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叔昀大概情绪非常激动,竟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却躲不过那些鸟的眼睛,他身后的鸟,振翅尖叫飞起。晚了!我三两步冲过去,砸向他的后脑。他在这时惊觉回头,退了一步,石头便砸歪了,正中他胸口。坑底的人一阵惊呼,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却也抬枪对着我。我一个揉身滚落在地,“砰”一枪打空,却也令我心中惊起一片寒意。我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臂,我俩缠斗在地上。

那些鸟朝我扑过来,狠命地啄我的脸和手。我心叫糟糕,本来出其不意伤了朱叔昀,有很大胜算。现在却依然很危险。

我不知道谭皎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只是在我与朱叔昀搏斗时,那些鸟突然飞走了。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站在坑边,只穿着件水蓝色的小吊带,T恤脱了罩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模样十分可笑。她左手提着那煤油灯,右手握着根粗大树枝,拼命地在挥。几乎所有的鸟,都被她吸引过去,密密麻麻一片黑色。而她将煤油灯狠狠摔在地上,草地上飞快燃起火苗,瞬间成了一片。那些鸟受惊,一下子散开。

她倒聪明,敢放火。而且一个柔弱的女孩,竟然当机立断跑出来,来帮我。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

第48章 邬遇七(3)

这一分神间,悚然只见黑色枪口已对准我。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也是豁出去了,一把抓住朱叔昀的手腕,死命一扭。我听到骨节脆断的声音。一片仓皇混乱中,我与他四目相对。这个智力有问题的男人眼中,有惊恐,有悲伤,有懵懂,还有几分恍然。

“砰。”

我大吃一惊,低头看去,他大概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是扣动了扳机。胸口一个小血洞。他的手一软,枪也掉落在地。我一脚把枪踢远,而后脱掉衣服揉成一团按住他的胸口。

“他死了!死了!”坑底有人惊呼道。

那些鸟竟像是察知了,“哗”一声,全部振翅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身后,谭皎呆呆站了一会儿,精疲力竭一下子坐倒在地,喊道:“你没事吧?”

我答:“没事。”

身后,朱家人已经开始哭喊:“快救我们出来!快!”而远处山脚,已可见警灯闪烁。

我眼前的朱叔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眼睛半开半合。我扶着他说:“坚持住!告诉我,那些鸟,是从哪儿来的?它们为什么会听你的?”

朱叔昀睁了睁眼,气若游丝:“鸟……鸟是有人给我的。”

“谁给你的?”

“不……不能说。”他就真的闭嘴了。

我又问:“给谭皎的纸条,是不是你留的?”

他答:“不……不知道,什么……纸条,谭、谭……是谁?”

他双眼一翻,晕死过去。我试了一下,只余非常微弱的鼻息。身后不远处已响起阵阵脚步声,是警察上来了。我回头看着谭皎,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摇曳的火光映进她漆黑的瞳仁里。

——

我在警察局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天重新黑下来时,我被放了出来。我知道有朱家众人在,整件事来龙去脉清晰如水,警方不会为难我。

而这连环案件,也算是破了。

被放时,我问一个警察:“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答:“哦,她还没完事,估计快了。”

我站在警局门口,想起谭皎的车也被他们开了回来。要调查取证,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还。

我打电话给店里的小华,让他把我的摩托车给开过来,带两个头盔。

谭作家一直是奥迪进出,今天让她坐一次旧摩托车,估计以她的性子,也不会挑剔,反觉得新鲜。

小华很快把车开来了,我把他打发走,将车停在警局门口的路边。点一根烟,等我的姑娘。

刚才听说,朱叔昀送医院不久就死了。这案子就这么嘎然而止,连带我和谭皎追查的神秘线索,也一并中断。我总觉得,这案子还疑点重重。光凭朱叔昀一人,就办到这些事,说服力不是很强。还有那些鸟,朱叔昀重伤将死时,它们全部飞走。还会再出现吗?

正凝神间,身后有两个年轻警察经过。一个说:“靠,没想到吧,刚才听到沈时雁跟队长汇报交代,说那姑娘以前跟他处过,前女友啊这是!”

第49章 邬遇七(4)

另一个说:“难怪大雁查这个案子这么拼,昨天晚上还硬是给她腾了张床铺出来休息,今天还买了早饭。这是要旧情复燃。”

“我刚听队长交代,让沈时雁送那姑娘回家。队长这是要做红娘。”

他俩走远了,我抽着烟,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脑海中闪过谭皎的脸,还有她和沈时雁在一起时,两人始终尴尬的气氛。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谭皎从对面的大门走了出来,身边就是一身警服的沈时雁。她的T恤早就被鸟啄烂了,身上套了件军绿色警用T恤,下摆扎进裙子里。这么随意打扮,依然很好看。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谭皎笑了,是那种很明媚又带着点得意的笑,一双盈盈的眼看着他。沈时雁也笑了,与办案时的严肃完全不同,他看她的目光是温和的。

沈时雁替她打开一辆轿车的门,谭皎抬头四处看了看,不知在看什么。夜色迷蒙,她没有看到我,坐进车里。

他开车送她回家了。

我抽完手里的烟,骑着摩托车回店里。

——

旷了两天工,店里有很多活儿没干完。我索性捱了个通宵,到天亮才睡。

感觉没睡下多久,却有人拍我:“遇哥,你女人又来了!”语意带笑。我睁开眼,屋子里窗帘都被我拉上,一片灰暗。那伙计拍醒我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挑开帘子,亮光照进来,灯也开了。谭皎一身鲜亮,目光流转,站在门口说:“你居然还在睡?都十点了。”

那就是睡了三个小时。

我闭了闭眼,一下子坐起来,说:“嗯,醒了。”坐起才发觉我睡时只穿了条短裤,赤着上身,腰间搭了条薄毯。

我坐着没动,她自己拾了张板凳坐下,看我一眼,立刻移开目光,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我说:“坏的。”

她说:“你果然是这样,喜欢先苦后甜。听好了,坏消息就是,刚才沈时雁给我打了电话,说那个人和朱氏父子的DNA配对结果出来了,都是排除!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朱叔昀!而且法医还发现,这个人并非先天智能缺陷,他精神失常是因为曾经长期遭受暴力脑中淤血造成的。跟朱叔昀也不一样。”

我吃了一惊:“那他是谁?”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结果你猜怎么着,沈时雁说,他们发现’他’的DNA跟警方库里另一个二十多年前走失的儿童匹配,是江苏人,那家人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没找到。他的真名,应该叫许子枫。”

“许子枫为什么要帮朱叔昀报仇?”

谭皎摇摇头:“他们都是被拐儿童,也许……渊源很深。”

“好消息是什么?”我问。

谭皎说:“你看,我们本来以为案子破了,线索断了。但现在,这案子还有隐情,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了?”

我点了下头,静默不语。

她把头伸过来,问:“喂,哥们儿,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她这儿变成“哥们儿”了,于是我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梁,没好气地说:“乱叫什么?我在想,谁是真正的朱叔昀。”

第50章 谭皎八(1)

————谭皎视觉————

我没想到,这么悲壮又添堵的案子面前,居然还让我嗅出一丝八卦的气息。

真是佩服自己的敏锐。

起因是我被扣在警局的那段时间,大晚上的,我本来是被留在询问室,他们的询问还没轮到我,搞得我又困又亢奋。还挂念着邬遇,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那么机智又腹黑,肯定没什么事。

这时门被推开,沈时雁在打电话,我听到他未说完的三言两语:

“是的,她在我这里。手机也上缴了,所以你电话打不通。没事,周小姐你可以放心。”

周小姐?他还认识别的非雄性?

“……不会严刑逼供,怎么可能……周小姐你想多了。谭皎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们从来秉公执法。”

我这才反应过来周小姐=壮鱼。靠,怎么到了沈时雁那里,有种我这好基友披上黄袍装太子的感觉?

“睡觉?我们要询问,熬通宵的……好,你不用过来干扰我们办案……行了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询问完我尽量安排她睡觉。吃饭?好,也会安排。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起初我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壮鱼这么挂念我关心我。可当我瞥见沈时雁挂了电话后,眉梢眼角那一点无奈的笑意,顿时全身一个激灵。

有奸情。作为写过无数段甜宠或虐恋故事的老作者,我立刻嗅到了一丝异样气氛。虽然这暧昧根本可能还在襁褓中没发育成型。

沈时雁看上壮鱼?这个是有可能的,壮鱼从外表看就是个妩媚熟女,沈大侠不喜欢我这种少女系,他这种少林武僧,不是一向敌不过妖精么?

至于壮鱼,不好说。她向来攻气全开,会看上木讷沉默的男人吗?对她来说,驾驭难度会不会太低了没有兴奋感?

等沈时雁和一名刑警进来时,我脸上已经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还没等他们开口,我说:“喂,你刚才在跟我家鱼打电话?”

沈时雁愣了一下,板起脸说:“谭皎女士,请坐好。开始询问。”

我说:“哦,哦。”

询问一如我所料,他们问得很细,但我问心无愧,答得也利落顺畅。到快天明时,询问结束。果不其然,沈时雁首先给我弄来张帆布椅,让我小憩。等我小睡了几个小时,又给我捎来一笼我最爱的小笼包。

这绝对是壮鱼跟他说的。

我一边吃,一边冲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得他脸都红了,说:“谭皎,有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

我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的好朋友周渔了。想到她我就高兴。”

闻言沈时雁的眉目倒变得柔和,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吧,你们感情这么好?”

我啃了口包子,答:“是啊。你知不知道,她在大学可受欢迎了,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最后落到谁手上还不知道呢。”

真佩服我自己,这等好话,原封不动奉还。

沈时雁看我一眼,没说话。大概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这种微微兴奋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沈时雁送我到警局门口。我到处看了看,没发现邬遇。他们说他已经先走了。

可能他是累极了,身上还有伤。

再说,他也没什么理由必须等着我。

第51章 谭皎八(2)

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手机上没有任何邬遇发来的短信或者未接来电。我趴在床上想,其实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他身上有某种冷漠的气息,即使他离你很近,你也有种感觉,他其实依然离你很远。

我的脑子里冒出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