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类似但是不同的地方。”我开口,“我家附近几公里,汽车旅馆有不少家。他把她带去另一家,既能躲开警方视线,又能让历史重演。”

谭皎点头:“我也认为这是一种可能性。”

沈时雁说:“明白了,我会通知老丁。”

谭皎又说:“‘应该’在的地方,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什么是应该在地方,要看你怎么理解了。譬如说,他指的不是历史上邬妙应该在的地方,而是他现在能得到的唯一的这名受害者,应该死在的地方。那应该是哪里呢?历史上有的受害者在垃圾桶被发现,有的在家中,有的在荒地,有的在旅馆……我想也许会有什么共性。

还有种可能,历史上,邬妙是第五名受害者,可现在,她是第几个?”

我心念一转,答:“第二个。”

谭皎点头:“我是第一个,代替了陈柠朦。这句话的意思,又会不会是历史上的第二个受害者,应该出现的地方呢?”

历史上的第二个受害者……叫刘小江,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垃圾桶中被发现,遭遇肢解。

第241章 邬遇二十九(4)

沈时雁与我对视一眼,说:“明白了,那片区域,我也会告诉老丁重点盯防。”

“不不——”谭皎摇摇头,“你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你要盯防的,到底是刘小江附近足以藏尸的大垃圾桶,还是邬遇家附近的呢?”

沈时雁一怔,壮鱼也瞪大眼。

谭皎说:“两者皆有可能。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那个人,他的一念之间。”

我们都没说话。确实,罪犯的心理如果那么容易被掌控识破,那么早就被缉拿归案了。揣摩人心,本就是一件瞬息万变的事。光我们这么讨论一下,就推测出三个可能的地点,还不能确定。

但当我看向谭皎,却发现她的神色虽然凝重,眼中却依然有某种锐利的光。于是我明白,她很清楚自己虽然还没识破真相,但是已一步步在接近目标。我突然想起她说过几次的那句话:命运从不在别处,只在我手中。

当她自信时,当她执着面对时,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我的心中竟也升起更强烈的希望,对救回邬妙这事,也多了几分把握。

没想到在我此生最需要的时候,最后还是我的女人,引领我走出泥沼。

按耐下心中情绪,那些情意,那些感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能有的所有感激和爱慕,都等日后,再说给她听。

不料在讨论的最后,这个女人,又揭示出一条看似平淡无奇,却又引人深思的线索——

“日落。”谭皎喝了口茶,说,“为什么是日落?”

“是否是日落时分,对他有特殊意义?”我说。

谭皎微微一笑,说:“也许。不过从他历次作案来看,似乎对日落时分,并没有任何偏爱。按理说,如果严格按他说的三天算,他应该在半夜零点动手才对,才赢得圆满。而且半夜也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可为什么他定了个’日落’?”

“难道是日落景色更美?他这么有诗意?”壮鱼开口。

沈时雁:“别开玩笑。”

谭皎却说:“不,沈大雁,这回你说错了,壮鱼说的也许是对的。如果他真的是选择了一个日落景色非常美的地方呢?我查过,三天后是大晴天。他选择这个时间点,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有什么打动了他。

因为日落,意味着一天的结束。意味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

这也是他能有的唯一一次杀戮了。当他赢得我们那一刻,晚霞满天,残阳如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落入地平线以下,而他的大餐刚刚开始,如同野兽刚刚出笼。我觉得这样的景象,对他是有象征意义的,会令他更加激动。这或许就是他挑选日落的原因。

而且……单从技术上来说,在这样空旷壮丽的背景里,去虐杀一个人,比在阴暗小房子里,更刺激。既然是最后一次,他当然想要做得更彻底更大胆。所以,说不定,他真的是将邬妙带到了城市的一个可以看到日落的高层建筑上,或者直接带去了郊外。”

第242章 谭皎三十(1)

————谭皎视角————

天还没亮,酒店顶层房间里有些许凉意,落地窗外的灯光,如同星星点缀在辽阔大地。

经历了这么一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却发生了那么多事——邬遇的抢救、他的苏醒、邬妙失踪、我们离开医院准备这个“小本营”,大家都非常疲惫。

壮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进里间,说:“我去眯一会儿,待会儿行动了叫我。”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握着门把手没有关。

沈时雁站在房间这头,拿起自己的背包,说:“我再去趟老丁那里。”

我们还没说话,壮鱼已冷声开口:“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沈时雁看着她,答:“有些事不亲自确认,我不放心。你们先休息。”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只盯在鱼姑娘一人身上。

我却看到壮鱼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打了个哈欠,说:“行,我睡了。”毫不犹豫关上房门。沈时雁看一眼那门,对我们点点头,走了。

这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邬遇两个了。我发誓就算我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壮鱼也是不会出来的。当然这只是假设,邬遇现在连坐起来都还有点吃力。

这或许是我见过的,他最虚弱的样子。因为以前……不,未来他受伤,好歹还有修理工的强健体魄打底。哪怕缠着绷带,肌肉也是一小块一小块鼓出来的,显得很有力量,于是总让人觉得不会有事。现在他却完完全全是一年前工科清瘦男人的样子,当然也不是特别瘦,从小贫苦出身也算结实,但肤色没那么黑,肌肉没那么紧,再缠满绷带,加上一脸坚韧深沉,看着就叫人心疼了。

他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叠资料,凝神在看,眼睛低垂着,显得精神不佳。我脱了鞋爬上床,但又不敢往他身上靠,只凑在边上,问:“你还不睡?”

他答:“我再看会儿,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说:“哦。”

其他灯我都关了,就留床头一盏落地台灯,满室昏黄。邬妙的失踪就在几个小时前,现在我们即使躺在一起,什么也不说话,可空气里好像也有种看不见的悲伤。

他的手臂没有受伤,我轻轻靠上去,手握住他的。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我。

“谢谢你,皎皎。”他说,“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寻找的方向。”

我笑了,说:“其实我今天也是超常发挥,以前只是在书里想怎么写怎么写,没有实际遇到过。我也琢磨了很久,设想了很多可能,也排除了其他一些可能,感觉今天我的脑子都是在自己平时的智力水平线以上思考了,因为必须分析出来,必须救回她……”

话没说完,他已俯身吻住我。我不敢抓他的胸口,一只手放到他脖子上,另一只手撑着床,借以支撑一点我们俩的重量。他的吻总是温柔的,也是强烈的,俘虏住我所有的气息。当你跟他接吻,会觉得在此刻,技巧、轻重、欲望……都变得不重要,因为你能感觉到,他是在用灵魂亲吻你。而你亲吻的,亦是他纯洁热烈的灵魂。

当他亲吻我时,我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也是我的。

“阿遇……”我喟叹出声。

第243章 谭皎三十(2)

然而他体力终究有些不支,松开我躺着,却将我又带过去,把我的头按下来,亲吻我的脖子。我知道他需要我,需要女人的安抚。在他亲吻之后,我也低下头,亲他的脖子,他的手臂,手,他裸露的并未受伤的肌肤。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这些亲吻不带任何情~欲,没有任何确切意义,可它本身就是意义。

我关掉灯,我们在黑暗中寻找着,依偎着,窃窃低语,说着有含义或者无含义的话。最后我们手握着手,平躺在一起。那团亲密、暧昧、温柔、热烈的气息,就好像把我们包裹住,包在只属于我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没有伤害,也没有时间,没有遗忘,只有我和他。

我突然想,邬遇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他永远不会忘记我,我现在相信了这件事。

如果人曾经这样刻骨铭心相爱过,哪怕失去时间、记忆、性命……失去一切,都不会忘记。

后来,也许是在我们的彼此安抚下,邬遇终于睡着了,疲惫的、沉沉地彻底睡去。我借着依稀的光线,看着他的脸,竟然很久舍不得闭上眼睛。原来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时光,都舍不得随意度过了。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你和他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感觉到的,也是这世间最巨大的幸福。

第二天我醒来时,这重病号居然先醒了,就着晨光,还在看资料。我起床去拿了毛巾和水来,给他擦脸,漱口。又打电话叫了早餐,然后坐在他身边,问:“你到底一直在看什么?”

邬遇手里,是一份有关陈星见的资料,包括他的住址、车辆、公司登记。

我们能分析的都已经分析了,能提供给警方的都已经提供了,能做的已经不多。如果想要进一步获得那个人的线索,陈星见是最近的突破口。所以今天我和沈时雁他们,打算再去警局,想办法见陈星见一次。

我说:“陈星见的车现在已经扣留了,那个人也有一辆车,只可惜在山上时,我和沈时雁他们也没看清车子型号车牌。现在也没有监控拍到过那辆车。”

邬遇说:“一定会有监控拍到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今天你们去警局,看看陈星见的车上有没有行车记录仪,如果有,把内容拷贝一份回来。”

我心中一亮,点头:“机智啊!”

邬遇笑了笑。

是啊,如果两人总是共同行动,即使路上监控还没找到,陈星见的行车记录仪里,会不会已经拍下了他的车呢?

很快早餐来了,我瞧壮鱼的房门还关着,估摸时间不早了,便去敲门。哪知门没关紧,轻轻一碰就开了。我看到咱家壮鱼又穿着历史上那条黑色吊带睡裙,整个人是扑着睡在床上的,压住整床被子,露出半边雪白的背和两条大长腿——连睡相都这么强势,扑倒了被子。

旁边沙发上,还躺着个人。沈时雁不知道几时回来的,我们都没察觉。一米八的高个,和衣睡在窄窄的沙发上,拿一顶警帽遮住脸,微微有鼾声。旁边茶几的烟灰缸里,还有几个烟头。

第244章 谭皎三十(3)

我实在没忍住,飞快在壮鱼身上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人偷种的草莓印之类的。不知怎的,这一幕居然令我有点感动,也有点悲伤。我重新轻轻带上房门,然后咳了一声,“咚咚”敲了两下门:“鱼,起床了!”

门内传来一些声响。

过了一会儿,是壮鱼淡淡的嗓音:“行了,我知道了。”

我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老丁还挺厚道的,知道我们偷偷从医院溜走后,也没生气,只让沈时雁传话必须随时配合调查,还派了个信得过的医生到酒店来,一天两头给邬遇输液换药。或许是有邬妙的事支撑着,又或许是他的强烈意志,据医生说伤口恢复速度还蛮好。而他的精神也非常好。

中午时,我和沈时雁壮鱼三人去了警局。此时距离邬妙的预告死亡时间还有两天半。

虽然因为是重犯,我们没能再次见到陈星见,但得老丁应允,我们看到了后来对他的一些审讯片段。

之前打过交道,我就知道,他本身就是个难缠角色。但没想到,他能在刑警们面前扛这么久,据说至今没有透露有关那个人的任何线索。连老丁都觉得,这个陈星见的心理素质,出乎意料的强大。

画面中的陈星见,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可精神还不正常的亢奋冷静着。对于警方的任何问题,任何软硬兼施,他要么闭口不谈,要么滴水不漏。

“他会把受害者藏在哪里?”有一次,警察逼问道。

这个养尊处优、平时是个阳光青年的富二代,却半是阴冷半是得意地笑了,说:“他又抓了一个人?我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在这种时候,他抓的一定是个很关键的人。让我猜猜,邬妙?邬遇的妹妹?”

我怔了一下。他很了解那个人,一猜就中。还是说邬妙早已在他们计划中?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其实是非常像的,无论性格还是诉求,所以陈星见一语道破那个人的行为和心理。

就像双生子一样。两个同样的犯罪恶魔。

警察被他反问住了,另一个警察立刻唱白脸,劝道:“陈星见,你只有说出他藏人的地方,才有减刑的机会,你的父母都赶到了,就在外面。你想过怎么面对他们吗?”

这话到让陈星见一怔,然后用近乎怨恨的目光,看着警察们。却没有再说话。那警察见了,再接再厉,又以亲情打动。

陈星见转过脸去,淡淡地说:“你们再以亲人说服我也没用,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会把人藏在哪儿。每次我们行动,都是他主导。选人、选地点、动手,都是他亲力亲为。我只是跟着他,听他的指令而已。”

我在心中揣测陈星见这句话的真实度,但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否则他大可闭口不言,像之前那样。而他尽管人性几乎丧失,但对父母,似乎还是有所顾忌。

后来的片段里,无论警方再问什么,陈星见都闭口不言了。

我们离开录像室时,还撞见了陈星见的父母。看着是一对体面的老人,面相也挺和善。只是此时,都是一脸焦急痛苦。他们在一间办公室,抓着警察的衣服,父亲愤怒极了,母亲泪水涟涟,一直说:“不可能的,我家星见连鸡都不忍心杀,怎么可能害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缺,自己创业的公司也蒸蒸日上,前些天还打电话给我说要干一番事业,找个女朋友,怎么可能去犯罪?他怎么可能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