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一勾唇,兴味盎然,“我倒想知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官,有什么能耐能动得了我!”

管家挺着肚子问:“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恰时那守卫终于将上峰千户官从赌坊里挖出来,千户正赌得酣畅,让人这么一扰,恼火得很,几人凑在一团都在仰着头等她应对。

她笑,眼睛却是冷的,艳极若牡丹倾城,羊皮鞭子捏在手上,朝着这蠢货似的三个人指过去。“你可听好了,我太*祖父乃本朝开国功臣,为朝廷踏平西南,横扫东吁,随太*祖爷北上固原征伐鞑靼,曾祖于八王之乱、社稷危难之时战死云南,祖父铲除阉党居功至伟,伯父至今仍镇守西南为国尽忠,你问我是谁?汝宁是我的封地,永嘉公主是我的母亲!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到要问一问你那得宠的娘娘,欺上媚下的六品官老爷,有没有胆量动我!”

语毕,亦懒得再多看一眼,马鞭一挥,支使身后东宫禁卫道:“来人,将这棺木拆了!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得是人是鬼!”

领头人声如洪钟,应上一句“是!”便要上前拖车。

残阳如血,斜照长街,远处有人踏马奔来,一眨眼已到近前。

他长身玉立,眉清目朗,调转马头停在景辞身前,唤一声,“小满,你这是做什么?”

第38章 捷报

第三十八章捷报

他待她,依然是温温和和旧模样,然而这一回却再看不着笑脸相迎的汝宁郡主,景辞冷冰冰同陆焉一个模样,见他来,只略微抬一抬眼,扫过他喘息不定的慌乱,淡淡道:“我要做什么,荣二爷没看明白?”

偏了偏头对城门口牵马拿人的禁卫沉声道:“愣着干什么?开棺!”

“慢着!”荣靖出声阻止,这一时永平侯府的人马也已至承安门前,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关城门,永平侯府心急,景辞亦然。

她环视一圈,永平侯府来了约莫二十人,个个训练有素,应是府上养着的宾客。想来永平侯为了对付她,也下了不少功夫。

一夹马肚,她的白蹄乌向前欺近了,敌手一般带着杀意压到他眼前,他竟被这眼神压得说不出话来,听她半眯着眼问:“荣二爷要来拦我?”

“不,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她一句比一句紧逼,一个眼蜂扫过来,仿佛要剜下他一块肉。

侯府宾客已围拢来,将东宫禁卫与景辞锁在半弧里,承安门若真要打起来,她与永平侯府都担不起这责,但他们越是阻拦,她便越加确定了棺木里必有蹊跷,人命关天,不得不博。

“荣二爷若不让,那景辞也只好得罪了,明日慈宁宫再与荣二爷分辨!”一扯缰绳就要绕开荣靖往前去。

荣靖伸长手臂拦在她身前,“郡主且慢。虽是郑主事府上车马,但到底与永平侯府沾请带故,棺木里躺着的是侯府老仆,服侍了侯府一辈子,故实不忍心叫人曝尸日下,还望郡主体谅。”

听完他这番说辞,景辞只差笑出声来,“是谁交代你来承安门?永平侯?还是荣二爷自己个儿着急?”

他不答,她轻笑,“看来定风湖里救人不过一场好戏,荣二爷,佩服佩服。”

荣靖迟疑,“小满,回头是岸。”

“看来荣二爷今次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了?”

他不语,眼神坚定。她便笑,“我自出了国公府便再没有回头一说,今日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荣二爷若打算把性命交代在这儿,就尽管来。”她从马鞍一旁的牛皮袋子里抽出一把精巧瑰丽的佛郎机火枪,因两人离得近,枪口正对上荣靖眉心,周遭众人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睁睁看她端一柄二斤有余的火枪,手扣扳机,稳稳当当对准他。

“荣二爷听清楚,我不信什么神佛,也不听什么道理,留着你的天地纲常人间善恶说给你的赵四姑娘听,我今日打定主意踩着你永平侯府二十几人的尸体过去,但凡留着一口气在,也要拆了那黑漆漆破棺木,分辨分辨,里头是你病死的老仆,还是永平侯处心积虑要赶尽杀绝的忠臣良将!”

眼风一扫,对呆愣愣看着的侯府宾客道:“想动手的尽管来,你们谁敢动一下,我立时要了他的命!”

承安门前静悄悄,没人敢动,景辞同城门口红衣禁卫道:“愣着干什么,拆棺木!”

“是!”这女儿家气势竟高过杀人如麻锦衣卫,一个个都醒过神来,似饮过鹿血,头脑发昏。

雁翅刀插*进棺盖,三寸长的钉子撬起来,“尸首”见了光,满身血腥,哪里是病死?景辞已顾不上荣靖了,打马上前,瞧见一片残破的衣摆便让揪住了心,利落地翻身下马,冲到棺木前,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藏在血污下面,身上的衣衫已被黑红的血染得辨不出颜色,他静静的睡着,睫毛卷曲而纤长,在面颊上投下长长的影,一对铁钩穿过了琵琶骨,沉重的铁索压在他身上,她不能动弹,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却突然间失去这勇气,只能轻而又轻地唤一声:“陆焉——”

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高喊:“春山!把大夫领过来!人呢?傻站着做什么,马车拉过来,回提督府!”承安门前惟剩这一丝女声回荡,仿佛扯破了喉咙,声嘶力竭。

荣靖看着她,眼睁睁看着,看她冷笑、肃杀、胆怯、焦急,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她来,再眼睁睁看她去,从头至尾,哪有他半分余地。

她心底眼中,分明没有他的席位。

提督府关门落锁,老大夫洗净手要拆他琵琶骨上铁钩,白苏半夏守在一旁帮手。景辞一眼也不敢多看,同春山一并站在门前,迎着风将眼泪都吹干,痴痴傻傻沉默着一语不发。春山原本坐在廊下捂着脸哭,听见里头有了细微声响,忙不迭爬起来,里里外外洗干净了,蹭到窗前,“让小的来,小的伺候惯了的,不敢劳烦白苏姐姐。”一剪刀下去,缎面衣裳撕啦啦裂开,剥出个过于苍白的上半身。

可惜铁钩毁了一身皮囊,肩胛上裂痕斑斑,皮肉绽裂,让人不忍多看。

大夫下麻沸散,里头人就连轻微的呻*吟也听不着了,景辞心里头害怕到了极点,赤红的披风攥在手里,往前一步又退后一步,踟蹰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老大夫深吸一口气,手握在铁钩上,转过头对白苏交代:“姑娘可看好了,这钩子一出来,就将这帖金创药按紧在伤口上。”

白苏点头,镇定异常,“大夫尽管放心。”

景辞在门外听着,心就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该来的始终要来,老大夫最擅外伤,稳而快,铁钩一拔,连带着陆焉身子向上又跌下,白苏一帖金创药下去,景辞只听见呜咽一声,散了散了,她进门,梧桐也端着药进门,喊一声,“姑娘小心。”险些将一整碗药洒在她石榴红六幅裙上。她急急向后退,望着几个丫头床前忙碌,自己反倒成了无用之人,只能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痴痴地看。

大夫说晚些时候必定有高热,但熬过这一晚好生将养便无大碍。景辞为多想,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便要塞给大夫,老人家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般贵重,老夫受不起。”

景辞道:“受得起,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烦劳您多留些时日,将他身上的伤照看好,我这必有重谢。”

梧桐便领着老大夫去厢房歇息,春山出来说:“小的斗胆,请郡主同几位姐姐先用饭,待小的给义父换过衣裳再去伺候。”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没有丁点儿胃口,经不住白苏劝进,才尝了几口汤。不多时梧桐来回话:“姑娘,方才大人进过药,醒了片刻,吩咐春山公公进宫面圣,没说几句便睡了,看来是极稳当的,过几日就要大好。”

景辞手里捏着一只白釉小勺,呐呐道:“人醒了?”

梧桐点头,“这会子又睡了,前门说国公府来人了,要领姑娘回府去。”

景辞低头看着碗里喷香四溢的白玉鸡汤,声线沉稳却坚定,“不回,等他醒来我自然回府请罪。”

再看桌边为她布菜的白苏半夏,念起在提督府打点车马的桂心,轻声道:“你们几个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改日我回去,你们几个不必跟着,现在提督府住下,等事情过去,我自然差人领你们进宫。”

半夏扑通一声跪下,她眼泪来得快,这下就哭起来,扒着圆桌边沿,边哭边说:“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再多嘴了,姑娘可千万别不要奴婢,若不然,奴婢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们若真跟着我回去,才是死路一条。”她转过身正对跪地的半夏,坦言道:“我闯了这样大的祸,父亲必是要教训的,头一个就要开发了你们。若只有我一个,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会罚得如何厉害,至多是跪跪祠堂少吃几顿饭罢了。别总让我带累了你们,平白无故的让拖出去打板子,女儿家面皮薄,往后还要如何做人?听我的,先在提督府住上个三五天,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半夏哭丧着一张脸,不听劝,“那怎么行!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回去受罚,姑娘放心,奴婢皮厚,经得起板子。指不定二老爷先打了奴婢,消了气,便不罚姑娘了。”

景辞让她这几句孩子气的话带红了眼,顿了顿才说:“你这傻丫头,快别说了,再说下去咱们还没挨罚呢,就先哭成一团了。权宜之计,先过了这道坎儿,往后有你的活儿呢。白苏,拉她起来。”

白苏依言扶起半夏,“姑娘既已拿了主意,奴婢便都听姑娘吩咐。但请姑娘自己保重,勿要逞一时之气。二老爷心疼姑娘,多说几句软和话也就过去了。”

“你放心,我晓得分寸。”

花厅外,梧桐听了小丫鬟回话,上前来说:“姑娘,大人醒了,正问人呢。”

第39章 重逢

第三十九章重逢

一间屋,一张床,她站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里,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陆焉半躺在床上,长发散开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在黑与白的映衬之间勾连出一息妩媚情丝,羸弱的身体不屈的眼眸,漆黑的瞳仁中藏着缱绻无数,心绪旖旎,光华流转。

“小满…………”他轻轻唤一声,气息不稳,她的乳名绕过他舌尖,牵连着千山万水重逢的喜与忧。锦被里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向她,苍白却坚定。她便挨不住了,闷头闷脑的走到床前,小虎牙咬住下唇,想哭却偏偏忍着,活脱脱一个委屈的孩子,也不看他也不出声,固执的低着头。

然而陆焉看着她,不必言语不必触碰,只一眼而已,便不自觉弯了嘴角,拍一拍床沿,“坐吧。”

她便坐下,小手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就被攥紧了,稳稳握在他手里,这一刻才是重逢。

“小满…………”反反复复似呼唤又似喟叹。

景辞委屈,瘪了瘪嘴言语中尽是娇嗔,“总喊我做什么…………”哪还有先前半点威风,那老虎面皮随春雨褪去,敲得震天响的鼓也破了,只剩下女儿娇。

陆焉虽虚弱,笑容却已然完满,捏一捏她软若无骨的手,夸她,“多亏了小满,若不是小满及时赶到,臣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这一句原本无大碍,谁能猜到竟惹出她满眼泪,她顶着天大的委屈,天大的罪过,全身的赌注都抛在承安门,争锋相对时刻带着壮士赴死的勇猛果决,竟然从未想过输赢。这一时被这一句话撕开了,被他摆在明面,终于见着了这个甘心放下身段耐心哄她的人,眼泪便开了闸,越出泛红的眼眶,止也止不住。

又不敢往他身上扑,她只好端坐着,一只手擦着眼泪,没个章法,毁了一身好衣裳。

“吓死我了,京城里的人都说你跑了,跑去北元给人当参谋…………我不信…………走之前咱们说好了来着,你应了我,要早去早回,哪能跑出关外去…………他们都是胡扯…………我不信,我偏不信,除了你亲口跟我说,我绝不信旁人…………”

“臣答应过郡主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办到。”她隔着眼泪看不清前路,错过他异常郑重的眼眸,坚定中的温柔,捧起了一句无法消弭的誓言。

她仍在哭,越发伤心。好在床边还有丫鬟留下干净的巾帕,虽长了些,倒也将就,他正要抬手为她拭泪,谁知被她扯过来,遮住自己半张脸,瓦声瓦气说:“不用你帮忙,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让病人照顾,你当心别扯着伤口。”

陆焉笑,“原来不是小孩子,是个大姑娘了。”

“我才不要做什么大姑娘,及笄就要嫁人,这一回我可把永平侯府得罪狠了,都怨你…………”她因哭得厉害,声线变得软软糯糯,更让人怜惜,温热的泪珠子砸在他手背上,更引得他一阵心疼,听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说,“郑主事府上管家可真凶啊,七尺来高熊瞎子似的吓人,敢情能一拳打死我的白蹄乌,一开口,可着劲的凶我…………呜呜呜…………吓死个人了…………”

他轻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口吻怜惜,“委屈小满了…………”

“还有那个荣靖!”她愤然道,“半路杀出来,领着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尽想着欺负我呢!那柄佛郎机火枪,分明就没上火药,我还得装样子去吓荣靖,完了完了,我看明日一早永平侯就要去慈宁宫退婚,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悍成这样,满京城还有谁敢娶我…………父亲也要打死我的…………”

“小满不怕,日后之事,自有臣来料理。”

她将脸埋在巾帕里哭上一回,再抬头,给他一张花猫似的脸,“料理?你还能料理了我父亲不成?横竖是逃不了一顿打,前儿我才笑青岩来着,谁知道这么快就轮到我挨板子了。你这人…………可害死我了…………”

他的手抚过她沾满泪的脸颊,低声说:“怪我,都怪我。小满别生气,我给小满赔罪了好不好?”轻轻柔柔语意,如同将她捧在手里装在心上。

她哭的鼻尖通红,哪有半点梨花带雨的娇羞,抽着气,扭捏着说:“我没怪你。”

“郡主是巾帼女英雄,大人大量,臣拜谢郡主救命之恩。”

“我哪是什么女英雄啊,我心理虚着呢,怕极了,也不知怎么能悍成那样,这下真成了母夜叉了。”

他的心浸进一汪温泉水,又暖又熨帖,那水从心底四溢,就要从眼眶里漫出。漆黑无光的千年木里,他虽昏昏沉沉无力动弹,但莫名的是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耳里刻在心中。他默默地想,无论将来如何,无论年岁长短,为她,他从不曾悔过。

看着她哭泣的面庞,曾经孤独的影抽离了身体,他拥有这一刻已无怨尤。

“小满——”他梳理她散乱的发,“我同小满保证,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她惊疑,脱口而出,“你别杀人…………我心里害怕…………”

陆焉道:“别怕,这样的事再不会有了。”

视线落在他雪白的中衣上,厚厚的纱布缠着,未在渗血,景辞看一看伤口再看一看他,眼泪又涌出来,“陆焉——”绵绵的似一口糖,“你还疼不疼呀?”

他笑着说“不疼”,原想说“见着小满便什么都好了”但又怕错待了她,只好捏一捏她手背,给一句短短答复。

但她不信,“你又哄我呢,那样长的铁钩子扎进去,哪能不疼?我瞧着都要打哆嗦…………不管不管,我恨死荣靖了!跟他爹一样,卑鄙无耻作怪小人!”

他心中完满,若尝到今春第一罐槐花蜜,甜得倒牙。问景辞:“前些日子可好?臣听说白莲教的人绑走了郡主。”

她摇头,“那厮杀了忍冬,却偏将我捉去祠堂,下了药让我睡了半日,这也好生奇怪………………难不成,是为了请君入瓮?”

“不是。”他否定得十分坚决。

但景辞认定了,想明白了,揉着眼睛说:“我就知道,这都是为着我呢。我还怪你来着,分明是为着我,你这身子都让铁钩穿透了,我才是个拖累人的东西…………我可坏可坏了…………你别搭理我,让我先哭一会儿…………改明儿我还是进宫去吧,宫里头时时有人守着,再不能害你了…………”

原以为已经将她哄好,谁知又扯出这么个话头子,惹得她再要伤心一回。他身上有伤,着实扛不住。只好咳嗽两声,装出个病弱模样。

这法子立竿见影,景辞不哭了,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他,“你怎么了?伤口疼了不是?”

他再咳上两声,笑得牵强,“屋子里没人,恐怕要劳烦郡主给微臣倒杯水来。”

“噢——”她呆愣愣的活像个傻子,同陆焉对看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起身去小圆桌上倒一杯水,掌心碰一碰青花提梁茶壶,回头说:“水是凉的,我去叫梧桐来换一壶新的。”

陆焉说:“不必,臣就饮郡主手上这一杯。”

她便乖乖去扶他,口中还在咕哝,“你难受着呢,喝凉水不好的吧。往常我病了你都让我喝温温的,可见我真是没什么用处,根本不会伺候人。”

他就着她的手喝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还得安慰这傻姑娘,“郡主生来尊贵,这些伺候人的活儿都是奴婢做,无需为此发愁。”

“说来也是——”好在她听劝,点点头又开朗起来,眼泪纵横的小脸上添一抹绯红,不知烛光太暖还是今夜迷离,总教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你快睡吧,我得走了,日落的时候府里头就派人来捉我,这会子父亲定然气得脸通红,该领的责罚逃不了,我总不能再在提督府过一夜,明日太阳出来,我可就是京城第一有名的人了。等我剃了头发上山念经,你可记得常来看我,给我捎上半只鸡一壶酒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入夜了,你且入宫去,在慈宁宫住上一段时日,待时候到了,国公府自有分辨。”

“不成呢。”她摇头说,“若是这个时候进宫躲着,我可就再也别想回国公府了,父亲定要恨死我的。真要教训起人来,我总不能只让青岩一个人受着吧,那可太没道理。你放心,我乖乖认错,同父亲求求情,姑娘家是娇客,父亲不至于真要打我板子。”

他无奈,人回来了,却还要让她去受苦,半个字说不出来,心中百转千回,只余下心疼。

景辞已起身,“我的丫鬟都留在提督府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们,回头我还找你要人呢。梧桐是从提督府上出来的,我带回去好歹有个可用的人。陆焉,你可得好好的,别让我白白挨了这一顿教训。”

他点头,定定道:“郡主放心,臣一定好好的。”

第40章 责罚

第四十章责罚

人间四月春色尽,景辞的背后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府里头下人们瞧见她仿佛都带上怜悯。夜风悄悄刮过,天地一片肃杀。

笔润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衫子小侧门上等着她,恭恭敬敬上前来,不敢抬头,“六姑娘,二老爷在书房等着姑娘。”

小羊皮鞭子捏在手里,转了又转,路上壮士断腕的勇气全散了,犹豫半晌问道:“老夫人休息了?”

笔润点头,“听说老夫人今儿休息得早。”显然不打算救她,想来也是,老夫人一贯以国公府为重,她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老夫人恨她还来不及,若再年轻些,恐怕要亲自处置她。

想来想去,横竖今日是逃不了了。

心底里叹一声,无路可退,只得提步上前。走过迂回弯转的长廊,心跳如擂鼓,同笔润打听,“眼下清风居都有谁呀?”

笔润道:“回姑娘话,三少爷在呢。”

“那…………教训的厉害吗?”

笔润道:“二老爷差小的到二门外等六姑娘,三少爷如何,小的确不知晓。”

“噢——”景辞呐呐应上一声,越发忐忑。

只是任谁都想着,这一回六姑娘又要同二老爷杠上,两个人都是顶顶的倔脾气,一句一句顶下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模样。二夫人支着耳朵听动静,真真要等个热闹场面再施施然往清风居去,加一把柴,烧旺这火。

到头来笔润惊掉了下巴,白日里高头大马拿火枪逼走未婚夫的汝宁郡主,此刻再没半点威风气势,扑通一声跪在书房门口石阶下,再娇软不过的口气喊一声,“父亲…………阿爹…………女儿知错了…………”

头磕下去半点不含糊,咚咚咚听着笔润都觉得疼。景辞这厢也给自己个撞得眼冒金星,未听清里头人呵斥,连带梧桐来扶她时跌跌撞撞往外倒,得门外等着景彦的丫鬟元宵上来搭把手,两个人左右扶着才进了书房门。

里头二老爷满脸怒容坐在跟前,景彦这回也没了

“铮铮铁骨”,耸拉着头跪在堂中,恹恹认错。

没等二老爷发话,景辞先跪下磕头,外头想着要如何如何挤出眼泪来,一到近前激动起来,经无师自通,泪珠子断了线,一颗一颗饱满滚圆的砸在赤红牡丹地毯上。

“阿爹,不怪青岩,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今日昏了头,闯了大祸,不敢求父亲原谅,只求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女儿都认。”

二老爷肚子里原烧着满满一肚火,太阳落山没见人回来,真真恨不得活活掐死这不孝女。现如今这精乖滑头的小丫头往他跟前这么一跪一哭,额头上还真让粗粝的石阶磨出了血痕,脸也脏了,显然是一路哭回来,真真可恨,这会子才知道害怕,早先借兵出城之时这脑子里装的什么?

二老爷长叹一声,摸着胡须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我是当不起你这声父亲。往后你们一个个的,要上天入地还是杀人放火,国公府都不管了,也管不了了。”

景辞同景彦两个互看一眼,晓得父亲这一回是真伤心,双双都有几分无措。景辞连忙挪到二老爷跟前,抱住了腿认错,“阿爹,小满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阿爹别不要我,别再将我扔进宫里,小满日日想着阿爹呢,就盼着能有一日回府来守着阿爹。爹…………你打我吧,关我去祠堂,让我去山上做姑子都行…………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景彦原本跪着发愣,这一时终于回过神来,也扑倒父亲脚下,“爹——你要打打我,是儿子不该,胡乱撺掇小满,爹可千万别气着自己,那儿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二老爷抬脚踹开他,“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懂什么叫无地自容?我看你就算被世人骂的脚不沾地,也能一根身子挂起来逍遥。”

再看景辞,“你哭也没用,这事儿非同小可,不是你哭几句就能敷衍过去。笔润——请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