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没去那里,真是太好了。”罗严塔尔看着我,像是松了口气。

我也很想跟着松一口气,但却实在松不起来。

到这时为止,一切的事情都在按我记忆中的剧情发展。

而我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结局一步步走近,却完全不知要怎么样去改变它。

 

追悼会的事件发生之后,新领土各地陆续发生小规模动乱。

罗严塔尔对这些事情不厌其烦,不止一次地说“作为一个军人,居然要做镇压民众这种鼠辈的工作,真是太让人不忿了”之类的话。甚至也私下里对我说过:“说不定像杨威利他们一样,在战争中死去,反而更幸福吧。”

“不,杨提督才不会这样想。”我当即反驳他,“那个男人最理想的死法是拿上几十年的退休金,每天悠闲地喝着红茶,坐在后院的摇椅上看书晒太阳,一直到某一天被孙子或者孙女发现他面带着安祥的微笑一动也不再动了。就算像先寇布这种不良大叔,也曾说过要变成一个被孙子讨厌的老头才死呢。”

罗严塔尔像是想像了一下那种场面,然后皱起眉来。

我笑了笑,继续道:“杨提督曾经说过,唯有能够忍耐和平之无为的人,才能够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罗严塔尔静了几秒钟,然后嘴角又撇出那种习惯性的冷笑来,“是吗?看来我是永远成不了杨提督说的那种胜利者呢。”

看。

所以说啊,他的终局,归根到底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性格写下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要如何是好。

然后“罗严塔尔元帅有意造反。”之类的谣言开始流传开来,不论是海尼森还是费沙,都传得沸沸扬扬,罗严塔尔并不以为意,反而就顶着这个谣言给莱茵哈特上了书,邀请他来新领土视察。

而差不多在同时,罗严塔尔这边也收到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和内务省次长朗古趁皇帝体弱发烧之机独掌朝政”之类的消息。

这些消息让他很愤怒。也许是对奥贝斯坦成见太深,一旦和他有关,罗严塔尔自然就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了。

我在旁边,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异色双瞳里目光闪动的样子,不由就叹了口气,伸手去覆在他手上,轻轻道:“这消息是假的,你别上当。”

他斜了我一眼,眉皱得更深。

“你想想,就算皇帝病重,朝中也不是没有其它人。奥贝斯坦就算了,你觉得大哥会容忍朗古那种人渣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吗?而且我前几天才和大哥通了电话,如果真的到了那样专横跋扈的程度,大哥一定不会保持沉默的。”我又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去想一些危危险险的事情啦。”

罗严塔尔静了一会,看着我,“你以前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我点头:“我现在也没兴趣。说这些,只是不想你有事。”

他笑起来:“你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总这么说。你觉得这次我会出事吗?”

我只是看着他,轻轻道:“如果你不想,就不会出事。但是我很怕你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要避免的意思。”

他看了我很久:“唔,那么你倒是说说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做才可以避免这种‘出事’?”

“至少,请把乌鲁瓦希行星上的驻兵全部换成你可以信得过的人吧。”

在那个星球上,有着莱茵哈特亲征时阵亡者的墓碑。莱茵哈特到旧同盟领土这边来视察的行程安排是先到那里凭吊阵亡将士们的英魂,然后才到海尼森。而就我所知道故事发展,就是在那个行星上,他遭到了一次暗杀,损失了鲁兹才得以逃脱,从而拉开了罗严塔尔叛乱的序幕。所以罗严塔尔问我怎么做,我首先就想到乌鲁瓦希行星的暗杀事件。如果把导火索掐灭的话,不能说完全防止爆炸,至少可以延期吧?

罗严塔尔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但是顶着我要造反的谣言,将皇帝必经之地的驻军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不是更容易落人口实吗?”

“落人口实也总比让莱茵哈特遭到暗杀你坐实反叛的罪名来得好吧?”

“暗杀?”罗严塔尔异色的眼微微眯起,目光凌厉,“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

“就当我经历过一次,所以对这种事比较敏感吧。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总之地球教会抓住莱茵哈特来海尼森这次机会插一杠子是肯定的。请相信我。”说完这句,我自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过是三个多月之前,我也曾经对杨威利说过“请相信我”之类的话,但是并没能救得了他。

这次…

若这次…

这样想着,不由得又觉得鼻腔有些发酸,于是咬了咬唇,想将眼泪强忍回去。

罗严塔尔看了我一会,伸过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你还真是爱哭呢。”

那也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又是奇怪的拳法,又是奇怪的诅咒,还有这种奇怪的预感…一千年前的人都像你这么奇怪吗?”罗严塔尔拍拍我的脸,笑了笑,“好吧,我就相信你好了。”

罗严塔尔那样说过之后,果然派人去了乌鲁瓦希行星,虽然没有把那里的驻军完全换掉,但也彻底清查了一番,倒是真的查出来一批地球教徒。

罗严塔尔看着那份报告,向我道:“这样就没事了吧?”

“不,还是得等到莱茵哈特到了海尼森,见到他本人才可以放心。”

我这样说的时候,他笑着,打趣我说:“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可就不太像是我的小野猫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被我说“请放弃”而影响心情的大人们,可曾想过我作为一个作者的心情?

这篇文是我三年的心血,这么多人物,舍弃的也好,留下的也好,每一个人每一个情节我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考虑再三,甚至一个路过插花的人,也是反复斟酌才决定用谁。这篇文写了这么久,作为读者,你们可以喜欢,可以不喜欢,但是可曾想过,只为了一个你们喜欢的人物,就否定其它所有,对作者来说,是怎么样的打击?

你们能喜欢我写的人物,我很开心,很感激,但是请不要试图干涉我的文章走向,不要说这篇文已经写完了,就算还在进行中,“如果不怎么怎么样,这篇文就怎么怎么样”这种话,除了让我郁闷厌恶之外,没有任何其它作用,也不会让文章本身有任何改变。你看不到想看的东西,自然也会郁闷,既然大家郁闷,不如早点放弃好了。

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鞠躬

114 我有权选择自己要站的位置

结果后来证明我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莱茵哈特一行,还是在乌鲁瓦希行星遇刺,虽然得以逃脱,但是下落不明。

罗严塔尔接到这个报告时,竟然忽地站了起来,怔了好几秒钟,才下达了“无论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皇帝等人的行踪,并保护皇帝的安全。另外格利鲁帕尔兹上将即刻前往乌鲁瓦希,以恢复当地的治安并查明事实的真相。”的命令。然后看着我,苦笑了一声,张了一下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只是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久之后,知道鲁兹的死讯的时候,罗严塔尔更久的静默了一会,反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左蓝右蓝的眼睛里似有火焰燃烧的光芒。

我很担心地握紧了他的手,他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然后道:“你先出去一会。”

我点点头,走出他的办公室,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看,果然,走到这一步了。

阿骜在外面敲门叫我。

我开了门,他看着我,怔了一下。然后轻叹了声,伸手过来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哭得更伤心。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阿骜轻轻问。

阿骜明明比我更少参与罗严塔尔的公务,却不知从哪里感觉到了这种事情。于是我点了点头,应了声。

“他果然是封不住的刀呢。这次的对手是谁?皇帝吗?”

我又点一下头。

“八成会失败吧?”

不是八成,是十成吧。我苦笑一声,又点头。

阿骜拍拍我的背:“你怎么决定?”

“我要留在他身边。”我说,“就算他会死,我也要在他身边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骜的身体僵了一下,又问:“然后呢?”

“到时候再说。”

阿骜扶着我的肩,将我的身体稍微推远一点,看着我的眼,道:“不管到时候什么情况,总之你先答应我不做蠢事。”

“什么是蠢事?”

“比如——跟他一起死什么的。”阿骜看着我,很正经地道,“也不准把我扔开。总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活着,我就活着。你若死,我也会——”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好了,还没开始打,我们都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手下的温度有点不对。仔细看来,阿骜的脸色也的确有点不对,于是我皱了一下眉:“阿骜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他没回答,于是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有点烫。

搞什么啊,为什么之前那么久没有再烧,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又病了?

于是等罗严塔尔上楼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照顾阿骜了。

“阿骜怎么了?”罗严塔尔问。

“有点发烧。”

“看医生了吗?”

“刚从医院回来。”

“嗯。”

这种对话之后,三个人都静了很久。然后罗严塔尔道:“你们回费沙吧。”

我抬起眼看着他。他错开了目光,继续道:“反正这次的事情你毫不知情,回费沙的话,米达麦亚应该可以保你们周全。”

“不要。”

“别任性!”

“不要。”

“桀。”

我看着他:“我有权利选择自己要站的位置。”

他也看着我:“这是个专制独裁的国家。”

我笑了笑,“如果要我回费沙,除非是跟你一起回去。不然的话,我想大哥也许只能接到我们的尸体了。”

他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来盯着我。

我只是继续微笑:“如果你要出战,也请把我们带上。否则我会自己找机会跟过去。相信我,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溜到托利斯坦上。”

罗严塔尔看了我很久,然后居然也笑起来,笑了半晌道:“好,随便你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阿骜靠在床上,看着罗严塔尔的背影,轻叹了声:“其实他也很在乎你呢。”

我跟着看过去,没说话。

阿骜轻轻道:“如果没有战乱就好了。”

老实说,我觉得像罗严塔尔这种男人,若不放在战乱之中,也许不过就是一个风流的贵公子而已。他身上所有的光彩,都因战争而焕发。就如同书上那两章的标题,这是个“因剑而生,因剑而亡”的男人。我甚至根本不能想像他像杨那样过普通人的悠闲日子的模样,所以也就不知怎么回答阿骜这句话,良久之后,才轻轻点下头:“嗯。”

一旦当事人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事态的发展就迅速地明朗起来。

首都费沙与新领土总督府之间,交换着各种通信,虽然表面上还是停留在质疑、查询与解释汇报的阶段,但是暗地里的某种情绪,却好像干柴似地堆积起来,只等待一点火星。

这一点火星就是从乌鲁瓦希逃脱后一直行踪不明的皇帝一行人被缪拉提督找到了。

当然也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开战宣言,但罗严塔尔的确是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莱茵哈特回到了费沙之后,罗严塔尔被褫夺了元帅称号,丧失了对他麾下总计五百万大军的指挥权,而且在法律上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者。

罗严塔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苦笑了一声,说:“这还是我从军官学校毕业之后,第一次身上没有任何官衔呢。”

我笑了笑,问:“是否觉得无官一身轻?”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罗严塔尔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如果这时有个卫兵冲进来把我从总督办公室赶下去,我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吧?”

说起来,如果他手下的人真的因为这个,就完全不甩他了的话,这场仗就打不起来了吧?

或者那样的话,反而会比较好也一不定。

但是那五百万将兵却基本没有离开的,依然一如既往井然有序的听从着罗严塔尔的调遣。

而这个时候,米达麦亚也已经领着毕典菲尔特和瓦列两位提督,以及帝国大军从费沙出发,踏上了平叛之旅。

过了两天,我接到米达麦亚的电话。

通讯屏幕上的图像甚至还在晃动,我已听见米达麦亚大吼了一声:“罗严塔尔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自己。”

“他刚刚切断了跟我的通讯。”米达麦亚抓了抓头发,重重叹了口气。“那个家伙。”

“唔,要我帮你叫他来么?”

“不。”他连忙阻止我,但叫住我之后,又顿了一下才道,“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真的是,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我看着通讯屏幕上一脸苦恼的米达麦亚,也轻叹了声:“神也想看‘帝国双璧’的对决呐。”

“小桀。”米达麦亚重重叫了声,“别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知道了。”我摊摊手,“呐,大哥找我做什么?”

“你劝劝那家伙吧。这种无谓的战争…能不打就不打吧…”

我只能笑笑:“大哥你认识他比我久,你觉得他会听女人劝吗?”

“那就把他打昏带到我这里来。”他冲口而出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惊了一下,然后又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看着他:“真的要我这么做吗?”

米达麦亚皱了一下眉,没说话。

于是我继续道:“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会恨我们一辈子吧?”

“就算那样,也比他不名誉地成为一个叛逆者而死去好吧。”米达麦亚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矛盾。过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怎么决定的?”

“什么决定?”

“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继续呆在他身边吗?”

我点点头:“嗯。”

于是米达麦亚又抓抓头:“真是的,你也是他也是,为什么都这么固执?”

我笑起来,“大哥你再抓,头发要掉喽。”

他停下来,皱着眉看着我。

我轻轻笑道:“如果我现在哭着央求大哥让我回去,大哥说不定反而会狠狠喝叱我吧?”

米达麦亚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过了半晌才轻轻道:“你好自为之。”

我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已经到头了。

于是也没有说“再见”“保重”之类的话,就切断了通讯。

晚上的时候,罗严塔尔问我:“今天米达麦亚找过你吧。”

“嗯。”

“说了什么?”

我翻身看着他,笑了笑:“怎样?想打探军情吗?”

“是啊。”他也笑笑,伸手捏捏我的鼻尖,“他给你这小密探下什么指示了?”

“把你打昏了拖回去。”

“吓?”他也不知是真的吓一跳,还是装的,看着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真的那么说了?”

“嗯。说了。”

“那你怎么决定?要执行这个命令吗?”

我笑:“我很想啊。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也许我们都能活下去,这场战事也能就此化解了。”

罗严塔尔道:“你希望看到我变成被套上黄金项圈的狗在用宝石所堆砌起来的狗栏里,享受酒色与睡眠,以此终老一生吗?”

我又笑起来,“你在说大哥吗?‘疾风之狼’变成‘黄金之犬’?”

他愣了一下,跟着笑起来,然后道:“他倒是脱下军装就可以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呢。但是,我想到自己要在这种和平与安逸之中,一点一点地逐渐腐朽,总归是觉得不甘心。”

我也会觉得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很无聊很无趣,总是不安份地想要找些什么来玩。但是,我的不安份跟他的相比,实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于是我轻笑了声,道:“你怕我真的会那样做吗?”

“很怕。”他点点头,“如果你真的要打,我不会是你的对手吧。”