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头看着我,说:“皎皎,他们是职业罪犯,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并且持枪。光靠我们的力量,抓不住他们,也太危险。不能再有人牺牲,必须寻求更强更专业的帮助。”

“可是你怎么让警察相信你?”我问。

他喝了口啤酒,淡淡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哪怕暂时被当成嫌疑人也无所谓。我去找老丁,他是个非常耿直谨慎的人。我去找他。也许他不相信,但只要后天能说动他肯出警,目睹了第一宗犯罪现场,就能阻止人遇害。如果能直接抓住那两个人,就更好了。”

我静了一会儿说:“从犯罪学的角度,第一次作案,往往是最生疏最可能有漏洞的。并且我倾向于他们两个都会出现,因为是第一次。后天的案件,大概是什么样的?”

邬遇闭了闭眼回忆,说:“第一名受害人叫陈柠朦,22岁,是一家餐馆的服务员。餐馆通宵营业到半夜2点,陈柠朦在7月5号回家的路上失踪。4天后,在离家两条巷子的垃圾桶里,被清洁工发现肢解的尸体。”

我感到不寒而栗。

“之后的受害者呢?”我问。

邬遇摸出烟点上,抽了几口,侧过脸,隐藏在阴暗里:“第二名受害者叫刘小江,也是在家附近的垃圾桶被发现,第三名受害者就是许静苗,是在家里被发现,碎尸。第四名受害者叶寻依,你知道的,是在学校对面的荒地里。”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远处,语气特别安静:“邬妙是在那条街的一家小旅社的冰箱里。”

我的呼吸突然有些滞,下意识往后望了望,邬妙和母亲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得非常灿烂。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朝我看过来。我看着她的轮廓模样,朝她笑了笑,移开目光。

突然间,终于理解了我在汽修店遇到的那个男人,他的沉默和抗拒。也理解了这些天,他的拼命、刚强和不为人知的脆弱。如果换成是我,自己最亲的人,曾经那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而今又可以欢声笑语在侧,我只怕也会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不顾一切,拼命抗争,只为了这夜幕降临时,终于安静平凡的相伴,寻常而求之不得的幸福。

我的眼眶微热。我要帮他啊。我可是一颗小太阳,他心中最聪明厉害的女人。

曾经的誓言,相爱时默默在心中许下的誓言,已到了兑现的时候。我要改变他的命运,这翻山越岭般的难关,天生一对的我们,要勇敢迈过去。

我说:“我去。”

邬遇一愣,放下烟,转头看我。

我慢慢笑了,说:“我明天去警局。如果陈柠朦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呢?如果已经有了第一个受害者,譬如我?他们丧尽天良没有人性,我们凭什么要老老实实按照事实来?继续守株待兔硬碰硬?我天生就是编故事的人,比你更会编故事。我,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陪男朋友来苏州,晚上不听话一个人溜出去玩,结果被他们抓去了。幸好他们第一次经验不足,才让机智的我找到机会逃脱,并且没受什么苦。我知道其中一个案犯的模样,知道他大致住在哪里。也在房间里看到了他们接下来每一个要攻击的女孩的名字和照片……我现在闭上眼还能描述出被关在他们家暗室的感觉,我能说出他们作为连环杀手精神病态的动作语言细节,他们房间陈列的特点他们的生活习惯……警察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不同情我,不去按照我们的期望,马上组织一场对两名潜在连环杀手的最强有力的追捕?”

第212章 邬遇二十六(1)

————邬遇视角————

听到谭皎的话,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不行,她在这案子里牵扯越深,就越危险。但内心隐隐也有个念头,知道这样说不定可行。

略一思索,我开口:“不行。”

她原本踌躇满志,双眼放光,听到我的话,整个人一下子蔫下来:“为什么?”

我说:“老丁很精明,不一定相信你的话,这样反而会让你陷入麻烦。如果……被他们知道,不会放过你。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哪知说完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她却一撇嘴,说:“又来了?以前就是怕连累我,明明心里想,还不肯跟我好,是吧?邬遇我说你的思想负担能不能不要这么重,不要这么个人英雄主义?你明知道我出马是最好的方式。再说我怎么会身处险境,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而且反正15天后,我又会倒退,离开这个时间点。”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确定15天后,我们还会回去?而不是抵达了时间的终点?”

谭皎一怔,握着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们会回去的,因为你说过,凡事总要有个了结和终点。在那个洞穴里。”

这话令我心中默然。

她柔声说:“我答应你,作为你的太阳小神君,郑重答应你。一旦有危险和麻烦,马上抽身。我没那么傻的。而且只要你那个老丁能够一击即中,抓住他们,我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的危险?”

我到底点了点头。

只是总觉得,我们俩,这次回来,还遗漏了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准备去警局。不过谭皎说,还得先做些必要的准备。她从我妈的厨房拿了颗大洋葱,撕下几片,往眼睛上熏,很快就变得泪水连连,眼眶发红。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扯得很乱,洗掉脸上的面霜,还从窗台上拭了些灰,涂在脸上,做出蓬头垢面的样子。看我瞧她,还立刻转过脸去,吼道:“不许看。”

我有些无奈。原本很严肃冷酷的案子,现在被她弄得像过家家似的。不过其实我已打定主意,如果警察不相信她,我就自己好好跟老丁谈一谈。坦诚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连环杀手的存在,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而我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会说希望他保护举报人的利益,等抓到凶手再告诉他。

只要能抓到他们,一切都不重要。

因心中存了这个主意,所以我也任由谭皎折腾。只是她说:“我下去一趟买点东西哈。”回来时,膝盖和手肘却多了几道血口子,而后咧嘴对我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那就太假了。”显然是在楼下故意摔的。

我握着她的手腕,说:“谁让你伤到自己的?”

她龇牙:“轻点轻点,别碰到我伤口。放心,绝没有下次,我又不是受虐狂。知不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才摔自己这一下。你要是在边上我都舍不得下手。哎,也不知道做得像不像,能不能骗过那些老刑警。”

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却是明亮而坚定的,透着与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不符的沉稳:“走吧,阿遇,这一次我们先发制人,把那两个禽兽送进监狱里!”

第213章 邬遇二十六(2)

我再不觉得谭皎的种种举动是在胡闹,也不去想我们这么做并不诚实。因为当我想起邬妙和之后每个女孩遭遇的种种,便知道我们此行去警局的“诬陷”,对于拯救她们的生命,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谭皎也没有再笑了。在开车去警局的路上,她最后检查了浑身上下,脸色静漠。她看着甚至有一点忧郁和悲伤。我问她:“在想什么?”她答:“其实只要想象一下那些女孩的遭遇,我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就能感同身受。”

我听得心中一阵温柔。

我爱的女孩,全世界只有她能和我感同身受。

车停在警局门口时,我偏头去吻她。我们吻得都很沉默,最后她看着我,说:“阿遇啊,你的不幸要被我亲自终结了。”我揉揉她的头发,说:“从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的不幸已经终结了。”

先是一名警察在接待室见了我们,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知道谭皎对这种愣头青警察一直很吃的住,没想到她这么吃得准。她简直脸如死灰,进来前涂抹的洋葱令她的泪水又掉下来,说:“警察同志,我要报案和举报——在前天晚上,被人绑架了。”

我搂着她的肩,没有说话。警察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谭皎开始描述:“前天晚上,我一个人去酒吧玩了,我男朋友要忙工作,没顾上管我。回来的时候……就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小路,有个男的从背后把我抓住,我没看到他的脸……然后我被带进了一个房子里,有两个人……”

警察:“两个男人?”

谭皎哽咽:“呜呜……是的。其中一个,我看清长相了,另外一个没有。那个房间里,有很多刀,还有锯子……他们说要慢慢折磨我,杀了我……”

警察已瞪大眼,看看我,我缓缓点头,他又问:“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谭皎吸了口气说:“趁他们不注意。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做,两人还总在争执。昨天早上他们喝多了,绳索也打得不结实,我挣脱了,从窗户爬了出来。”说完给警察看手肘上的伤。

年轻警察还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

谭皎放下手,说:“警察同志,我是名作家,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城市。这次是来找男朋友的,却遇到这样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痛苦。知不知道我在网络上的广大读者也非常担心……可我想,不能让那两个人逍遥法外,他们桌上还有其他几个女孩的照片和资料。所以我鼓起勇气,冒着危险来了。我想,你们一定会抓住他们,否则他们会加害更多的人,连环案件,就要发生了。”

年轻警察暂时离开了审讯室,谭皎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抿了口,然后靠进我怀里,冲我眨了眨眼,像是用眼神在问我:表现如何?

她表现得很好,很镇定,条理清晰、神态自然。不愧是作家,天生思维缜密,尽管同我在一起时,有时候顽皮得像个孩子。可此刻却真正能做到不露声色。

第214章 邬遇二十六(3)

我低头亲了她一下,用很轻地声音说:“很厉害。”

她把脸埋在我怀里说:“唔……我还可以更厉害,难搞的人还在后头。世上最难搞定的,就是真正的老刑警。”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只是搂紧她说:“别担心,有我。”必要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把一切承担下来。

她却小声说:“不,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悬疑大神的厉害了。”

然而谭皎确实不是在吹牛。之后,在面对老丁这样的老刑警时,她竟应对自如。

没过多久,老丁就来了,身后跟着刚才的年轻人,和另一个面色沉肃的中年刑警。

这并不是我和老丁的第一次见面,于他而言,却是第一次。原本在邬妙遇害后的许多个日子里,我去警局找他。他总是一脸风霜,亦一脸愧疚:“邬遇,我们一直在努力,一定会抓到他。”哪怕某次我在警局情绪崩溃,大吼大闹指责警方的不负责任,他也阻止了手下对我的驱赶,只是沉默地把我送了出去。

都过去了。

眼前的老丁,还不是一个月后、数月后那个深受责任和歉疚折磨的刑警队长,他约莫四十大几年纪,中等个头,穿着身旧皮夹克,但一脸老相,方脸深额,眼睛里透着睿智和放松的精光。

他先与我对视一眼,我心有动容,感觉复杂地笑了。他则点点头,看向谭皎。

“姑娘,慢慢说,再从头对我说一遍。”老丁温和地说,“怎么回事?”

谭皎明显也郑重得多,眼神脆弱,却又显得倔强——其实正是她本性流露——把刚才对年轻刑警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个警察都很沉默。老丁点了支烟,突然又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眼神的意义时什么,还是察觉了什么,然后又问谭皎:“抓你的是哪个人,看清样貌了吗?”

谭皎答:“本来没看清。但是在那个屋子里,有一次我装睡着,看到其中一个。”她迟疑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描述出陈星见的外貌。

这也是我和谭皎提前商量好的。可以暴露陈星见的外形、大致住所和情况,却不能明确身份。一是怕令警察疑心,二是现在根本没有证据,如果他们先找陈星见调查,打草惊蛇,还怎么抓住第二个人?我们的终极目标,是第二个人,那个主谋。

老丁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这个人在抓你那晚,有没有说过什么,有什么具体举动,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

我也看向谭皎,涉及细节了。这是我们提前无法商量和预测的。

谭皎静了一下,说:“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有点大,碰到了我的后脑袋。他的手很干净,没有异味。我当时吓得拼命挣扎,但他力气很大,手臂结实,绝对有健身。他大致……比我男朋友矮半个头。他当时……”谭皎闭上眼想了想,说:“他说话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宝贝儿……抓到你了。别怕,我们会让你很爽很快乐……”

第215章 邬遇二十六(4)

谭皎说完就低下头,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我心中却感到一股凉气。我知道那是她的揣摩和想象,对于凶手、案发现场的推理。

老丁的眼中,也第一次闪过动容。因为谭皎假装无意说出的这些,也许是非常重要的细节线索。

“还有吗?”老丁急切地问,“他们还说过别的什么,做过什么,仔细想象,姑娘!”

谭皎却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别的什么?”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老丁立刻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谭皎说:“不知道,我逃出来时,天还没亮,我怕死了,跑了很久,才碰到一辆出租,打车去找邬遇。”

我立刻说:“我找了她一晚上,天亮时刚好回家,想看她回来没有,结果撞见了她。我问出租司机,说是在平安路上的车。但是我们那天……没有要出租车票。”

陈星见的家,就在平安路附近。我们每一句话,都有预谋。

老丁立刻转头对年轻刑警说:“立刻去出租车公司查,那天早上从平安路到……你家地址?”

我报了地址。

谭皎又说道:“我在那里只呆了一个晚上。另一个人始终站得很远,看不清长什么样。但他跟另一个人说过几句话……”

老丁立刻问:“说什么?”我也看向谭皎。

她说:“他说……他说,兄弟,不要急,要慢慢来,看着她一边哀求,一边惨叫的模样,最好玩了。记得到时候看她的眼睛,那时的眼睛,一定是最漂亮的。

他说:我们不是在害她,是在帮她。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你明白吗?

他还说:终于开始了,明天,就从她开始,警察抓不到我们的。我们就照历史上一些高手的做法,利落些,警察根本连屁都摸不到。等他们终于回过来神时,我们已经离开苏州了,带着我们的纪念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