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现在你再来试试推车。”方君玮把手里捡来的一小捆树枝一扔,要再一次验证她的功夫。

“干吗还要我推车,这里不有三个大男人嘛。喂,你们都过来帮忙,把我们的车从泥坑里弄出来。”

顾芳喜吆喝过那三个混混来帮忙,他们仨手下败将不敢不从。鼻青脸肿地走过来,直接把吉普车从泥坑里抬出来了,等到顾芳喜一句‘行了’二字才出口,三人连忙推起山地车落荒而逃。

第四十章 中

回城的路上,方君玮目不斜视心无旁鹜,一心一意地开车。忘不了那三个大男人被顾芳喜‘隔山打牛’的场景,他惊愕万分之余,暗自庆幸自己在车厢里的绮思艳想没有付诸于行动。那时候他如果真的听从欲望指挥不管不顾地抱紧她狂吻下去,只怕他嘴里的牙也…

方君玮一路把顾芳喜送回家,她下车前叮嘱他:“记得去找医生拿药吃,不然喉咙痛好得很慢的。”

没想到她还惦着他的喉咙痛,方君玮心里一时倒颇为欢喜。摸摸自己犹自在痛的喉咙:“知道了。”

犹豫再三,顾芳喜还是问出了口:“那天…你莫名其妙说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方君玮愕然:“哪句话?”

“你说‘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面是不道德的’。你这么说我什么意思?难道我有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你没有吗?我那晚都告诉你了,简睿就快和我妹妹订婚了,意思是让你知难而退。你倒好,还迎难而上了。干脆由暗恋发展成明枪明刀地进攻,大清早的巴巴地给他送什么点心。你是不是想趁着他还没正式订婚前再努力争取一把呀?天底下可以爱的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跟别人争一个?”方君玮越说越气。

顾芳喜大呼冤枉:“我哪有呀!我才不是巴巴地特意为他送点心,只是刚好遇上请他吃罢了。我不会跟别的女人争男朋友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那天你跟我说过他们要订婚后,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他了。”

“真的?”方君玮心里没来由地一喜。

顾芳喜胸膛一挺:“当然是真的。”

挺完胸膛觉得不对劲,她干吗要向他保证啊!他是她什么人啊!心里忽悠悠一乱,赶紧下车走人。却又不忘再交代一句:“你记得一会去找医生拿消炎药吃。”

方君玮脸上漾起了笑,口里却只作不耐烦:“你很罗嗦。”

顾芳喜气结:“好心没好报,那你疼…”

忽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去了。本来她想说那你疼死算了。

顾芳喜发现自打有了这张‘乌鸦嘴’,她说话是非常非常的不自由。

方君玮却不难猜出她想说的话,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这么欲语还休的,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所以不舍得骂我。”

顾芳喜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一下就红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懒得理你了。”

说完她就径直转身走人,方君玮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愣。他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照顾芳喜的性子,应该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一口气说上十几遍“你疼死算了”,以此证明她对他的不屑一顾。可是,她居然不是这般反应,而是面红耳赤地走了。难道,她真得是——舍不得骂他?

不由自主地,方君玮想起那夜华尔兹舞会中与她的灯下共舞。他们之间那样默契完美的舞步身姿,舞若霓虹,令全场惊艳。

舞蹈中,两个舞者的配合出色绝非偶然。需要有双方相通的情趣、爱好、心灵感应甚至情感因素。那是一种身与心的完美融合。方君玮深知,那一刻,他与顾芳喜,有着这样的完美融合。

生命中,总有些注定的时刻,让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如同火柴与磷纸的相遇,蓦地擦出爱情的火花。

顾芳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里了,方君玮还怔怔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口出神。那夜的一曲共舞,舞出了爱情的奇妙感觉。他有,他知道她也有,所以她红着脸不肯跟他跳下去,中途匆匆退场了。次日清晨,她似是把前夜种种,当成一场幽梦统统忘光了,照样对着简睿情意绵绵,让他郁闷之极。可是,看她刚刚的反应,她分明还是对他有感觉…

方君玮突然笑了,笑容在雨后初晴的天气中显得格外明亮晴朗。

***

方君玮回到家,一整晚都在网上搜索‘隔山打牛’的相关资料。

隔山打牛——是中国武术中传说的一种可以隔着一段距离用拳掌攻击、将人击倒的功夫。这种功夫在记载中所见颇多,在武侠小说等文艺作品里,也经常会有类似的描写。但是在实际的武术整理挖掘中却没有发现过。它是否真实存在过一直有着很大的争议。

没办法证明确实存在过的东西,却被顾芳喜使出来了。方君玮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她若真的会这门失传的功夫,那么大可以开门创派做一代宗师了。不对——她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功夫的,她自己说是跟人学的,学得不纯熟,时灵时不灵。那么她应该有位师父,那位师父岂不更是高人中的高人?

现代都市的美丽女郎,却和武林江湖的失传绝技联系在一起,现代与古老,都市女郎与秘门功夫,完全不搭调的东西呀!怎么看都不是一套。方君玮研究来研究去也没弄出个头绪,依然是一脑子的不明所以然。索性丢下电脑不管进了暗房,半响拿着一张刚冲出来的照片坐在露台上看。

初夏的晚风清凉怡人,带着花园里草木花叶的暗香一阵阵缓缓轻拂。方君玮坐在一张大摇椅上慢慢地摇,看着照片里那个单衫杏子红的女郎遐想着…

第二天去上班,方君玮又迟到了。被顾芳喜和她的‘盖世神功’搅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如此神秘而美丽的女郎,不知不觉牵动了他的全付心思。以前,他哪有为女人睡不好觉的,都是女人为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路过一楼接待大厅时,他下意识瞥了前台那边一眼。只有颜妍一个人站在里面,顾芳喜不在,或许去了茶水间或洗手间。没有看到她,他瞥过去的眼神像落空的箭,没有命中目标的感觉让他心生一丝失落感。

警醒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化,方君玮心中一凛,自觉太被顾芳喜牵心动想了。这种情况很危险,自己的情绪不由自己控制,悉数受控于人。他可不能真的为她着了魔。

于是他刻意松驰自己,在电梯里轻轻吹起口哨来。电梯里还有个秘书打扮的年轻女孩,听到他吹口哨,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然后轻轻合着他的口哨声低唱起来: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像正要浏览一幅画…

方君玮突然不吹了,他有几分怔仲地看着那个年轻女孩。她大大方方地朝他点头微笑:“Hello,我是业务部的Ellen,今天第一天来上班。很高兴认识你,你是哪个部门的同事?”

方君玮却只是看着她发怔,他是随口一吹的旋律,但她唱出来的歌词却让他震动。‘我想偷偷看呀看一看’…天,他怎么会吹这首歌?这算曲由心生吗?

电梯门在某一楼层停住打开,方君玮也没看是不是到了自己该到的楼层,就匆忙走出去了。留下那位一脸诧异莫名的Ellen小姐。

第四十章 下

订婚仪式在即,简睿几乎每天都要陪方君瑶出去,试衣服试首饰试发型试妆容…他非常的厌倦,完全没有即将成为准新郎的激动兴奋。虽然脸上挂着应情应景的笑容,却总是淡淡的。

真的,就要这样订婚吗?和自己不爱的女孩。简睿被动地接受父亲的安排,心情十分的茫然痛苦和压抑。

这天晚上,简睿回到家,看到书房门缝下的一线橘黄灯光,父亲还没有睡吗?正好,他有些积压太久的话,想要好好和他谈一谈。为了自己的爱情与婚姻,他想最后争取一下。敲敲门,里面却没有反应。轻轻推开门一看,父亲却并不在屋里,书桌上凌乱地堆着一些书籍纸笺。

简睿走进去,信手替父亲整理一下凌乱的书桌。书归拢在一起时,一本厚厚的《外科学》中滑出一张照片。他本能地拿起一看,是年深月久的老照片了,泛黄发脆,但照片上一对少年男女却青春依旧。各自立在一丛柔嫩轻红的海棠花两端,两张笑容比花容更灿烂耀眼。照片下方的留白处,有一笔漂亮的钢笔行楷书写着两行字。虽然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中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可以分辨出写的内容——“莫负好时光,彼此当年少”。

简睿的手微微一抖,虽然老照片不够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笑靥如花的少女,是如今的方夫人香蕙若。这张照片中的她顶多十七八岁,蓓蕾初绽的美如霞光过目般教人一见难忘。照片中的少年却是谁呢?两道眉生得格外浓也格外挺,带着一付执拗坚定的神气直插两鬓。所谓剑眉入鬓就是如此吧。他和香蕙若是什么关系?

简睿正看着手中的照片发怔,门一开,温素心睡眼惺松地走进来。看见儿子一怔:“简睿,原来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爸忘记关灯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看到爸的书房没关灯以为他还没睡,就进来看了看。妈,爸已经睡了吗?”

“你爸已经睡下了,他白天在医院做了两台连台手术,十点钟才回家,只在书房稍坐了坐就去睡了。”

简睿看看手中的照片,忍不住问母亲:“妈,这张照片里的人您认识吗?”

温素心凑过来一看:“你哪里翻出来的这老照片?”

“爸爸的书里掉出来的。”

“简睿,你爸最讨厌别人乱动他的东西了。你干吗去动啊?”

“我只是想帮他整理一下书桌,不是故意乱翻乱动。”

“好了,快放回去,别再乱动了。不早了,你也快点去睡吧。”

“这里面的人您认识吗?”简睿执著地问。

“这是你大伯学生时的照片。”温素心简单地一语带过,一付不愿多说的样子。“好了,把照片放下,你快回房睡觉去。”

大伯学生时的照片。简睿知道父亲的这位兄长早早地就因意外故世。他居然认识香蕙若,还留下这样一张合影。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他和方君瑶结婚,他心中恍然有所明了…

次日清晨,一夜都没有睡安稳的简睿早早醒来,听到父母陆续起床的声音。然后是大门旋开,母亲出门去买菜的声音。接着是书房门推开,父亲进了书房。睁大双眼看着天花板良久,他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直奔书房而去。

简明有几分愕然地看着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冲进来的儿子。这完全不是素日沉静温文的简睿。

“爸,我不喜欢方君瑶。我不想和她订婚。”简睿斗士般倚门而立,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你说什么?”简明愕然得无以复加。

“我说,我不喜欢方君瑶。虽然大伯喜欢君瑶的妈妈,不代表我也一定要喜欢她的女儿。”

简明的目光瞬间尖锐:“你怎么知道你大伯喜欢君瑶的妈妈?”

“我昨晚在书房看到他们合影的那张照片。爸,您就是因为这样才一定要求我要和君瑶结婚是吗?上一辈没有完成的心愿您希望我来完成是吗?可是我不是大伯,我有我自己的意愿…”

“住口,你怎么会看到照片的?简睿,你居然私自开我上锁的抽屉?”简明的头上青筋直爆。

简睿急急辩解:“我没有,爸,那张照片是从您那本《外科学》的医书中掉出来的。”

简明一怔,拿起那本《外科学》一翻,那张旧照片蝴蝶般飞出来,飘落在地。突然明白,昨夜太过疲倦,拿出哥哥那袋遗物看过后再草草收起来时,疏漏了一张照片在桌上,被医书盖住了。这么恰又被简睿看见。

简睿几步上前,弯腰捡起照片,再一次细细地端详。突然眉头一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默默地把照片放回书桌上。

“简睿,没错,这就是我要求你娶方君瑶做妻子的理由。你大伯当年爱香蕙若爱得不顾一切,可是却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他没能完成的心愿你去替他完成。”

“爸,大伯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和君瑶的妈妈有关系?您坚持要我和君瑶结婚,真的只是为了要完成他的心愿吗?还是您…想借婚姻打击…”简睿激情昂扬的一番话,说到最后突然迟疑起来,他并不愿意这样猜测自己的父亲。

啪——重重一个耳光甩在简睿脸上,打掉了他未曾说完的话。简明的眼睛在发红,恶狠狠地瞪着儿子,像瞪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简睿长这么大,父亲虽然一向对他严厉,动手打他却是头一回。呆了半响,他转身大步冲出了房间。

***

一大早,顾芳喜还在睡梦中就被人敲门吵醒。睡眼惺松地开门一看,方君玮站在外面。她一时有些羞与窘。她刚爬下床,睡衣凌乱,头发也凌乱,一付妆容不整的模样。忙把门掩成一线,躲在门板后问:“这么早,你来干吗?”

“你舅舅叫我来接你。他说你这个懒鬼一定还在睡,叫我把你吵醒后直接拖上车。不过我还是不会这样做,你可以去洗漱后换了衣服再出来。我等你十分钟。”

“这么一大早的去干吗?”

“当然是你舅舅有活要差遣你了。”

“他老人家又有什么花样要折腾我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动作快点啊!”

没奈何,顾芳喜只得洗漱一番换了衣服跟着方君玮下楼。楼下停着他那辆越野吉普车,车胎上全是泥沙草茎,似是刚从哪处野外回来。

“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是一大早回来,昨天晚上出去的。”

听起来是在外面玩了一个通霄,可他看起来居然还一付神采奕奕的样子。顾芳喜真是佩服他的精力充沛。

越野车风一样开到宁致远家门口,老先生已经满脸欢喜地等在外头:“小方,难为你这么有心,钓到了活蹦乱跳的大活鱼还送两条来给我尝鲜。我借花献佛,活鱼做鱼丸最好吃不过了,一会就让芳喜下厨做两碗鱼丸出来,咱们大快朵颐一番。”

顾芳喜听得一下头就大了。敢情这一大早地把她传来,是要叫她做鱼丸。做这道菜比狮子头还要麻烦,可是——“舅命难违”。

“宁老先生,知道你喜欢吃新鲜的鱼虾。我一钓到这么大的活鱼马上就想到要给你留两条。”

方君玮边说边从车后厢里拎出一只水桶来,顾芳喜探头一看,桶里两条一尺来长的鲢鱼真是鲜活得很,搅得满桶水花四溅。这样新鲜的活鱼现杀,用来做鱼丸确是上等材料。难怪她舅舅立时三刻要宣召她来下厨。

满腹呜呼哀哉地进了厨房,顾芳喜围起围裙准备做鱼丸。方君玮跟进来:“要帮忙吗?”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会杀鱼了。昨晚我们一群朋友钓到的小鱼直接在岸边烤来吃了,我跟着学会开膛剖腹,还一下就成了熟练工。”

“是吗?那好,你把这两条鱼杀了。”顾芳喜正头疼这两条大鱼不好下手。

方君玮果然手脚利落地把那两条大鱼处理了,开膛剖腹剥鳞,收拾得干干净净。顾芳喜很满意:“好了,接下来的技术活我来就行了,你到外面陪我舅舅去吧。”

顾芳喜把鱼剖成两片,用刀慢慢地斜刃刮出细细的鱼蓉。刮好的鱼蓉加上少许盐、水、姜汁,用筷子打成糊状后制成鱼丸。再把刮完鱼蓉留下的鱼头、鱼骨加上少许姜片、白萝卜片熬成雪白的汤。鱼丸在汤里烫熟,洒上一点葱花、白胡椒粉,就可以盛碗上碗了。

方君玮和宁致远早等在餐桌旁,迫不及待地要尝鲜。顾芳喜做活鱼现做的鱼丸格外松软,象豆腐一样嫩滑,又有着浓郁鲜甜的鱼肉鲜美。那一大锅鱼丸他们两个人连汤带丸全部吃光了。

方君玮放下碗筷就冲着顾芳喜笑:“我的胃已经被你抓住了。”

宁致远也笑呵呵:“我们家芳喜的厨艺呀!抓住男人的胃绝对不成问题。”

顾芳喜听得面上一红,却佯装没听见,收好碗筷扭头进了厨房。方君玮跟进来:“顾芳喜,为了答谢你的鱼丸,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的邀请让顾芳喜心微微一跳,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慌乱。单独和他一起去吃饭,她似是有几分害怕。当然不是怕他,却又是怕他,她怕会再次对他产生那种奇妙的灵魂震荡的感觉。方君玮这个人,做朋友是上上之选。可是做爱人…想想他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友,她都忍不住要却步。于是摇头:“不要了,好意心领。”

“要了,我吃了你好几顿美味佳肴了,总要请回你一顿的。否则你不是太亏了。”

“真得不用了。亏一点就亏一点吧。”

顾芳喜一再婉拒,方君玮看定她的眼睛,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不敢跟我单独出去吃饭,是不是怕接触一多会爱上我?”

顾芳喜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叫起来:“谁会爱上你,你不要老这么自我感觉良好行不行?”

她越是面红耳赤地坚决否认,方君玮越是笑意深深:“那今天晚上七点,我来你家接你,一起去吃晚饭。”

顾芳喜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花在厨房里。响午过后才有空替舅舅收拾房屋洗洗涮涮,方君玮本来要等她一起回城,可是方凯奕临时打电话要他赶回公司,处理部门的一桩临时加急业务。他就先走了,临走前不忘朝顾芳喜一眨眼睛:“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他一双眼睛仿佛也会跳舞般,浓密长睫一眨,如桑巴舞的舞步,引得顾芳喜一颗心也跟着摇曳起来。以致于他走了好一阵,她还坐着井台畔,对着满盆待洗的衣服发呆。心里知道这样危险,他像一个铺着厚厚软草毡的陷阱,能让她缓慢地陷…

正怔仲着,忽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望,顾芳喜意外地睁大眼睛:“简总监。”

第四十一章 上

简睿出了家门,独自一人在街头公园坐了很久。然后去了欧阳旭家,借他一套衣服换下自己身上的睡衣,再拿上一点零钱坐车出城。

方才在父亲的书房,他捡起那张照片时,无意中发现照片上,那丛海棠花后遥遥露出一角房门。门旁有一竖匾,匾上的字依稀可辨——宁致远国画高级课程班。

宁致远国画高级课程班。简睿心中顿时一动,突然想起香蕙若说过她年轻时曾师从过宁致远学习国画,大概就是照片上的这段年龄吧。大伯和香蕙若会不会同是宁老先生国画班的学生吗?如果是,他们的过往,宁老先生多少会知道一点吧?

想要弄清事情真相的简睿,思前虑后一番,果断地找到宁致远家来了。来的路上,他就揣测着顾芳喜会不会也在这里,果然见到她的那一瞬,他纷乱的心有着尘埃落定感。

“简总监,你怎么来了?”

顾芳喜意外之极地立起来。简睿是快要订婚的人,他最近鲜少在公司露面。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也希望不要看到,努力地在遗忘。没想到,正在她极力遗忘的时刻,他却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俩俩相望。

简睿深深地看她一眼:“你舅舅在家吗?”

“你找我舅舅,他在,你跟我来。”

宁致远得知简睿的来意,很有几分吃惊:“原来你是纪晨的侄儿,可是你怎么姓简呢?”

“听父亲说,我祖父祖母在他们兄弟俩中学时离婚了。他跟了祖母改姓简。”

“原来是这样。”宁致远点点头,“不过,你为什么想知道你大伯和蕙若之间的往事,上一辈的陈年旧事你问来做什么呢?跟你有关系吗?”

简睿迟疑片刻:“宁老先生,我有自己的原因。只是,不方便说。如果您知道什么,请您告诉我好吗?”

“年轻人,我虽然知道一些,却也不方便跟你说的。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事,你如果确实想弄明白,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好了。你反正也是认识香蕙若的。”

宁致远代人保密,守口如瓶。简睿无功而返,顾芳喜送他出门时,看着他一脸郁色,宽慰他道:“简总监,我舅舅其实说得也没错了,反正是上一辈的事情,你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简睿定定看住她,那双莹黑皎白的眼睛,充满了真切的关切。他从未说出口的烦恼,在这一刻自然而然说出来:“可是我父亲…他为了上一辈的事情,坚持要求我和君瑶结婚。其实我…并不喜欢君瑶。”

肩并肩地坐在山坳的一处绿荫下,顾芳喜专注地听简睿把他的家事徐徐道来。他一席长长的讲述结束后,她惊讶得无法理解:“简总监,你父亲这样做是非常不对的。虽说孝顺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份,但不代表无条件的听话,你不能也不该由他安排你的一生。”

“我就是不愿意再按他的安排生活下去,所以,我才想知道上一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何父亲这样坚持要我代大伯实现心愿。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中化解。”

顾芳喜站起来:“那我去说服舅舅,一定让他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看有没有化解的可能。”

顾芳喜的说服颇有成效,宁致远最终松了口。不过他说,他要先征求香蕙若的意见。拿着顾芳喜的手机,他独自在书房里和香蕙若通了几分钟的话后,再出来时点头:“好,让简睿进来吧。”

正屋的八仙桌,宁致远居上首,简睿和顾芳喜打横陪坐,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起那些岁月湮灭的前尘旧事。

“当年,纪晨和香蕙若都是我国画班的学生。那个班是为有着国画基础的人而开设的。一班的学生个个都画功扎实,但他们俩的才华依然格外突出。堪称我当时的得意门生。他们在学习期间,渐渐地比一般同学走得更近,自然而然的,大家就把他们看成是一对。就连我,也开过他们的玩笑。”

“后来,他们一起考上了美术学院。起初,他们会时时结伴回来看望我。后来,渐渐只有纪晨一个人来了,香蕙若不再和他一起露面。我曾经开玩笑地问过,是不是他们闹别扭了。纪晨只是苦笑不答。再后来,我因为申请去偏远地区支教三年,离开了城市。从此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一直到前不久,小方把他妈妈带到我这来,这才久别重逢地再见到这个以前的女学生。所以,他们后来的事情,也是香蕙若告诉我的。”

“香蕙若说,她和纪晨交往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两人并不合适。便想要和他分手。具体原因她不愿意多说,她说斯人已去,何必再说一个逝者的不是呢。只说这个分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纪晨无论如何不肯同意。期间闹出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她为此不得不休了学,远避到加拿大姨妈家去了。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位华人留学生方凯奕,他们相爱了。两年后方凯奕学成归国,他们一起回去举行婚礼,”

“两年了,香蕙若以为最早纠缠不清的恋情,早由时间之手解开了当初的结。所以她放心地回国,放心地筹备婚礼。但她万万没想到纪晨居然又找到她,知道她要和别人结婚时,他一开始表现得非常失控。一定要求她取消婚礼,除非是和他结婚。遭到她坚定的拒绝后,他突然一下子冷静下来,说‘好,你们结婚吧,我会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

“婚礼当天,一大早香蕙若就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有一种会出什么事情的预感。下午两点后到了教堂,她在休息室里更是心悸般的呼吸不畅、全身乏力。她对方凯奕说她很不舒服,方凯奕非常紧张,马上决定取消结婚仪式改天进行。那天下午教堂有两场婚礼要举行,三点半还有一对新人要行礼。方凯奕临时决定改期,那对新人和亲戚朋友又早早地等在教堂了,干脆顶上他们的时间档提前行礼。他们礼成后在祝福声和花瓣雨中走出教堂,正要走上婚车时,突然,从教堂顶上跳下一个人,正正地砸在婚车上。”

顾芳喜听得跳起来:“是纪晨是不是?是他跳下来了是不是?他以为这时候走出教堂的新人是香蕙若和方凯奕是不是?”

宁致远点点头,喟声一叹:“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疯狂,在人家的婚礼上用生命演出如此血腥的一幕。他从那么高的地方重重跌落在车顶上,血肉横飞,新娘一身雪白的结婚礼服被溅满血迹斑斑。”

光是想像一下那样可怖的一幕,顾芳喜已经忍不住要打寒颤。那对倒霉的新人身临其境,还不吓得魂不附体。顾芳喜实在不胜同情他们,一下子由天堂跌到了地狱。再瞄一眼对面的简睿,亦是满脸震动,一张脸苍白如纸。

谁知宁致远接着说下去的话更让他们震动。

“更惨的是,纪晨摔下来时,脚尖砸在正开车门的新郎头上。砸中的又偏偏是太阳穴,那个新郎当场就…倒地身亡。可怜的新娘子受刺激过度晕过去,再苏醒时已经精神错乱了。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住在精神病院。”

顾芳喜长长一口气吸进去,再吐出来时是激烈的批评:“太过份了,这个纪晨太过份了。执著地爱一个人原本不是错,可是爱得像他这样偏执自私,既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份上,实在是大错特错。要是错了他一个也就罢了,他还连累上别人。这种人真是…”

顾芳喜“死不足惜”四个字都冲到嘴边,但看在对面简睿愈来愈苍白的一张脸,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到底是他的大伯,再如何不好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这样说。

简睿呆了般似的怔怔坐着,良久良久的沉默后,他颓然地趴在桌上,仿佛上一辈的情仇爱恨已经全部压到他的肩上,把他压垮了。

宁致远不无怜惜地看他一眼,说:“简睿,香蕙若知道你是纪晨的侄儿,也很意外和吃惊。她同意我把她和纪晨的往事告诉你,还说,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弄明白的,可以直接去问她。”

***

方氏别墅。

落地长窗的钢琴前,方君瑶正在弹钢琴。指下流出的不再是往日她最心爱的欢乐颂,而是一支无比忧伤的曲子。不知不觉间,她就湿了眼眶。琴键上的音乐声声,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