺,震天嘶吼,湛蓝的天穹似乎也无法承受这压力,渐渐变得混沌。

那少年突然睁开双眼,他的眼中一团氤氲的彩光森然透出,直指这白茫茫的雪峰。一股更加森寒的杀意,也在他身边渐渐成型。他身上的红衣突地蓬然散开,在风中高扬而起,宛如一轮风中烈日,足以烧灼人的双目。

突然,一道淡青的光华裂空而下,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柄长剑。正是这柄剑随意一劈,漫天杀意竟仿佛在这瞬间被聚为实质,直直剖开那条雪龙的中心!

雪龙突受重创,嘶鸣翻腾,一时间寒风割面,乱雪蔽日,那少年却看也不看,缓缓收剑,依旧向前走去。那袭血红的衣衫在雪龙的心腹中直穿而过,却片雪不曾沾身。

这片山谷被藏地的居民称作雪龙谷。是岗仁波济峰内的一座深谷。这也是这座神山最后一处有名称的地方。因为过了这座山谷,就再也没有人迹踏足。传说这之后就是天神居处,擅入者必死。

然而,如今这人间禁地,天神居所第一道大门就被这红衣少年如此轻易的穿越而过。他依旧用先前的步伐向前行去,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难道他要寻找的,正是传说中藏在神山圣湖之中的天神的宫殿?

红衣凌风,风暴似乎完全被隔绝在他的身后,眼前的山峰,宁静而优美,宛如雪山女神清寂的眼波。几朵半开的雪域优昙,在清风中微微摇摆,夕阳之下,满山积雪也呈现出一抹瑰艳的嫣红。

而那红衣少年的脚步却止住了。他的彩瞳缓缓睁开,一股无形的杀意顿时弥散开来,连煌煌夕阳仿佛也为之一暗。他一扬手,眼前一片矮矮的雪丘蓬然炸裂,碎雪纷乱,伴着一声长啸,六团黑影突然破开雪丘,飞跃而出,宛如惊雀一般散开,落在雪地上。积雪荡起尘埃,隔挡在几人之间。

六个劲装剑客黑衣蒙面,分立六角,将红衣少年围在中间。六把长剑寒芒耀眼,却比不上长剑背后六双阴冷寒眸。他们上下打量着这红衣少年,眸子深处闪耀着一丝疯狂,似乎是六头噬血的雪豹,随时都要扑上来把这少年撕为碎片。

红衣少年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幕,突然道:“华山孤鸿子、崆峒宫笃行、峨嵋秋如玉、武当清晟、点苍昆山石、铁剑门苍若然。你们能从中原追踪我到这里,也是你们的能耐了。”

那六人对视片刻,突然将面罩揭下,一人冷冷道:“魔教妖孽,要是识相的就把钧天四令交出来。”声音极其尖细,分明是个女子,应该就是峨嵋掌门守拙师太的俗家弟子秋如玉。

红衣少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就算我把钧天四令都给你,你也未必能找到天罗宝藏所在。”

一个虬髯男子浓眉陡竖,喝道:“天罗宝藏在哪里?”他声音虽大,却似乎甚有顾忌。

红衣少年冷笑笑道:“天罗宝藏本是天罗教故物,与你们何干?”

旁边的黄眉老道一扬尘麈,道:“胡言乱语,天罗宝藏本是上古秘宝,只是百年前被一魔头偶然掘出,然后借‘天罗’之名创立了魔教,仗着其中几件秘宝为非作歹,横行天下。三十年前,大侠于长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天罗教众自知不敌,又悄悄将这些秘宝埋起。而后十大长老埋骨荒山,天罗教一蹶不振至今。这正是邪不胜正,天道昭然的结果。而你一介无名小辈,竟然妄言要再起天罗宝藏于地下,重建魔教,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念你年纪虽轻,武功却颇有可观,老夫一时动了爱才之心,也不追究你的过错,只要你将钧天四令以及开启天罗宝藏的秘密交出来,我们这就放你下山。”

另一人道:“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天罗教邪魔外道,何德何能,敢将天罗秘宝据为己有?”一时众人纷纷附和。自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红衣少年遥遥注目蓝天深处的一朵白云,良久才道:“钧天四令都在我手上。”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六个黑衣人面露狂热,都在等他说下去。

然而,四周只有山风长啸。红衣少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他一对彩瞳中光晕流转,却透出浓浓的邪异之气,那瞳孔中流转的光华,竟仿佛包藏着无数极细的冰针,直刺入众人心头。六人都是一凛,强迫自己止住后退的冲动。没想到自己出自名门大派,也早已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如今却被这不足弱冠的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杀意逼退,真是平生奇耻大辱!

那虬髯男子再也忍不住,一声厉啸,整个人似乎都和手中长剑融为一体,向上空一跃,竟已在数丈的高空,仿佛他脚下的雪地竟是有弹性的一般。众人眼前一花,还未待看清他的身法,剑与人瞬间已在半空折转,剑尖快速颤抖,挟着赫赫风声,如飞矢、如陨星般向那少年头顶刺落!

这一招居高临下,先声夺人,竟已将少年所有退路封死。正是点苍派必杀绝技之一“钧天雷鸣”,而这虬髯男子,正是点苍二代弟子中四大高手之一昆山石。

长空雪乱,剑影漫天,连同行的武当清晟也不得不暗中叹服,昆山石此招若取向自己,也未必能轻易接下来。武当剑法称为天下第一,然而点苍以剑闻名,驰誉百年,毕竟不能小看了去。他一时分心,那少年已如浑然不觉,又向前迈了一步。

六大门派后辈高手联手出击一无名少年,本来已是极没有面子的事情,如今更被如此轻蔑,清晟不由怒从心头起,只听他一声轻啸,身旁铮铮龙吟不绝,五道强悍之极的剑气从下而上,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和昆山石正成上下夹击之势,将红衣少年笼罩其下。

罗网六色剑光变幻,照得红衣少年清俊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突然一道淡淡的青光仿佛是从他血红的袖底抛起,先前极轻极细,瞬息已膨胀为一条怒龙,向这张罗网恶扑而去。

一时,整个雪峰之顶的冰寒的暮色都如化实质,沉沉压下。那张光华变幻的罗网被这青龙咬噬,只纠缠片刻就蓬然爆开,在夜空中如散了一天烟花。

七彩灰烬纷纷扬扬,洒落在那条青龙身上。龙身上的彩华渐渐散去,还原为一柄薄薄的长剑,握在那少年手中。

六个黑衣人脸上一片惊讶。红衣少年一言不发,将青剑缓缓收起,转身向神山深处走去。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喝:“留下钧天四令!”只见秋如玉双目赤红,本来称得上秀美非凡的脸颊也扭曲的可怕,瞬间已揉身而上,手中挽起团团剑花,将红衣少年去路挡住。另外五人也拔剑追了过来,这一次六人不约而同,都施展本派最为毒辣的剑法,每一招都取向咽喉、眉心、心脏等要害,大有将少年立毙剑下之意。

红衣少年眉头微皱,身形宛如一只血红的巨蝶,在雪地上轻轻一点,就掠出三丈有余,落地时几乎片雪不起。这种轻功本已算得上惊世骇俗,然而这六人分为两组,一人往前纵跃,另一人则以掌力相助,将再送一程,这样两下也追了个首尾衔接。六人穷追不舍,越攻越快,似乎根本不给他还手的机会。

那少年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不胜其烦,他眸中彩晕突然一盛,剑上青光再次猝起!

就在这一瞬间,那六柄长剑突然变得极软,如彩练一般缠绕上来,刚刚交织,又锃的一弹,重化为百炼坚钢,组成一团六齿剑轮,将那少年的青剑架在剑齿之上。而后,六股强悍已极的内力绵绵不绝,从六齿剑轮上直压而下。

六人眼中都露出一丝冷笑。这少年武功虽高,应敌经验到底不足,他们故意引他出剑,就是要用这招“六合金轮”将他的长剑困住。这少年剑法和轻功都高得出奇,可能是得了某种邪法所助,然而内力却不是那么容易能速成的。看他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就算一出生就开始修炼,又能强到哪里去?而己方六人都是名门大派二代弟子中的高手,内力稳扎稳打,根基甚深。如今将他青剑困住,只比拼内力,无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六人为了天罗宝藏,千里追踪,数度厮杀,贪念已深,早不将生死放在眼中,何况什么江湖道义?如今更是拼却了十数年性命交修的内力,全力施为,不惜自身受伤,也要将这少年心脉震碎。

那少年显然受了影响,本来苍白的脸上却带了一丝病态的红晕,映着他身上的红衣,真如鲜血欲流。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六人相视一笑,笑意却十分狰狞,突地手上内力催吐,剑轮上六股力道交缠汇集,如黄河如山岳如飞瀑如万里长风一般,向少年直压而下!

那少年脸上红晕更深,他的身形突然宛如毫无重量一般,随着这股磅礴而来的劲气,轻轻向后飘飞而去。夜色已浓,只见他红衣翻飞,整个人宛如殇谷落日,随着那股七彩的波光飞速向雪峰深处飘去。

六人手下毫不停息,催动剑轮追了上去,少年这身法,无外四两拨千斤之类,虽然更为高明一些,又能用到何时?只要将他逼入山谷死角,怕不将他压个粉身碎骨?到时候钧天四令和天罗宝藏,也就成了囊中之物。六人脸上狞笑更浓,手上的内力也催吐不绝,剑轮流转,带着敌我七人,一起向山谷深处飞退。

万里寒光生积雪。入夜的雪峰,在月光剑影的交相辉映之下,宛如白昼。

就见满天血影之中,那少年的彩眸倏然睁大,两道目光出奇的冰冷清澈,竟仿佛不是来自人间。六人心头一震,似乎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他右手似乎微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青光冲天而起,映得众人眉发皆碧。那柄青剑竟然脱手,从剑轮中心的空隙穿了过来!六合金轮的中心,是剑光最盛之处,却也是唯一的弱点所在。然而这招本是峨嵋不传之秘,只因这次敌人剑法太高,秋如玉才私自背了门规,传了同行几人剑诀。而这个少年又从何得知?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再想,那柄青剑透空而出,宛如青龙出水,直向几人扑来。

秋如玉厉声高呼:“退!”

六柄长剑瞬息已经分开,分别守住门户,向后飞退。

红光宛如一片血云,鬼魅般的附身而上,那红衣少年不知怎地已经从六合金轮分开的瞬间追了上来,他身法如行云流水一般在剑光中穿行,左手随意一招,那柄飞脱的青剑正好被他抄在手中。

一张淡青的光幕劈天盖地而下。六团剑光盛开如花,又瞬时凋谢。

夜空乱血如雨。

点点滴滴,落血如更漏一般响起,皎洁的雪地上瞬时飘落下万朵寒梅。

五具尸体仰面躺在在雪地上。尸身上没有伤口,而他们脑下枕着的雪地,却已被染得一片殷红。剑光极细,从左耳穿入,右耳穿出,并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只有秋如玉,她美丽的脸颊上布着一道深深的伤痕,从左耳下横穿鼻梁,直到右脸。她大半张面孔都被染的殷红,看上去宛如夜魔罗刹,甚是骇人。

她还没有死,眼中残留着惊怖的神色,胸脯急剧起伏着。

红衣少年有点惋惜的看着手中的青剑。是他一时手软,还是剑气已竭?

秋如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在脸上碰了一下,又如触火一般弹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红衣少年也不看她,缓缓收剑,转身离开。

秋如玉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毁了我的脸,你为什么不杀…”她倏然住口,因为她发现红衣少年已经转过头,冷冷看着她。虽然此刻,他手中无剑,然而杀意仍从他彩眸中透出,宛如这峰头的层层玄冰,千万年都未曾化开过。

秋如玉的声音哽咽在喉头,无论她多么爱惜容貌,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好。

红衣少年眼中的冷漠渐渐化为轻蔑,转身欲走。

秋如玉捂住脸,颤抖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六合金轮的破法?”

红衣少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叫崇轩。”

“崇轩?”秋如玉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却忍不住茫然摇头。她投入峨嵋之前,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三年前一战败在守拙师太剑下,守拙师太怜惜她容貌资质,一时未忍下得杀手,将她收入门下,也是取佛门广大,无所不渡之意。这三年来。她也算谨守戒律,不越雷池,只是这次钧天四令重现江湖,才起了觊觎之心,于是联络新交旧好,想将秘宝据为己有。就从她请动的帮手而言,秋如玉的面子只怕已不在各派掌门之下了。然而饶是她江湖阅历如此广博,却也从未听说过崇轩二字。

还在她苦苦思索之时,红衣少年已经走远了。

月色清辉,她突然发现那红衣少年离开的足迹旁,有一线极细的血痕。难道他在那六人合击之下,也已受伤,只是因为他的衣服太红,一时看不出来?

秋如玉双目放光,竟已忘了少年妖魔一般的剑法,和自己身上的伤势。勉强从雪地上支撑起身体,就要顺着足迹追下去。比起天罗宝藏,自己脸上这道伤痕又算什么?何况传说天罗十大秘宝,既有能够让腐骨生肉的灵药,也有能让人顷刻之间成为绝顶高手的秘笈,若真能得到,报这一剑之仇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积雪里拾起已折断的长剑,刚一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极亮的白光。

第二章 岭上梅花侵雪暗

秋如玉惊恐的惨呼在月色下的雪峰上遥遥传了出去,宛如一条抛入高空的铁丝,又被强力拧断,四周积雪似乎都在为这凄厉之声瑟瑟颤抖。

崇轩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并不是关心秋如玉的生死,而是他已隐隐感觉到另一股杀意。这股杀意若有若无,极其的淡漠,在呼啸的风雪和秋如玉临死的惨叫中淡的几乎分辨不开。

崇轩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他缓缓转身,胸口有些起伏,血红的长衫被洇湿了一片。看得出他刚才所受的伤并不轻。如此他还能抵挡过那神秘杀意的主人么?他也不知道,然而他还是坚定的向杀意来处走了过去。

月色如银,团团光影在高低起伏的雪丘上氤氲流转。秋如玉的尸体静静的横在雪丘下,半柄残剑从额头没入,直透过整个头颅,将她钉在雪地上。这道纵切的伤口和刚才崇轩留下的那条横行的血迹正好交错成一个十字,深深印在秋如玉原本妖娆美丽的脸上,显得诡异无比。

尸身前边站着一头青色小驴,一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轻轻抱着小驴的脖子,嘴里还哼着歌谣,似乎很是亲密。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几点雪花,衬着一身洁白的衣裙,显得宛如月中仙子一般,清丽绝尘。

然而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却有点点鲜血落下。连那青驴的脖子,也被她染血的双手按上了朵朵血梅。

这里是神山岗仁波济深处,比中原最高的名山都还要高很多,本不是这头瘦小的青驴和纤纤弱女能来的地方。

崇轩彩眸开始收缩:“是你杀了她?”

白衣少女讶然回头,睁大眼睛道:“你在跟我说话?”

崇轩不答。

白衣少女鼻子微皱,做出一个妩媚而天真的笑容:“是我杀的。谁叫她刚才一直叫着‘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毁了我的脸,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尖了嗓子模仿秋如玉刚才的叫声,却自己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崇轩的脸色更沉:“你刚才就在这里?”

白衣少女笑道:“是啊,我看了你们好久。他们这帮人以多欺寡,真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最后死的这么惨,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弄脏了神山,大神们要不高兴了,说不定又会再打起来呢…”说着,又忍不住抱着小驴笑了起来,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的话有些莫名奇妙,崇轩并不去理会,目光却更加锐利:“你在这里做什么?”

山风漫漫,将地上的碎雪卷起。只要一个字答得不对,或许又有一条生命要消逝掉。

白衣少女却止住笑,缓缓站直了身子,瞬息,她整个人也变得沉静起来,宛如雪山上沐月的精灵。她清澈的眸子直视崇轩,轻轻道:“我来寻找天罗宝藏。”

话音不高,却含着无比自信,宛如寻找天罗宝卷,就是她天经地义的职责。

然而“天罗宝藏”这四个字,如今却仿佛已成为神秘的禁忌,无论谁敢提起,都将横尸在这雪峰之上。但她却浑然不觉。

是太过天真,还是胸有成竹?

崇轩冷冷注视着他,眸中森寒彩光流动,连幽幽落雪都不得不退避他的锋芒。

那少女依旧含着一脸淡淡的笑意望着崇轩。

两人对峙良久,崇轩凌厉的神光渐渐隐微下去,淡淡道:“出你的剑。”

少女偏了偏头,惊讶的道:“我的剑?”

崇轩冷冷道:“你能一招杀了秋如玉,也配得起这一剑了。”言罢,月夜中龙吟轻响,他袖底缓缓升起一道青光。

少女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明月,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过你,所以我不想跟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