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哇爹地,你不知道昨晚我多惨,在人家家里睡沙发,睡上一夜睡得我那个腰酸背痛呀!”

“哥哥,这么惨啊!怎么你那些莺莺燕燕舍不得买豪华大铜床来招呼你嘛!”方君瑶打趣她哥哥。

“去,小丫头片子一边呆着去。”方君玮轻轻拍了一下妹妹的头。

“好了好了,君玮坐下来吃早餐吧。”香蕙若息事宁人地让女佣给大少爷送上一份西式早餐。

方君瑶在一旁作唉声叹气状:“慈母多败儿呀!”

“你——讨打。”

方君玮作势欲打,方君瑶跳起来就跑。清脆笑声借着晨间的徐徐清风飘满一园。

香蕙若含笑看着她这一双儿女。她从不要求他们如何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只要他们生活得开心快乐,又健健康康,也就心满意足了。

回忆过往,她生命中曾经历过的那些暗礁森森,即使早已事隔多年,她美丽的眼睛里依然浮起黯黯薄雾。这时,一只结实的手臂温柔地环上她的腰。她抬眸对上丈夫的眼睛,几十年如一日的情深意浓:“蕙若,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总去想它了。”

香蕙若微笑点头,然而心里却不无唏嘘地暗叹:怎么可能不想,安雅还一直在精神疗养院里住着呢。二十多年了,她的病情一点长进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她…

第十章

方君瑶在下班前半小时,亲自来到了方氏企业大厦,准备等简睿一起回家吃晚餐。

她极少极少到这幢办公大厦来。因为自幼在母亲的教导下知道那是父亲工作的地方,家人不要随便过去。否则一则打扰他本人,二则也让底下的职员麻烦,还得分心来唯恐招呼不周地接待夫人少爷小姐们。香蕙若教养良好,绝不是那种有事没事跑到丈夫公司逞老板娘威风的庸俗贵妇。也身体力行地将这种观念灌输给了一对儿女,让他们也鲜少在公司露面。

所以方君瑶走进大厦时,一楼接待大厅的工作人员没有人认识她是方家的千金小姐。

顾芳喜和颜妍正在做下班前的收拾工作,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孩子摇摇地走进来,双双有眼前一亮感:哇,美女。

顾芳喜迎出前台:“您好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哦,我想上楼去找一个人。”

“请问您想找谁?对不起,我们需要先内线联系一下您想找的人,如果他有空方便接待您的话,我们才能让您上去。”

“这么麻烦?那算了,让你们打来打去不如我自己打给他。”

方君瑶掏出她小巧精致的手机给简睿打电话,手机颜色殷红如玫瑰钻,衬得她纤秀白皙的五指愈发晶莹如玉。顾芳喜倚着前台和颜妍窃窃私语:“真是不折不扣的美女,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无可挑剔。

电话一接通,听到熟悉的温和声音,方君瑶不由自主地微笑:“你猜猜我在哪?”

“在钢琴室还是声乐室,要我去接你是不是?我今天…”

话还没说完,方君瑶已经笑着打断了他:“不是了,人家就在楼下大堂。前台小姐都不让我就这样上来找你,你下来接我吧。”

“你怎么到办公大厦来了?”

“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呀!”方君瑶娇俏地一嘟嘴,鲜润饱满的红唇嘟成了一朵玫瑰花苞。

“君瑶,你不该到办公大厦来,这里是办公的地方,我正和财务部的全体员工在开会。你快回去吧。”简睿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不方便说话。他言辞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一个人回去,才不要。这是我爹地的公司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上来坐在你办公室等你就是了。”

方君瑶的小姐脾气发作了,话筒里半响静默无声。简睿如果不说话了,那就是他不满的含蓄表现。

僵持半天,方君瑶深吸一口气表示让步:“那好吧,我到街头的那家咖啡厅等你总可以了吧?你下了班来那接我,妈咪让我们晚上一起回家吃饭。”

“晚上去你家吃饭?君瑶,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待会一起过去就是了。”

“可是我已经约了人吃晚饭。不好意思,替我向方夫人道歉。”

“你约了人,你约了谁?”

方君瑶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强烈的质问,简睿沉默片刻后简短回答:“一个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方君瑶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幼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君瑶,就这样了,你先回去吧。”

简睿简短地说完就挂了电话,听着话筒中的忙音,方君瑶恼得重重一跺足:“简睿——”

她这一声叫得很大,前台的两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顾芳喜蓦地一惊,仔细地又把这位一身黄裳娇艳如黄玫瑰般的美女打量复打量。看着她挂了手机愤愤然地朝着电梯闯,本能地过去拦:“小姐——”

“你让开,我是方君瑶。方凯奕是我爹地。”

果然是方家大小姐,顾芳喜只有乖乖让路的份了。拦谁也不能拦她呀!可是她又想要拦住她。因为她知道今天下午是财务部员工集体开会的时间,让这个大小姐冲上去一闹,简睿岂不是很没面子?

方君瑶从顾芳喜身边旋风般冲过时,她如念咒语般地默然道:“彗星大仙,让她晕过去吧。”

她晕过去了就解了燃眉之急了。

才刚刚走到电梯门前的方君瑶果然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倚着墙壁滑下去了。

颜妍大惊失色地去扶:“方小姐你怎么了?”

顾芳喜情知方君瑶绝无大恙,却装得比颜妍还要大惊失色:“怎么好好就晕了,这——要不要叫急救车呀?”

她们一嚷嚷,大堂里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司机班过来两个人把小姐抬到长沙发上躺下,孙姐试着一口一口给她喂水。颜妍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后,再内线通知了一下方君玮和简睿,让他们赶紧下来看突然晕厥的方君瑶。

方君玮先赶下来。他大步流星地冲出电梯,冲到妹妹身边:“君瑶,君瑶——她怎么晕倒的?”

他一脸焦急之色,双目锐利地问前台打电话通知他的人。颜妍被他锐利的目光一刺,一时话都说不完整了。“她——她——”

顾芳喜只有替她说:“方小姐突然晕倒的,她本来好好地走向电梯,可不知怎么回事就身子一晃倒下去了。”

方君玮的目光转到顾芳喜身上,越发刀锋般的利。

“你又在场?”

“大堂前台是我的工作区域,我当然在场。”

“怎么我觉得每次你在场的意外状况都特别多?”

方君玮联想到自己上次在大堂前台,好好的就笑掉了下巴的事。

顾芳喜一惊,忙不迭地自卫反击:“我怎么意外状况多了,我又不会开着大车去撞别人的小车。”

方君玮双眉一竖,气冲冲地说:“你就别提这件事了,我已经肠子都快悔青了。昨天根本连你的车子边都没擦到你就倒了,愣把我拖到你家陪了你一夜…”

“喂——”顾芳喜几乎蹦起来,“你胡说什么?你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拖你回我家陪我了?”

方君玮自知失言,忙抿紧嘴唇不再说话。环顾四处,全是一个个瞠目结舌作塑像状的人。一旁刚刚开启的电梯门内,简睿默然伫立沉静如雕。

***

顾芳喜简直快要气死了。

这个该死的方君玮,枉她千交代万交代不能说出昨晚在她家过夜的事情,结果才这么大半天的功夫,他就不慎失言说出来了。太没有君子守口如瓶的美德了。

更可气的是他说完自知不妥,却也不想办法补救,就趁着急救车来了的功夫,陪着妹妹去医院走掉了。甩下一个烂摊子给她独自收拾。看着周遭同仁们一双双暧昧猜疑的眼睛,她如芒在背。

这些都还罢了,尤其让她受不了是刚才简睿朝她一瞥而过的眼神。那眼神薄如蝶翅,落在她身上却仿佛已经蝴蝶效益成了一场龙卷风,几乎让她立足不稳。

他是不是在猜疑她是那种拜金女郎掘金娘子,为了攀龙附凤而无所不用其极,故意使苦肉计生拖硬拉着太子爷进自己的香闺?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顾芳喜想解释想说明想讲个清楚,可是急救车呜呜呜地来了。医生护士一涌而入,大家都赶紧忙着配合照应方家大小姐,没人顾得上听她说话。简单的诊断后,医生初步断定无甚大碍,却又建议到医院去再详细检查一下昏迷的原因。简睿抱起方君瑶走向门外的急救车,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沮丧不已。一时简直恨不得再次诅咒方君玮去死。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上牙关紧咬住下牙关,才没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急救车走掉后,大堂里的人才有空来关心刚刚太子爷亲口爆出的‘猛料绯闻’。

“顾芳喜,昨晚太子爷在你家里过夜了?”

孙姐口没遮挡地率先开炮,颜妍紧跟着放上一梭子冲锋枪:“芳喜呀!你好厉害呀!不声不响不知不觉中你居然棋先一着地先和太子爷亲密接触过了。我对你的景仰之心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顾芳喜捂住耳朵:“闭嘴了你,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大堂诸人一起齐齐发问。

顾芳喜只有细细解释给他们听,否则这等流言一旦传开,经几多嘴巴舌头搅和发酵一下后,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面目全非样。

“…事情就是这样,他不小心害我受了伤,我一个人在家里诸多不方便,就让他留下来照顾我一下下。整个晚上他都睡在沙发上,我们相敬如宾,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不要瞎猜了啊!”

可是枉她费尽唇舌,众人脸上那一抹含义混沌的暧昧笑容依然挥之不去。不由气馁:“真的就是这样,我没有刻意要接近他,我对他根本没兴趣。”

她的百般辩解无人信服,大家下班时都是挂着那个暧昧笑容走掉的。连颜妍也不例外。她们一起去地下车库推电动车时,颜妍先骑上车,看着她笑道:“芳喜,昨天到底是太子爷把你撞了还是你把他撞了?”

顾芳喜气得快要吐血了:“颜妍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故意去撞的他不成?”

“这里就咱们俩,你就说实话吧。”颜妍说着压低声音做一会神秘兮兮状,“哎,不如你教教我怎么掌握火候去撞这一下。要既能准确命中他的车又能确保自己不受重伤,那才好拖他回家陪宿呀!”

“颜妍你——我今儿非撕了你这张嘴不可。”

顾芳喜顾不上推自己的车了,冲过去要撕颜妍的嘴。她赶紧油门一推一溜烟跑掉了。留下顾芳喜气得横眉竖眼又无可奈何地在原地跺足不已。

跺了半天脚后,顾芳喜心痛自己脚上刚买不久的高级羊皮靴子,不跺了骑上电动车预备走人。却一眼瞄见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银色宝马,暗中银牙一咬:方君玮…

第十一章

方氏兄妹和简睿三人从医院走出来,拦辆出租车一起回方氏大厦去取自己的车。

“君瑶,医生给你全身检查了一遍,说你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会好好的就晕倒了呢?”

方君瑶侧头看向车窗外,一脸赌气相:“被人气的。”

方君玮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简睿,他沉默不语。

“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

他打趣的话语无人回应,只得又自己找话说:“简睿,我妈咪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

简睿朝着他微一欠身:“君瑶下班前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可是很抱歉,我今晚早就约了人,所以不能去了。请替我向方夫人表示歉意。”

方君玮一怔:“你不能来。”

能够有被邀请入方家别墅用正式晚餐的机会,差不多的男人早就求之不得趋之若鹜了。早就约了人?推掉就是了。

方君瑶在一旁重重哼了一声:“人家很难请的,你不提前预约怎么请得动大驾光临?”

方君玮看看妹妹又看看简睿,就事论事地劝解她:“君瑶,你就为这个跟简睿生气?他的时间当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他重诚信守承诺是君子之为。”

方君瑶嘴一撅却不再说什么,方君玮再对简睿说:“既然你约了人,那我跟妈咪说改天好了。”

简睿不卑不亢:“谢谢。”

方君玮很欣赏简睿身上的这种不卑不亢,而且他相信父母对简睿的另眼相待也源于此。

到地下车场取车时,简睿和方氏兄妹道别,独自开车离开。

方君瑶看着他远去的车影,红红嘴唇翘得嘟嘟的:“女朋友约他回家吃饭不去,倒要跟别人去。哥,你说他到底爱不爱我?”

“君瑶,你别这样孩子气。简睿还有除了你以外的朋友要来往。而且他先约了别人,我们邀请在后,当然只能回绝我们,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问他约了谁吃饭他也不肯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他约了谁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女朋友就有了对他盘问东盘问西的权利吗?君瑶,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不是没信心,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他居然推掉我的约会和别人吃饭。”

“你要我讲多少遍,你的约会在后,人家约他在前。好了,别没完没了,快点上车我们回家吃饭。”

兄妹俩上了车,车子却怎么都发动不起来。

“车坏了?”

“不可能吧,前几天才从维修厂出来,各项基本数据都正常。”

可是车子无论如何都发动不起来。方君玮只会开不会修,一筹莫展之下只有打电话让维修处的人过来。两个专业维修师赶来仔细一检查,报告说是发动机坏了。

“不可能,我早上开车过来还好好的,怎么在车场停了一天就就无缘无故坏了?”

“可确实是发动机坏了。”维修师证明给他看。

方君玮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这只是顾芳喜一句话的结果。

发动机是汽车的心脏,这个地方一出问题车子基本上就行将就木了。更换一个新的发动机维修师报价十八万,方君玮这下子破财不小。

***

简睿走进一家陈设优雅的茶座时,一个年轻人起身迎他。

“简学长啊,我等了你都快半个小时了。”

“欧阳,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东西替我买到了?”

“不辱使命。这次浙江一行,我的时间几乎全用在青田了。”

那年轻人欧阳拿出一个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打开来,里面装着一块长宽约寸许、高约两寸左右的石头。那石头质地极为温润、凝腻,有一种晶莹剔透感。颜色淡青如初春嫩柳新芽。却又写意画般沁着几点蓝斑,显得十分奇巧、雅致。原来是一方名贵的印石。

简睿接过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即是四大印石之一的青田石,果然名不虚传。青田石据说有10大类108种,其中以‘封门青’为极品,已产量渐枯难得再现。这块石头是哪一种?”

“这是蓝花钉。虽然比不上封门青那般名贵,却也算是一块上好印石。我还托关系替你去请一位篆刻专家来刻这块印石。那位老先生虽然只是业余篆刻,却在本市有‘刻章第一人’之称。据说他画有功底、书有趣味、印有灵气。行内人得到一方好印石都要请他来刻,好的石头只有加上高手名家雕刻或篆刻,方能增其价值。”

“那太好了,多谢多谢。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那位老先生?”

“左托右托的介绍人已经替我约时间去了,约好了我再联系你。”

“好。”

***

星期天上午,顾芳喜在家里睡懒觉时被电话吵醒了。

迷迷糊糊接起来一听,电话里那人声若洪钟地吼:“喜儿丫头,我就知道你还在睡懒觉。今天是你做苦力的日子你忘了吗?”

“舅舅,”顾芳喜几乎是呻吟般地道。“人家昨天睡得很晚,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再来吗?”

“谁让你睡那么晚,早睡早起身体好,舅舅教了你那么多遍都记不住。”

“舅舅,我只知道睡觉睡到自然醒是最舒服不过的。”

“废话别那么多,快点过来听见没有?午时之前未到,就提头来见。”

“是,臣遵旨。”

顾芳喜只有赶紧爬起来,匆匆梳洗一番后骑上她的电动车往城郊赶。舅舅宁致远是她母亲唯一的长兄,年过花甲独自一人住在近郊的一处小院。她奉母命每周去探望一番,替他洗洗涮涮外带做羹汤。

宁致远以前是教师,退休后从城里搬出来,在近郊处盖套房子依山而居,过起逍遥山水间的诗意生涯。粉墙黛瓦的几间屋子被一带一人来高的竹篱密密围着,竹篱下种着牵牛花。牵牛花开得正盛,鲜明绿叶间缀满雪白、粉红、浅紫与宝蓝色的花朵。花叶扶疏的藤蔓把竹篱织成一道花墙,远远望去仿佛锦缎铺陈。顾芳喜头一回来时看得艳羡不已:“舅舅,你简直是在这里当活神仙啊!”

屋子在山腰处,山路虽然不崎岖,却迤逦曲折,骑着电动车上去挺费劲,顾芳喜每次都是把车停在山脚处的人家家里。再步行上山。

目的地到了,院门亦是青青翠竹编成。她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迎面先蹿来几只伶俐可爱的小猫。毛皮或浅黄或深褐或黑白相间的杂色,一眼可知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过乡间随便可见的土猫。另有一只肥硕的大花猫卧于庭前,看到她进来,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算是跟她打招呼。

顾芳喜留意到它的肥硕有些不寻常:“天啊,花花你又大肚子?这都第三窝了吧?”

花花低低地又喵了一声,一付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换个姿势卧着。顾芳喜一路嚷嚷着进了正屋:“舅舅,你也该管管花花,由着它这样左一窝右一窝地生,你这草堂迟早要改猫堂。”

正屋很宽敞,却仅屋中央设一套八仙桌椅,除此外别无他物。屋子四角各开一扇门,都垂着细密轻巧的深青色竹帘。左边靠外侧的房间门帘一掀,一个满头白发却满脸红光精神矍铄的老人笑呵呵走出来,一身雪白的唐衫让他很有几分超逸之态。

“让它生吧,它又不用你替它养儿育女。这些小猫一长大,多半都自己跑掉了。”

花花原是一只流浪猫,浪迹到这处小宅院后,主人非但没有赶它走,还时时分它一点吃食。它便在此长驻下来,闲时除了帮忙拿拿耗子外,就只管一窝接一窝地生小猫。算来它起码有十几个儿女了,但此刻院中不过只余稚弱的四五只。那些强壮的小猫都是天生野性,早自己跑出去‘闯江湖’了。

宁致远这么一说,顾芳喜再无话可说。挽起袖子动手替舅舅打扫一遍房间,然后抱着一大盆搜罗出来的脏衣服去院里的井旁洗。

郊外这处小院虽然水电俱全,但是宁致远却执意要在院中挖一口井,日常洗衣洗菜都从井中汲水来洗。起初顾芳喜对这新鲜玩意颇有兴致,每次来都兴致勃勃地摇着井辘轳打水。时间一久新鲜感没了,嫌打井水太累,想动用水龙头,奈何舅舅死活不肯,一定要她汲水洗衣。她唉声叹气:“舅舅呀,我得庆幸您没有在厨房砌一口土灶台,否则天天让我上山砍柴回来烧火煮饭就更惨了。”

宁致远哈哈一笑:“吾正有此意。”

顾芳喜威胁他:“那么您灶台完工之日,就是我绝足不来之时。”

井口用青石砌成,俯身望去,圆圆的一井止水幽深平静如青铜古镜,朦胧地映出她的影像。井畔有一株年深日久的老槐树,枝枝叶凝碧,碧叶间开满珍珠串似的累累白花。花香既清且馥,染就满庭芬芳。

顾芳喜立在青石井旁、槐树荫下,一下下摇着井辘轳打水。清风徐来,细小的雪白花瓣翩然而落如雨如霰。此情此景,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纳兰容若的半阙词: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她以前读这词时,感觉不出这两句的妙处来。如今…却是深有感悟了。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张俊朗的面孔,那一双深遂的眼睛…

正出神间,门口有人在小扣柴扉:“请问这是宁致远先生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