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轩凝视剑锋,道:“那你要怎样?”

少女脸上又浮现出甜甜的笑意:“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崇轩道:“我没有朋友。”剑尖斜举,青气已直射那少女的咽喉。

少女不以为意,笑容却越发的甜:“没有值得交的朋友,却有值得交换的条件。等你得到全部的天罗秘宝,就会明白交我这个朋友,到底值不值得了。”

她这话说得甚是奇怪,既然开启天罗宝藏的钧天四令都在崇轩手中,那她手中还握着什么条件,可以打动崇轩?

而什么又是全部的秘宝?

难道钧天四令开启的并非全部的天罗宝藏么?

然而这句话对崇轩却起了作用。四周的沉沉杀意顿时一轻,崇轩将青剑撤开,注视少女道:“天罗宝藏的秘密,你怎会知道?”

少女笑道:“我叫莲华,是藏地香巴噶举派教徒。我派供奉的活佛大师修行那若六成就法,可以预见世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天罗宝藏的秘密。”

崇轩道:“你就是活佛?”

少女连忙摆手道:“不、不,十五年前我派被曼荼罗邪教灭门,活佛圆寂,派中大师尽皆战死,我正好被娘亲带到寺中受活佛摸顶赐福。活佛圆寂前仓促为我灌顶,传授我六成就法法门,嘱咐我长大后寻访活佛的转世灵童,辅佐灵童重建香巴噶举派。而天罗宝藏中的一件正是寻访灵童的关键,所以活佛也将这秘密一并灌顶。”

她说着在胸前结了个手印,望着崇轩道,“如今,天罗宝藏的事怕是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她的话虽然离奇古怪,但表情却极为真挚,丝毫看不出伪作来。

崇轩缓缓道:“那你知道多少?”

莲华看崇轩有相信她的意思,眼睛更亮了。

天罗宝藏本来是十种秘宝,传说乃是婆罗门教三大主神:梵天、湿婆、毗湿努在与阿修罗族的天战中遗落人间的。因而每一件都有改天动地的力量。分别是:梵天的梵天宝卷、毗湿毗湿努西昆仑石、湿婆的湿婆之箭;以及阿修罗部族的血鹰衣、惊精香、天罗神鞭、波罗镜、灞雨环、潜龙珏、秘魔之影。百年前天罗教创教教主无意中得到了开启宝藏的方法,从圣湖之底将宝藏掘出。但那时,宝藏已经不全,最为重要的梵天宝卷和湿婆之弓早已下落不明。后来潜龙珏也莫名失踪。就是剩下七件,大多也无法得知使用的法门。天罗教数十年研究,也只找出了秘魔之影和血鹰衣的用法,但光凭这两件已让天罗教煊赫一时,几乎无敌天下。这就难怪天下之人对这宝藏无不存了觊觎之心,不惜兴起江湖浩劫,也要将秘宝抢到手中。

莲华轻轻拍着青驴的头,诡秘一笑,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如今就算你拿了钧天四令,掘出剩下的七件秘宝,实力也不过和当年的天罗教相仿佛。而当今时势变化,强敌林立,再只靠秘魔之影和血鹰衣,未必就能慑服天下。如果你肯与我做朋友,我可以将天罗宝藏中最强的梵天宝卷的下落告诉你。”

崇轩目中神光一凛:“梵天宝卷?”

莲华兴奋地道:“是啊!当年于长空一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连秘魔之影和血鹰衣都挡他不住,原因只有一个,他所修炼的,正是梵天宝卷!”

崇轩冷冷注视着莲华,并不说话。

莲华诡秘的冲他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绝少有人知道,于长空神魔一般的武功,正是来自天下武学原枢——梵天宝卷。我这话信不信在你,但我敢保证,以你的资质,若得到梵天宝卷相助,重兴天罗教也好、一统武林也好,都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崇轩脸上渐渐聚起一丝冷笑,道:“你的条件?”

莲华嘻嘻笑道:“我只要这十件秘宝中的一件——西昆仑石,别的都留给你好了。”

崇轩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一字字道:“你可知道,这西昆仑石是天罗教历传的教主信物?”

莲华伸出手指,轻轻逗弄着青驴的耳朵,道:“我知道。然而西昆仑石的真正用途却是用来修习噶举派的那若六成就法,天罗教只将它作为一块毫无实用价值的印信,岂不是大大的浪费?你将无用的印信给我,换来梵天宝卷,征服天下;我修成那若成就法,找到活佛转世,打败曼荼罗教,重兴噶举派,完成我小小的心愿,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西昆仑石可以作为印信,天罗神鞭为什么不可以?波罗镜、灞雨环为什么不可以?你若本是天罗教主,又何须什么外物来作为印信?”

月色如水,寒光腾照,崇轩的脸色阴晴变幻,又最终归于冷漠。

莲华挑起秀眉,轻轻瞥了他一眼,眨眼道:“你可不要想着杀了我,梵天宝卷的下落无人得知,你手上的七件秘宝就可以天下无敌了。休说还有可与梵天宝卷并称的湿婆之箭,只这梵天宝卷,已经流落到他人手中。以你现在的武功,还能从他手中夺回来,再过几年等他神功告成,怕不又是一个于长空?此人注定会是天罗教对头,而你争夺天下的计划也只怕也要被他给搅得大大的坏了呢。”

心中稍纵即逝的念头,竟然被她看破,崇轩的神色索性更淡然了些。

莲华抱了抱小驴,笑道:“算来算去,还是你带我进入宝库,给我西昆仑石,我给你梵天宝卷的下落划算。”

崇轩一转身,火红的广袖垂下,将青剑盖住,依旧缓缓向深山行去。月光如水,垂照在他一袭红衣上,现出一层冷幽的光华。

莲华脸上又呈现出一幅天真烂漫的笑容,她轻轻扯了扯缰绳,道:“小青小青,咱们总算找着靠山,再也不怕他们啦。”小青呜呜的应答了两声。她趾高气扬的转过身,牵着小驴跟在崇轩身后,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崇轩道:“喂,从今天起,你可要负责保护我,活着走到天罗宝库哦。”

崇轩也不回头,皱眉道:“为什么?”

莲华眨了眨眼睛,对着青驴做了个无辜的表情:“因为追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

追杀莲华的人并不太多。从昨夜到今天正午,也就遇到十几个而已。只是这些人实在太怪。

其一是打扮得怪异。有的全身挂满金环;有的身缠数条毒蛇;有的带着极为恐怖的面具;甚至有一个披了满身鹤羽,骑在一头大象身上。其二就是这些人的武功都高得出奇,每一个都不在秋如玉等中原成名高手之下。更为怪异的是,这里号称诸神的天堂,亘古以来,无人踏足,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他们又是怎么渡过雪神谷狂龙怒涛般的风暴的?

这些离奇之事,莲华不急着解释,崇轩也就不问。只是打发了这些杀手,崇轩身上的伤也就从一道增加到了九道。莲华决不掩饰自己身怀武功,却也从不出手,每次只笑吟吟的牵着青驴,躲在崇轩身后。

两人越行越远,渐入雪峰深处。

一道淡蓝冰泉宛如天绅倒挂,从峭立万仞的峰顶垂下。

传说岗仁波济峰深处,藏着诸神的宫殿。天神留与人世四道圣泉。——狮泉、马泉、象泉与孔雀之泉。它们从神宫中央发源,经神峰分流,进入四块佛缘之地。分别成为长江、印度河、萨特累季河已极恒河。最后又奇迹般以诸神祝福的力量与气势,劈开阻挡它们前进的巨大山脉喜马拉雅,又汇入海洋。

这里是日月交辉的圣地,这里是天人冥合的分野,这里是诸天神佛聚居的殿堂,这里是世界的唯一、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本源。

莲华跟在崇轩身后,仰望着雪崖冰川,脸上也充满了敬畏。溯流而上,冰峰越加高峻,周围的空气却渐渐热了起来。两人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因为进入这岗仁波济峰腹地,也就接近了天下最为神秘、邪恶的曼荼罗教的核心。

又走了两个时辰,日已中天。莲华和崇轩还好,小驴已经劳累不堪,连蹄儿也举不动了,不时呜呜作声,向莲华撒娇。然而莲华这次却板起了脸,一言不发的牵着小驴向前走去。

突然,一片幽蓝的波光荡开雪花,隔空透来。原来神山灵泉的环绕中,还拱卫着一片圣湖,湖水宛如一抹幽蓝的新月,以女神般慈柔的光辉,静谧的陪伴在巍峨峰峦之畔。

莲华忍不住从青驴上飞身跃下,冲到湖边,深深跪了下去,捧起一掬冰冷的湖水,高举过顶,然后向脸上淋下。

崇轩冷冷看着她,也不阻止。

莲华清丽的面容在湖水的浸润下,显出一片瑰丽的嫣红。她喃喃道:“波旁马错,我终于找到了。”她突然转过头,对崇轩道:“传说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圣湖,叫做波旁马错,意思是死亡之湖。传说人的灵魂,无论进入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在此暂作栖息。”

崇轩冷笑道:“难道你也要在此休息?”

莲华倏的站起身来,雪白的长裙如花般在湖风中摇曳,她一字字道:“我们不得不休息,因为天罗宝藏,也就沉睡在这圣湖之底!”

第三章 龙泉顔色如霜雪

莲华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上前一步道:“快用你的钧天四令,开启天罗宝库,我们要找的秘宝就在这里!”

崇轩并不回答,也没有举动。

莲华眸中放出摄人的光彩,抢上前来,似乎想去握崇轩的手,崇轩轻一拂袖,避了开去。莲华戛然止住身形,眸中闪过一阵怒意,道:“你不相信我?炎天令上刻着整幅藏宝图,苍天令上写着开启宝库的秘语,而它们共同提到的,就是波旁马错圣湖!难道这些不是你亲眼所见,却是我编造出来蒙骗你的么?”

崇轩看着她,良久不语,突地一扬手,四枚令牌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噗的落入湖波之中。水花溅起,他飞扬的红衣在湖岸边猎猎临风,也被沾上了几滴水雾。崇轩淡淡道:“你说得不假。不过既然这四枚令牌的秘密大家都已知晓,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莲华一声惊叫,美眸圆睁,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你疯了?另外两块令牌正是开启日月璇玑阵的唯一钥匙,你就这么把它们扔了?”她越说越急,胸脯不住起伏,突然立定身形,恨恨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不过是个笨蛋!”言罢,转身一跃,投向湖水。

她洁白的身影如落花一般,轻轻向湖面飘去。就在她要触到湖水的一瞬间,一股碗口粗细的水柱突然从湖面下飙出,如狂龙出水,向她恶扑而来。只听“噗”的一声,水柱重重击在莲华胸口。猝不及防间,莲华整个人似乎都被打的飞了起来,重重跌回岸上。

莲华捂住胸口,脸色苍白,这一击似乎让她受伤不轻。那头青驴哀鸣着跑了过来,低下头,不住用鼻子蹭着莲华的身体。

崇轩没有看她,然而手中青剑已然出袖,正对着湖波之上。

日色耀眼,湖波澹荡,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手持着四枚天令,站在湖波上。一身金色的袍子,上面绣满了极其富丽的曼荼罗花纹,真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刺人眼目。而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却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看上去真如观音大士身边的金童一般。

不过此刻,他清秀的脸却被贪婪而狰狞的笑容扭曲着,他两手分别握着四枚天令,放在眼前,不时左看看、右看看,真恨不得张开樱桃般的小嘴,对这四枚令牌狠狠咬上一口。他踏着一双金色的绣鞋,下面只踩着一片薄冰,却在澹荡的水波上如履平川,鞋袜不湿。

莲华扶着青驴缓缓站起来,道:“九灵童子?”

九灵童子突然抬起眸子,他的瞳孔极亮,竟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色,一层层向外扩散开来,他突然咯咯大笑起来,声音时而尖利时而嘶哑,非男非女,直震得人耳膜生痛,却比他的容貌苍老了许多。

“莲华,亏你还记得我。你不是要打倒我么?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来打、来杀我啊!”他说着又发出一阵狂笑,赤裸的双足在那片薄冰上舞蹈起来,湖波被阳光照出万点金晕,伴着他疯狂的节奏,不住动荡,宛如无数恶灵也在起舞狂欢,随时要从这死亡之湖中破水而出。

莲华勉强抬起头,望着九灵童子,她的眼波里没有一丝憎恨和厌恶,反而却是深深的悲哀。她轻轻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死你,我只想带你离开曼荼罗邪教,用佛法的甘露将你体内盘踞的恶魔趋走,唤回你迷失的灵性。”

九灵童子脸色一变,突然捂住耳朵,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高声道:“闭嘴,你真比老太婆还要罗嗦,成天说这些没用的谎话!任你舌粲莲花,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的,我的心肝、我的皮肉、我的手足、我的血,都只属于尊贵的教主——湿婆大人!”

莲华秀眉淡淡皱起,眼波盈盈而动,透出一种失望而心碎的光芒:“你真的迷失已深,再不回头,就永远回不去了。”

九灵童子厉声道:“回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生生世世跟着湿婆大人!”

莲华摇头道:“你本是善良的人,真的甘心一辈子做曼荼罗教的走狗么?”

“住口!”九灵童子口中爆出一声尖利的怒啸:“看来我只有扼断你的脖子,才能让这些恶心的唠叨永远从我耳边消失!”

湖面上金光一闪,九灵童子的金袍宛如一片妖云,从水面上飘了过来,金袍在烈日下展开,上面的曼荼罗绣花光晕流转,绚烂已极,却又笼罩着一层森森邪气,仿佛一张裹在邪雾中的七宝金幢。

那团金袍来势好快,瞬间已到莲华面前。一声裂响,金袍从当中撕开一道裂口,伸出一双尖尖利爪,那指爪竟然也是一片金色,只在空中稍稍一顿,迅速向莲华的咽喉插落。

莲华竟似乎毫无躲避的意思,她轻轻靠着湖边的冰块,她洁白的长裙拖入水中,似乎已沾上了点点血花。

九灵童子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双描满金色曼荼罗的手凝滞在空中。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脑海深处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阵恶寒,一股无形的杀意隔空传来,将他的心脏死死握住。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从极高高空跌落的惧意。

啪的一声轻响,九灵童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脚下的薄冰已经碎为两块,他的身体一晃,几乎向湖中坠去。他大惊之下,猛一提气,分立两块碎冰的腿又硬生生并到一起,在水面稳住身形。他没由来感到一阵愤怒,回头恶狠狠的盯住那杀意的来处。

他看到了一柄淡青的剑,一袭飞扬的红衣正向他缓缓走来。

九灵童子金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注视崇轩片刻,尖声道:“你就是她找来的帮手?”

崇轩抬手,剑尖直指九灵童子的耳下:“我是崇轩。”

九灵童子眸中的金色渐渐如烈日一般灼人:“从昨夜到今天,我一共派了十七个杀手,一个都没有回来——是你?”

崇轩淡淡笑道:“十八个。”

九灵童子看着他的笑容,心头突然一震,难道这是莲华和崇轩早就设下的圈套?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袖中的钧天四令。发出淡淡青气的苍天令,如同星火跳跃着的炎天令,白如美玉的昊天令,黑沉如铁的均天令,分别象征东、南、西、北天地四极。

这种特异的材质、上面镌刻的秘密图案,决对没有造假的可能。

九灵童子稍微安心了些,他嘿嘿冷笑道:“你早知道我跟着你们?”

崇轩傲然看剑不答。

九灵童子瞥了湖边的莲华一眼:“为了引我出来,你不惜用钧天四令作铒,也不惜让她重伤?”

崇轩淡然道:“我只知道,你会比她死得更快。”

九灵童子眸子中的金光突然散出,他身上的金袍被劲气鼓涌,顿时膨胀开来,竟比倒映水中的太阳还要夺目。只听噼啪一阵碎响,他足下踏着的两块薄冰完全爆裂,碎为一片尘埃,瞬息在湖波中化得无影无踪。而他的身形已然冲天而起,如日轮经空,带着逼人的热气向崇轩扑来。

劲气无处不在,澄澈如镜的湖面鼓起阵阵波浪,反拍而下,碎浪呼啸,纷落如雨。崇轩傲然立于岸边,身上的红衣猎猎临风,手中的青剑在空中缓缓划开一道光弧,剑尖依旧指向对方。

九灵童子喉中发出一阵尖锐的怒啸,瞬息之间,身形如飘云、如落花、如狂龙、如闪电,已变换了数十种身法,然而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变,崇轩的青剑始终对准他的耳下。崇轩虽未出招,但那宛如妖邪的杀意已经宛如一根最细的丝线,从他的耳中对穿而过,将他的神识控制。

周身无伤、一剑贯脑。前十七个杀手的死相让他不得不恐惧,也不得不愤怒。碧蓝的天幕中,那团金光陡然一盛,九灵童子的身形竟宛如在一张无形之幕上一弹,凌空折转,向上空飞去。他身上袍子如一朵巨大的金花,瞬时绽放。正午烈日的光华似乎全被他的金袍吸收,一开一谢之间,刺目的金光团团压下,让人不得不本能的闭眼。

而就在这时,无数道极细的光影夹杂在耀眼的金光中,悄无声息的透下。这些光影本就极淡,这时受了满天金光的掩护,更如无形无质一般,刚一发出,就已如天女散花般化身千亿,无处不在。这些光影,正是曼荼罗教最为邪恶诡秘的暗器,如意金幢。

没有人知道,它算不算天下最强的暗器,但是却流传着一个离奇的传说——只要被其中一根擦伤了哪怕只一线,伤口都会像被最毒烈日烧灼过一样,剧痛难忍,而且永远都不会愈合。鲜血将一直从细如针孔的伤痕里流淌,直到死亡。

金光煌煌,天地为之无色。然而,崇轩并没有闭眼,双眸中的彩光反而更为犀利!

碧蓝的苍穹之下,那团电驰而来的金光与猎猎翻飞的红光迅速靠拢,就在将要撞击在一起的瞬间,“嘶”的一声轻响划破寂寂长空,一张淡青色的光幕蓬然展开,阻隔在两者之间。万亿道无形光影被光幕一挡,不能暴饮敌人鲜血,不由如龙啸虎怒般发出一阵嘶鸣!

九灵童子清秀的脸上竟然也布满了诡异的金色,他手上劲力催吐,那无数道如意金幢迅速旋转,恍惚间,竟渐渐张布成一张巨大的八瓣曼荼罗,向崇轩压下。

崇轩手中青剑乱颤,龙吟不绝。他身上九道伤口几乎同时震裂,一袭红衣瞬间被鲜血濡湿。九灵童子面露狞笑,面孔迅速被金色布满,如意金幢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然而无论如何之盛,却始终没有突破那张长剑挽成的光幕。没想到这三尺一寸的薄薄青锋,竟仿佛让万亿如意金幢受了巨力阻挡,凝滞在半空中,欲进不能,渐渐弯折。

九灵童子张开血红的双唇,发出一声厉啸,随着金幢组成的曼荼罗的运转,他整张脸也完全失去血色,变得一片煌然,看去竟宛如纯金打造的偶人一般。

空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碎响。

崇轩手中淡青的光幕突然向中心一缩,一道极淡的青气从光幕核心飙出,如迅雷一般,直射九灵童子耳侧。这一下变化太快太奇,九灵童子根本不及反应。何况方才他为了争一时胜负,已然压上了十成功力,仓卒之间要完全收回,却哪里来得及?若他此刻放手,已然受压弯折的如意金幢失去了己方真气的支撑,只怕会立刻反噬主人。但若不撤手回防,这道青光就会从耳下贯脑直入!

他已然明白自己中了崇轩的圈套,但一时进退两难,无法脱身。急怒之下,那张金色的面孔上,竟隐然裂开道道细纹。

青气急进,崇轩彩瞳宛如寒冰,照临在九灵童子面前。

“死。”九灵童子只听到他吐出这一个字,全身顿时一阵冰寒!

突然,四周的光线似乎陡然一暗,金光红影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插了进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金幢、曼荼罗,青剑、光幕同时爆开。尘埃、碎雪、水雾纷纷乱落如雨,迷蒙间就听九灵童子发出一声咯咯怪笑,金影一闪,已然消失在碧空之下。

尘埃落定。四周一片静寂。

九灵童子和四天令已不知所踪。而崇轩的青剑却赫然指在莲华眉心。

莲华洁白的长裙都已被鲜血染红。她支起身子,静静的伏在湖畔的雪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脸上缕缕残血都被剑上的杀意凝结成冰,但她的眼神却如此纯粹,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点心机,她默默抬头仰望着崇轩。

崇轩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温度,缓缓用剑抬起她的下颚:“为什么放他走?”

莲华似乎伤得不轻,胸口起伏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崇轩彩瞳中寒光森然,剑尖又向前递了一寸。一缕血痕顿时染红了青色的剑锋。

不管她有什么样的隐衷,不说,就得死。

莲华无力的抬起头望着他。清风吹动她白衣如花,却在圣湖边开得如此憔悴。

崇轩一皱眉,他冰霜般坚硬的心智竟似乎为她的目光一动。片刻之间,这一剑竟有递不下去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剑上杀意陡然一提。剑光如水,将莲华苍白的脸颊照得有些发青。此刻,崇轩心中已起了真正的杀机。他现在肩负的秘密太多,图谋太大,使命太重,绝不允许自己有半点闪失。而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到底是敌是友,却让他一时起了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崇轩本不应让她存在。因为怜悯,有时候是一种软弱的情感,它能让人做错很多事。

而崇轩决不能错!

他一翻手腕,剑光化作一道青虹,向莲华刺去。他取的仍然是她的耳侧。他毕竟不愿意让她受太多痛苦,也不愿她的脸上留下可怕的伤痕。

莲华的脸上竟有一种解脱的微笑。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崇轩的剑在她腮畔戛然而止。他冷冷看着她,让她说下去。

莲华的纯净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如此复杂的情感,她叹息道:“帮我照顾他。”

崇轩道:“谁?”

莲华的笑容有点凄然:“九灵童子。”

崇轩冷冷一笑,剑上压力陡盛:“他到底是谁?”

莲华注视着崇轩,幽幽叹息了一声,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噶举活佛的转世灵童。”

第四章 愁对寒云雪满山

崇轩脸色变了变。

莲华将目光挪开,自顾说下去:“噶举派的那若成就法分为六重,自活佛将法门灌顶给我起,我已经苦苦修习了十五年,却由于没有西昆仑石的帮助,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关隘。但是,五年前,我的第五重的梦境成就法已经小成,可以看到一些过去、未来的片断。然而,就在第一次梦境中,却看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种极度的惊恐,颤声道:“曼荼罗教还是比我早了一步,他们的教主、那个自称湿婆转世的人,已经通过邪法,抢先找出转世灵童!”

崇轩冷笑道:“所以,九灵童子就成了活佛转世?”

莲华道:“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无法将活佛的灵魂完全毁灭,于是他将灵童带到魔宫之中,用邪教最恶毒的九灵大法日夜祭炼,趁着活佛的肉身还是婴儿,灵窍并未完全开启的时候,将他的心性蒙蔽,渐渐培育成了一个凶残的杀人机器。如今,灵童只知道效忠魔君湿婆,却再也记不起半点的前世因缘。”她闭上眼睛,仿佛为这个事实深深的痛苦,良久,才继续道:“九灵大法太过邪恶,普通的方法绝难化解。唯有让我拿到西昆仑石,修成第六重光明成就法,才能用诸佛灵光,将盘踞在他心头的恶魔驱逐。”

“如果你一定要杀我,请让我在死前将那若六法的法门交给你。若你真能找到天罗宝藏,练就光明成就法,别忘了帮活佛悟归本身。”莲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如藏地的蓝天一样,纯净得毫无杂质。

崇轩用剑刃抬起她的下颚,强迫她回头望着自己,眼中的笑意森寒而残忍:“你为什么要信任我?也许我今天取走你的生命,明天就将九灵童子一剑杀死,不久以后,借助天罗宝藏之力,称霸武林。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芸芸众生,都因我而陷入死亡、病痛、离别、征战!那个时候,你的亡魂——如果死人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难道不会痛彻心肺?”

莲华微微一笑,仰望蓝天深处的白云:“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正如你有你实现梦想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或许这些东西在彼此的眼中都愚蠢得要命,但对于自己,却是苦苦坚持的信念。”

嘶的一声轻响,青光隐没,崇轩转身而去,再也不看莲华一眼。他血红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扬开,宛如雪峰上最骄傲的太阳。莲华就是一朵被烈日灼伤的优昙,在荒芜雪原上无人问津的开放着。

他们之间,是一片冰雪,一头青驴,和千万里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莲华扶着青驴,缓缓站了起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向着崇轩的足迹追了过去。

夕阳如金,照得雪原一片苍茫。

莲华追上崇轩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座残破的冰城之下。城市的规模不大,看来也不过数十户人家,墙不过一人半高,却通体由巨大的冰块累积而成,透过冰墙顶端的缺损,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房顶,却也是坚冰垒成的。

残阳斜照,暮雪飞舞。衬得这座残破的城池流光幻彩,宛如琼雕玉琢,荒凉破败中又多了几分诡异的华丽。

城内炊烟袅袅,人声阜盛,仿佛正开着一场大集一般。这是这上古神山,人类禁地之中,却如何会有这样一座小城?这群垒冰为室的居民,又是从何而来,是何面目?

然而城墙上,没有城门。

莲华驱着小驴,上前几步,站在崇轩身旁。

崇轩没有回头,冷冷道:“钧天四令已经不在我手中,你何必再跟着我?”

莲华追赶了几个时辰,脸色更加苍白,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崇轩差点毙她于剑下的事实,又带上了那种自信而娇俏的神采。她反问道:“谁说我跟着你?”说着从驴背上跳下来,从城脚下的积雪里拈起一块积雪,手上一用力,积雪纷纷散如尘埃。莲华凝眉望着掌心几粒细小的金色冰粒,道:“九灵童子伤得不轻,看来并没有跑远,此刻一定在这城中。”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在冰墙上仔细探了探。崇轩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莲华自顾点点头,挥手对青驴说:“小青,跑开些。”突然双手合十,结印胸前。她脸上一阵红潮翻涌,身体四周的寒气陡然一盛,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重伤的身体已无法承受这样的劲气。突然她身体一颤,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淌出。然而她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崇轩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找死?”

莲华秀眉微皱,道:“我要进城寻找九灵童子,你又不肯帮忙,只有我自己击碎这城墙了!”

崇轩道:“要进城,自可从墙头进去,何必蛮干?”

莲华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极为生气:“我们可以从墙头进去,我的小青呢?就因为她不是人、不会轻功,你就歧视她?”小青在一旁也瞪着崇轩,嘶鸣了两声仿佛表示附和。

崇轩一时无语。重重甩开她的手。他拔剑转身往城墙上一挥。冰雪坍塌,城墙瞬时裂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缺口。

莲华得意的一笑,牵着青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头对崇轩道:“你还不赶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